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忙辩解道:“不,您误会了。”
“您?”夜锦衣闻言,自嘲一笑,“无论是怎样都好,沈渊,我只随口一问,你不需要紧张。”
说罢,她仔仔细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直接跳过方才的话题,问道:“你可知道,义父突然叫我去究竟是何事?”
“庄主只交代让您去,其余的并未多言。”沈渊答道。
“在此之前,谁去见过义父?”
“一个时辰前,夫人送早膳时去过,在里面待了些时候。”
闻言,夜锦衣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宁姨。”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告退了。”沈渊见夜锦衣微眯着眼睛在思虑着什么,觉得自己在这里不甚妥当,所以拱手交代了一声,就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夜锦衣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缓缓走下台阶,淡淡道,“你陪我过去,正好,我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
“是。”
一路上,沈渊都只是低着头缓缓地跟在夜锦衣身后的五步之外,每有丫鬟和侍从经过向夜锦衣问好,他还要下意识再退后两步拉远距离。
夜锦衣注意到这些日子沈渊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她明白在她决定重新做回自己的时候,她就必定要放弃一些她曾经所拥有的东西。
譬如:兄弟。
一个女子,怎么能有兄弟呢?
“小姐好。”有几个丫鬟经过,毕恭毕敬地向夜锦衣问好。
自从任啸决宣布自己的义子实际上是自己义女的时候开始,所有人对她的称呼都从公子变成了小姐,除了身后那个别扭着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沈渊。
待那几个丫鬟走远,夜锦衣才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向沈渊:“沈渊,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沈渊点头道:“是。”
夜锦衣这才问道:“你觉得,若是卫卿笑要成亲,哪家的姑娘最为合适?”
闻言,沈渊抬起头,用一种怪异又带着惊讶的眼神看着她,过了许久,他才犹豫道:“我想,兴许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除了我呢?”夜锦衣的神情平淡地像一潭幽深无澜的水,语气也简简单单,这反倒更令人觉得怪异。
沈渊又看了夜锦衣半晌,才缓缓道:“卫公子是性情中人,只怕不是他自己喜欢的,再好的人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嗯,我都忘了,他的确是这样的人。”夜锦衣嘴角轻轻勾了勾,但却看不出一丝开心或者欣慰的情绪,反倒是令人觉得她的表情有些淡淡的哀伤。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你回去歇着吧。”夜锦衣又转过身去,朝着沈渊摆了摆手,才缓缓朝着任啸决的书房走去,“记得把靴子换了。”
“是。”沈渊看着夜锦衣的背影,生硬地应了一声。
任啸决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看书,容翎也是依旧站在他的身侧闭目沉思,不过不同的是,任啸决此时的眉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皱地要紧
至少夜锦衣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才刚刚走进来,就下意识问道:“义父,出了什么事?”
容翎闻言,睁开眼睛看向她,抢在任啸决之前回答道:“出了大事。”
“什么?”夜锦衣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夫人方才来,说子期求着要和你成亲,所以她要庄主操办你和子期的婚事。”容翎抱臂道。
闻言,夜锦衣的眉头皱地更紧了。
“你们父女俩的反应还真是像啊。”容翎看了看任啸决,又看了看夜锦衣,最后缓步走到桌前,倒了盏茶递给夜锦衣,宽慰道:“喝杯茶,定定神。”
夜锦衣接过茶杯,看向任啸决,轻声问道:“那义父是如何回复宁姨的?”
“你义父当然答应了,自己的儿子要和自己的义女成亲,这岂不是美事一桩。”容翎打趣道,“怎么,难道你不想嫁给子期?”
“我并非铁石心肠,不愿意嫁给他。”夜锦衣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容翎,又看向沉静地看着她的任啸决,最后,跪在了地上。
“我知道是义父和师父怜悯我,才让我在无境山庄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十年,才让我那么轻易地做到我想做的事情。不会有人比我更想和卫卿笑成亲,在你们膝下尽孝。可是,我不能。这么多年,我不曾对义父和师父说过我的身份,可是我相信,义父和师父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做什么,以及,我要做的事情有多么凶险。”夜锦衣低着头,静静地诉说这一切,她的眼睛没有波澜,平静地出奇,“武林大会那一天,就是我为玉家的血海深仇做了断的那一天,我已做好了同楚家玉石俱焚的准备。因此,我无法将卫卿笑的幸福寄托在我这悬于一线的生命上。还请义父,收回这个决定。”
第一百九十七章 归,吾聘汝()
容翎不说话了,只是将目光投向一直不出声的任啸决。
任啸决终于缓慢起身,走到夜锦衣面前,蹲下身子,缓声道:“夜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们的婚事?”
夜锦衣抬头看向任啸决,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她本以为任啸决会比任何人都反对她和卫卿笑,因为只有任啸决会这江湖恩仇看的清楚明白,只有任啸决会如此看重无境山庄的未来,不会轻易将卫卿笑的婚事托付给夜锦衣。
可是,事实却是相反的,她很想知道原因。
“你不妨把这桩婚事当做一颗定心丸,一颗给虞宁和子期的定心丸,一颗给义父的定心丸,也是一颗给你自己的定心丸。子期如此急切地要与你成亲,是希望用责任二字牵绊你,好让你在日后生死之际能顾及着他而尽力护自己周全。如今,只有你答应这门婚事,才能让他放下心来。而我与虞宁,亦是如此。你说你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决心,那么义父便恳求你,真到了那一刻,想想子期,想想我与你宁姨,万万不要弃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夜锦衣在无境山庄这十年来,从未见过任啸决这样恳切地同自己说话,如今他如此放低姿态,竟然是恳求自己在性命攸关之际保住性命,夜锦衣觉得喉头一哽,眼眶发烫,想要流出眼泪来。
她正想点头,却不知为何,那一瞬竟想起了绝崖山庄那块刻着“爱妻玉展颜之墓”的石碑,于是她抬头道:“既然这是一颗定心丸,锦衣便不再反对了。只是,锦衣请义父一定要将婚期定在武林大会之后。这样,无论锦衣在武林大会是死是活都了无牵挂,否则,锦衣就是死了也难安。”
她回想起曾经楚修翳在自己的墓碑前喝的烂醉的情景,她不愿意在武林大会之前成为卫卿笑的妻子,因为她害怕武林大会之后,卫卿笑会像曾经的楚修翳一样,守着一块刻了自己名字的墓碑。
“好。”
“我骗卫卿笑说,报仇之期在两年之后。所以,锦衣恳求义父和师父,不可让他知道我在武林大会的计划,就算他在武林大会上见了我,也请义父拦着他,不要让他有任何过激的行为。”
“好。”
夜锦衣回到小院的时候,卫卿笑反常地端端正正站在台阶上,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神色严肃地看着夜锦衣,直到夜锦衣走到他的跟前,他才缓缓走下台阶,轻启薄唇道:“你,答应了吗?”
“什么?”夜锦衣故意拧了拧眉心,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卫卿笑端详了夜锦衣一会儿,像是想来看看夜锦衣这拧眉的神态是不是在作假,然后,才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父亲跟你说的事情。”
“义父跟我说的事情?你是说让你陪义父去武林大会的事情吗?自然答应了,做少庄主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早些交给你,我也好早些休息。”说罢,夜锦衣从卫卿笑身侧走过,跨上台阶,正打算回房间里去。
“父亲他只跟你说了这一件事情?”卫卿笑立马握住夜锦衣的手臂,追问道。
“嗯,不然还有什么事情?”夜锦衣回头扫了卫卿笑一眼,依旧面色不改地问道。
卫卿笑闻言,面色愈发严肃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皱眉小声嘟囔道:“娘不是说父亲答应帮我了吗?”
“义父答应帮你什么?”夜锦衣挑了挑眉尾,忍不住轻声问道。
“没什么?”卫卿笑立马回过神来,抬头认真地盯着夜锦衣的眼睛,然后从胸口摸出一个香囊来放在夜锦衣手心,然后状似冷漠地开口,“里面有张字条,给你的。”
“你给的?”夜锦衣看了看手里的香囊,抬眸看了卫卿笑一眼。
“不然呢?”卫卿笑脸色不知因何有些发红,他偷偷摸摸地朝着夜锦衣扫了一眼,发觉夜锦衣已经打算在拆香囊了,面色一紧,立马抬手握住夜锦衣的手。
夜锦衣抬眸,不解地看着他:“不是你给我的吗?”
“你不能等我走了再——”卫卿笑正打算解释,但见夜锦衣又皱了眉心,立马松开手,还不忘背过身去,催促道,“那好吧,你看吧。”
夜锦衣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意来。她打开手里的香囊,取出里面的字条,等看清上面的字,嘴角的笑便凝固住了,不一会儿,那笑意就已消失殆尽。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字。
“归,吾聘汝。”
“你答应了——”卫卿笑听着背后没有声音,想着是夜锦衣还没缓过神来,于是立马转过身去,却在看到夜锦衣冰凉的目光时一愣,以为是夜锦衣根本不想嫁给他,“你还是不想嫁给我?”
“卫卿笑,在你眼里,我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夜锦衣目光幽凉,语气也很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卫卿笑心口一紧。
“什么?”
“义父要我嫁给你,我答应了。”
听到夜锦衣的话,卫卿笑心里松了口气,正打算伸手去抱她,可在听到她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又停住了。
“但现在,我反悔了。”
夜锦衣将手里的香囊和字条轻轻放在卫卿笑掌心,轻声道:“你应该向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求亲,而不是我这个已经和别人有了婚约的人。”
说罢,她就已经踏上台阶,快步走进房门,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对着卫卿笑轻轻笑了笑,温声道:“不过下次跟别人求亲的时候,别再用这句话了。”
咔嚓——
卫卿笑看着在自己面前被关上的房门,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字条,看着上面“归,吾聘汝”这几个字,眸光明明灭灭。
他好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将拳头攥紧,转身朝着院外跑去,眼里还不断蔓延出阴鸷嗜血的情绪来。
“任子钰!”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还有以后()
“任子期,你给老子滚出来!”
任子期正在书房打理账目,便听见卫卿笑溢满怒气的声音从院子那头传了过来,他忍不住一哆嗦,急忙放下手里的账本,打算开门先溜掉。
恰逢上官若仪走进房门,看到他慌慌张张地往外跑,疑惑问道:“你做了什么,让大公子那么生气?”
任子期一边推开上官若仪往外走,一边匆匆解释道:“若仪姐姐,我晚点给你解释,我先走了,要是他来,就说我不在。”
哪知,他才刚刚跑下台阶,卫卿笑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院子门口。
任子期又一哆嗦,乖乖地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卫卿笑带着吃人的目光朝自己大步走来,忍不住在心里默念道:“完了完了,惨了惨了,看来他提亲那姑娘是个读过书的。”
他才刚刚想到这里,卫卿笑的手就已经扼住了他的衣领,冒火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即使是这样,任子钰仍旧强装镇定,不慌不忙道:“大哥,你这么着急地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为何不能好好说话,要这样动手动脚?”
卫卿笑似乎实在气急了,嘴角缓缓勾出一丝涔冷的笑意,冷冰冰道:“我还要问你,是你给我出的主意,要我用这句话来求亲。现在呢,亲没有求成,锦衣反倒生了我的气,你还问我有什么事情?任子钰,你别以为你是我二弟我就不敢揍你。”
说着,他就扬起了拳头。
“大公子,你先冷静一下。”上官若仪见状,也立马出声劝阻。
“什么?你是跟姐姐求亲?”任子钰闻言,面色一紧,立马抬手握住了卫卿笑的手腕制止住了他。
“不然?”卫卿笑咬牙切齿道。
任子钰此前不知道卫卿笑是要向谁求亲,只想着卫卿笑以往就是个花花公子,捉弄他一下也无妨。所以便将那句“归,吾聘汝”告诉了卫卿笑,那的确是一句求亲的话不假,只不过在历史上有位叫做夏姬的祸水红颜跟这句话有着一些关联,是以读过史书的人看到这句话都自然而然地想起这个女人。
如今,夜锦衣看到这句话,自然以为卫卿笑是用夏姬来羞辱自己,如何不生气。
任子钰有些心虚地抿抿嘴唇,松开了卫卿笑的手腕,低声道:“我不过捉弄你一下罢了,谁知你是向我姐姐求亲。你放心就是了,我去向姐姐解释。”
“不过话说回来,大哥,你是对姐姐是真心的吗?你此前可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的花花公子,难道现在愿意收心只待我姐姐一人好,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企图?”任子钰扯开卫卿笑还扼在自己前襟的手,后退一步,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我何时万花丛中过了?”卫卿笑抬起拳头朝着任子钰胸口轻轻一击,冷冷道,“就算我是万花丛中过,那只有你姐姐这一朵傲雪红梅能让我驻足。”
他的确是从小就生在摽梅宫不假,摽梅宫除他一个男人之外都是女子也不假,他也的确是放纵不羁惯了,可是就凭着这些就说他万花丛中过,是个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未免太冤枉他。
他是一个男人,难道要他明明白白地对他们说,帮夜锦衣解蛊毒的那一晚,不仅仅是夜锦衣的第一次,也是他卫卿笑的第一次?
他不但不屑说出口,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实际上,在这件事情上,他比任何人都害羞。
“果真只有我姐姐一个人能留住你,此前我可是见你对王诜的妻子浅予公主念念不忘。你怎么能保证,以后不会三心二意、见异思迁,背叛我姐姐?”任子钰并没有被卫卿笑的话说服,仍旧在逼问卫卿笑。
卫卿笑正打算回答却想起今天是自己来向任子钰问罪的,什么时候又变成任子钰向他问罪来了,所以他挑眉问道:“任子钰,我才是你亲哥哥,你现在在替锦衣逼问我吗?”
“卫卿笑,不要以为你现在姓了任,我就能把你当成哥哥,不管夜锦衣是男是女,我都只相信她。你以后最好不好做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情,否则就算我姐姐不找你,我也会先揍你一顿为她出气。”任子钰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了卫卿笑一番,才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卫卿笑还没有答话,倒是上官若仪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手无缚鸡之力的臭小子,就你那小身板除了揍我家莫离和莫弃,还能揍得了谁?”
“你放心,我现如今心里除了锦衣之外,再容不下第二个人,不用你说,我也必然如此。”玩笑话过后,卫卿笑竟是难得地对任子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任子钰摇摇头,严肃道:“大哥,不是现如今,还有以后。从今以后,你的心里只能有姐姐一个。”
彼岸阁在生意最热闹的新年却难得地闭门了几天,因着外人不知道的某个原因。
晴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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