己不知道吗?”廖老四讪讪一笑,不敢再多语。吕衡接着问道:“你今年多大?”陈越细声细气道:“小人今年十五。”语声尖细柔和,显是尚未完全变声。吕衡道:“廖老四说你会契丹语,你说两句来听听。我虽然听不懂,可还是分辨得出。”
陈越张嘴便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契丹话,听得众人头昏脑胀,吕衡连忙摆手道:“好了好了。”陈越这才停口不语。吕衡心中烦闷,廖老四一直便是商行进出契丹的通译,为人圆滑,处事机灵,是以每次出入幽云都少不了他。只是大宋以礼立国,忠孝二字是万万不敢怠慢的,便是庙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也无一例外。若是家中父母驾鹤西归,纵然权倾朝野,也只能放下手中所有权势,回家中结庐守孝三年,哪怕明知三年之后已是物是人非,权柄不再,也只能如此,绝不敢有丝毫马虎。朝中大臣尚且如此,吕衡又怎敢公冒不韪,强行要求廖老四丢下家中老母,随队出发?
吕衡无法,又见这陈越契丹语甚是流利,只得说道:“罢了罢了,廖老四,你便在家照顾令堂,让陈越随我们去这一趟。”廖老四感激道:“多谢吕管事,多谢吕管事。”说罢又转头对陈越说道:“吕管事是个好人,以前对我都很照顾,你好好跟着他,千万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陈越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以示答应。
一旁的吕安凑到冷羿耳边说道:“咱们是投奔,他也是投奔,这待遇可就天差地别了。”冷羿摇摇头道:“这还是个孩子,背井离乡已是够苦的了,一路上咱们多照顾照顾他便是。”吕安一脸诧异地看向冷羿:“我说冷兄弟,这话我说还可以,你这年纪,也能说他是孩子?”冷羿这才省悟自己还不及弱冠,也只比那陈越大上两岁,不禁哑然失笑。
廖老四千恩万谢地拜谢吕衡之后,又将陈越拉至一旁,向他详细交待此去涿州应注意的事情,交待完后,方才离去。此时已近巳时,早已过了出发的时辰,吕衡心中焦躁,大声吆喝,催促伙计快快上路。众人见管事已然心急,哪还敢有所怠慢,一窝蜂般向外涌去。
本章完
第53章 章九()
吕安走到吕衡身边,小声问道:“兄弟,我们现在做什么?”吕衡心中本就烦闷,板着脸道:“吕安,虽说你是我族兄,但持恒行有持恒行的规矩,以后当面你便叫我吕管事,兄弟二字留待私下再唤。”吕安没想到吕衡竟在他面前摆起了管事的架子,偏偏此刻人在屋檐下,只得答道:“是,吕管事。”心中却已有了一丝后悔。
吕衡见吕安脸色一变,也知自己此话甚重,稍稍放缓了口气,道:“你初来商行,第一次随商队外出,我便不安排你做事,你只须多看多学便是。”吕安神色一喜,知道吕衡还是顾念情分,有意让他轻松一些,连忙接口道:“是,吕管事,我与冷兄弟一定好好学习商行的事情。”说罢,转身便欲向冷羿去报喜。
吕衡眉头一皱,不悦道:“吕安,我让你多看多学,那是因为你年岁较长,冷羿才多大年纪?难道他也不用做事了?”吕安愕然回头,道:“但他也是初入商行,什么规矩都不知道,再说他是与我一起来的,独要他一人做事,恐怕不太好吧。”吕衡眼珠一转:“此事易办。”张口叫道,“冷羿,陈越,你们过来。”
冷羿与那还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陈越听见吕衡的叫声,一起走到他身前,吕衡道:“你二人都是初次随商队外出,也是商队之中资历最浅之人,若是不安排你们做事,恐怕亦难以服众。这样吧,反正到达契丹境内之前,陈越也应无事,此去涿州,路途遥远,马匹最是重要。你们二人便负责照顾马匹。每到歇脚之地,喂送饲料,晚上也与马匹同睡,以防有人偷马。”
冷羿、陈越还未说话,在一旁的吕安倒是勃然大怒,怒喝道:“吕管事,冷羿是与我一起来的兄弟,你要他去当马伕,是何意思?”吕安声音甚大,持恒行内其余伙计尽皆惊诧望向院中四人。
吕衡面色一冷,便待发作。冷羿在这一路之上摸透了吕安的脾性,平日里尽可嘻嘻哈哈,心里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此时见他甘愿为自己而与吕衡争执,心中也甚是感动,只是此刻,实不宜让二人再起冲突,若是惹得吕安一怒而走,自己却是难有这么好的机会直入幽云。冷羿忙道:“吕管事息怒,吕兄也勿躁,且听我一言。”吕衡这才忍下怒气,看冷羿如何说法。
冷羿接道:“吕管事乃是持恒行管事,此去涿州也是以他为主,由他来分配事务,本就应该。我年纪既轻,资历更浅,便是做些粗重活儿也无甚打紧。”吕安张口道:“可是,冷兄弟,你我……”话未说完,冷羿截下他的话:“吕兄,现在持恒行都知道你我二人是来投奔吕管事,若是我们都不用做事,别人又会如何私下议论?”
吕安瞠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冷羿接着道:“所以我觉得吕管事的安排并无不可,至于这位小兄弟,皮白肉嫩,一看便是没有做过粗活的人,吕管事可否让我一人照顾马匹便可,再安排其它的事给他?”
吕衡听到冷羿这番话,心中怒气稍减,但仍摇头道:“照料马匹必须得有二人,一人负责喂饲,一人负责洗刷,否则根本顾不过来。”冷羿还待说话,只听陈越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我可以照顾马匹。”冷羿见陈越也没有反对,也就没有再坚持下去。吕衡看了一眼身旁犹带怒色的吕安,没再言语,抬腿便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快些跟上来,马上要出发了。”
三人闻言,方才跟在吕衡身后,走出持恒行。只见门外路上,已停好了十几辆马车,每辆马车上均插着一个蓝色小旗,上面绣着“持恒行”三字。马车后面装满货物,全部用油布罩上,倒也看不出是何货物。持恒行的伙计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整装待发。吕衡看了一眼,顿感满意。一个伙计将一匹高头大马牵到吕衡身前,吕衡跨步登鞍,马鞭一挥,叫道:“出发。”当头向前走去。伙计们吆喝一声,纷纷驾马随从,冷羿等人也跟没有驾车的伙计一起步行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德州城,出城之时,守城的官兵识得吕衡,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看都没看车上的货物,便放了商队出城。吕安虽然没有做过商行,但在京兆府三教九流之地呆得久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朝廷的规矩,低声对一旁的冷羿说道:“持恒行的势力可真不小,货物出城都可不必检查,若是这里面混有朝廷禁令中的货品,这一趟可赚大了。”冷羿奇道:“禁令?”吕安有意卖弄:“就是朝廷颁下,不准与契丹交易的货物。”
冷羿于此是全然不懂,忙问道:“都有什么货物?”吕安问道:“契丹最缺什么?”冷羿对契丹的了解仅仅限于铁骑、蛮子、杀戮、残暴,哪知道契丹会缺什么,当下老实道:“不知道。”吕安笑道:“契丹最缺的是衣物,想那北方苦寒之地,哪有我们大宋繁华。我曾听人说过,那地方的人除了贵族身穿衣物,其他人都是胡乱在身上披一张牛皮,羊皮用于遮羞,简直不是廉耻为何物。”
旁边赶车的伙计“噗哧”笑出声来。吕安恼道:“你笑什么?”那伙计倒是知道他与吕衡的关系,当下连忙道歉:“我不是笑您,是笑对您说这话的人。”冷羿饶有兴趣问道:“为何你要笑对他说话之人?”
那伙计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向二人解释道:“幽云十六州我们持恒行也常去,完全不似那人所说,仅用牛、羊皮遮羞。百姓平日里所穿衣物倒也与我们无异,都是麻布或褐布所造,冬日里气温寒冷,再外加牛、羊皮制成的袄御寒。所以契丹虽需要大宋的衣物,但主要是指贵族而言,蜀锦、苏绣在那边却是卖得极好。”
吕安本就是在冷羿面前卖弄,眼下被人拆穿,只得悻悻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鬼知道他竟也是在骗我。”那伙计赔笑道:“骗倒也不是,也许他本就是指贵族而言吧。”冷羿此时也想多了解一些契丹之事,开口问道:“契丹最缺的既不是衣物,那又是什么?”
那伙计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道:“他最缺的便是这个。”冷羿一愣,正想说话,一旁的吕安已经张嘴骂道:“他奶奶的契丹蛮子,我还以为就我差钱,搞了半天,他们也差钱?我说伙计,他们不会把我们身上的钱都抢了吧。”那伙计摇头道:“不是钱,是铜。”
吕安还没反应过来,冷羿已然叫了出来:“他们差的是可以打造兵器的铜铁。”那伙计点点头,道:“所以朝廷禁令中明确规定,铜钱绝不能带入契丹,我们出边境之时,便需将所有铜钱存于指定地方,待回来之时再去取回。”冷羿疑惑道:“那我们身无铜钱,到了契丹境内,又该如何交易?难不成只能用银两?”那伙计道:“主要是以物易物,我们与契丹人谈妥了交易的货物和数量,便可互换。若是对方坚持要以银两交易,倒也无不可。”冷羿接着问道:“朝廷既有禁令颁下,为何持恒行的货物可以不受检查,便即出城?”那伙计笑道:“并非不检查,只是还未到地方。待到出边境之时,我们的货物和所有出境之人都要接受详细检查,到时你们便知会有多严苛。”
冷吕二人这才知道原来并非不检查,而是朝廷怕检查完后,商行再私下挟带违禁品,是以干脆在出境之时再来检查。吕安讪讪一笑:“小哥知道得挺多的,看来是经常跑这条路线。”那伙计忙道:“我叫毛河,大家都叫我小毛头,您是吕管事亲族,也这般叫我便是。”吕安奇道:“难道你是在河边出生的?”毛河点点头,吕安心中偷笑,凑到冷羿耳边低声说道:“幸亏他是在河边出生,要是在房里出生,岂不是要叫毛房?”
冷羿瞪了他一眼,心虚地看了毛河一眼,见他并未听到吕安所言,这才放下心来,低声对吕安道:“别乱瞎说。”说话之时,眼角瞟见一旁的陈越已是憋红了脸,神色古怪,显是听见吕安所言,强忍着没有笑出声。冷羿心中一叹,对吕安这浑没遮拦的话语也无可奈何,悄悄走到陈越身边,凑到他耳边说道:“吕安只是有口无心,你莫说出去了。”陈越显是对冷羿离他这般近说话极不适应,轻挪两步,拉开距离,方才“嗯”了一声,以示知晓。
冷羿也无暇顾及陈越举动,他随商行出入契丹,本就是为了打探契丹境况,为日后潜入契丹报仇打下基础,现在难得碰见一个经常出入契丹之人,还不好好地问个够。于是,冷羿一路上便随在毛河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毛河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未到半日,便已与冷羿熟稔得似多年好友一般。
本章完
第54章 章十()
持恒行所走道路乃是官道,一路之上,平坦如川,路上行人也是络绎不绝,大多都是如持恒行一般,前往榷场进行交易的商队。彼时大宋与契丹榷场已是几经兴废,太平兴国二年,大宋便在镇州、易州、霸州、沧州设有榷场,后因宋太宗攻打契丹而悉数废置。待到太平兴国七年,幽蓟之师南返,才再置榷场于静戎军,却又在雍熙三年再度废置。此时方是端拱元年,距雍熙三年刚刚两年,宋太宗却又下诏,谓曰:“朕受命上穷,居尊中土,惟思禁暴,几欲穹兵?至于幽蓟之民,皆吾赤子,宜许边疆互相市易。自今缘边戍兵,不得辄恣侵略。”如此方是再开榷场,以供双方商贾交易。辽人嗜茶,偏契丹全境无处可产,俱是从大宋运入,而契丹牛羊,也颇受宋人青睐,是以这几种货物,却是交易的重头之在。
持恒行所携货品,主要以茶叶为主,另有香料、绢匹、锦缎之类的奢侈品,这也是契丹贵族最为喜爱之物。冷羿由毛河口中慢慢得知这内中情况,心中暗道:“难怪契丹屡屡南侵,原来是垂涎我大宋地大物博,虽然我未去过南方,不过想来北方苦寒之地,哪比得上南方沃土。听小毛头所说,他所去过的幽云数州之中,无一城可比德州,更遑论开封府和两浙、苏湖之地。现下我只须慢慢摸清商行出入契丹的手续,日后,若要单独潜入幽云,便可携带货物,假充商贾。如此一来,只需自己武功有成,则报仇可期。”
冷羿想到此节,不由得暗自高兴。待到客栈打尖歇息之时,他见陈越柔弱,再加心中喜悦,主动揽下洗刷马匹此种脏活累活,陈越便只须搬来草料,饲喂马匹即可。吕衡安排伙计轮流守护货物,冷羿与陈越二人睡在马厩内,吕安倒是被安排于他共宿一房。可吕安却是坚持不允,非要与冷羿一起睡在马厩。冷羿好说歹说,方才劝得吕安回房,但心中仍对吕安仗义之举感激不已。
冷羿正准备在马厩内铺下的干草上躺下便睡时,突然见到陈越站在一旁,不禁奇怪道:“你怎么还不睡?明日一早还要起来赶路。”陈越面露犹豫,小声说道:“可这到处都是马粪,臭都臭死了,怎么睡?”冷羿一笑:“你睡不睡是你的事,我可要先睡了,走了一天的路,累都累死了。”说罢,舒服地躺在了干草之上,仿似高床软枕,全然不像睡在马厩之中。陈越恨恨地跺一跺脚,气恼道:“这哪是人睡的地方?我这便去找吕管事,若他不管,我倒要看看到时少了我,他怎么跟契丹人打交道?”说罢,转身便向客栈里面走去。
冷羿嘟囔了一声:“正好把吕兄换来与我同睡,也比这娇生惯养的娘娘腔强上百倍。”陈越闻言,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叱道:“你说谁是娘娘腔?”冷羿不紧不慢道:“你觉得我是在说谁,我便是在说谁。”陈越气得俊脸通红,愤然道:“人……人们常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我既是同一商队之人,且不说是否依靠,又何必出言嘲讽?”
冷羿也觉自己话语重了一些,当下坐起身来歉然道:“小兄弟,我向你道歉。不过吕管事明摆着便是不忿那廖老四所为,迁怒于你,恐怕你就算去求他,也只会碰一鼻子灰。倒不如似我这般,不思不闻,只当是软床缎被,便尽可睡着了。”
陈越默然,心中也知道冷羿所言颇有道理,无奈之下,只得捏着鼻子,走进马厩,拣了一处稍稍干净的地方,铺上干草,小心翼翼地躺了上去。冷羿见他和衣而睡,顺手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两件衣服扔了过去:“虽然这天气白天还比较燥热,但晚上凉意也重,披上衣服,莫染了风寒。”陈越任由那衣服落在他身边,却没有伸手去拿,只是翻了个身,蜷缩一团,自顾睡去。冷羿一笑,也不管他,将包袱压在头颈之下,权作枕头,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天方蒙亮,吕衡便来催促起身。冷羿睁开惺忪双眼,却见陈越已然将昨日自己丢过去的衣物紧紧裹在身上,不由心中好笑,大声道:“起床了。”陈越低声嘟囔了两句,却还是未醒。冷羿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到陈越处,正要伸手去摇他肩膀时,突然,目光掠过陈越脖颈处,眼神一凝,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没有落下。冷羿敛去笑容,若有所思,良久,方才收回手臂,转身走回适才所睡的干草之上,取出一件衣服,揉捏成团,掷下陈越。这一下,不偏不倚正中陈越的脑门。
陈越这才醒来,揉揉慵懒双眼,看见将他打醒的一团衣物,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人怎么这般讨厌,好好地叫人起床,非要拿衣服砸人。”冷羿伸了个懒腰:“我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