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塘似鹄础
刀尖方触竹简,云毅指力一横一折,却连抬臂都极是困难,短刀只能贴着竹简滑刻,待歪歪扭扭的将字刻完,整个右臂已无知觉。
云毅累的眼睛一花,发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刻出的,竟浅的只剩一丝丝白色印迹隐约可见,可海风吹拂,眨眼的功夫,好似吹灰烟灭,连半点刻出的字迹都不见了。
“这老家伙刻意难为我!短刀沉如铅铁也就罢了,连这竹简也不似寻常之物。”云毅心中气的跳脚。
可这也将他内心中的好胜之心激起,再不顾已经酸麻的右臂,提劲重刻,真气自手指压住刀尖,缓如龟爬,淡淡白光闪烁,终于听到‘噼’的一声,竹简映现出一线黑色的缝隙。
云毅一鼓作气笔势横扫,上竖下横,左勾右折,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刻出一道淡淡黑色的西周金文。
可云毅脸上却没有丁点应有的喜悦,反而肃然沉重道:“照这个速度,别说日落时刻完,恐怕天黑都未必能完事。”
他不想被祢衡看笑话,当即换刀与左手,丹田真气自右往左,指尖凝力,认真的刻了起来。
说也奇怪,他心无旁骛下,双手虽酸麻难动,可体内丹田却真气四溢,暖流回荡百骸,竟比起上午在寒潭时,还要灵活轻快不少。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云毅默念竹简上的汉隶,短短百字,竟足足刻了两个多时辰,转眼日暮西山,云蒸雾散,海面上骄阳似火,黄昏如昨,瀑布飞流直下,寒潭幽静,景色美的竟让云毅有些如痴如醉。
‘吱’的一声,竹屋的门应声开起,祢衡缓步走出。
云毅见祢衡出来,忙站起身,他全身满是竹屑,两臂酸麻,将竹简递给祢衡,他心中好奇,问道:“老家伙,你拿这竹简是卖钱吗?”
祢衡一愣道:“老家伙?”
云毅挠挠头道:“你不是我父母亲族,又不是我师父!年纪偏又大我一百多岁,恐怕你成名之时,我爷爷还在穿开裆裤呢,不是老家伙又是什么。”
“还是你希望因为救命之恩我管你叫恩公,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祢衡哈哈笑道:“老夫岂是救人图报之人?什么辈分礼法都是狗屁!世人都惯称老夫东狂,可狂者傲骨,岂会在乎世人称谓?你叫什么随你高兴就好。”
云毅本想气他一气,才故意这么说的,可见他神色真挚,好像真的不以为意一样,竟发自内心的生出由衷的敬佩之意。
他从小颠沛流离,受尽世人嘘寒问暖,即使后来在太平天高人的帮助下开了墓陵义庄,也因为俭葬生意,受尽白眼,养成了偏激孤傲的性格。
如今见祢衡性情真我,对他的怨气无形中消了几分,好感也多了些许。
祢衡将竹简抛向云毅,点点头道:“吃饭!”
晚饭简单,是阿一阿二捡来的朱红色的仙果,云毅却未曾在通天峰见过。
阿一阿二原是天地间游荡的孤魂,是祢衡借用神兵谷灵儡术所转世重生的仙灵精魄,心思质朴单纯,身躯乃是千年云生木所造,木灵气非凡,是故常喜欢游走东海诸岛,寻找些青竹灵果。
云毅咬上一口,白色果肉甘甜多汁,灵力灌入诸经灵脉,精神抖擞。
祢衡也不多话,吃完饭后径直回到自己的竹屋云毅不由好奇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宝贝!
通天峰的夜晚颇有些冷寂,祢衡也不担心云毅独自离开,一则此岛孤悬海外,莫说回去凉州天水,就是离此地最近的青州海岸亦有千里之遥。
再则祢衡盛名在外,通天峰又有阵法结界,他也不担心有什么不知死活的人胆敢擅闯此地,毕竟强如儒门也铩羽而归,何况外人?
云毅抬头望月,他亲人早已,起初在此还稍有些不适应,可一日下来,抵触之心稍减,竟觉得此地也是不错,毕竟再也不用在义庄门口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了。
平时这时,他亦会在义庄打坐修炼,见月色渐浓,灵气围绕,他盘膝坐在床头,可脑海中竟如着魔一般,不停浮现白日里竹简的。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
他心中默诵,体内真气游走经脉,全身松弛,心神尽皆凝聚于丹田,一团清流如沐春风,铜炉尽暖,丹田充盈,体内真气散于百骸,一团若有若无,似可控制的真元渐渐凝聚在丹田深处。
云毅心中一阵诧异,他以往修炼,真气总是难以凝聚真元,今晚却破天荒的凝气化元,他稍稍一喜,杂念生出,真元顿时溃散。
“这口诀上明明说,万物虽多,其治一也。讲的无非是将身体比作天地,真气散于各处,若想调治,就应以‘一’,也就是真元控制。”
“它又说‘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可若是想入天,先忘己,那真元先散,又是何解?”
云毅苦思冥想,忽然灵光一闪道:“我真是糊涂!这股真元本就是我的,我总是将它当做外人,时刻惦念,稍稍转念,真元便要四散。可若它如我自身丹田一般,我如天地,忘了又如何!”
需知天道凭己,云毅一念至此,已然到了许多人三五年都难参悟的心境,他体内真气游走,物我两忘,心神放空下,真气游走周天,与天地仿若浑然一体。
东方渐白,曙光黎明,东海上日初红盛,云毅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得精神矍铄,精力旺盛。
他心知祢衡借竹简传授自己心法要诀,兀自一笑道:“这个老家伙!”的,、、,,、、
第十五章 寒冬清雪遇霜鹰()
天下修仙问道之士,门派宗流近千。可无论正魔两道,皆殊途同归,修仙之顺序无外乎是先凝三魂,而后化七魄。
是故依照修炼者境界划分,由入门到大成,共分为十层境界,依次为:内精、御气、化神、明心、坐照、出窍、通幽、返虚、归寂、大乘。
前三层境界乃是凝魂所必需,唯有突破第三层的化神之境,才能将魂魄凝聚成元神,从而缓缓去除七魄,达到无需仰赖肉身,便可以摆脱轮回,羽化登仙问鼎长生的境界。
需知修仙问道皆是逆天而行,莫说天陆数以亿计的生灵,能堪堪达到大乘之人只有十余位,就是能突破到归寂、返虚境界的,整个儒门近万弟子,也堪称凤毛麟角,唯有六尊九剑以及寥寥几名儒门耆宿而已。
而多数弟子,终其一生,也万难勘破明心之境,堵在化神巅峰的门槛,徒叹奈何。而云毅便是众多修仙人士的其中之一。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转瞬的星河仿若流淌而逝的年华,春去秋来,眼看便已年关,东海通天峰下起微微小雪,草木竹林披上一抹银白色的外衣,云蒸雾绕,幻如仙境。
云毅来此已有半年多,个头长高了不少,已隐隐可与祢衡比肩。清秀孤傲的外表,颇有些青年才俊的味道,可他变化最大的,还是修为上的日益精进。
原本因为闭门造车,无师教导而卡在的御气境界,竟在来此不久就突破了,再经过半年多的日夜苦修,俨然已经到了化神境界的顶峰。
这其中虽然免不了祢衡有意无意的指点,与相授的奇妙口诀,可亦少不了云毅每日浸入寒潭,淬炼经脉的苦修之功。
这寒潭之水源自东海极底,有冰封经脉的奇效,云毅每日下潭抓鱼,就要以真气破除冰封的经脉,护持周身。如此每日周而复始的凝练真气,运功起来自是比常人快了不少。
而且以寒水冰封经脉,他体内诸经百骸已比常人凝厚许多,无形中打下坚实的仙业基础。可寒潭之水固然奇妙,也不能终日浸泡其中,以免功力不济反冻伤经脉,故祢衡每日只让云毅上午入寒潭抓鱼。
再就是云毅早已卡在御气境界多年,根基雄厚,莫说祢衡悉心指点,就是其体内半甲子的纯正仙家修为,一口气冲到明心、坐照之境亦非难事。
不过这样却有违于仙心体悟,未能循序渐进,终会导致来日冲破其他境界时走火入魔,遗憾终生。
是而祢衡每日要求云毅竹简刻字,一则锻炼臂力与真气运转,二则只传寥寥几句的心法口诀,以此限制云毅修为境界,这其中用心之良苦,云毅也是多年之后才想明白。
这日云毅正在竹屋外刻印竹简,一边手指凝运真气,滑刻复字,一边低头默念文字,苦思其中含义。
“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熏鼻,困惾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
他已隐约感觉到,人身三魂七魄,三魂为元神永生,七魄为肉身束缚。肉身与七魄可谓唇齿相依,哪一个出了问题,都会影响生命。
所以修仙人士,若想窥破长生,就要摆脱肉身轮回之苦,可若要脱离肉身,就需要先化七魄。而眼前这段字文,就是化魄的关键所在。
就在云毅苦思冥想的时候,阿一阿二玩耍嬉闹的跑了过来。
经过半年的相处,云毅与阿一阿二颇为亲密,虽然仍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可是在他们生动形象的比划中,其意思总能猜出个**不离十。
云毅瞥了眼他们手里,见它们怀抱着一个冰灿灿的疙瘩,不时抛来抛去,玩的甚是开心。
他心中惊奇,东海虽亦有霜寒小雪,可四季温润,远未到能冻结成冰的程度,这冰疙瘩是哪里来的?
云毅功透双目,凝眸望去,见这哪里是什么冰疙瘩,分名是一只栩栩如生,翱翔展翅的雄鹰冰雕。
这冰雕不过手掌大小,冰棱轮廓精致,眼神睥睨,羽翅翱翔,锐利的鹰爪冰勾,好似生动的展翅雄鹰。
云毅惊疑不定之际,却听祢衡淡淡道:“这是极北魔教的传讯霜鹰。”他从竹屋内走出,拍了拍阿一阿二的脑袋,将冰雕拿在手里端倪。
云毅看了半晌,见冰雕通体透明,别无他物,暗自好奇是如何传讯的。
祢衡见云毅在旁打量,左右张望,就知道他想的什么,嘿嘿解释道:“不必找了,这霜鹰本身就是传讯信息。”
云毅不服气道:“这老鹰明明是冰雕刻成的,为什么要叫霜鹰?”
祢衡没有理他,将冰雕扔在竹桌上,转身从旁边的竹林取出一捧黄土,平铺在竹桌上,道:“再教你一个乖。这霜鹰乃是以极为高深的寒冰真气凝结而成。”
“别看它通体晶莹如玉,其实内中构造宛如精巧机关。若想得到其中隐藏的讯息,就要以独门秘法,将冰融化为水,水渍弥漫的时候,就会变作讯息。”
云毅也无暇理会他卖弄学问,上前催促道:“那你还不赶快把这霜鹰解开看看?”
哪知祢衡摇了摇头道:“咱们不知道霜鹰凝结时,真气运行的顺序。如果强行破解,反而得不到里面的讯息。”
这其中道理,就好似活字印刷术一样。每本书的排字顺数不同,导致书的亦不同。
就好比数十个字胡乱编排在一页,乍看之下混乱古怪,可若以独门手法,将其中每个字都按照特定的顺序取出,就会排字成句,通顺可读。
而霜鹰也是这个道理,不同的真气运行法门,会有不同的拆解顺序,是先化解鹰头鹰身,还是先化解鹰尾鹰爪,得到水字也不尽相同,可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是故这霜鹰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传讯秘法。莫说一日一夜便可纵息千里,就是寻常人能捡到,捡到能不能认识,认识能不能有功力解开,都是大大的问题。
何况即便有功力破解霜鹰,单就是这独门的拆解顺序,就让天陆许多高手知难而退。
而霜鹰灵力尽失之时,则会化成一滩普普通通的水渍中原不少有心破解魔教秘法的宗门徒劳一场空!
云毅兴奋之色一收,嗤之以鼻道:“您老说的头头是道,原来也是个光会耍嘴皮子的门外汉。”
祢衡闻言大怒道:“放屁。就魔教那仨瓜俩枣的不入流手段,也能难住老夫?”
他早些年曾深入极北,亦抢夺了不少魔教一鳞半爪的神通法诀,对于霜鹰的化解之法,魔教足有数十种之多,而祢衡却只明白其中一种。
他不愿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想逞强一试,心中虽稍有忐忑,可嘴里仍强硬道:“小子,看好了。”
祢衡掌劲轻吐,熔炉般的真气缓缓融化霜鹰体内的寒冰真气,眨眼之间,原本栩栩如生的冰鹰,从头到脚,水液流淌滴落在竹桌泥土上,几个拇指大小的汉字水映而出,而霜鹰亦小了足足近半。
云毅在旁飞快的记录水渍,等祢衡运功完毕,霜鹰已无,只剩下黄土浑泥一片。他将背下来的字写在地上,洋洋洒洒十数字,却驴唇不对马嘴,不少字甚至偏旁部首都乱了。
可唯有两字可以清晰识别,却让云毅与祢衡面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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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云海苍茫风起浪()
云毅脑海中闪过当日恨苍生威逼自己的画面,惊骇道:“云气…莫非又是四神云气图?”
祢衡蹒跚踱步,死死盯住地上的字,面容阴晴不定,半响之后,喃喃自语道:“莫非魔教有了四神云气图的下落!”
云毅见阮姝、恨苍生、崇云真人与徐公子、乃至祢衡都对这四神云气图朝思暮想,不由暗自诧异。
他在通天峰半载多,已经知道癫不乱口中的‘四神云气图’是凭空杜撰,子虚乌有的事情,如今再见到祢衡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更加想不明白,这些人具已是天陆上盛名在外的高手,即使是真银珠宝也不屑一顾,却为何对一张图觊觎如此。
不由嘀咕道:“听起来不就是一幅画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难不成还能是藏宝图不成?”
祢衡回过神来,徐徐道:“区区藏宝图算什么,就是灵帝老儿拿半壁江山来换,都未必能换到!”
云毅听得心中震惊无比,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却有些不相信一幅画竟能贵重如此,竟比中原的山河社稷还要。
祢衡见他的模样,嘿嘿道:“若非如此,蜀山的崇云真人能还没辨别真伪,就大老远的眼巴巴跑到西凉?”他有意吊吊云毅胃口,坐在竹椅上,自斟自酌一壶庐山云雾。
云毅心知他是在故意卖关子,可忍不住心痒难耐,毕竟这张图,自己差点小命都没了。他当即坐到祢衡对面,将他喝完的茶杯斟满,道:“您老说与小子听听我涨涨见识。”
祢衡哈哈一笑道:“说到见识,我且问你,你可知春秋战国时期,哪个门派最怪?”
以云毅的学问,只知春秋战国时期,有十大宗门,以儒与道为首,其下尚有阴阳家、法家、墨家、兵家、名家、农家、纵横家以及家,称天陆十大宗流,地位堪比现如今的儒门四大世家与道门五大流派。
时移世易,阴阳家如今衍变成道门五大流派之一的玄机岛,法家则并入儒门!墨家他亦隐有耳闻,乃是汝南神兵谷一脉,不过声势却大不如前。
至于兵家与家,则合并于当今王室,相传历代撰写史书的太史公便是家之人,素以‘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享誉于世。
名家与农家则尚有传承,名家的水镜先生隐居襄阳玉溪山,农家的华青囊则隐居荆州神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