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不像是在饮酒,更像是在灌酒,一杯倒进嘴里,咕咚喝下,就开始倒下一杯,一直没停,好像他永远不会喝醉一样。
“朱掌柜,我的朋友受了伤,请问这周围可有大夫?”楚修翳始终惦记着夜锦衣的伤势,一进酒楼便急忙问朱贵。
朱贵听到这句话,看了一眼夜锦衣,又扭头看了看正在喝酒的闻人落雪,爽朗地笑起来:“今天可巧,我这店里正好有一位神医。”
说罢,朱贵便走到闻人落雪面前,亲自给闻人落雪倒了盏酒,笑道:“这几天我这千日楼新进了几坛寒香雪,就等着给闻人公子尝尝呢,小二,上酒。”
只是,闻人落雪依旧沉默不言,只是抬头扫了夜锦衣一眼,又开始饮酒,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
其余人也是盯着这个满头白发的人,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只有楚修翳看到闻人落雪之后,神色有些奇怪。
不多时,小二便端来一小坛酒,坛子以白玉所造,看起来便珍贵非常。
朱贵刚刚打开坛子的封口,酒香便溢出来,清冽不失醇厚,一闻便是珍藏三十年以上的老窖好酒。
闻人落雪抬头看着一脸笑意的朱贵,薄唇轻启:“朱掌柜难为我了。”
“知道闻人先生不是无情之人,朱某只是顺手推舟。”朱贵笑呵呵地给闻人落雪斟满一杯寒香雪,亲自双手敬给闻人落雪。
闻人落雪单手接过酒盏,一杯饮尽,便站起身走到夜锦衣身边,手搭上夜锦衣的脉搏,敛眸道:“找个安静的房间,打桶热水。”
“小二,去,按闻人公子说的做。”朱贵听到闻人落雪的话,急忙招呼着店小二。
他自己也跟着走过来,对楚修翳等人道,“已为诸位准备好了客房,诸位早些休息,不必担心。”
卫卿笑听到朱贵的话,笑呵呵地把手搭在夜锦衣的肩膀上,毫不客气地开口:“不用准备我的房间了,我跟夜锦衣一起睡。”
“咳咳。”夜锦衣听到这句话,猛地咳嗽起来,却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轻弯着腰,捂着腹部的伤口,眉头紧皱。
听到卫卿笑丝毫不顾礼法,楚修翳和闻人落雪的脸色齐刷刷地冷了下来。
倒是朱贵大笑起来,赞许地看着卫卿笑:“这位公子不拘小节,性情举止·····”
“跟不拘小节没有关系,我就是喜欢夜锦衣这小子。”卫卿笑打断朱贵的话,手里摇着玲珑骨扇,不可一世的模样。
“咳咳。”这次不只夜锦衣,楚云棠也在后面偷笑着咳嗽。
夜锦衣忍不住对闻人落雪开口:“早听闻先生大名,此番来洛阳找先生求药,不想在这里遇见先生。”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衣袍上又渗出血来。
闻人落雪见状,面色极冷地扶过夜锦衣朝阁楼上走,头也不回,冷声道:“朱掌柜,你知道的,我治病从不准第三个人在场。”
“喂,你······”卫卿笑看闻人落雪直接带走了夜锦衣,想要追上去,却被朱贵拦住,他皱眉看着朱贵,似乎很不满被拦住去路。
“阁下想救你的朋友,就不要再往前走了。”朱贵脸上带着笑,但语气却慢慢严肃起来,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力,让卫卿笑觉得奇怪,但他确实停住了脚步。
客房内,木桶里的热气氤氲着,笼在了整个房间。
夜锦衣松松垮垮地半靠在桌子上,捂着自己的肚子一直在吸气,手上的伤虽然不再流血,痛感却开始强烈起来,让他龇牙咧嘴地一直跺脚。
“凤离凰,你给过其他人?”闻人落雪坐在夜锦衣对面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就听到正喊疼的夜锦衣突如其来的发问。
“给过。”
“谁?”夜锦衣听到闻人落雪这么回答,紧紧盯着他,想要得到答案。
“无极门。”
“等于没说。”听到这个答案,夜锦衣摇摇头。
无极门,近年来杀出江湖的神秘杀手组织,怎么个神秘法呢?
就是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的目的是什么?据点在哪里?一共多少人?门主是谁?
世人只知道无极门的杀人手法极其残忍,死者皆是被割去了头颅,胸口都被剑划了深深三道,并且凶手会留下刻有“无极门”的飞镖。
但这么多年,没有哪个活着的人见过无极门中的人出现过。
因为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
这几年来,无极门的声望已渐渐超过血残门,与邪神殿齐名。
但即使如此,世人对无极门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现在更重要的似乎是楼下那个卫卿笑。”闻人落雪突然抬头,探究般地盯着夜锦衣,这个探究还另有深意的目光让夜锦衣浑身不自在。
“摽梅宫宫主不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更不会对一个男人存有不同的心思。”夜锦衣放下自己的袖子,拿过闻人落雪放在桌子上的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服下,敛眸道。
“哦?”闻人落雪看到夜锦衣服下药丸,便顺手给夜锦衣倒杯水,推到他面前,好整以暇地等着夜锦衣的回答。
夜锦衣闭着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虽然他和卫卿笑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他感觉得到,表面不拘一格玩世不恭的卫卿笑并非如表面那般友善,一个中了催情蛊的人,一个内心有着极大痛楚的人,能将一切隐藏的这么完美,那这个人的城府必然极深。
况且,夜锦衣绝对不会认为仅仅是自己给了卫卿笑解药,就能让卫卿笑放下戒备,完全相信自己。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对我起疑了。”夜锦衣睁开眼睛,看着闻人落雪笃定地说。
“明天将你要的东西拿过来。”闻人落雪听完这句话,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也没有再多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竹箫就朝外走,急匆匆的样子。
正在这时,夜锦衣感觉到身上刺痛不已,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自己,脑袋胀痛,眼睛似乎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这时他才明白过来,昏昏沉沉地看着闻人落雪模糊的背影无力咒骂道:“老毒物。”说罢,就栽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你忘了我叫毒医。”闻人落雪声音还是极冷的,说罢这句话,便走出门外,锁上了房门。
第十一章 天山冰莲()
远离其他客房的密室里,黑纱帐层层叠叠,看起来神秘幽暗。
朱贵与楚修翳跪坐在梨木桌前面说话,灯火摇曳,映照着二人的脸庞,桌上的檀香也腾起缕缕轻烟。
“依庄主所言,今日盗走血如意之人不但精通奇门遁甲,还会玉家独门的落鸿七式。”朱贵给楚修翳倒一盏茶,摸着自己的小胡子。
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他听到楚修翳的话也面色也沉重起来,这事,确实过于蹊跷。
“句句属实。”楚修翳敛眸看着面前那杯茶,仔细回想在绝崖山庄发生的一切。
他不会弄错,偷袭的黑衣人的确熟知未央楼里的阴阳五行机关,还将落鸿七式练得丝毫不差。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担忧。
“那庄主为何愁眉不展?若真是玉家的人,能从当年那场劫难里存活下来,岂不是万幸?”朱贵默默观察着楚修翳的表情,却看似不经意地问。
“怕就怕别有用心的人假冒玉家故人为非作歹。”
“原来如此。”朱贵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小心将茶水吹凉,抿了一口,才抬头看向楚修翳,试探道,“那庄主何不去问问少室山那位?”
听到这句话,楚修翳本紧皱的眉头豁然松动开来,抬起头若有所思。
是的,他怎么能忘了少室山的那个人,那个他早就该去拜访的人。
“谢朱掌柜提醒。”楚修翳坚毅冷峻的脸柔和下来,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对着朱贵拱手道谢。
“庄主见外了。”朱掌柜笑道,轻轻摇摇头,又将手上的茶往嘴里送。
清香扑鼻,又含特有的苦味,好茶,暗藏玄机,朱贵将茶饮尽,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消。
第二日天还未亮,便有一干人停在了千日楼前。
这行人皆是精壮的青年男子,手中握剑,行走站立都比常人更加笔直有力,一看便知气势不凡,必是驰骋沙场的老手。
为首的一个黑衣男子大步跨进千日楼,而其余人在酒楼门口分成两排站齐,守着酒楼大门。
“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留情,我现在头还是麻的。”夜锦衣一边揉着发胀的脑袋一边跟坐在自己对面的闻人落雪抱怨。
是他太大意了,忘了面前这个被称为毒医的人,既救人又害人,他的药既是解药又是毒药。
不过虽然头还是疼的,但夜锦衣不得不承认闻人落雪的药是很管用的,他腹部的伤口今早已然好了很多。
“你的药量,我向来下三倍。”闻人落雪给自己倒杯酒,自顾自地饮着。
他的一只手轻轻按着桌上的一个木匣,自始至终没将手从上面移开,也不管夜锦衣如何在对面抱怨。
不是他狠,是他知道夜锦衣这个人向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下三倍的剂量,他夜锦衣的伤能好?
笑话,那不得三天一流血,五天一溃烂,早烂成泥了。
也正在这时,夜锦衣就看到了大步走进来风尘仆仆的黑衣男子,他猛地站起来走过去:“厉奴。”
来人的确是王诜的护卫厉奴将军,他看到夜锦衣便匆忙迎上来,焦急问:“夜公子,我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就赶过来了,驸马都尉怎么样了?”
还没等夜锦衣回答,楼梯上就有一个人接过话,略带着惊讶和慵懒道:“驸马?”
虽有惊讶的语气,但是极微弱,更多的是不在意,听起来跟没睡醒一样。
夜锦衣扭头,果然看到墨发披散的卫卿笑看着跟他一起下楼的王诜,似乎还摸着下巴端详了半天,才转过身看着楼下的夜锦衣点点头:“是有点像。”
“都尉。”厉奴看到王诜,慌忙快走几步,半跪在地上跟王诜请罪,“是属下不力,害都尉身处险境。”
王诜走下楼梯,扬手虚扶厉奴,示意他起来:“不怪你,公主怎么样了?”
厉奴站起身,拱手道:“公主府的护卫前来接应,公主已经回府,属下收到夜公子的飞鸽传书便连夜赶来。”
他看了看夜锦衣,夜锦衣神色沉静,似乎不想多说什么,转身又坐回闻人落雪旁边。
他也不再追问,只是粗粗地应了厉奴一声:“好。”
不多时,朱贵楚修翳等人也从楼上下来,见此番景象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许是早已经有所预料,许是昨夜发生的一切令人猝不及防,他们已经心神俱疲,不愿意去思虑太多。
只是楚修翳走到夜锦衣身旁站定,直接开口:“昨夜多谢夜兄相救,也为我误伤夜兄道歉。”
这道谢和道歉无论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草草了事,无论如何也听不出丝毫诚意,像是救他楚修翳和被他楚修翳误伤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是夜锦衣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楚修翳如果太过计较这件事反而对自己不利。
所以他只是侧脸微微笑道:“小事而已,楚庄主不必介怀。”
“那楚某就不多留了,我们须得快些赶回山庄处理后事才行。”听夜锦衣这么爽快,楚修翳也没有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对着众人拱手道别,便与楚云棠冷寻等人走出千日楼。
临走之时,冷寻走到夜锦衣面前,冷声道:“我记得我那枚飞镖还在你那里。”
夜锦衣闻言,无奈笑着,从袖中拿出那枚黑羽飞镖,站起身递给冷寻,带着歉意开口:“抱歉。”
可是冷寻并没有伸手接这枚飞镖,只是继续冷淡地开口:“我欠你两个人情,这枚飞镖送你,人情我会还你的。”
夜锦衣笑着看着手里的飞镖,抬头看着冷寻笑道:“可我的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
冷寻没有再说话,直接转身大步走出千日楼,没有回头。
夜锦衣将手里的黑羽飞镖放回衣袖,嘴角突然显出意味不明的浅笑。
直到冷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才突然转身,走向闻人落雪,拱手道:“我父亲病情沉重,还请闻人先生赐药。”
“既然有缘,这天山冰莲赠你也无妨。”闻人落雪站起身,这才将那个一直放在桌上的木匣拿起,在夜锦衣面前打开。
周围的卫卿笑朱贵等人也看的清清楚楚,里面的的确确是一株极其珍贵的天山冰莲,花瓣剔透,隐隐还泛着寒气。
只一眼,闻人落雪便啪地把匣子阖上,不让他人窥探半分。
“先生高义,锦衣拜谢先生。”夜锦衣看到那株仍然盛开的冰莲,向着闻人落雪深深一拜,才双手接过木匣。
第十二章 无境山庄()
不远处就是东京的城门,夜锦衣再次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骑马与自己并行的卫卿笑,似乎有所思虑。
两日前拿到天山冰莲后他便启程回东京,因着王诜身上有伤,他便再三叮嘱王诜晚些日子回京。
一是怕一路颠簸,他又心急要回去救任啸决,路上王诜旧伤复发;二是为了保护王诜,江湖上的事情他这个驸马都尉不该知道太多。
即使如此,他此行也并不会孤单,因为他知道卫卿笑是必定会与自己同行的。
也好,正好他也有很多疑虑想要请教卫卿笑,须得促膝长谈才是。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城门口的分岔路,夜锦衣一扯马缰,马便转头右拐,朝着小路跑去,卫卿笑见状,也跟上夜锦衣,倒是没有多问什么。
似乎这一路上,卫卿笑的话都少了许多,更多的时候是在暗自观察夜锦衣。
夜锦衣早就习惯了这种探究,加之脸上的面具多多少少让他觉得心安,他并没有感觉到不自在。
穿过路旁皆是参天大树的林荫大道,二人便看到宽阔平坦的路上架着一个石拱门。
那拱门极高,宽度恰恰横跨过大路,拱门正中央用行书刻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无境山庄。
但再往拱门后看,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一马平川。
别说是山庄,连花草树木都看不到,只有许许多多乱石散落在地上,看起来像是从无人光顾的蛮荒之地,荒凉萧瑟至极。
卫卿笑看到那拱门着实是有些惊讶的,不是因为那一马平川的荒凉之境,而是因为那拱门上的“无境山庄”的四个大字。
此前,他一直在猜测夜锦衣是何身份,直到得知王诜是驸马都尉,他便猜测夜锦衣是京中哪位高官的子弟,是皇室子弟也说不定。
此番看来,夜锦衣的来头比自己想象的更大。
这么多年,无境山庄可以称得上武林中的异类,以亦正亦邪自居,不站派别。
但在武林中庸思想并不顶用,正邪两方都不站也就是两方都站,这样的立场自然有些尴尬。
但无境山庄的庄主任啸决太聪明,不仅立足于江湖,还将无境山庄的御器生意做到朝廷。
这样一来,武林中人不会碰无境山庄,因为顾忌朝廷的势力;朝堂中人不会动无境山庄,因为忌惮武林的众派。
在血腥江湖和动荡朝堂中仍然能稳稳保全自身甚至赢得一票人的敬仰,任啸决的的确确是有实力和谋略的。
此时卫卿笑才思及夜锦衣身上清逸却带着些许邪气的气质,倒也觉得合理。于是坐在马上气定神闲地等着夜锦衣解开阵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