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锦衣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问道:“对了,劳生前辈怎么样了?柔嘉呢?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陆念闻言,眸光顿时淡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落寞:“劳叔的身体越发差了,最近又开始咳嗽,我让柔嘉留在陆宅照顾他。”
闻言,夜锦衣也有些悲伤地低垂着眸子,开始沉默不言,正因为她知道的事情要比陆念更多一些,所以才越发替劳生感到悲伤。
陆念见夜锦衣面色悲伤,正打算抬手拍拍夜锦衣的肩膀宽慰两句,却听到院门处传来几声轻咳,循声望去,便见门口站了一个穿着红色袍子的俊美男子,那男子虽然面色苍白,看起来精神不振,但是却依旧能看出他不凡的气质。
那种气质很熟悉,但是陆念却记不起来在哪里看过,他微微侧头,正打算问夜锦衣那个男子是谁,就看到夜锦衣匆匆起身朝着那个男子走去,还直接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亲手披在那个男子身上。
但那个男子似乎却不但领情,自始至终都是将目光冷冷地投向安静坐在那里的陆念,眸中的敌意明显至极。
陆念平日虽然内敛,但却也是一个不喜欢认输服软的人,他见卫卿笑的态度不大友好,于是站起身来却是朝着卫卿笑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夜锦衣已经和卫卿笑走回到石桌这边,看到陆念站着,夜锦衣便微微笑着替他们二人介绍道:“这是我义父的儿子任子期,这是我的朋友陆念。”
因着知道陆念是一个不大喜欢提到自己家世的人,所以夜锦衣刻意略过,只说了个朋友来一笔带过。
卫卿笑倒是对陆念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在方才进来的时候见陆念的手放在夜锦衣的肩头,一时之间打翻了醋坛子,连夜锦衣的话都不大相接,只微微点了点头,就在石椅上坐了下来。
倒是陆念笑了笑,道:“原来,这位是夜大哥的义兄,怪不得夜大哥对任公子这般友爱。”
卫卿笑皮笑肉不笑道:“我们是义兄弟,自然是兄友弟恭,甚至时常同榻而眠,方才那披披风的事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而已。”
说罢,他果然就看到陆念眉心微微一皱,片刻之后,才又勉强舒展开来,他心里正在暗自高兴,却被夜锦衣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了脚。
夜锦衣虽然觉得卫卿笑言语轻佻,所以踩了他一脚,却也并没有对他说的话进行反驳,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接,只是看向陆念接着之前的话,继续道:“怎么说,劳叔年纪也大了,他这一生都给了陆家,兢兢业业为主尽忠,如今老了,有你或是柔嘉在身边照顾着,我想他的心里也必定是欣慰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劳叔的。”陆念点了点头,又看似随意地问道,“我之前曾拜托你保管一样东西,不知道那件东西还妥当吗?”
夜锦衣闻言,也是看起来很不上心地随口答道:“妥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它出什么事情的。”
“那就好。”陆念欣慰地点点头。
“嘶——”两个人正在攀谈,却听到卫卿笑轻嘶一声,侧头看去,便见卫卿笑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手上,正皱着眉头。
夜锦衣见状,下意识地去拿手帕,却想起手帕方才给了陆念,于是直接用袖子轻柔地擦去卫卿笑手上的水渍,顺道轻轻帮卫卿笑的吹了吹。
“疼吗?”她抬头看向卫卿笑,问道。
“还好,不是很疼。”
见夜锦衣和卫卿笑之间的相处根本不像是一对兄弟,陆念下意识低下头看向自己方才被烫红的手指。
他来的时候,那水是刚烧好的,自然是有些烫,但他也因着怕夜锦衣担心,所以不曾言语。
但这正是正月间,这么冷的天,又过了这么久,茶水早就放凉了,卫卿笑又怎么会烫到手指。
陆念自然看得出卫卿笑是为了吸引夜锦衣的注意才演这场戏,但见夜锦衣担心和焦急的样子,他也并没有生出去拆穿的心思,只缓缓抬手喝下自己杯子里的茶。
第一百八十七章 化喉散()
陆念早就离开了,但夜锦衣还是坐在原处垂着眸子不说话,原因自然还是那位为了陆家奉献出自己一生的劳生前辈,他那一生都太过凄凉,一生都在莫大的负罪感中度过,夜锦衣只觉得悲从中来,很快就红了眼眶。
卫卿笑见夜锦衣不说话,伏在夜锦衣身侧,压低声音道:“怎么?你那位朋友走了,你舍不得。”
夜锦衣这才抬眸,但却是扫了卫卿笑一眼,就站起身来打算去忙自己的事情。
卫卿笑见夜锦衣眼睛泛红,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宽慰道:“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生气。”夜锦衣低头道。
卫卿笑一听到这句话,就以为夜锦衣又要像那天一样说出来一些责怪自己的话来气他,于是就抢先开口道:“我平日里虽然也见你跟沈渊、子钰他们在一起,但我知道你对他们只有兄弟之情。如今突然出来一个陆念,我心里是有些不高兴,所以噎了你两句,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想到一位前辈,觉得难过罢了。”夜锦衣这才看向卫卿笑,勾唇淡淡道,但她发红的眼睛和这淡淡的语气在一起,反倒更令人心疼。
卫卿笑听到这里,才略略地松了一口气,但却因着夜锦衣此时的难过也觉得悲伤起来,他站起身来,将夜锦衣揽到自己怀里,宽慰道:“你总是要拿别人的事情来为难自己,不要想太多了,有我陪着你。”
鬼宿来的时候,夜锦衣已经早早地将卫卿笑遣开了,她也像陆念一样站在梅树下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鬼宿走到夜锦衣的身后,低头道:“主子,你要的东西。”
夜锦衣转过身去,就看到鬼宿手中的小药瓶,与那药瓶在一起的,是一块半圆形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两个字“琳琅”。
她正要去拿,鬼宿却后退了一步,犹豫道:“主人,在你拿走这药之前,我想知道,这是什么药?”
夜锦衣的手顿在空中,她看着鬼宿,面色平静道:“化喉散。”
鬼宿又道:“在主人服用这药之前,我想知道,这药有什么功效?”
夜锦衣将手放下,敛眸道:“你以为,这有什么功效?”
鬼宿接着道:“我虽然还没有告诉主人,但我相信主人已经知道了今年武林大会提前两个月就举行的事情。主人又在这个时候向闻人先生取药,我是担心主人会为了复仇大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所以,不得不问清楚。毕竟,这条路我们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我们不希望主人再出任何差错。”
夜锦衣睫毛轻颤,淡淡道:“我不知道武林大会提前的事情。”
鬼宿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夜锦衣。
夜锦衣继续道:“化喉散只是恢复我声音的药罢了。”
鬼宿往前走了一步,将药放在夜锦衣面前,没有言语。
夜锦衣接过那药,紧紧地握在手心,抬头看向鬼宿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从今天起,我会比任何一个人活的都快活。”
“是,主人。”
“只不过,武林大会提前,历年是从未发生过的,今年是怎么回事?”
鬼宿答道:“听消息说,是去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血如意失窃,亦览山庄被灭门,温琼琚庄主被杀,泣血剑失盗,再加上之前绝崖山庄的那场大火。这些事情让那些江湖门派人人自危,草木皆兵,生怕一不小心就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不得不提前召开武林大会,想来是想要商量对付邪神殿和无极门的办法。”
夜锦衣点头道:“看来,这个好大喜功的楚钟岳这一次倒是聪明了一点,没有把他灭了邪神殿和无极门的事情给宣扬出去。”
鬼宿道:“这样一来,只会令人对他起疑,他自然不会这么做。”
夜幕降临,夜锦衣在房间的铜镜面前坐了许久,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的手里还握着那瓶名叫化喉散的药,她虽然已经拿到了却还是在思考,要不要喝下这药。
十年前,她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喝下了闻人落雪配下的药,以至于这么多年她的声音与男子无异。
如今,她要喝下这化喉散,或许是觉得自己应该恢复身份,做回原原本本的玉展颜。这种心情,在鬼宿今日说出武林大会提前这件事之后更为迫切。
她以为自己至少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来放松下来好好陪着卫卿笑,陪着任啸决和虞宁,但是,如今本就不多的四个月时间成了两个月,这让她的心底越发恐慌。
她并不是觉得武林大会之后,她和无境山庄之间就能改变些什么,她只是觉得没有把握。
虽然现今的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在进行,但是世事是无常的,难保在武林大会中她会出什么意外。
到那个时候,她还想来陪伴着卫卿笑,还想在任啸决和虞宁的膝下尽孝,恐怕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她不得不做好完全的准备,做好自己在武林大会中丢掉性命的准备。
所以,夜锦衣不再挣扎了,她向闻人落雪要了化喉散,将那块本属于她的玉佩拿了过来,她要做回原来的她,一个不用在人前伪装的她。
这样想着,她看了看手里的药瓶,直接仰头,将药喝了下去。
第二天,便是上元节。
卫卿笑平日里就喜欢热闹,现如今病好的差不多了,就更不肯放过这个节日,于是大清早就来拍夜锦衣的房门。
只是拍了大半天,里面却没有人回答。
倒是鬼宿不知道什么落在他的身后,开口道:“主人很早就出去了,这封信,是主人要我交给你的。”
卫卿笑听到夜锦衣出去了,还让鬼宿给他留了信,以为夜锦衣又是要撇下他离开,于是忙拉住鬼宿的手臂,道:“她去了哪里?洛阳?还是长安?绝崖山庄已经被烧了,现在这里是她唯一的家,她还可以去哪里?”
鬼宿闻言,冷声道:“原来卫公子知道绝崖山庄被烧了的事情,怎么一直不见卫公子在主人面前提起过?”
卫卿笑低头,无奈笑道:“难道你要我提起,来伤她的心吗?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家,如今全没了,我知道她心里难过,却不肯在我面前显露半分,那我又为什么要刻意提起,令她失望。”
鬼宿闻言,将手里的信放在卫卿笑手里,淡声道:“主人没走,她会去见你,这信,你收好就是。”
第一百八十八章 负累()
待卫卿笑走后,屋子里才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傻,我们知道的事情,他必定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鬼宿显然还没有适应这个声音,待反应过来,他才朝着屋里应道:“之前我的确是觉得卫卿笑不过是纨绔公子,现如今,倒是能看得上他了。毕竟,这世间,兴许只剩下他能让你放下戒备了。”
“不,还有你们和姬陵,你们说我的亲人,永远都是。”
“我们也是这样看主人的,所以,无论主人做怎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
鬼宿的话还没有说完,夜锦衣就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倒是令鬼宿愣在原地,只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看惯了夜锦衣的男儿装束,所以一时之间竟对夜锦衣现如今的样子有些不习惯。
如今的夜锦衣并没有穿着那件黑衣劲装,也并不是如之前的那般穿着白色的宽袖衫,而是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罗裙,她的墨发也不再高高束起,而是绾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发髻上无丝毫点缀,其余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披散在身后。
她的脸不似十六岁的她那般明媚,显得清淡了许多,而且眉宇间因为多年的磨砺变得异常冷淡,眸子却是如沉寂的黑夜般清冷幽深。
鬼宿仍然记得当日青峒墓毁,姬容重伤,姬陵失踪,青峒墓门人几近死伤殆尽,在他们二十八卫几近没有了希望没有了生的意念的时候,就是面前还是十六岁的夜锦衣一身素袍朝他们走来,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复仇的决心。
只可惜,姬容没能熬过沉重的伤势,在夜锦衣找到他们的第三天,就抱憾而死,却是在死前将二十八影卫托付给了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孩子。
那时的夜锦衣,双眼寂寥冰凉,却透着一股坚毅,却也正是这股坚毅让二十八个人甘心听从于她,跟随于她,这一跟,就是整整十年。
这十年里,她那双眼睛越发冰凉无情,却又在某些时候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令人分辨不出她到底什么时候是真,又到底什么时候是假。
就连这些同她最亲的人有时候也会迷惑起来,到底那个冷酷无情的邪神是她,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夜锦衣是她。
可是今天,鬼宿突然找到了答案。
她不是夜锦衣,亦不是邪神,她仍旧是当初那个经历了丧父之痛丧兄之痛而悲伤无助的玉展颜罢了。
时至今日,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无非是不想让自己的离开给最亲近的人留下遗憾和悲伤罢了。
夜锦衣缓步跨过门槛,抬头透过高大的院墙看向遥远的天际,眸色幽凉,她薄唇微启,淡淡道:“今天是元宵。”
鬼宿低下头道:“是,今天是元宵。”
夜锦衣缓缓侧头看向他,道:“算算日子,柳宿今天应该可以到东京。”
鬼宿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中午就能到。”
夜锦衣点点头,道:“我们来东京十年,你可曾看过认真看过这里的繁华景象。”
鬼宿低着头沉吟许久,才缓缓道:“不曾看过。”
“那就去看看吧,今晚,你们不必候在这里。”
“是。”
待鬼宿离开,夜锦衣才缓步走下台阶,躺在石榻仰望着天空中漂浮的云朵,或是天空的光略略刺眼,她抬高手臂微微遮了遮眼睛。
“两个月。”
江湖上的消息一向传的很快速,不过半日的光景,整个无境山庄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而消息的来源竟是来自御剑山庄。
泣血剑失盗的事情过去之后,辛炼子与机杼子二位前辈似乎有了和解的心思,总是找着什么机会来表示自己的诚意。
而此番,辛炼子亲自派自己的儿子辛慈来给无境山庄传递书信,兴许就是一种示好的方式罢。
辛慈已经在堂下站了许久,这代表这他已经把书信呈给任啸决许久,可是那信上简单明了的三言两语到了任啸决那里,似乎就成了晦涩难懂的长篇诗文,等了许久,也没见任啸决把信放下,更没等到任啸决给他看座的话。
辛慈的腿有些麻了,他侧头看了看坐在旁边勾着嘴角幸灾乐祸的机杼子,忍不住瞥了瞥嘴唇默默咕哝了两句。
机杼子本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想看看自己的侄子有什么长进没有,因此看到辛慈那副在心底里叫苦不迭的模样反倒乐呵起来,可是时间一久,他也发现出古怪来。
任啸决的眼眸一直盯在那封信上,像是在斟酌些什么,又像是在担心些什么,就连他身侧一向面无表情的容翎,神情也有了一些波动。
机杼子早前也听说了些传闻,知道此次武林大会提前主要是因为去年江湖上因为邪神殿和无极门发生的事情太多的缘故,因此几大门派不得不商议提前举行,以便商量出对付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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