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谷缓缓吐了一口气,方才说道:“小冷子,还记得你初来之时,对老道说的那句话吗?”冷羿一脸茫然,灵谷接道:“我愿舍己,不愿舍人。”冷羿恍然:“是我来此地第一晚,你问若我是宁琭会如何做时,我回答于你的。”灵谷点点头:“正是,今日之事,若我将真相道出,却是正中清希下怀,他便可凭此逼宫清妙,迫使其让出容天观观主之位,取而代之。清妙此人,城府甚深,必有后着应对此事,容天观弟子之中,分别支持二人恐亦不在少数。到时容天观便要分崩离析。所以老道方才一力承担罪责,为得就是怕容天观四分五裂,毁于一旦。”
冷羿这才明白,灵谷所说“我愿舍己,不愿舍人”之意,叹道:“可是谷老道,难道你我二人冤屈就此带过?”灵谷默然片刻,方才说道:“此事之中,唯有你是全然无辜,但最后,却是你入不得容天观。小冷子,老道虽在容天观多年,还是要说一句,此事于你而言,或是福气。”冷羿一愣,奇道:“此话何解?”灵谷冷笑一声:“如今的容天观,有清希、灵尘这种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之徒,有灵照、灵莫这种趋炎附势之辈,虽然清妙力图扭转,可其气魄终是不足,就算你拜入容天观,又能有何所成?”
冷羿没想到这灵谷平日里嘻嘻哈哈,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足以见得他对容天观失望之极,不由皱眉:“既然你看出问题所在,为何不去改变?纵然退一步说,你也可一走了之,胜过在这里受这份闲气。”
灵谷如老树皮一般的脸上浮现一丝苦楚:“老道在观中人轻言微,又如何能够改变?至于走,”说到这里,浑浊老眼之中闪过一缕凄凉之色,“老道无儿无女,早已将容天观当成家,又能走向何处?”
冷羿心中顿感怜悯,这老道为求容天观不至内讧,一力承担所有罪责,足见他视容天观甚重,看出问题,却无法改变,这份无力感恐怕也会让其倍受折磨。
想到这里,心中对灵谷少许怨恨,便已烟消云散,低声说道:“谷老道,我未拜入容天观,是福不是福,尚不得知。但是你留在容天观中,清希、灵尘等人又会如何刁难于你,却是可以想见。”
灵谷苦笑一声:“老道明日便去圣天庐,观中之事,再与我无关。想来清希诸人自重身份,也不会来欺辱一个对他们毫无威胁之人吧。”冷羿默然,眼下情形也只如灵谷所说,更何况自己马上便要离观,却又如何管得了容天观之事。灵谷无论如何,终有一个栖身之所,而自己呢?学武不成,报仇无望,前路苍茫,竟在何方?想到这里,心中只觉悲凉。
二人相对无言,冷羿固是在思虑下一步该如何行止,灵谷却又不知在想些什么。冷羿思来想去,下山之后,唯有先去寻凌寄傲,看能否让他带自己去求那秦轩,只有先学成九霄云龙功,方能有报仇雪恨之想。
冷羿主意已定,面对灵谷,长揖至地,口中言道:“多谢谷老道这数月里的照顾,还望你善待自身,小子不便久留,就此别过,他朝再相见。”冷羿说此话时,其实心知经此一事后,容天观恐怕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入,现在与灵谷一别,亦是后会无期,心中一阵酸楚,几乎便要掉下泪来。
灵谷依旧默不作声,冷羿直起身来,不敢再看灵谷,转身便欲走出房门。只听身后灵谷沉声说道:“‘临苍亭’旁西南方向有一条小路,可至圣天庐,明日你便循此小路来找我。”
冷羿一愣,回头问道:“有何事?”灵谷道:“明日你来之后,便自会知晓。”冷羿心中纳闷,不知灵谷还有什么事定要自己到圣天庐一行,不过他既然如此做,想必自有他的道理,只得恭声道:“是。”说罢,推开房门,出屋而去。
冷羿回到杂役房时,一众杂役俱都不在房中,只有王大一人枯坐床上。王大一见冷羿进来,忙跳起身来,奔到冷羿身前,跪倒在地,抱住冷羿大腿,痛哭流涕:“冷兄弟,我不是有意出卖谷老道,但是,但是我不说实话,真的怕他们将我赶出容天观。我一家老小都在等着这份工钱开饭,我,我实在是不敢哪。”
冷羿木然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自己腿边哭得似泪人一般,心中欲恨,但却怎也恨不起来。若是他昨日稍稍留意灵谷的声音、语气,或许此时已是另一番情形,但若要把整件事怪罪到他头上,却是不经之谈。
冷羿叹一口气,伸手将王大扶起,拍拍他的肩膀:“算了,此事已经过去,不必再提了。”王大红着双眼,望向冷羿:“谷老道,他……他怎么样?”冷羿直视王大,一字一句道:“他明日便会去圣天庐,三年之内恐怕再也不会回来,身上的伤虽重,却终恢复得过来。我知你有苦衷,无论我还是谷老道,都不会怪你,日后灵照掌管杂役院,你也好自为之吧。”说罢,随手将衣物胡乱打了个包,默然走出房门,只余身后王大哽咽之声充于屋中。
其实冷羿并无多少杂物在此,最重要的九霄云龙功他一直都随身携带,之所以向清妙提出回此院中,全然是为了向灵谷和一干杂役兄弟告辞,也想知道为何灵谷不将清妙说出。如今心中疑惑已解,再不离观,恐怕又会有人借题发挥。
冷羿扫视院中,想起这数月里来的欢声笑语,日后自己恐再难回此处,心头微感凄凉,最后看了一眼灵谷房门,转身出院而去。他出观之时,路上所遇容天观弟子一见到他,避之唯恐不及,冷羿也不以为意,昂首走出容天观。
待出得观门后,冷羿回首顾望,只见那四兽盘踞,正冷冷地看着他,三个青色大字“容天观”在他眼里,已远无初见之时那般震撼仰慕。冷羿低声自语道:“容天观,容天观,人亦不容,何以容天?”说完之后,转身断然离去,山路之上,只余一个愈来愈小的背影,与容天观渐行渐远。
本章完
第40章 章十三()
冷羿到得“临苍亭”时,已近申时,他犹豫一下,若是现在下山,再上山之时,遇到容天观弟子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法,索性现在便去圣天庐,明日再看灵谷有何事。想到这里,冷羿抬眼四望,果见西南方向隐约可见一条小径,蜿蜒曲折,若不细看,几不可察。
冷羿信步走了上去,沿路而向后山而行。只见路旁不时有野果挂满枝头,此时冷羿已是饥肠辘辘,也顾不上其它,摘下便吃,虽则入口酸涩,但胜在个大饱满,水分极多,却是医治肚饿的良方。冷羿一口气连吃了四个,撑得肚腹滚圆,方才停口。
吃饱喝足之后,冷羿继续行路,行至一处山壁前时,已无去路。冷羿心下奇怪,谷老道明明便说此路可通往圣天庐,为何到此却已成死路?
冷羿仔细观察,只见山壁之上长满萝蔓,心中一动,伸手探摸,果然一处萝蔓覆盖的山壁之中乃是中空,掀开枝叶,却见山壁之上有一裂缝,堪堪可容一人通过。冷羿猫身进入,前方可见亮光,行不过数丈,已然出洞,抬眼一看,前方数十丈外,一股飞涧激流而下,三间草庐比邻而建,正是圣天庐。
冷羿走到圣天庐前,犹豫半晌,方才推门进内。只见庐内除了一条长桌上供奉着历代容天观祖师灵牌,地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蒲团外,再无它物。冷羿心中疑惑,这容天观竟如此轻待历代祖师,这庐内陈设连陈家村的祠堂都比不上,更别说半点香火也无,倒是奇怪之极。
冷羿细细端详供奉灵牌,果然见到上任观主宁琭赫然在列。虽然宁琭限于观规,曾经逼迫灵谷,小节亏失,但所作所为无论对于大宋还是灵谷,均是有功无过。就算是其余祖师,想必也都有经天纬地之才,自己拜上一拜,也属应该。
冷羿心中忖道:“小子虽不能拜入容天观,但终究也在此呆了数月,还望各位祖师保佑小子,学成武功,北上幽云,报仇雪恨。”想到这里,冷羿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之上,磕了三个响头。
冷羿磕完头之后,退出庐中,侧头看了看旁边两间草庐,心中疑惑更甚。这两间草庐显然不是供奉灵牌之所,但容天观根本就没派弟子在此值守,若不是灵谷犯错,想必也不会被遣来此处,那这两间草庐又有何用处?
冷羿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推开左手边的草庐,便走了进去。只见庐内除了几张蒲团之外,空无一物,再走到另一边的草庐内,也是同样如此。冷羿摇了摇头,实在想不通这其中关系。
夜色渐暗,冷羿这一天经历从喜到悲,自希冀而至失落,心神俱疲,听着庐外呼呼山风,飞涧而下轰轰水声,倒在了蒲团之上,沉沉睡去。
次日冷羿醒来之时,庐外已是艳阳高照,他推开庐门,却是一愣。原来灵谷已然在庐外打扫枯叶,听到开门之声,灵谷也不回头,笑道:“看来你真是倦得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冷羿奇道:“你是何时来的?昨日伤得那般重,怎么一来就在做事?”灵谷呵呵笑道:“老道早就来了,见你睡在庐内,便没叫醒你。至于那伤只是些皮外伤罢了,灵微下手,极有分寸,看似打得极重,实则没有伤筋动骨。昨日你走之后,灵微又送来了金创药,王大替我涂抹,包扎,老道休息一晚后,便觉伤好得差不多了。”冷羿摇头:“药效再如何灵验,终究只过了一晚,谷老道,你也莫要太逞强了。”说到这里,犹豫一下,方才接道,“你不怪王大吗?”
灵谷停下手中扫帚,似对冷羿又似自言道:“王大自我入观第二年便来当杂役,当时不过是一个愣头小子。这十年来,可算是勤勤恳恳,毫无怨言。老道是看着他成家生子,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日他回观告诉老道生儿喜讯时的激动神情。他还曾告诉老道,趁着年轻,在容天观多做几年,存够了钱便回乡置几亩薄田,好好陪陪儿子。老道虽平日里对他稍有照顾,但终是比不上容天观的月俸。一个憨厚的老实人,在那般场合,除了将他所知如实说出外,难道还会有第二种选择吗?小冷子,我知你不忿,认为王大是出卖了我,但你设身处地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你便知道,怪他全然没有道理。”
冷羿低头沉思片刻,叹一口气:“我并非不能理解,但于情之上,实是接受不了。”灵谷转身笑道:“小冷子,你年纪尚轻,不知世间背离叛变之事每时每刻均在发生,是忠是叛,是诚是离,不过是站在不同的角度罢了。”冷羿不服气道:“背叛便是背叛,难道站在不同的角度便不是背叛了吗?”灵谷微微一笑,反问道:“那弃暗投明可算背叛?”冷羿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灵谷接道:“站在胜利者的角度,弃暗投明不算背叛,那站在失败者的角度,又当如何算呢?”
冷羿咀嚼灵谷话中深意,心中暗道:“谷老道一把年纪,通晓世情,人情练达,这话虽是不错,但若要我做到历经背叛之后仍无动于衷,怕是万万也做不到的。”灵谷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喟然道:“其实若说老道心中全无想法,也是骗人。但此事既然木已成舟,再来鄙视,怪罪,又有何用?反正老道这三年里也再见不到他,与其疾言厉色,斥责于他,倒不如温言劝慰,解他心结,也算是一桩功德。”
冷羿心中一阵感叹,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谷老道,你要我今日来此处却有何事?”灵谷面色转严,放下手中扫帚,走到圣天庐前,却不答话。冷羿心中奇怪,只是瞧着灵谷面容凝重,便没有再问,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
灵谷突然跪倒在地,向着圣天庐居**奉着灵牌的草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却并不回头,坚声道:“我要将‘泰初心法’传授给你。”冷羿闻言乍惊:“谷老道,你这是做什么?”灵谷沉声道:“老道所做之事自有老道一力承担,你且直说,学是不学?”
冷羿一呆,全没想到灵谷把他叫到这处竟是为此事。当日他不肯学,乃是因为自信可凭自身努力而拜入容天观,但眼下此事已成泡影,灵谷却突发此言,怎能叫他心神不震?习得内家入门心法,本就是他为求拜入容天观目的,况且此时已无作弊之虞,对他来说,实是最后一个机会。
冷羿犹豫片刻,毅然道:“我学!只是为何你现在要将心法传授给我?”灵谷长舒一口气:“小冷子,你天资过人,从清妙定要收你为徒便可看出。容天观因门派争斗,不能收你入观,老道心有不甘。既然老道已背此罪,被罚在此思过三年,那便让老道坐实此罪,也不至于冤屈这三年时光。只是老道在观中所学实是有限,容天观中的道法、武功,能教得了你的也只有这‘泰初心法’。”
冷羿心中感动,没想到终于可在灵谷这里学得“泰初心法”,只要踏入内家门槛,便可修习“九霄云龙功”,灵谷此举,实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想到这里,冷羿双膝一跪,拜倒在灵谷面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灵谷脚步一跨,却转到冷羿身侧,不肯受他之礼。冷羿奇道:“师父,你这是为何?”灵谷正色道:“以我浅薄修为,可当不得你的师父,否则他日若你得遇真正名师,难道还要回来求我将你逐出师门不成?”
冷羿这才知道灵谷乃是为他着想,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他真的拜了灵谷为师,日后确实不能擅自改投他门,否则便成欺师灭祖之徒。
冷羿不禁对灵谷更增敬佩,连此事也为他考虑到了,灵谷接着说道:“若你再无其它疑问,我们这便开始吧。”冷羿一愣:“还是过两日,待你伤好了再说吧。”灵谷摇头道:“伤不碍事,你尽可放心。”冷羿无奈,只得依他所言,站起身来,正式开始修习“泰初心法”。
“泰初心法”本就是容天观弟子入门必学,内含道法、武学,清妙在青云试考核之时,所择选的道法,便是出自“泰初心法”。只是当时各大门派均在当场,冷羿等人也不一定会成为容天观弟子,是以清妙择选之时,并无涉及武学,而现下灵谷要传授给冷羿的,便是“泰初心法”中的内家武学。
本章完
第41章 章十四()
灵谷扫了一眼冷羿,只见他正满脸期待,望向自己,一如当年自己学艺之时也是这般神情,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你曾习过外门武学,那教你之人可曾说过内家外门之别?”冷羿道:“他曾说过一点,内家武学,由内而外,通过运内息,行经脉,再辅以心法,逼出真元而御敌。”
灵谷点点头:“他说得大致也是没错,内家武学讲究得是修炼真元,流转全身经脉,汇于丹田之内。行使之时,驱于经脉之中,或内敛,或外溢,用以御敌。”冷羿问道:“那真元又该如何增长呢?”灵谷道:“真元增长极其缓慢,唯有静坐之时,以意相驭,按心法让真元运行于全身经脉之中,周天循环,终而复始,方能增长真元。”
冷羿沉思片刻:“可我根本不知道体内经脉,又该如何修炼真元呢?”灵谷笑道:“你莫要着急,容老道慢慢道来。”说罢,缓步走向圣天庐后的水潭。冷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随在灵谷身后,来到潭前。
时值初夏,水量甚宏,只见一条水龙自天而下,掉落潭中,轰轰水声作响。冷羿只看见灵谷嘴唇翕动,却半分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不由大声叫道:“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到。”话未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水声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