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选择不是放弃,而是彻底摧毁这颗棋子。
没人知道,夜锦衣在知道卫卿笑就是当年被落花夫人掳走的那个孩子后,到底想了多少理由来帮落花夫人来开脱这些罪责。
她总想着落花夫人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抢走别人的孩子,才会这么对待卫卿笑。
可是当星如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落花夫人下的命令是彻底除掉卫卿笑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悲痛和愧疚。
她替落花夫人感到羞愧,更替卫卿笑感到难过和失望。
所以,夜锦衣颓然地收回自己的剑,扶着额头在原地快步徘徊着,才猛地扭头看着星如,像是要确定些什么:“这是我姨母亲自下的命令?”
她不死心,她再给落花夫人一个机会,或许是因为她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去相信疼爱自己的落花夫人实际上是那样恶毒的一个人。
星如紧蹙着眉头,看着夜锦衣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但最终还是无法躲开夜锦衣溢满悲伤和渴求的目光。
她只得哽咽道:“是,夫人亲自下的命令。”
夜锦衣突然笑了,她的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像是尽力想要自己冷静下来,可她把手放下去的时候,星如却能清楚看到她眼里快要溢出的泪花。
夜锦衣猛地快步走向驮着卫卿笑的那匹马,直接将卫卿笑从马上拉了下来揽到自己怀里。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却像是结了寒冷:“告诉你家夫人。我在,他在。他死,我死。”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小路拐角的地方就出现了几匹朝这里飞驰来的马匹。
不多不少,正好九匹。
骑在马上的人都穿着暗紫色的袍子,戴着斗笠,斗笠宽大的前沿正好遮住了他们的脸。
不多不少,正好九个人。
夜锦衣没有抬头,却在听到沉重的马蹄声后,冷声道:“滚。”
星如自然也看到那几个人,她也知道这些人绝对不会是夜锦衣的朋友,可是如今她们在这里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也许还会成为夜锦衣的负累。
虽然,她如今已经不能确定夜锦衣会不会在意她们的死活,确切地说,在意摽梅宫人的死活。
所以,她快速跃上马匹,对身后的几个女子命令道:“撤。”
她的话音刚落,她们的马匹已经跃出丈余。
夜锦衣后面的人马还没有走远,前面的人马就已经追到了她的身前。
“吁——”
缰绳猛拉,烈马嘶鸣,前蹄腾上半空。
一阵烟尘飞扬,几乎挡住了这条路的视线。
夜锦衣已经抱着卫卿笑向后退出丈余,避开了飞扬的尘土。
烈风九侠跳下马,走到夜锦衣面前,道:“方才我们似乎忘了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
夜锦衣敛眸道:“什么?”
“你是不是黑雪盗?”
夜锦衣微微抬头,笑了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诸位不是一定认定了是我偷走了泣血剑,说到底,何必这么较真?”
“别跟我们打机锋。”
“我们只问你,偷走泣血剑的人是不是你?”
“让青龙七怪和四妙人自相残杀的人是不是你?”
“泣血剑在哪里?”
“你到底是谁?”
······
九个人几乎是一个接一个地发问,一大堆的问题朝着夜锦衣砸过来。
有时候,人们总会下意识觉得话多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因为厉害的角色大多是那种城府极深又足够稳重的人,这样的人,大多不多话。
可是,夜锦衣知道,面前的烈风九侠就是例外。
这些人习惯在要跟你打架之前向你砸出一大堆的问题,先让你心烦意乱,乱了心智,再趁你不备,慢慢攻克你的弱点。
先不提他们的话到底能不能让你心烦意乱,烈风九侠的内功极高,但是这颇具内力的几嗓子就已经能让你被震得脑子痛,缓不过劲来。
夜锦衣知道这一点,但她却没有避开,她不会什么屏蔽外界声音的功夫,更不是一个聋子,她无法去躲避,岂非只能接受。
再者,她自认为这点小小的内功,对她而言暂时还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况且,她也并没有打算要跟烈风九侠打,她知道自己暂时还不是烈风九侠的对手。
不过,在烈风九侠开口之前,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卫卿笑的耳朵。
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已经遍体鳞伤,她怎么能够忍心让他再受到伤害,哪怕是一点,就连一丝丝的伤害不能允许。
第一百零八章 谁喜欢我()
夜锦衣道:“你们想知道答案?”
“何必明知故问?”
夜锦衣道:“我会回答这些问题,但却不是告诉你们?”
“你······”
夜锦衣抬眸,冷声道:“我要见辛炼子。”
“就凭你,也想见庄主?”
夜锦衣道:“就凭我知道泣血剑在哪里,我就应该见到你们庄主。再者,这里距离御剑山庄也不远,不过半日路程而已。”
“难道不带你见庄主,我们就没有办法让你说出泣血剑的下落?”
夜锦衣轻笑一声,道:“你们当然有办法,只不过你们烈风九侠一向光明磊落,应该不会选择屈打成招这种手段吧。”
“未必。”
夜锦衣又笑了:“那我可要告诉各位,在下不才,身子弱得很,要是被关起来毒打什么的,可能我一个不小心就咽气了。我死了倒是没什么,但泣血剑也就永远找不到了,这才是真真的大事。”
其中一人道:“好,我们带你见庄主。”
又一人忙道:“大哥,你不能答应他。”
那一人皱眉道:“难道你现在还有其他的办法吗?难不成真的屈打成招?”
说着,那人就看向夜锦衣道:“我带你去见庄主,但你最好别耍花样。”
夜锦衣笑了笑,道:“好。就算为了九侠,我也绝对不耍花样。”
“不,半日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你想逃走,时间也充足地很,我们还是小心些好。”
夜锦衣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卫卿笑,道:“我带着一个昏迷的人,要逃走也着实艰难的很。”
“确实艰难,不过······”
夜锦衣道:“不过你们若是还不放心的话,大可把我绑到御剑山庄去。”
“你愿意?”
夜锦衣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不愿意。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
夜锦衣揽住卫卿笑的肩头,道:“这个人必须和我一起,半步都不能离开。”
已是下午,御剑山庄已在眼前。
十匹马朝着御剑山庄缓缓行进着,而夜锦衣那匹马就在另外九匹马中间。
许是觉得她已经绝对跑不掉了,烈风九侠并没有将她绑起来,只是用根绳子将她和卫卿笑的手系在了一起。
夜锦衣要逃走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带着卫卿笑逃却是有些难度。况且她并不想走,不仅不想走,还急切地要见到辛炼子。
虽然此时卫卿笑已经醒了,而且清醒地很,比他平时还要活蹦乱跳,坐在夜锦衣的前面一直指着路旁的景物说个不停,但是夜锦衣的脸上却毫无喜色,幽深的眸子反倒黯淡至极,没有一丝光彩。
卫卿笑本来不是一个省事的人,这一点,夜锦衣早就知道了。
可是,此时卫卿笑的不省事已经超出了夜锦衣的承受范围。
夜锦衣也并非是经不起大风大浪的人,更何况此时卫卿笑掀起的这点也不过只是小波澜而已。
可是自从卫卿笑醒过来之后,问了她一句“你是谁”之后,夜锦衣就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了,一路上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只偶尔随口应了下卫卿笑的问题。
“你是谁?”
“夜锦衣。”
“夜锦衣是谁?”
“······”
“夜锦衣是谁?”
“你的兄弟。”
所以,此时此刻,卫卿笑就只认得她一个人,而且他也只知道夜锦衣是他兄弟,仅此而已。
那些关于他与任何人的过往,包括与赵浅予的,包括与夜锦衣的,他已经一无所知。那些记忆的浪花,或好的或坏的,似乎都飘向了远方,不知何时才能够再随着江河流回来。
夜锦衣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只感觉自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地说不出话来,心里也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沉甸甸的,让她不仅抬不起头,还抬不起身子。
她并非是恶心现在的卫卿笑,而是在恶心自己,那个为了自己可笑的目的,伤害了卫卿笑的自己。
“你看,前面那个地方好大,那是什么地方?”坐在她前面的卫卿笑突然扭过头来,指着不远处的御剑山庄问。
夜锦衣轻声道:“御剑山庄。”
卫卿笑道:“御剑山庄是什么地方?”
夜锦衣道:“一个山庄,做御器生意的山庄。”
卫卿笑挑眉道:“我们来这里也是做生意吗?”
夜锦衣点头:“嗯。”
卫卿笑道:“你做生意怎么样?”
夜锦衣道:“不差。”
卫卿笑咧开嘴笑了笑,道:“不差就好。”
说罢,他就转过身去,又开始朝四周张望着,此时的他像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童,对任何的事物都保持着充沛的好奇心和精力。
突然,卫卿笑突然又扭过头去睁大眼睛盯着夜锦衣,似乎在观察些什么。
夜锦衣抬手扶住他的胳膊防止他不小心从马上掉下去,这才接着道:“怎么了?”
卫卿笑抬手捏捏夜锦衣的脸颊,皱着眉头道:“你怎么都不笑的,这半天你都没有笑过,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夜锦衣摇头:“不是。”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半丝笑意,平日里的她很容易就戴上一张迷惑世人的假面,或面无表情,或微笑。
可是,现在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不仅做不到,此时的她,甚至想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
她压抑,她难过,因为落花夫人的行径所产生的内疚,因为卫卿笑手上所产生的内疚,因为对自己极度的厌恶和鄙夷,这些并不复杂却深沉到浓烈的情绪让她有些不能自控。
若非是这么多年所培养出来的良好的自持力,她也许现在就要流下几滴眼泪来。
如果眼泪能够带走这些内心深处最为悲观的情绪的话,她并不介意多留一些眼泪,可是并没有人能够证明眼泪有这种作用。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坚信,哭泣是无用的,眼泪只是懦夫的标志。
是以,就算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消极情绪,也甚少有人能真正看到她的眼泪。
抑或者,她的眼泪,是流在心里的。
卫卿笑盯了她半晌,又道:“不是不喜欢我,那就是喜欢我了?”
夜锦衣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不是不喜欢不论从理论还是事实上都并不等于喜欢的。
但卫卿笑却一直睁大眼睛盯着夜锦衣的眼睛,那种纯净却又炽热的目光令人无法去躲避,更无法去忽视。似乎今天夜锦衣不回答这个问题,他就绝对不会罢休似的。
夜锦衣应对过许许多多的人,楚修翳那样冷漠如霜心思缜密的人,任啸决那样老成稳重内心柔软的人,任子钰那样外表乖巧心思难测的人,温九凤那样孤傲不容世俗的人,上官若仪那样温柔善解人意的人,抑或是曾经的卫卿笑那样外表风流心底却脆弱善良的人,等等。
他们有男人或女人,他们有年轻人或是老人,可是里面独独没有孩子。
而夜锦衣已经习惯于各种各样的人,却唯独不知道该怎么同一个孩子打交道,偏偏,此时的卫卿笑就是一个天真无邪不染尘埃的孩子。
他整个人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他的眼睛就像一潭子清澈见底的水,明明是最简单的东西,却有着最致命的吸引力,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很明显,这种魅力对夜锦衣而言,是奏效的。
见夜锦衣一直沉默,卫卿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就是喜欢我?你不说的话,我就从这马上跳下去。”
夜锦衣叹口气,道:“是。”
卫卿笑凑近了,问:“是什么?是不喜欢我,还是喜欢我?”
夜锦衣一手扶着卫卿笑的手臂,一手扶额,道:“喜欢。”
卫卿笑不依不饶道:“喜欢什么?”
夜锦衣叹气,道:“你。”
卫卿笑道:“什么我?”
夜锦衣放下手,盯着卫卿笑,道:“喜欢你。”
卫卿笑又问:“谁喜欢我?”
夜锦衣松开卫卿笑的手臂,突然盯着卫卿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卫卿笑,你是不是在骗我?”
闻言,卫卿笑先是朝着四周看了看,又朝着烈风九侠大声喊道:“喂,你们谁叫卫卿笑啊?是你吗?还是你?是谁呀?”
烈风九侠也被卫卿笑问的有些发懵,就算是老江湖,也不免被这个问题搞得一头雾水。这九个人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带着疑惑盯着卫卿笑。
夜锦衣揉揉自己的额头,又猛地握住卫卿笑朝着烈风九侠乱指的手,像是放弃了抵抗,无力道:“你叫卫卿笑,忘了?”
卫卿笑闻言,先是一愣,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咧开嘴一笑,道:“我就是卫卿笑啊,对不起,我又忘了。”
说完,他又猛地一拍脑袋,指着夜锦衣道:“你刚才是不是说喜欢我啊?”
夜锦衣垂下脑袋:“是~”
“谁喜欢我?”
“我~”
“你怎么?”
“我~唉,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卫卿笑才又抬手愉快地捏捏夜锦衣的脸蛋,抬头大笑几声,“哈哈哈哈,我知道了。”
夜锦衣见卫卿笑几乎半个身子都扭到后面,下意识抱住他的腰,冷声道:“扭过去,别掉下来了。”
“好。”
第一百零九章 滚烫的心()
黑色的瓦,青色的墙,血色的门。
装饰着钢刀的屋檐发出刀锋相撞的“铛铛”声音,悬着冷箭的长廊也发出箭尖互相碰撞“叮叮”的声音。
这本会是美妙又自然的音律,可在听的人耳中,这像是来自死神的魔音。
银枪围成的栏杆在惨白的阳光下泛出惨青色的光芒,这种惨青的光芒似乎比阳光还要耀眼,也比阳光冷硬地多。
夜锦衣的脚刚跨进大门,就感到到迎面而来的冷意。
这种冷意是通过她的耳朵,她的眼睛传递到她心里去的,她没法避开,因为她必须去听,去看,去想。
她下意识将卫卿笑的手握紧地更紧了,卫卿笑的手依旧是温热并且干燥的,这多多少少给了她一丝安慰。
他们手腕上冷冰的铁链让他们无法离开彼此,但事实上,就算没有那条铁链,夜锦衣还是会握住卫卿笑的手。
她并不害怕这里,但她怕卫卿笑会害怕这里。
虽然她还不知道此时如同孩童的卫卿笑能不能察觉到这个地方无处不在的冷意,以及,这种冷意背后的杀气和血腥味。
山庄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护卫,甚至连奴仆也很少见。但这些泛着冷光的兵器岂非已经是最好的护卫了。
这些兵器岂非就已经代表了御剑山庄,代表了御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威严与震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