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翳只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便看到来人是一男一女。
那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上自带一种清冷孤傲的气质,而那女子,则透着小家碧玉的恬淡。
楚修翳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但是那男子他却是见过的,尤其是男子手里握的那柄明晃晃的冷剑,更是惹人注目。
剑,是月华寒剑。
握剑的人,便正是月华公子温九凤。
跟在他身边那个貌美的女子,自然是温九凤的妻子关雎。
温九凤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桌的楚修翳与夜锦衣,只是温柔地抬手理了理关雎的头发。
楚修翳下意识握紧了无悯剑,又朝正瞧着他的夜锦衣笑了笑,他正打算起身,却被夜锦衣握住了手。
夜锦衣笑着摇摇头,自己却站起来缓步走到温九凤与关雎身后,笑道:“多日不见,未曾想在这里见到二位。”
温九凤与关雎一同扭过头来看着夜锦衣,面上却带了些疑惑,像是并不认识夜锦衣一般。
夜锦衣并不觉得奇怪,一个人若是突然间带了面具,其实是很容易被认出来的,但一个常年戴着面具的人若是有一日摘掉了面具,反而不容易被认出来了。
因为他的脸对于其他人而言,是陌生的,甚至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是陌生的。
但很明显,站在夜锦衣面前的两个人都是聪明人。
温九凤就沉吟了一小会儿,就试探问道:“夜锦衣?”
夜锦衣点头道:“正是。”
温九凤紧蹙眉头道:“你没死?”
夜锦衣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他实在是不大喜欢回答一些废话的问题。
温九凤又道:“我听闻你死了,所以才来这儿。”
夜锦衣道:“温公子如今已经见到我了。”
温九凤道:“是,我的确见到你了。”
夜锦衣道:“那公子可以放心了。”
温九凤点点头,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冷笑:“如果他不在这里的话,我可能会放心。”
温九凤的目光错过夜锦衣,落在正在安静喝酒的楚修翳身上,顿时变得冷厉无比,只一眼,他又看向夜锦衣。
夜锦衣笑道:“他在这里,又有何妨?”
温九凤道:“你说宫酌独前辈是被楚家害死的。”
夜锦衣道:“不错。”
温九凤道:“你说楚钟岳当日派白华是为了害我父亲。”
夜锦衣道:“不错。”
温九凤道:“你说会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为父亲报仇。”
夜锦衣道:“不错。”
闻言,楚修翳的眸光有一丝波动,面上却依然平淡。
温九凤语气突然变得阴冷无比,道:“可是,如今,你却跟楚修翳在一起。”
夜锦衣道:“是。”
温九凤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和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夜锦衣道:“你有理由怀疑。”
温九凤微露诧异,道:“不打算辩驳?”
夜锦衣道:“我若辩驳,温公子是否相信?”
温九凤道:“不信。”
夜锦衣笑道:“温公子既然不信,我何必辩驳?”
温九凤哑然。
夜锦衣又道:“想必温公子千里迢迢地来东京找我,不过就是为了看我夜锦衣是否活着,是否守信,当初答应温公子的是否可以做到。”
温九凤道:“不错。”
夜锦衣道:“可温公子既然不信我夜某,我是死是活又有何区别。”
温九凤默然片刻,抬头冷笑道:“不错,你既然不值得相信,是死是活又有何区别。既无区别,你死了也无大碍。”
冷窒锋利的杀气朝夜锦衣逼来。
下一秒,寒剑出鞘,冷光闪动。
“铛。”
只一瞬,楚修翳就已闪到夜锦衣的面前,手里的无悯剑挡住了月华剑的剑锋。
剑锋相撞,两剑皆发出龙吟之声。
温九凤看着面前的楚修翳,轻笑道:“楚少庄主动作很快。”
楚修翳冷声道:“月华公子动作也不慢。”
温九凤扫了一眼一步未动面色淡定的夜锦衣,道:“你早料定他会出手。”
夜锦衣浅笑道:“在下惭愧。”
温九凤道:“如今看来,你的确和他们狼狈为奸,却不知你意欲何为?”
温九凤没有等夜锦衣的回答,只是径直盯着楚修翳道:“早听闻楚少庄主无悯剑的厉害,不知今日能否领教?”
楚修翳微微抬眸道:“请。”
话音刚落,楚修翳就已向后跳开一丈多远,运起剑势,温九凤亦迎上去,将要起招。
夜锦衣明白,他们这一场比试是很难分出输赢的,因为各自心里都有负累,有负累就无法静下心,无法静下心,在气势上就弱了三分。
楚修翳出招胜在稳,狠,而温九凤使剑胜在快,准。
若想要分出个胜负,还是有些难度。
楚修翳和温九凤已经过了十几招,依然是平手。
温九凤虽能看出楚修翳剑招中的一些破绽而出剑,却都能被楚修翳迅速出招化解。
楚修翳虽然一直在防守,但却游刃有余,甚至让人怀疑他的破绽是故意露给温九凤的。
小草早已经被二人的打斗吓得躲在一旁的柱子后面发抖,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站在柜台后的那个胖女人却很沉得住气,依旧是埋头在打算盘,而且不慌不忙,丝毫没有因为这打斗受到任何影响。
夜锦衣自然注意到那胖女人,只是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而已。
这个江湖上,深藏不露的人大有人在,她着实不需要太过惊讶。
“客官,您的菜来喽。”
一声吆喝从那挂着布帘的小门传来,接着赵福生便端着盘子走过来,却看到这店里的打斗。
赵福生竟没有诧异,一边将菜上桌,一边笑呵呵地看向打斗的两人,道:“二位公子好兴致。不过小心些,别弄坏桌椅喽。”
最后那句,赵福生特意对着楚修翳和夜锦衣提高了声音,像是在提醒。
赵福生对着关雎,和善笑道:“得嘞,这位夫人,我这就去给你们收拾房间去。”
说罢,他就又将手里的毛巾搭在肩膀上,小跑着上楼。
夜锦衣低头笑了笑:“有趣。”
她的话音刚落,就觉得嗓子又开始痒的难受,她想咳却不敢咳,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将那声咳嗽憋回去,也将涌到喉咙的血给生生咽了下去。
剑术之争,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此时她的一举一动都极有可能断送掉楚修翳的性命,她明白。
夜锦衣下意识扶住桌角站稳,又侧头看向关雎,这是她见到温九凤夫妇二人后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关雎。
此时的关雎正皱着眉头看着楚修翳和温九凤的比试,手将帕子攥得紧紧的,看起来很是为温九凤担心。
夜锦衣笑道:“温夫人,觉得谁会赢?”
关雎侧头,柔笑道:“我不懂武功,不知道夜公子怎么看?”
夜锦衣扫了楚修翳一眼,道:“楚修翳会赢,不过······”
夜锦衣刻意卖了个关子。
关雎问:“不过什么?”
夜锦衣笑道:“他要赢也并不是很容易,不过······”
夜锦衣又卖了个关子。
关雎倒是很有耐心地问:“不过什么?”
夜锦衣道:“只要我大声说一句,我饿了,或者我困了,楚修翳马上就会赢。”
当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柄心爱的女人送的剑,那么能操控这柄剑的不只是那个男人,还有他心爱的女人。
这一点,夜锦衣比卫卿笑知道地更深彻。
关雎问:“那你怎么不喊?”
关雎没有问夜锦衣为什么,倒是又让夜锦衣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
夜锦衣道:“如果楚修翳赢了,温九凤就输了。”
关雎低下头,轻声道:“是。”
夜锦衣侧头看着她道:“那依你看,温九凤输了之后会怎样?”
关雎不言语,只是低着头在思索,面上却渐渐显露出愁色。
夜锦衣道:“对于温九凤而言,让他输还不如让他死。”
关雎点头:“不错。”
夜锦衣摇头道:“错了。”
关雎猛地抬头看向她:“错了?”
夜锦衣转身正对着关雎,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你在这里。”
关雎道:“因为我在这里。”
夜锦衣道:“因为你在这里,温九凤决不允许自己输,可惜,他碰上了楚修翳,所以他又必输不可。不过······”
关雎不得不说,夜锦衣已经将吊人胃口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不过什么?”
夜锦衣朝关雎明媚一笑,轻笑道:“我可以送他一个台阶下。”
关雎道:“什么台阶?”
夜锦衣动作缓慢地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接着很是迟钝地将这柄匕首架在了关雎的脖子上。
出乎意料的是,关雎竟然没有躲开,眼看着夜锦衣很慢很慢地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瞥见了夜锦衣腕上的伤口,更见夜锦衣的手抖地厉害。
关雎压低声音道:“你不能用武?”
夜锦衣亦是轻声道:“不能又如何?”
关雎道:“你伤的很重。”
夜锦衣轻笑道:“那又如何?”
关雎道:“姑娘,你不要冒险。”
夜锦衣侧头,道:“姑娘?”
夜锦衣并没有想到关雎会看出自己并非男人,但她并没有再追问,只是朝着正在打斗的两个男人,提高声音道:“住手。”
夜锦衣觉得头晕,尤其是两个打斗的人在她面前晃的时候,让她觉得头更是晕,眼也花地厉害。
温九凤果然停住了,就在他停住的那一瞬间,楚修翳的剑就恰好停在离温九凤喉咙不足一寸的地方。
温九凤冷飕飕地盯着夜锦衣,厉声道:“你放开她。”
楚修翳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夜锦衣,因为他心里清楚夜锦衣是知道自己能赢的,却还是要用这种手段结束比试。
他不明白夜锦衣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锦衣轻笑一声,手就猛地松开,匕首咣当掉在了地上。
楚修翳皱眉道:“为什么?”
夜锦衣道:“若我不喊停,你们还要打多久?”
楚修翳道:“一炷香。”
夜锦衣点点头,笑了:“一炷香。”
她又猛地抬头盯着楚修翳,道:“可是,有人撑不过这一柱香的时间。”
楚修翳道:“谁?”
夜锦衣缓缓伸出手,指向楚修翳,又慢慢划向温九凤,接着指向关雎,最后落在她自己身上,她笑了笑,声音极轻道:“我。”
楚修翳听到这个字的瞬间,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他手里的剑忽地落在地上,他也猛地闪到夜锦衣身前抱住了她。
因为夜锦衣在说出那个字的瞬间,已经晕倒过去,她嘴角渗出的血丝红的夺目。
温九凤也在楚修翳的剑落在地上那一瞬,快速闪身到关雎面前,紧紧握住关雎的手:“没事吧。”
关雎柔笑摇头:“我没事。”
关雎复又低头看向面色苍白如纸、已经昏倒在楚修翳怀里的夜锦衣,喃喃道:“原来她早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才这么做。”
第八十七章 人非木石()
温九凤和关雎早已经回房间歇息,彼时,关雎正窝在温九凤的怀里思考什么,温九凤也是紧皱着眉头。
关雎微微抬头,将温九凤的眉头抚平,问道:“夫君,你在想什么?”
温九凤握住关雎的手,看着桌上的烛火道:“夜锦衣,他究竟是什么人?”
关雎道:“我大致猜到了。”
温九凤猛地扶住关雎的肩膀,道:“你猜到了?”
关雎点头道:“她或许就是当年的玉家小姐,玉展颜。”
温九凤惊讶道:“夜锦衣是男人。”
关雎又躺回温九凤怀里,道:“她是个女子,第一眼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温九凤道:“你早知道了?”
关雎点头道:“嗯。”
温九凤撩起关雎一缕发放在鼻间,道:“怎么不告诉我?”
关雎道:“知道的太多反而会影响判断。”
温九凤沉吟道:“可是,即使她是个女人,也不可能是玉展颜。”
关雎道:“因为传言玉展颜十年前就死了吗?”
温九凤点点头,下巴顶在关雎的发顶,轻声道:“不错。父亲亲口告诉我,当年他们亲眼看到玉展颜兄妹俩跳了崖,她绝对不会还活着。”
关雎道:“可夜锦衣的确是玉展颜?”
温九凤道:“为什么?”
关雎蹙眉道:“夫君之前告诉我,楚修翳只是与玉展颜订了亲,却未成婚,可是在玉展颜死后,楚修翳为她立了‘爱妻玉展颜之墓’,还发誓终生不嫁。”
温九凤抬头,轻叹一声:“不错,我虽对楚家所做的事情不齿,却对楚修翳的痴情敬佩地很。”
关雎道:“我记得夫君也说过楚修翳是一个爱剑之人。”
温九凤点点头:“不错,那柄无悯剑可以称得上他的心头宝。”
关雎道:“可是他今天丢下了自己的剑,只因为夜锦衣突然间昏倒。”
温九凤突然紧皱了眉头,默然半晌,才盯着关雎的眼睛,缓缓道:“所以,夜锦衣果真是玉展颜?”
关雎道:“只有玉展颜才会令楚修翳方寸大乱,也只有玉展颜有找楚家报仇的理由。”
温九凤缓缓点点头,沉吟道:“不错,只有玉家后人才会对当年的事情那样关心。”
关雎道:“所以夫君大可以相信,夜锦衣绝对会帮我们报仇。”
温九凤道:“可她与楚修翳青梅竹马,若她为了楚修翳放弃报仇……”
关雎道:“夫君放心,她不会放弃。”
温九凤道:“雎儿怎么知道?”
关雎道:“因为我跟她一样是女人,若是你们也站在女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也许很多的疑惑早就明了了。”
温九凤柔笑一声,伸手让关雎枕在自己胳膊上,道:“你说得对,我若是像你这样聪明,或许能看清楚很多问题。”
关雎不再说话,只是抱住温九凤的腰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闭上了眼睛。
温九凤抬头看了她一眼,也躺下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睡吧,我在这里。”
窗外冷月高悬,屋内烛火闪烁。
直至夜半,夜锦衣才醒来。
她才睁开眼睛,就看到楚修翳伏在床头睡着了。
她的嗓子还是痛地厉害,整个人很是乏力,连坐起身来都很困难,她索性也就不再尝试坐起来,而是侧身面对着楚修翳。
楚修翳看起来睡得很不舒服,他明明生生地高大,却蜷坐在地上,只是手搭在床沿上稍微枕着睡会儿。
他的面容依旧冷峻,却苍白憔悴了许多,与十年前相比,楚修翳已不再青涩,而是稳重又沉静,脸部线条冷硬很多。
夜锦衣看到楚修翳眼睑下的乌青,她也很清楚自从找到自己,楚修翳一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夜锦衣翕动嘴唇道:“你何苦?”
她说出这几个字,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唇一张一合。
说罢,她微微抬头,费力拉过一件斗篷小心盖在楚修翳身上,生怕吵醒楚修翳,她的动作很轻很慢。
做完这些动作,她又重重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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