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跟着一群小乞丐和穷人家的小孩,一路捡着糖吃,都笑的灿烂。
等软轿到了大慈恩寺外,四个早已精疲力尽的大汉,缓缓的落下轿子。
又有一左一右,两个凶神恶煞,胸膛鼓鼓,像男人更胜过女人的健妇抢步上前,搀扶着大胖子,将他从软轿上拉起来,然后吃力的扶着。
“吁!吁!终于到大慈恩寺了,可算是累死我了!我苏克鲁苏大善人,就要见到活佛了。等见着了活佛,一定要问问,我这一生做了这么多好事,将来有没有机会,去西方极乐世界,享受福报!”说话之间,大胖子又发糖了,大手一挥糖如雨下,砸入人群之中,别说是那些小孩,不少大人都在哄抢。
这年月,糖可是奢侈品。
更何况是大胖子所发的这种坐点心的酥糖,那更是贵比金银。
“这人是谁啊?”
“这么大的派头!”人群中有人问道。
立刻就有人解答道:“他你都不知道?长安城里有名的苏大善人,平生最喜欢做两件事,其一便是挣钱,其二便是做善事。做善事的时候,就喜欢给人发糖。据说是因为他认为糖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品尝它可以感受到西方极乐的存在。所以他希望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可以通过吃糖,来感受到这世上的美好。”
“这么说来,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虽然有些古怪!”周围原本对这个大胖子还不了解的人,纷纷点头说道。
“呵!苏大善人?简直可笑!”一旁一个身穿锦缎,面容苍老的小老头,忍不住冷笑说道。
“尔等可知,这长安城里的赌坊、青楼有七成都和他有关?长安城里的地痞流氓游侠儿,又有多少奉他为主公?”
“贞观二十年长安,这长安城里,就出了一个夜天子。都说白天是当今皇上的天下,到了晚上那可是这位苏大善人说了算。”小老头声音转低。
“咦?这不是户部的刘侍郎吗?”人多眼杂,也有人认出了这个小老头的身份。
小老头面色微微一变,脚下打滑了几下,人已经闪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踪影。
人群里,碰巧瞧见这一幕,且听到这一番对话的楚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
自从过分激发潜力,导致肉身衰老之后,他浑身上下,唯一一处光滑的,只怕也只有这光秃秃的脑袋瓜了。
也唯有这脑袋瓜,摸起来才有手感。
“夜天子!居然还真有人敢叫这么个诨号。而且是在圣天子在位之时。”
“而且这个户部的刘侍郎是什么情况?点破了这个苏克鲁的身份,被人拆穿自己的身份时,却情急离开。”
所谓风起青萍之末,虽然看似只是一件小事,但是楚河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就像是一场大风波即将开启的前夕。
那种沉闷的湿润,已经开始侵蚀人间,敏感的人和风湿关节炎的人,都能察觉。
苏大善人还在发糖,并且毫不嫌弃的用他那肥大宽厚的手掌,摸着那些脏兮兮的小乞儿的脑袋,笑容满面。
笑眯眯的脸蛋上挂着温和、慈祥的表情,就像寺庙里的弥勒佛。
“收买人心?”
“不对!不对!这是封建社会,是天子一言,以决生死的时代。在民间再有声望,犯了天子的忌讳,也照样满门抄斩,死无全尸。”
“是出自真心?”
“这就更不对了,赌坊催账、放贷能让多少家庭家破人亡。青楼如火海,引得无数良家少女,一生凄凉。这年月,自愿为了奢侈、繁华,出来做‘客服’的可不多。大多数可都是逼良为娼。”楚河盯着这个苏克鲁又多看了几眼,暗暗将这个人记在心里。
楚河到了大慈恩寺,那自然也就说明,玄奘法师已经决定参加这次法会。
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四大皆空的佛门,何尝又不是一个江湖?
玄奘法师既然是当今佛门高僧大德,隐隐有执掌牛耳的势头,那这关系到整个中土佛门让荣辱之事,他便不能坐视不理,真的置之事外。
更何况,此事的根源本就在他,他根本就躲不掉。
日头已经快要爬到天幕中央。
只要过了午时,如果玄奘法师还不到,那就表示玄奘法师避而不战。
如此一来,也就相当于认输服软。
中土佛门,也等于被这些外来的天竺僧人,狠狠的在脸上拍了一大巴掌。
四周有众多朝廷派遣的甲士维持秩序,天竺僧人敬献了不死药,获得了李世民的看重。
更何况这些是外来的和尚,在中土毫无根基。
正好用来扶植起来,分裂、对付佛门。
一贯以来,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大多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道理。
再往外围一圈看,还能找到一些看热闹、瞧稀奇的道士。
他们倒是巴不得玄奘法师不出现,让整个中土佛门的气势被狠狠的打压一下。至于几个区区的天竺番僧,那就算不得什么了,若是真敢放肆,我大道门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们在大唐混不下去。
第七百三十四章三宝
三个天竺僧人高坐于法台之上。
而在法台之下,一座用红色绸缎盖住的长桌上,正摆放着三件从天竺带来的所谓佛宝。
此时却还未显露真容。
来看热闹的众多普通人,其实更多的就是为了这三宝而来。
至于讲经说法,他们基本上都是听不懂的。
这年月,文化普及度不高,生涩的佛经、典故那就更难懂了。
就在许多等着玄奘法师出现力挽狂澜的僧人,纷纷面露绝望之色时。
一匹老瘦的白马,却驮着玄奘法师,从远处而来。
毛脸雷公嘴的猴头,身穿黄色的僧衣,肩膀上扛着如意金箍棒,牵着马缰在前走着。
“有妖怪啊!”一瞬间的凝固之后,刺耳的尖叫声从人群里传出来。
然后众多胆小的围观群众,迅速的退散。
还留下来看热闹的,不是胆大的浑人,就是有见识的能人。
看着为玄奘法师牵马的猴头,原本在法台之上端坐三天三夜,早已经心如止水的三位天竺僧人,几乎同时面色微变。
即使是早就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亲眼得见之时,依旧会觉得踹踹不安。
大唐长安,还无人知晓这猴头的恐怖。
但是在天竺,在西方诸国,这猴头的威名和凶名那可是震慑诸佛。
甚至传说中的天竺猴神哈奴曼,特意找这猴头切磋挑衅,都被这猴头给直接打碎吞掉,取代了对方在西方神中的地位。
如果楚河洞悉这一点,只怕就要怀疑,真假美猴王一篇,是否指的就是猴王与那猴神哈奴曼之战了。
玄奘一贯可不是什么老实和尚。
别人既然已经欺辱上门,那他自然也会用出手段。
让猴王牵马,就是在示威。
三位天竺僧人的三日清修,在看到猴王的那一刻起,就烟消云散,都做了无用功。
看着骑跨在老瘦的白马背上,身形瘦小,偏偏挺拔硬朗,风姿非凡,仿佛一座高山般的玄奘法师,三个天竺僧人互相看了一眼,由其中一僧人挥手,撤掉了那桌上的红绸布。
红绸布下,摆放着三件佛宝。
一件袈裟,一个紫金钵,一个锡杖。
看到这三件物品时,玄奘法师的表情也变了。
这哪里是什么天竺佛宝,分明就是中土佛门的本土之物。
那些原本观望什么天竺佛宝的道人、僧人也都愣了。
眼尖的也辨认出了它们的来历。
“这不是净土宗世传的三件佛宝吗?锦斓袈裟、紫金钵盂还有九锡禅杖!”一个老和尚低声说道。他也是有些见识的,曾经见过此三物的图像。
只是多年以来,再也不见净土寺将此三宝拿出来,皆以为失传。
玄奘法师归唐入长安时,曾经穿了一身锦斓袈裟,当时很多僧人都以为三宝之一的锦斓袈裟一直是在玄奘法师身上,这才没有现世。
如今看来,玄奘法师所有和此处所摆放的锦斓袈裟,必有一件是假的。
玄奘法师还未说话,其中一座法台上,一个生的皮肤黝黑,大眼高鼻,眉心有红色火炎彩绘,身披半身金色彩纱的天竺僧人,用古怪的汉语说道:“玄奘法师!当年你初入西方,为求见戒贤大师,曾经奉上此三件宝物为礼品,贿赂当时的看门沙弥。如今时过境迁,吾等特意不远万里,将这三件宝物,送回到你东土大唐。以全我佛慈悲之心,不知法师可愿收下?”
此言一出,便是一片哗然。
玄奘法师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去西方学法,带回来了大量的西方经典。
对于整个佛门而言,宛如圣人一般的存在,几乎可以媲美当初来中土传佛法的达摩祖师。
何况达摩祖师还是个天竺人,并非华夏苗裔。哪里比得上玄奘法师,根红苗正?
但是此时,这天竺僧人所指,乃是说玄奘法师德行有亏。
为了求取真经,用了一些卑劣手段。
甚至将净土寺代代相传的三件佛宝都送了出去。
更何况,玄奘法师回长安时,还身穿了锦斓袈裟。
如果此时放在桌上的这一件是真的,那当初玄奘法师所穿的便是假的。
这样一来更有欺世盗名的嫌疑。
玄奘法师才到场,按道理正式的辩论还未开始,这些天竺僧人便已经发难,并且直奔主题,好像一开始就丢出了王炸,甩出了底牌一般。
看着桌上的三件佛宝,玄奘法师的神情渐渐的淡然下来,看向它们的眼神,再也没有任何的格外不同。
与看一块石头,一朵花,一片树叶,没有丝毫的区别。
“你们认为用这三件死物,换取真经是不值得。但是在贫僧看来,所谓佛宝是假,唯有聚集着我佛智慧的真经,才是无价。既为出家人,当诸像皆空,同样是穿衣,一件锦斓袈裟与一件破布袈裟,又有什么区别?同样是吃饭,紫金钵盂与破瓷碗又有什么不同?同样是行路,九锡禅杖和枯木树枝,又有什么不一样?”
“法在净土在,心安乐处便为身安乐处。净土在心,在法,而不在器物。”玄奘法师安静的说道。
他的应对可谓精彩。
众多原本颇有信念崩溃之感的中土和尚,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而远处的一众道人,则是用‘你真能忽悠’的眼神看着玄奘法师,心中暗道学到了,记笔记。
天竺僧人以为用玄奘法师曾经的黑历史来攻击他,就能让他惊慌失措,就能将玄奘法师打下神坛。
没想到玄奘法师反而讽刺他们,只是执着于外物,却空守着宝山不自知,被人用外物、死物换走了真正的宝山,却还在沾沾自喜。
“不愧为曾与五千大德论法,却不落下风的玄奘法师,吾等受教了!”坐在中间,皮肤稍微白皙一些,额头点着一点金光,身披金红两色纱衣的天竺僧人双手合十说道。
这看似是在奉承玄奘法师,其实却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适当的吹捧对手,提高对手,其实对自己并无坏处。
如果赢了,那正好说明,能打败如此厉害的对手,当真是厉害的没边,实至名归。即便是败了,那也是虽败犹荣,情有可原。
反而是那些拼命贬低、践踏对手的家伙,才是真蠢。
胜之不武,败之狼狈。
第七百三十五章能不能给在西天定个位置(3拉丁第二十五章加更)
一座新的法台搭了起来,虽然是现做的,但是无论是高度,还是精良程度,都远超那三个天竺僧人。
显然是一众中土和尚早有准备,却一直没有真的取出来。
就是害怕玄奘法师不来,到时候搭在原地的法台,就成了一根扎进心底的木刺。
此时玄奘法师既然来了,那自然赶快行动,从外在气势上不能输了场面。
玄奘法师看着搭起来的法台,正要提步上去。
突然一个圆滚滚的肉球,裹着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如同滚动一般朝着玄奘法师飞奔而来。
“玄奘法师!玄奘活佛!还请留步,听我说句话!”这闯过来的竟然正是那位苏大善人。
玄奘法师疑惑的看着苏克鲁,同时视线微微扫过三个天竺僧人,想要看出是不是又是他们在捣鬼。
只是看那三个天竺僧人的摸样,分明也是一脸的迷茫,同时也似乎是在猜测,是不是玄奘法师耍的花招。
“哪里来的呆子,快快上一边去,莫要耽误俺师父教训这三个蠢贼,否则的话,休怪俺老孙给你一棒!”猴王虽然被降服,但是气性犹在,看着大肉球滚过来,直接挡在玄奘法师的面前,冷言看着苏克鲁,手里的金箍棒一杵,地面都震了几震。
苏克鲁脚下一软,原地一个翻转,竟然又站稳了。
就像个不倒翁一般。
“法师!活佛!我做善事,做了好多好多善事,而且我还可以捐钱,一百万贯钱够不够?我给你们捐钱,能不能麻烦活佛,在佛祖那里说一声,西方极乐世界,给我预留个位置呗!”苏克鲁搓着肉嘟嘟的手,满脸笑容道。
这话才落地,各种喝骂之声,就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些聚集在此的僧人们,怎么容许有人如此玷污佛门西方极乐世界?
苏克鲁这么一说,岂不是弄得西方世界,尽是铜臭味了?
远处围观的道人们则是很干脆的哄笑,各种调侃的话层出不穷。
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些道门中人是不是与这个苏克鲁有什么背后交易,根本就是他们放出来搅局的。
之前那些被玄奘法师压制了的天竺僧人,却从中找到了机会。
一直没说话,身披银色纱衣,眉心有箭形银色彩绘的僧人便道:“玄奘法师既能以三宝换真经,或许也能以金银换修行。若是法师有德行,不妨成全这位施主如何?”
还是老生常谈,抓住玄奘法师之前的黑点不放。
只是这一次,用了不同的切入点,将苏克鲁给绕了进来,将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楚河在人群中,也想看看,面对这样的局面,玄奘法师会如何应对。
因为表面上看,苏克鲁也是信众,而且有大善人的名号。
玄奘法师若是粗暴应对,直接轰走那就太没高僧风度。但若是一口应下,就等于在说佛门清静之地,尽是污秽铜臭虽然很多年后,入寺庙正门门票三百,入小门一百八,入大殿烧香五百。但是寺庙依旧是好寺庙,菩萨依旧是好菩萨,和尚也还都是好和尚。
绝不会允许这有这样不堪的污蔑和诽谤。
玄奘法师却对苏克鲁道:“这位施主,你认为是你有钱,还是佛祖有钱?”
如此口吐粗鄙,直以财富来衡量佛祖,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若是说这话的不是玄奘法师,只怕此刻早已被众僧人乱棍打死。
远处的道人们,纷纷已经响起了野驴叫般的笑声。
苏克鲁掰了掰手指,摸着圆润的下巴,拉的下巴上的肥肉‘duang’‘duang’跳动。
好一会才有些迟疑道:“或许是我?”
这话玄奘法师没法接了!
就连周围的众人也都纷纷安静下来。
紧接着不少人都用无比惊奇的眼光看着苏克鲁。
这是多大的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又是有多大的家底,才有这样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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