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陵临走前将解药交给我,我混在你的酒里,那酒你喝了整整四坛。”夜锦衣脸色虽苍白,却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坚毅,他的话语很轻,却令人不得不去相信,且深信不疑。
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也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替他人所做的一切。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让他有时时刻刻有一种“宁让天下人负我,莫让我负天下人”的想法,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喜欢自虐,喜欢让别人欠自己越来越多,许是为了未来那人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会更加愧疚。
原来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原来他一直想的这样龌龊卑鄙?
夜锦衣的心口一紧,有些慌张起来。
窗外的冷风吹进来,他的轻质衣袍角在石桌上轻轻拂动着,他轻轻拉起狐裘毯的衣角盖在自己腿上,抬头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卫卿笑。
卫卿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催情蛊折磨了他整整十年,如今解了,他心里的震惊和陌生的感觉反而多于惊喜。
那催情蛊是他曾经深沉地爱过的标记。
因着有了催情蛊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不要动情,也是因为催情蛊他才知道了自己在动情,如今他竟然有些不太清楚如何区分自己心里的情感了。
他是不是还在爱?他还在爱着谁?
他不知道,他迷惑了。
“你自由了。”夜锦衣握着自己的衣角,沉静地看着他,说出这句话来。
卫卿笑微微转身和夜锦衣对视着,夜锦衣的眸光柔和而幽深,让他一步一步地沦陷进去,让他一点一点地交出自己的真心。
是,他自由了。
“我自由了。”他看着夜锦衣,突然就笑出来了,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此刻他的笑容不妖不魅,却令人看到这笑容的人也替他开心起来,
他的笑容,明媚而单纯。
希望有人能守护你的笑容,夜锦衣默默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宽慰的笑。
“去吧。”夜锦衣看着卫卿笑,嘴唇翕动。
只此两个字,却点醒了卫卿笑,让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去哪,做些什么。卫卿笑点点头,匆匆忙忙地往那软榻处走去。
是的,他要去见赵浅予。
正在此时,一只信鸽扑棱扑棱拍打着翅膀落在夜锦衣的腿上,夜锦衣边从信鸽腿上取下纸条,边看向在寻找机关的卫卿笑:“机关在海棠图后面。”
卫卿笑点点头,忙扭动机关出了密室。
“咣当。”
“啪。”
“啪。”
卫卿笑才刚刚转到书房的内间,就听到密室里一时间传来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沉闷的,清脆的,让他心尖一抽,又按了机关转回密室中去。
只这一转眼的功夫,密室的地上已经是狼藉一片,食盒和饭菜都被打翻在地上,连石桌上的狐裘毯等物也一股脑地落在了地上。
而夜锦衣紧捂着胸口脚步匆匆跌跌撞撞地往他这边走,像是要走出密室,他眼里的神情危险又阴鸷,带着浓重的杀气和滔天的怒气。
那是他的虚弱和病态所掩盖不了的。
卫卿笑拦住夜锦衣,冷声道:“怎么了?你病成这样,不能出去。”
“让开!”夜锦衣扯住卫卿笑的衣领,声音冰冷又无情,方才柔和善意的模样早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下满脑子的冲动与莽撞,“我要去找晋卿!”
可是他的身体太虚弱,扼着卫卿笑衣领的双手太过无力,只能扯着卫卿笑外袍的边沿向下滑去,大口地喘着气。
他失算了,他想过了无数种拓跋义向他复仇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拓跋义会向王诜下手。后果,是他不敢想象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在事情恶化之前去阻止他们的阴谋。
可是,这件事情插手的人,却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不知谁人告诉王诜,有一伙西夏人勾结官府私下备下大量武器,意图不轨。王诜虽平日来喜好的是金石古玩、诗词书画,可他到底是个都尉,是朝廷的臣子,听说这件事情自然要出面,于是他便缴获了那些兵器,但那些西夏人全部逃走。
这本来合情合理,没有差错。
可偏偏那些西夏人逃得奇怪,让王诜不得不相信果真是官府里有人与外戚勾结,所以便没有将这批兵器运往府衙,也没有告诉知府等人,而是私自运进了伯牙居的后院,想着调查之后再行处理。
更为不妙的是,王诜的亲信管家便叫李义,与那日与拓跋义签订字据时用的名字一模一样,如果有人要咬死了说那字据是夜锦衣与这管家签的,他们也无从辩驳。
而在这时,有人举发王诜作为驸马都尉,却私藏囤积兵器,图谋不轨,要危害朝廷安危,已经带着大批人马赶往伯牙居。
一环扣一环,果然是高明,果然是早有预谋。
既看准了他夜锦衣的高傲自负,料定他明知有阴谋还是会签了那有纰漏的字据,又利用了王诜身为臣子的缜密和多疑,让王诜自己跳进步好的陷阱里面。
若事情一步一步发展下去,整件事情就会成了驸马都尉与无境山庄相勾结,私自购置囤积兵器,图谋害国之策。这样一来直接把驸马都尉和无境山庄一起拉下水,一箭双雕。
他当日的一念之差,竟埋下了这样的恶果。
“你不能出去。”卫卿笑忙扶住夜锦衣,把他抱回床上,握住他的手道,“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我帮你做。”
夜锦衣本来还在卫卿笑怀里挣扎,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卫卿笑的胸口,却在听到卫卿笑这句话时安静了下来,而是反握住卫卿笑的手,忙道:“你快去伯牙居,叫晋卿把那些兵器快些送到府衙,有人要害他。”
“好,我现在就去。”卫卿笑拍拍夜锦衣的手背,做安慰状,然后起身便往外赶。
“等等。”
卫卿笑闻言扭头去看夜锦衣,只见他垂着眸子衰颓道:“若是他真的不愿将那些兵器送去府衙,那就告诉他,后院假山那里有机关密道,务必把那些兵器尽快藏进去。”
“好,我记住了。”卫卿笑点头,忙扭动了机关,出了密室。
夜锦衣坐在石榻上,无力地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听着风吹在窗子上,窗柩吱吱作响的声音,觉得心烦意乱至极,心里也越来越不安起来。
突然,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那副红梅傲雪图,微微歪着头,干涩道:“你?我可以相信······”
卫卿笑,我可以相信你吗?
爱情和兄弟情义,你要怎么选呢?
说着,他抬手理顺了自己的头发,又仔细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穿好靴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密室的机关,这次他没有再急匆匆的,而是一步一步走的极为缓慢,也走得稳稳当当。
他的心里火烧火燎的,因为想救人,可是却又克制自己镇定下来,因为他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信错人。
“咔。”
“咔。”
密室的门打开又合上,明亮狭小的密室里只剩下一地的散乱,再无一人。
卫卿笑站在伯牙居的门前,看着牌匾上面气势奔放潇洒流畅的“伯牙居”三个大字,脸上的表情凝重而怪异,他像是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选择,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定了神色,大步朝着伯牙居里面走去。
他在后院看到在一大堆兵器前来回走着看似很是焦灼的王诜,走上去便道:“马上把这些兵器暂时藏在假山下的密道,有人要害你。”
第六十五章 我在这里()
在卫卿笑走进伯牙居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一大批官兵已经将伯牙居围的严严实实,领头走进来的是一个须发灰白得老者和一个八字胡的武将。
王诜闻询忙带着众人走到前院迎接,看到那老者便拱手道:“什么风把大学士和李将军吹到我这伯牙居了,诜有失远迎,请二位见谅。”
那位老者便是集贤殿大学士陈升之大人。
李将军忙摆手,恭恭敬敬道:“驸马都尉这是什么话,是我们打扰了······”
而一旁的陈升之却一副坦然的模样,正色道:“本就是我二人擅自来访,扰了驸马都尉,还请都尉不要责怪才是。”
王诜朝正殿扬手道:“大学士哪里话,二位来此,蓬荜生辉。还请二位移步正殿,晋卿也好尽宾主之谊。”
陈升之脸色一沉,沉声道:“这就不必了,我与李将军来此是要查一件事,还请驸马都尉如实相告才是。”
“是晋卿疏忽了,想必二位来此是有重要的事情,二位说便是,王诜必知无不言。”王诜闻言,先是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后带着浅笑问道。
陈升之没有回答,倒是冷冷地扫了李将军一眼,王诜见状也疑惑地看向李将军,见李将军低着头有些犹豫,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道:“李将军请讲便是。”
李将军这才抬头,支吾道:“是这样的,大学士得到消息说,驸马都尉私藏大量兵器,图谋危害······危害王室之举,所以······”
“李将军,诬陷朝廷命官是大罪。”站在王诜旁边的厉奴大跨一步,冷喝道。
“所以,大学士便带着李将军来此一探究竟?”王诜扬手拦住厉奴,接着李将军的话道,又看向一直表情严肃看向他的陈升之,轻笑一声,“什么时候大学士不在集贤殿修书,却来管这些事情了。”
“身为臣子,维护社稷乃是本责。”陈升之冷哼一声,捋着胡子将脸朝向另一旁道,似是对王诜甚是瞧不上眼。
“大学士风骨,令人敬佩。”王诜并未生气,反倒对陈升之拱手表示敬重,然后他便看向一旁抬手拭汗的李将军。
“不知将军要怎样查?”
李将军忙拱手道:“大学士一定要下官带人搜一搜,这······驸马······”
王诜笑道:“李将军奉命办事,不必为难,我伯牙居地方不大,就请李将军派人搜吧。”
说罢,王诜特地避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来,顺势扬手指向伯牙居里面。
李将军点点头,道:“多谢驸马都尉体谅。来人。”
他的话刚刚落音,就有一批甲士从伯牙居外走进来,整整齐齐地站在李将军身后:“将军。”
“你们将伯牙居搜一搜,切记,不得吓到驸马府上的家眷,不许有任何损毁,如有纰漏,我唯你们是问。”李将军扭头,负手看着那些甲士提高声音命令道。
“是。”
伯牙居算不得是一个大的府邸,可是也不小,前前后后几个院子,约莫几十处屋子,后花园、长廊、静水湖等也是应有尽有,二十来个甲士从头到尾搜了三炷香的时间才搜完。
“大人,除了这一柄,并没有其他的兵器。”一个领头的士兵走上来,向李将军呈上一柄剑。
“你们搜仔细了,没有遗漏的地方?”陈升之闻言,胡子一抖,快步走上来盯着那士兵问道,面色严峻。
“里里外外都搜了,就差掘地三尺了。”那士兵答道。
王诜走上前,扫了一眼刘将军手里那柄剑,又看向陈升之,笑道:“这柄剑是我与公主成婚时,陛下亲赐,这也算的上私藏兵器吗?”
刘将军忙将这柄剑呈到厉奴手上,后退一步陪笑道:“自然不算,不算的。”
王诜又道:“如果大学士不相信,可以亲自去搜。”
陈升之拂袖冷声道:“不必了。”
厉奴冷笑一声道:“我知道大学士深得陛下器重,可如今没有令牌就私自搜查,诬陷我家大人,明知我家大人无罪还如此冷言冷语,着实不妥。我厉奴是个粗人,说话向来口无遮拦,若是得罪,还请陈大人见谅。”
王诜这次没有再拦着厉奴,反而微笑着看向陈升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李将军见状,压低声音劝道:“陈大人,此番确是我们有错在先,便向都尉赔个礼又何妨,也不失君子风度。”
陈升之这才扭过头来,看着王诜,还是拱手,面带歉意道:“这次确实是老夫误信他人,冒犯了驸马都尉,还请驸马都尉莫要放在心上。老夫在这里,给都尉赔罪了。”
王诜轻轻扶住陈升之的手臂,宽慰道:“陈大人一心为朝堂,是我大宋之福,若是王诜责怪,岂不是寒了忠臣的心,陈大人不必自责过甚。”
等陈升之走出伯牙居,李将军也拱手,叹气道:“驸马都尉,今日实在是冒犯,你也知道,大学士一向是个倔脾气,李某也实在是身不由己,纵使知道都尉忠正,却还是要来上一趟,还请都尉莫怪。”
王诜摆手道:“你我同在朝为官,身不由己之处感同身受,辛苦将军。”
李将军忙动容道:“多谢都尉。”
等到李将军走出正殿,王诜便立马敛了神色,对厉奴压低声音道:“你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吗?”
厉奴点头:“是不对,我们才扣了那些兵器回来,陈大人就带人来搜,其中有蹊跷。莫非,是陈升之他······”
王诜摇头:“不,不对,陈大人恐怕同我们一样是被人利用了,这中间有人在搞鬼,难道是······”
王诜突然想到了什么,幽黑的眸子一缩,大掌也猛地攥紧,他看着厉奴急促道:“你马上去找锦衣,让他防着······”
“嘭!”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从后院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这声音震耳欲聋,突然的爆炸令整个伯牙居都有些微微的摇晃。
“不好!”王诜稳住步子,察觉到事情不对,心头一紧。
此时,陈升之和李将军还没有走远,这么剧烈的爆炸和声音,他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而这爆炸声的来源,若他记得不错,他们搜回来的那些兵器里其中有两箱里装的是黑火药。
可是,他们已经按夜锦衣说的将那些火药藏在了后院的假山下面,怎么会突然爆炸,难道还有人在做手脚。
卫卿笑!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这个人,却又摇摇头甩去自己的这个想法,卫卿笑是锦衣的朋友,与官场又没有联系,怎么会来陷害自己。
可是,到底是谁?
“主子,我们怎么办?”厉奴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向,一边疾声问王诜。
“罢了,或许我命里有此一劫,况且,此时已无挽回余地。”王诜摇摇头,叹口气,只是抬脚走向后院,想要看看那里的情况。
后院之中,一片狼藉,到处是被炸出的石块,木屑等,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石桌石椅也折的折,碎的碎,地上一片湿漉漉的,散在地上的叶子有水珠凝集。
而那片潭上的假山早已经被炸得没影了,就连那方潭水也顺着地下密道里炸开的口子灌下去,那方潭水并不大,而地牢却是极大的,是以那些潭水几乎全部流进了地牢里去,潭底被炸出大洞,还能看到地牢下面的情景。
因为那地牢很大,所以潭水全部灌进去却是连一半的高度都没有没到,但里面的刀剑,箭矢,枪、戟等兵器却暴露出来,水上面还飘着几张纸。
不得不说无境山庄御器的本事很大,这剧烈的爆炸之后,那些兵器却是完好无损。
王诜看着那些露出的兵器,无视旁边厉奴着急的表情,只是问道:“有人受伤吗?”
厉奴皱着眉摇摇头:“我们之前让所有人不准靠近这里,所以没人受伤。”
王诜点头:“那就好。”
“都尉,现如今不是关心那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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