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每天必来陈川这里报到。周围的菜贩子慢慢的也和他熟起来,他性格讨巧嘴巴又甜,叔叔嬢嬢一通喊,没有不喜欢他的。他虽然帮陈川卖菜,但是客人去别家买菜他也要为老板帮腔,男孩子能说会道的往往几句话就把生意说成了,几天功夫商贩们看到他老远就打招呼:“宋嘉,陈川在这边。”
旁边卖花菜的大叔站起来说:“大白菜一块三算便宜啦,现在早市是要比平时贵角把。”
“看起还可以,要得嘛。秤个两斤嘛。”买菜的大妈示意自己要了。
送走客人大叔问宋嘉:“宋嘉你要买菜?”
“宋嘉帮他家里买菜。”宋嘉还没开口陈川就说:“李叔叔,你跟周嬢嬢他们说一下,留点菜行不行嘛,宋嘉过会儿去拿。”
“要得嘛。”李叔叔呵呵笑着说:“小事儿小事儿。”他转身提高声音喊了一句:“留点菜起来,隔会儿宋嘉要拿点菜!”
周围的摊贩嘻嘻哈哈的应道:“听到啦!”“宋嘉你一会儿自己过来拿!”“宋嘉你还要不要豇豆?”“宋嘉我跟你留几根茄子!”
宋嘉和陈川赶紧一个劲道谢。
宋嘉后来跟陈川说,那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买菜。
每个菜贩子留下最好最新鲜的部分,宋嘉最后忍不住买了一大堆,提了满满两袋子。
这天陈川卖完菜跟宋嘉说:“我明天就不来了。”
“啊?”宋嘉一愣,他抹了把汗,愣头愣脑的问:“为什么?”
“嘿,要过年啦。”陈川看着宋嘉失笑:“你忘记啦?”
“是哦,今天都二十七了。”宋嘉一算时间吓了一跳,“就要过年啦?”
“对,”陈川从身后的背筐中翻出两个沉甸甸的袋子,“这个你拿回去。”
“是什么?”宋嘉好奇的伸手摸了摸,圆圆滚滚的,他猜道:“是不是鸡蛋哦?”
“一个袋子是,还有个袋子是块腊肉跟几根香肠。”陈川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也想不出自家还能给宋嘉什么。
宋嘉摇头。“我不要。”他态度坚决地说,“现在土鸡蛋好贵。香肠腊肉也贵。”
陈川脸色一变,“你是不是觉得土得很嘛?”
“鬼扯!”宋嘉一看陈川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少年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有些过于老实的同伴:“这些东西现在拿去卖能卖好几百块钱!”
“我知道,但是这些送你的。”陈川盯着宋嘉。
“你怎么这么笨啊!”宋嘉简直痛心疾首,“马上就是年关啊!你不是做生意嘛!”
“这是拿给你的,我卖铲铲钱!”陈川一生气平时绝对不说的粗话脱口而出:“你不拿我就扔到河里去!”
宋嘉吓了一跳,他知道陈川是言出必行的,“好好好,我拿回去。”不过他又开始发愁,“我拿回去该怎么说啊?”
“你就说你同学专门给你带的年货!”
“哪个拿年货拿这么多啊!”宋嘉指着那堆东西,他气急败坏简直要跳脚,“鸡蛋起码十斤!加起香肠腊肉没有二十斤我把名字倒着写!”
“哎呀我不管了,反正东西你给我拿回去。”陈川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很不讲理的,他蛮横地将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宋嘉怀里,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真的,你要是不要,我就丢到河里去了。”
第十一章()
大年三十的晚上宋嘉想给陈川打电话拜年,结果拿起话筒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没有陈川家电话号码。
他怏怏不乐的挂上话筒,大姐李君珉凑过来问:“嘉嘉怎么不高兴哦?”
“没有。”宋嘉扑到姐姐身上撒娇,李君珉大宋嘉十二岁,从小就疼爱小弟,此时弟弟扑过来她赶紧一把接住,捏着宋嘉鼻子逗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跟姐姐撒娇。”
“我是最小的。”宋嘉被姐姐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
大他七岁的二哥李君源嘲笑说:“再过一百年你都是最小的,那时候你还不是要撒娇。”
“李君源!”宋嘉一脚踢过来,他向来和哥哥姐姐都是没大没小,高兴了就闹成一团。
李霞走过来喊了一声:“宋嘉!你给我老实点!”
宋嘉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藏到大姐身后去。
李君珉笑着说:“姑妈,没事没事。”
李霞也笑了,看见宋嘉从李君珉身后探了个头出来做鬼脸,她作势要过去,吓得宋嘉又缩回去。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李霞说:“你们这些哥哥姐姐就是惯他,看他现在没老没少的样子。”
李君源笑眯眯的说:“反正都是最小的,是不是嘛,”他朝宋嘉挤眉弄眼,“嘉嘉?”
碍于老妈在场,宋嘉只好送了个白眼给狐狸二哥。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段里,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一个山间破旧的农家里,陈川也坐到了老旧掉漆的四方桌边,他的父亲陈爱国小心地扶着依旧痴呆懵懂的妻子在儿子的身边坐了下来。这个终年劳作的男人露出了难得满足和煦的微笑——桌上八大碟四凉四热,鸡鸭鱼俱全,家人团聚(陈川将姐姐的遗像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放在了桌子的一边),在这个脾气暴躁寡言少语的中年人看来,如今就已经很好。
陈川将一对红蜡烛插在当作底座的白萝卜上,然后将点好的香递到父亲手边:“我把纸钱准备好了。”少年平静地说:“晚上还要点鞭炮吧?”
陈爱国沉默地点点头,他接过三支香,带着同样举着香的儿子走到供桌前,父子俩磕头上香,陈川听到他父亲喃喃着祈祷来年万事顺利,家人身体健康,还有,“保佑陈川读书好,成绩好,身体好,考个好学校,当干部。”
陈川跪在父亲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想当干部……”
陈爱国回头瞪了他一眼,“一天到晚只晓得乱说。”中年男人训斥道,他还想说更多,但明显露出了克制的表情——这是一年一度的除夕,老话说,这一天不能骂孩子,更不能打孩子,不然孩子来年整年里运气都不会好。
最后他只是露出一个严肃到刻板的神色:“你还小!”陈爱国站起来,等随后起身的陈川站好之后又弯腰用粗大的手掌拍打儿子裤子上的尘土,一边念叨:“不当干部,你想当啥子?当干部好!吃皇粮!”男人直起腰训道:“你现在不懂事,还小!”
他带着儿子向屋外走,路过妻子身边时顺手给妻子碗里夹了块烧白,粗声嘎气地嘱咐她说:“你快点吃,饭要冷了!”将另一块软糯的烧白塞进儿子嘴里,又继续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要好好念书,要踏实,不要一天到晚想精想怪……”
陈川一边咀嚼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父亲的训话,心思早就飞到所剩不多的寒假上去——初中同学和他约好了要去赶集,另外他也想再去走走亲戚。
陈爱国小心地点燃了火盆里的纸钱,晚间风大,他不得不侧过身挡风才能顺利打着火。陈川给父亲打下手,将更多的纸钱扯散扔进开始腾起火苗的盆子里。
很快,微小的火苗就翻腾起半人高。父子俩不得不站开些以免被火燎到。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少年青涩稚嫩兴奋的面孔。而稍远一点的地方,他的父亲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极不明显的,带着几分僵硬的微笑。
夜色已浓,电视里传出响亮热闹的音乐声,父子俩等待火盆里最后一丝火苗熄灭之后回到饭桌前,生病的母亲早就回到昏暗的卧室像往常一样坐在藤椅里抱着女儿的相片,陈爱国进屋给妻子披上一件厚外套,注视着妻子呆滞的面孔,中年人叹口气念叨一句:“生病要好。”
不知哪里放起了鞭炮,寂静的晚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得很远,陈川在叫父亲出去吃饭,而电视里正演着******卖拐。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时间倒拨几个小时,几十公里外的县城里,宋嘉外婆家也是一片欢腾热闹的气息。
晚饭的时候宋嘉把屋子里的亲戚看了又看,仍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扒了口饭,有些奇怪地问坐在身边的母亲:“三哥哥呢?”
在座的大人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宋嘉母亲李霞脸色变了变,夹了块鱼肉放到儿子碗里,示意他不要再问。外公李茂慎则把筷子往桌上猛地一拍,脸一沉:“吃饭!哪点来这么多话!”
外公的黑脸成功的震慑了宋嘉,他乖乖闭上嘴巴。
席间的气氛怪异起来。大人们努力地说笑,但谁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尴尬和僵硬。宋嘉实在是受不了,象征性地再吃了几口就嚷嚷着喊吃饱了,然后站起来丢了个眼色给二哥,大姐李君珉因为和大姐夫坐在一起,无法抽身,只好用眼神示意二弟李君源不许跟宋嘉乱说。
“三哥哥怎么不在?”一出门宋嘉就问。
李君源有些为难。大人专门嘱咐他不要告诉宋嘉。但是宋嘉死缠烂打的架势他向来头疼,想了想李君源含糊地说:“你去问姑姑嘛。”
“我妈妈保证不会告诉我!”宋嘉肯定地说,说完他盯着二哥又是紧张又是怀疑地问:“是不是三哥哥出事啦?”
“大过年的,小娃儿家家的不要乱说。”李君源皱着眉头看了宋嘉一眼。
“那你告诉我。”
“我跟你说那你不许再去找大人问。”李君源举白旗投降,但他还是要给冒失的小弟打预防针:“也不许说是我跟你跟你讲的。”
“你快点说嘛。”宋嘉赶紧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三哥他说,”李君源叹了口气,“不想回家工作了,打算跟着几个朋友在北京创业。”
宋嘉迷惑地眨眨眼睛,“挺好的呀。”正处少年的他完全理解不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倒是很为兄长的勇气骄傲:“三哥哥好厉害!”
李君源苦笑一声,他看着宋嘉不解的眼神,却不想多说什么。他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尼古丁苦涩的味道很快在口腔中弥漫开。想了想李君源还是决定给小弟弟解释几句:“伯父已经在准备给他介绍工作了。”
“那也没什么啊。”宋嘉低声嘀咕,他很有几分埋怨长辈的意思:“三哥哥只是说不回家工作嘛,这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啊……为什么家里就这么生气啊……”
不是什么多大的事。
李君源吸了口烟,吐出一个不成形的烟圈,他在烟雾缭绕之中沉沉开口:“过几年伯父就要退休了,君源不想回来,那谁来接伯父的班?”
“但是三哥他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宋嘉在二哥逐渐严肃起来的表情里不服气地争论道:“三哥也是大人了,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难道还得听别人的啊。”
“那是他爸。”说完这句话李君源看着仍旧一脸不服气的宋嘉哑然失笑,在阳台上找了个板凳坐下来,他自嘲一般笑笑,:“我也是,和你说这个干什么。”
这是年纪尚小的宋嘉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当时某些事业单位从不对外招收职工,通常人们习惯让子女接自己的班,这些家庭通过一代代人将单位彻底地同家族联系起来,许多人的一生都和单位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在附属医院出生,在大院里长大,在附属学校念书,和同一个院子里的邻居或者同学结婚,几十年后他们的孩子重复这段经历,想要改变的人会被认为离经叛道,甚至被家庭和朋友疏远。
但李君涵——也就是宋嘉的三哥并不满意这样的生活。平稳,乏味并且无聊。这个成绩优良在北京念书的年轻人不甘心早早地被一种早已经变成框架的生活束缚,他决定选择和父辈完全不同的人生,并且对父辈珍惜异常的工作呲之以鼻。
他决心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靠自己开创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为此他和父母大吵一架,连春节也不愿意回家。
宋嘉靠在二哥的身边,夜空中已经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璀璨烟花,少年注视着将整个夜空照得发亮的美丽景象,眼底全是迷茫。
新的一年近在咫尺,旧的时代和旧的时光似乎已经被抛在身后。但这一切起码在当时还很少被人所察觉,在这个平静的小县城,旧日的一切顽固地盘踞,但这也到了最后的关头——仅仅几年之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留在了大城市,艰难但是坚强地在城市里扎根生活下来,小县城里的父母甚至学会了用视频语音和子女保持联系。
新的时代,终将来临。
第十二章()
寒假很快就到了尾声。大多数学生对这一点感到相当不能接受,他们诧异于似乎只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假期就到了尾声。连陈川在不得不准备离开家前往学校时,望着逐渐消失在身后的丘陵,他在混杂着汽油和烟味的老旧客车座椅上转过身,老气横秋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川到寝室发现宋嘉躺在床上发呆。
淡金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少年沐浴在其中,面容上好似披上一层光纱。
陈川呆了呆。
“你好早啊。”回过神他向宋嘉打招呼。
“哦……”宋嘉有气没力的算是答应了一声。
“你怎么了?”陈川放下东西走过去攀着床边担心的看着宋嘉。
“没什么。”宋嘉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同学开口,少年人的敏感教会他,某些时刻需要保持沉默。
“你不高兴么?”陈川小心的问。
宋嘉摇头。“不是。”
“家里出事了?”陈川试探的问道。
宋嘉把头埋进枕头里。“……不知道该怎么说。”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那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陈川点点头表示理解:“不想说的事情勉强说出来也不会高兴。”
宋嘉抬起头冲陈川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以后你想听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宋嘉保证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听。”
陈川摇头。“只要你想说,那我就想听。”
他的表情很认真,宋嘉看不出丝毫的轻忽。
于是这次他真正的微笑起来。“要得嘛。”
刚开学的时候学生总是异常散漫的。方平在座位里打哈欠:“我怀恋我的寒假。”
“我看你是怀念你那张床。”赵默在旁边毫不留情的打击他:“看你一脸睡不醒的样子。”
“那跟我怀恋假期也没啥区别了。”方平瘫在桌子上:“假期里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在被窝里度过的。”
“怪不得看起来肥了一圈。”赵默的嘴巴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圈里的猪也没你这么快的长膘法。”
没理方平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赵默转过头问陈川和宋嘉:“你们呢?”
“跟爸爸妈妈一起过的。”陈川笑着说,显然心情很好:“然后回学校之前去解放碑买书了。”
宋嘉没说话,赵默看了他一眼。
“将就。”他含含糊糊的说。
于是关于假期的话题就到此结束了。
这天下课以后隔壁班有个女生过来叫宋嘉:“宋嘉,能出来一下么?”
陈川问宋嘉:“你认识的人?”
宋嘉摇摇头,“不认识。”他站起来往外边走。
过了一会他脸色奇怪的回来,然后坐在座位上表情变幻半天。
“喂,怎么了?”陈川推推他。
“没怎么。”他这么说了又皱着眉头说:“也不对。”
陈川转回去继续做题。
宋嘉反而来精神了。他神神秘秘的戳戳陈川,“你知道那女生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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