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说这么点挫折你承受不住吗?你还记得,十年前我第一次见你,我说了什么?”任啸决表情漠然地站在夜锦衣的面前,这场景太像十年前夜锦衣踏进无境山庄的样子。
“你要活着,这不是公平的交易。”
即使过了整整十年,夜锦衣还是将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十年前的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决绝要摒弃过往,甚至不惜毁了自己的脸,丢掉了自己姓名,自己的身份。
他快要不记得了,却又这样想起来,当年发生的一切又清晰地摆在他的面前,让他心里像是开了道口子一般,漫天的充斥着悲伤血腥的血雨顺着那道口子流进他的心底,流进他的血液里去。
可是,他现在在做些什么?他现在怎么变得这样优柔寡断,这样的负重难行。
“可是你呢,做到了多少,一件事情,一个人,你可以让他折磨你三年之久。你摒弃过往摒弃在哪里?我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劳神烦心。我知道沈壑当时怀的是怎样的心思,我更知道不是你杀了他,我知道他偷袭了你,所以他那样的人不配做我的徒弟,不配留在这里,他死有余辜。可是,你呢,你干了什么,为了这么一个人,三年来你连剑都不愿意碰。”
任啸决面色凝重,几乎是忍着怒火说完这些话。
“所以义父对我的隐瞒只是想要磨练我?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义父?”夜锦衣第一次这么冲撞任啸决,他抬起头,“义父不是应该明白,我三年来的自责不单单是因为沈壑的死,还有沈渊这三年的付出。难道义父以为这样只是伤害了一个人而已吗?”
“那你到底想要个怎样的交代?”任啸决不是没有因为这件事后悔过,在他听了沈渊的话后,他当时就想去机杼城把夜锦衣放出来,可是当年却处于让他多受磨炼的心理没有说出真相,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而且因为那一年里的劳累和伤病,让夜锦衣的身体越发虚弱,在内力弱下来的时候尤为明显,而现在无论他的理由到底有多么充分,确实都是他欺瞒在先。
“请义父撤去我无境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夜锦衣毫不犹豫。
“不行。”任啸决斩钉截铁。
“我可以同意你手上的事情暂时交给子钰,但是撤去少庄主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同意。”
“好。那就这样。”夜锦衣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争辩,他缓缓转过身,他想休息了。他不是舍不得这个身份,身份越多带给他的麻烦就越多,只是他太清楚他的义父了,他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
与其无谓的争辩,不如剩下些力气去应付自己命中注定要做的事情。
“夜儿,你说我骗了你,那么你就没有什么事情隐瞒过义父吗?”夜锦衣还未走到门口,就觉得双腿发软,眼前的东西有些模糊,龙涎香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似乎还带着不同的味道。夜锦衣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任啸决这样的话。
从牢房里的小窗子刮进来的冷风吹在夜锦衣的身上,让夜锦衣的全身冰凉,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可是他像是感觉不到冷,他坠入在多年以前记忆里快要出不来了。
任子钰说他待沈渊如同亲兄弟一般,可是沈渊什么都没办法为他做。
任子钰只以为是沈渊嫁祸他,却不知道,他和沈渊之间有过兄弟之间的生死相随,也有过莫大的仇恨纠结,当然任子钰也不会知道,两年前,沈渊伤的最重的那一次是为了保护他夜锦衣,而他却差点要了沈渊的命。
任子钰只以为任啸决对夜锦衣不好,却不知道,任啸决和容翎这两个看似对他最严厉的人,却是如今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是保护他无数次从危险里走出来的人,也是他无从隐瞒任何事的人。
他夜锦衣是个彻头彻脑的骗子,但却不是一个瞎子。
若看不清楚这些事情,这十年他是不是算得上白活了。
“咣当。”
牢房门口突然传出来什么声音,让夜锦衣猛地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自从失了内力之后,他很难再察觉到周围的动静。
这又是一个他是废人的证明罢,他在心里这样嘲讽自己。
进来的人是楚修翳,他手里握着一柄剑,一个人开了牢房走进来,这么大的声响却也没有招来狱卒。见到夜锦衣如此狼狈虚弱的模样,他忍不住皱住了眉头。
夜锦衣分不清楚那是嫌弃还是同情,他已经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是勾起嘴角轻笑一声,声音极度微弱:“楚修翳,劫狱吗?”
第六十九章 改变注意了()
“跟我走。”楚修翳没有答话,却是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修长指腹却粗粝,那是他习剑多年的证明。
这个人,永远都这样争强好胜,永远都不肯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这样不好,很容易成为一种执念。
夜锦衣微笑着摇摇头:“不必,你走吧。”
楚修翳闻言,眸中有一丝失望划过,他道:“现在不是计较你我仇恨的时候,若是你死了,就永远没办法向楚家报仇。”
夜锦衣轻声道:“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走?”
“我会走,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这种方式。”夜锦衣从床上站起来,极缓慢地走向牢房的门,扭头看着楚修翳道,“要走很简单,可是要解决所有的问题,我就不能这样离开。”
若他走了,王诜怎么办,无境山庄怎么办,若是他走了,便更加坐实了王诜与无境山庄勾结,私藏兵器的罪名,若是他走了,才真的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以,他现在绝对不能走。他也知道,楚修翳何其聪明,一定会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但如果这件事情无法解决,到时候你必须跟我走。”楚修翳沉吟片刻,盯着夜锦衣道。
夜锦衣笃定地笑道:“放心,一定会解决的。”
楚修翳抬眸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夜锦衣扶着栏杆笑笑:“你说的是。”
楚修翳反问道:“所以,你凭什么笃定这件事情可以解决?”
夜锦衣低着头轻笑一声,又看向楚修翳轻微地叹口气道:“你知道我说不过你。”
楚修翳道:“我们打个赌。”
夜锦衣道:“什么?”
“若是这件事情可以解决,我不来救你。若这件事情解决不了,你必须跟我走。”楚修翳的目光沉静,刀削似的侧脸更显出他的坚毅与果决,他从来都是这样,一旦做出决定,就再没人能改变。
夜锦衣在心底轻笑一声,楚修翳这个人就算打赌,也不会给人留商量的余地,这两个选择本质上本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要夜锦衣全身而退罢了。
“好罢。”夜锦衣无奈地点点头,又用下巴指了指牢房的门口,“你走吧,这种地方你不该多待。”
另一厢,卫卿笑看着站在被封查的伯牙居门口久久不愿意离开的赵浅予,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失望难过,或许还有怅然。
琳琅,他曾经喜欢过的女人,如今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在这样折磨她自己,为什么,凭什么?
他不懂,也不甘心。
“琳琅。”他终于抬脚走向赵浅予,轻声唤道。
“叫我蜀国长公主。”赵浅予沉默许久,才转过身来看着卫卿笑,道,“或者,王夫人。”
赵浅予将王夫人这几个字咬的极重,她的表情是很恬静的,声音是很温柔的,偏偏说出来的话让卫卿笑心里一冷。
“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吗?”卫卿笑愣了一下,才看似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为了王诜那个负心人。”
“他的心从没给过我,何谈负心二字。”赵浅予扭头看着伯牙居那气势磅礴的三个大字,语气落寞至极,但却也带着皇家自有的威严,“但他是我的夫君,我不会放弃他。”
我不会放弃他,不是不可以放弃,也不是不能放弃,而是不会放弃,这样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转余地的话从赵浅予的口中说出,着实让卫卿笑有些吃惊,但却是心痛多于吃惊。
“至于,我与你。三年前,我父皇驾崩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我与你不是一路人,如今再次相遇,你我自是不可能当做陌生人一般,但也绝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卫卿笑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听着赵浅予说完这些话,微微抬头按着赵浅予的肩头,盯着赵浅予的眼睛问道:“那我们之间算是什么?”
“朋友。”
“朋友,哈。”卫卿笑心里因为这两个字突然就燃起一股怒火来,怒极反倒转过身笑了一声,他这么一转身却看到了伯牙居旁的子期苑,心里越发憋闷起来。
若是夜锦衣在这里,会不会拉起他的手臂就走,让他暂时脱离这种绝望无助的局面,或许还会带他去饮上两坛子杜康,美曰其名“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结果却把他灌的烂醉,不省人事。
他突然有些想念夜锦衣,不,是很想。
可是,这个自己唯一的朋友却因为自己的私心被关进了牢狱之中,他没有想着如何把他救出来,却在此地只想挽回一份早就应该断掉的感情。
卫卿笑,你在做什么?
他低着头,手掌在袖中倏然攥起,脖颈处暴起青筋来,他突然开始厌恶自己,厌恶地紧。
赵浅予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卿笑,你帮我救出他们好不好?”
“我凭什么救他?”卫卿笑猛地转过身来,赵浅予这个请求让他觉得可笑,哪里见过一个男人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情敌弄到牢里,现在还要救他出来。
“不,不只是晋卿,还有夜公子,夜公子是好人,他不该被连累的。”赵浅予摇摇头,看着子期苑的方向,喃喃道。
卫卿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王诜对赵浅予不仁不义,赵浅予不怨他,勉强可以用夫妻之情来解释,可是夜锦衣呢?
夜锦衣是王诜的好友知己,用不好听的话说,夜锦衣是王诜的狐朋狗友。
正常情况下,一个不得宠的妻子会将对丈夫的怨气全部转移到丈夫的朋友身上,她不会说自己的丈夫怎样怎样不好,而是会说丈夫的那个朋友怎样怎样不好,带坏了她的丈夫。
况且,夜锦衣在东京的名声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他听人说夜锦衣曾经一掷千金在东京的青楼妓馆留恋了整整一个月,成了有名的“**之友”。
王诜如今这般放浪,难道赵浅予当真不会觉得是因为夜锦衣的缘故,难道她真的不怨夜锦衣吗?
然而,事实却是不怨,赵浅予不但不怨恨夜锦衣,反而对夜锦衣这个人很感激敬重。
“为什么?”
赵浅予听到卫卿笑这个疑问,只是摇摇头,不肯多言。
她从没对人说过,她曾经在王诜和他妾室面前受过怎样难以想象难以忍受的羞辱;
她从未对人说过,在她被羞辱的时候,曾有一个人将她从这种痛苦无助的境地之中解救出来;
她也从未告诉别人,透过窗户上被那柄冷剑刺穿的洞口,她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上,戴着一副黑色的玄铁面具。
夜锦衣才刚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又听到牢房门口铁链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只当是楚修翳半路上觉得不放心,又折了回来,所以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无奈地摇头道:“怎么?说话不算数?”
“还能用轻功吗?”
夜锦衣猛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很明显,站在牢房门口手持冷剑看向他的正是卫卿笑,把他坑到这个牢里的人。
夜锦衣抬头,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天空,漆黑一片,连半个星星都没有,窥不到星象。
那为什么今天他命格这么好,进个牢房还这么多人探望,这么多人劫狱。
早知道他运气这么好,他应该在进来之前,先去七巧坊下两赌注,说不定,等自己出去,那赌注就翻了几倍,自己被赚大发了。
“很抱歉,不能。”他扭过头看似很是失望地撇撇嘴,微微弯着腰,双手托腮看着打算往外走的卫卿笑。
什么情况,该不会轻功弱到不能带着自己离开,所以见自己用不了轻功,就打算撤了?
这个狱,是不是劫得太没有诚意了一点?
夜锦衣忍不住从床上下来,扒拉着牢房的铁栅栏朝着过道瞄了两眼,见卫卿笑在过道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好像在找些什么,忍不住抱臂斜倚着栅栏问:“你找什么?”
“王诜。”卫卿笑轻声道。
听到卫卿笑的回答,夜锦衣这才明白卫卿笑为什么来这里,恐怕是赵浅予托他救出王诜,这个在佳人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卫卿笑自然不会错过,然后他救王诜就顺带着把自己也给救了。
“哦,劫一送一,我是送的那个。”夜锦衣靠着栅栏,打了呵欠,抬手拍拍嘴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你要是别出卖我,现在你也用不着来救晋卿。”
他迷蒙着眼睛,却见卫卿笑已经从外面转了几圈回来,站在自己面前,他睁开眼睛,看卫卿笑有些严肃地看着自己,轻笑道:“怎么?别告诉我炸了火药,把那字据扔在水面的不是你。”
“是我。”卫卿笑倒是没有逃避问题,回答地斩钉截铁。
“哦,是条汉子。”夜锦衣又抱臂打算走向自己的床,好好地躺一晚上,养养精神。
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打架逃跑的事情是做不了了,但他好歹可以养养精神,跟人打打心理战什么的。
若是这都做不到,他夜锦衣似乎就真跟咸鱼没有区别了。
“你早就猜到我会那么做?”卫卿笑抬手拦在他的面前,冷声问。
“唔。”夜锦衣随意应了一声,从卫卿笑面前绕过去,躺回床上,两只手交叉枕在脑后。
他躺在床上微微侧头,见卫卿笑还是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卫卿笑直接大步跨到他的面前,坐在床上俯视着他,道:“我是来救你的,王诜是送的那个。”
严肃了半天,是在纠结劫一送一,谁是要劫的那个,谁是顺道劫的那个?意识到这个问题,夜锦衣嘴角抽搐了一下。
“哦。那就好办了,我不跟你走,你也用不着再劫晋卿。”说罢,夜锦衣翻个身子面朝墙壁,闭着眼睛道,“况且,晋卿在这里,你不是恰好跟你那老情人联络感情吗?”
“我改变注意了。”卫卿笑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哦,说来听听。”
“她跟谁在一起不重要,只要她幸福就够了。如今她心里只有王诜一个人,我就必须救出王诜。”
闻言,夜锦衣又翻个身,仰面看着卫卿笑的侧脸,挑眉问道:“你果真是卫卿笑?”
见卫卿笑的脸色黑了黑,他干咳两声,笑道:“没想到这是你卫卿笑说的话,看来赵浅予果真是有本事,能让你堂堂摽梅宫宫主这么明事理。”
“所以,我要救出你们。”说着,卫卿笑抬手就打算把夜锦衣抱到怀里,可夜锦衣却突然挣扎了一下,又重新掉到了床上,还不小心咯到了腰,忍不住龇牙咧嘴轻嘶了一声。
“我夜锦衣是你想陷害就陷害,想救走就救走的?”等到他缓过神来,直接侧头冷冷地扫了卫卿笑一眼。
“你不走?”卫卿笑冷着脸问了一句。
“本大爷不走。”说着,夜锦衣直接掀开被子,把自己裹地严严实实地缩在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