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来,陪着他在谷中弹琴饮酒,舞剑逍遥。外面世界血雨腥风也好,盛世太平也罢。都不管不顾。
曾经,他将〃戚少商〃当作一个故事,讲给这个呆子听。
听完了,也就完了。
丝毫也没对所谓侠义所谓热血所谓家国,有半点回应。
〃包子〃说,喜欢溪谷,喜欢海棠,喜欢顾惜朝。
〃包子〃说,不要怨恨,不要侠义,不要女人。
顾惜朝想,你什么都不要,干脆就是吃定我了?
呵呵。
这样,也好。
戚少商心有大义,活的太苦太累。
包子心中只有溪谷,只有惜朝,比翼双飞,小小一片天空,我已知足。
无论你是真的忘记,还是假的失忆。
戚少商曾说过,活着,就好。
活在你的身边,靠在你的怀抱,顾惜朝,还有什么放不下?
穿心的那一剑。
原来是一个约定,约了你我在这里,永生永世。
番外 溪谷三年 by 清歌一曲
再一次拥有他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心在轰鸣。那轰鸣阵阵复阵阵,以至於完全压过了身体上的欢愉。
欲望被震撼。
我含泪,用唇膜拜他并不健硕的胸膛。白瓷一样的肌肤,偏偏布满伤痕。深深浅浅,纠纠结结。
刺目穿心的,是心房那道粉色伤疤。那是道剑伤,也是旧伤。在岁月洗磨和用药刻意平复之下,已淡成窄而细的影子。
可我知道,这伤绝对是致命的。我吻上伤痕,以舌描画。
我问我的爱人〃是谁狠心,如此伤你?〃
他沉默许久。环住我的腰,一个吻落在我耳垂。他回答的很淡,声音也不大。但於我而言,字字千金。
他说〃这伤,不过是老天要我们更相爱。〃
我叫包子,他说的。虽然我严重怀疑他根本是在恶整我。但抗议无效后,我也只好接受现实。然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逗他这样叫我。因为,每次在他叫出〃包子〃的时候,眼睛总是很亮。唇扬起。接着,我会看到他的笑容。很好看的笑容。他的牙齿很白哦!!
我终於知道自己为什麽对女人不感冒了,他笑起来,远胜我见过的女子。他笑的不是美,更不是媚。只是一种清,浮云漾流水,萧瑟山中鸣,淡抚人心的清。
他的笑,总是让我整个心都安静下来。我总是很想抱住他,狠狠的吻他。可是,我不敢。我怕他会不理我。所以,我忍,我忍忍忍!!
溪谷是个安静而美好的地方,每到春天,海棠便会开的满谷皆是。明媚水红,映水妖娆。花开到最好之时,他便会倚坐在枝叶最繁茂的海棠树下,膝上放着把五弦琴。琴已经很旧很旧,檀木琴身上开了许多细小的口子。他的手指似有魔力,这样一把旧极的琴,经他之手,弹出的曲子尤胜天音。
只有在弹琴的时候,他才会换上那身青衣。衣跟琴一样,旧成了一种色彩,一段往事。旧的东西,都是有了自己的灵魂的。它们纪录着不可能被改变的从前。
终於,我忍不住问〃惜朝,为什麽你总要穿这样的衣选这样的季节反反复复弹同一首曲子?〃
他的指拨完最后一个音。抬起头来看我。水红花影下,他的眼神有过瞬间炙热。瞬间而已。随后熄灭。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眸直直望住我。不,更似是在望住一段记忆。他的眼睛太静了,静到哀伤。
〃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肯为我舞剑的人。〃
凝视的太久,仿佛一个世纪都以悄悄溜去。久的我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回答我的问题。但最后,他回答了。
等人?谁?
我的心扭在一起。有种莫名情绪在胸中翻腾不休。原来他弹曲子,他穿青衣,都是为了思念那个人!
我感到不安。第一次,为自己完全空白的记忆不安。他等的人若是回来了,我该怎麽办?很冲动的,我拉住他正拂去衣衫上零落花瓣的手〃惜朝,不要离开我!〃
他笑了。笑容中隐隐有疼,揉碎的疼。他甩开我的手,背过身去,仰起头看初春的天空。蓝澈,蓝澈。
〃惜朝##〃
我叫。可怜兮兮。我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甚至没有名字,我只有你!
〃知道麽##〃
他的声音淡淡传来,很轻很轻。
〃知道麽,我曾经把自己全部的骄傲和感情交付到一个人手里。我的生命,我破碎的生命在他的剑光中得以完整。我不要求太多,也不敢要求的太多。可是,最后,他忘了我。我陪着他遗忘,直到再也叫不出我的名字。我知道自己愚蠢,可是无计可施。〃
他垂下了头,看向自己的手。善於抚琴的修长有力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
我绕到他面前,他的话,字字戳痛记忆。偏偏,脑海中什麽也没有。我知道自己应是於他有不浅渊源。可他从不肯说,问了又问。我终於放弃。
我愿意陪他在这溪谷终老一生,我乐意把记忆从有他的那一天开始重新刻录。我对我自己说,有他就够了。可是,我不能,绝不能听他用这样疼痛的语气去说起另一个人。
一个忘记他的混帐!!!
他萧瑟的样子,揪痛我的心。
我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可他总游离在我的世界之外。不靠近,也不远离。始终保持一个距离。我不安。
伸出手去,我想拥抱他。他一抬眉,眼神凌厉〃不要可怜我!!〃
於是,我的手,又一次僵在了那里。僵在了咫尺的距离。
他拂袖而去。走的很快。似是在逃。
惜朝##你这样的男子。这样刺痛我心的男子。我怎麽会允许自己可怜你!!你,怎麽从来不懂呢?!
海棠花谢,第二个春末。
他在那树老海棠下弹了整整一夜的琴。我就在他身后,怀中抱着我的剑。我始终没有为他舞剑,代替品是可悲的。
晨光再度亮起。〃铮〃一声。琴弦断裂。我一惊,合身向前扑去。刚好接住他软倒的身体。抚琴十指已然红肿破皮,五弦琴上,血迹斑斑。他面色青白,半闭着眼,眼角隐约有泪。
我的心在胸膛里紧缩紧缩紧缩,终於怒吼:〃你到底在干什麽?!为你舞剑的人不会回来了!!可是我还在!!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该死你的,为什麽就是不明白!!〃
吼声止於一声呜咽。他埋首与我的胸膛。身子轻颤。我消音。大气也不敢出。怎麽,怎麽就哭了呢?
〃戚少商。〃
我听见一个无比陌生的名字,自他唇中滑落。我木然半晌。戚少商,就是他在等的人?
天光大放,我动作轻柔坚定地推开怀中曾那样渴望去拥抱的人。提着我的剑,我决定结束这荒唐又可笑的日子。我去帮你把他找回来。我不要再看你这个样子!!
溪谷其实不大,穿过一里方圆的海棠林。便可看见天然岩石日积月累下形成的一个半圆。正值春末夏初,岩石缝间开满颜色各异的野花,成百上千,景像繁盛。
我加快步子,一个掠身准备穿过这个半圆。出谷。
〃戚少商!!〃
我愣住,几乎是本能的回过头去。明明他叫的不是我,为什麽如此自然的回头?
可我没有时间多想,脚下几点,飞掠到他身旁。一掌抵在他胸口,助他压下翻江倒海的血气。这个疯子!竟然强自运气,追我到此。内力几乎全失的人,这根本是不要命!!
为了那个〃戚少商〃吗?怕我伤了他吗?
心中气苦,我想放开扶着他的手。却被他死死握住。尚不能通畅的气息使得他哆嗦着唇,那一声唤后再说不出话来。
〃不要急。你慢慢运气,我不走便是。〃
终是不忍,捺下急怒的心。我拍了拍他掐到指节泛白的手,柔声安慰。那手本就红肿不堪,现下又握到泛白,想来伤处的淤血会更厉害了。
轻轻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运气指尖,化开他手指骨节间的青紫瘀痕。我叹气〃惜朝,那个戚少商真值得你如此?那麽我呢?这两年,你又把我置於何地呢?〃
掌中他的手忽然剧颤了下。靠在我肩头的脸缓缓侧了过来,眼神惊疑不定,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麽。〃你问我置你於何地?〃
眨了眨眼,他问的吞吞吐吐。面上神色怪异,隐约透着另我迷糊的喜悦。
我再度叹气,决定实话实说:〃是啊!我早就把你放在心上了,你呢?除了那个戚少商##〃
我的话在他骤然绽放的笑容中停住。两年中,我第一次看见他笑的如此灿烂,如此明亮,以至於我以为一生都不可能从他眉间淡去的绝望的影子都消失无踪。
这个笑容,多像个孩子。
〃呵呵,我们俩个,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他的笑声清越。原先被我握着的手抽了出来,双臂一环,竟给了我一个拥抱。他抱的那样紧,以至於完全没能控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
这心跳,和我是一样的。
原来##
然后?
哦,然后他给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里有知音,有仇恨,有追杀,有爱情,最后是遗忘。
最后?
哦。最后我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唇。
惜朝,如果记忆会伤害你,我情愿为你重新刻录。如果戚少商会遗忘你,我情愿做个包子,让你恶整一辈子。
戚少商是大侠,他是属於江湖的,他已经死了。
我只是个记忆空白的〃包子〃,所以我还活着。
因你而活,陪你到老。
忘记了曾经用生命去珍惜的人,忘记了曾经血於誓言谱写的爱情,其实都没什麽。
惜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了爱上你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