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陈川撑着头,呆呆地注视在眼前飞掠的景象,心里一片茫然。
陈爱国在他走前和他交了一回底,一向硬气的他终于在现实面前服了软。他万般无奈并且痛苦地告诉陈川,他的学费这次也许没办法及时交上了。陈向前这次来不仅是和他吵了一架,也说到了肇事者的问题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就是一时半会医药费可能要靠自己先垫了,而且工地那边态度也逐渐捉摸不清,虽然这次也交了后续的治疗费用,但是距离治愈出院却差了好大一截,但是不是还有再下一次,陈爱国自己都不敢说。
高三还有一年,但是陈川却不知道自己的学费在哪里,更何况他是个活生生的人,生活在一个现代化的城市当中,走到哪里都要钱。哪怕陈爱国伤愈之后可以再度工作,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想像之前那样在工地找个高强度的活计暂时是不可能了,这起码就是大半年过去,可高三也就大约只有这么长,就算陈川吃上一年的白饭咸菜,在食堂里那也是要钱的。
高三不仅意味着数不清的卷子和习题,也意味着许许多多的教辅,这些都不在免费的范围当中,陈川能饿着肚子学习,却没办法连这些都能应付过去。他浑浑噩噩地坐上了回到学校的汽车,却实在不知道,这样一无所有的他回到学校,面临人生的巨大关口时,还有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面对未知的未来。。。
第五十二章()
宋嘉刚洗澡出来,还蒙着一块毛巾擦头发,就听见门锁响了一声。他吓了一跳,没来得及问是谁,来人啪哒啪哒地走过来,然后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刚洗完澡啊?”
“怎么是你啊!”宋嘉一把扯下毛巾,惊讶地看着正在换衣服拿肥皂帕子,又弯腰换拖鞋的陈川,没细想,宋嘉赶紧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爸让我回来。”陈川的手顿了顿,然后他继续手上的动作,扭头看了一眼宋嘉平平淡淡地说:“就是高三学习紧张所以我爸不让我呆在医院。可能以后周末我请假过去看他吧。”
他把换下的鞋塞进床底下,端了盆子说:“我先去洗澡,有什么等我回来以后再说吧。”
“哦。”宋嘉来不及反应,只赶得上发出一个单音应了一声。
他拿起脏衣服丢在盆子里这个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等着周末拿回家洗早就臭得没法闻,还好夏天的衣服简单,他胡乱往衣服上洒了点洗衣粉,又按照李霞教他的方法在领口下摆还有袖口抹上肥皂揉了几下,就端起盆子去阳台上的洗漱台接了半盆水跑上,然后扔在水槽里不管了。
哪怕再假模假式,平时他好歹还要再搓一阵,但今天陈川的事明显占据了他大部分注意力被老师叫去接了个电话就再也没有回教室,这件事让包括方平在内的两个人下午一直无法集中精神,只要有空就凑在一起讨论。他们隐隐约约感觉到,陈川这回面临了一个也许他根本无法解决的难题。
“咔哒。”被门锁打开的声音惊得回过神,宋嘉这才发现陈川湿着脑袋,光着上半身,抱着泡着脏衣服的盆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看见水槽里的盆子还愣了一下,抬头问宋嘉:“你要洗衣服啊?”
“一会儿再洗。”宋嘉胡乱摆摆手,然后偷觑了一眼陈川的脸色,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他凑到陈川跟前,打量着他的脸色,“陈川,你下午干嘛去了啊?”
陈川手上动作一顿,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搓起衣服来。他躬着腰,险些将脑袋埋进盆子里,头也不抬地含糊说:“没事啊,家里有点事。”
这个充满了敷衍和意欲搪塞的回答完全无法满足宋嘉,但是他现在毕竟不是两年前成长的人不止是陈川,宋嘉在两年里成长得更多,他已经懂得有时候朋友不想告诉你某事不是因为他不在乎友情或者说不在乎你,而是因为每个人都有秘密,而朋友只是恰好不想把秘密说出口罢了,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并不是随时随地都是可取的。
“哦”宋嘉与其说半信半疑,不如说完全没有相信,但是他也并没有再问什么陈川的性格也不是你问了就会回答只是努力安慰他说:“你不想说没事,只要你家里没事就好,有什么事你想说了随时都可以,能帮得上忙我和方平还有赵默一定帮。”
陈川背对着宋嘉,含含糊糊地说:“哦,好,没事,真的。”然后就哗哗开着水龙头一股脑地洗衣服去了,还顺手把宋嘉泡在那里的脏衣服也一起洗了。
但陈川状似无事的样子并没有让宋嘉放心,相反更让他担心也更让他狐疑。尤其当天晚上一向睡眠质量相当好的陈川居然一直在床上跟烙烧饼一样反复翻身,次数甚至多到宋嘉忍无可忍地问他是不是睡不着为止,之后倒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但宋嘉并不认为那是因为因为陈川睡着了真正睡着的人不会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宋嘉迷迷糊糊觉得架子床在轻微摆动,他以为陈川去上厕所,但是却一直没有等到陈川回到床上,心里有事宋嘉一下就睡不着了,他睁开眼睛,借着窗外路灯的灯光却发现陈川呆呆地坐在窗户前。
宋嘉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了。他想了想,踩上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陈川背后,尽可能地小声地开口:“陈川,你干嘛呢?怎么不睡觉啊?”
睡不着却也没办法看书,或者说根本看不进去书的陈川在那个瞬间只觉得心脏都要吓得才能够嘴里飞出来,他一回身,捂着砰砰作响的胸口看着站在背后光着背只穿了个大裤衩的宋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怒吼:“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以为我看见你坐在这儿没吓一跳么!”宋嘉一把把陈川从凳子上拉起来扯回到床边坐下,等他稍微平静了些这才轻声开口问:“我晚上问你你说没事,但是现在我看这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吧?陈川你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川勉强地笑了笑,躲闪着宋嘉的视线,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真的没事,我就是突然有点睡不着了。”
“你就骗我吧!”宋嘉用气音嗤他,然后瞪着他恶狠狠地说:“你就骗鬼吧你!什么睡不着你睡不着的时候坐那儿当雕像?当我傻呢!你快点给我说实话!”然后宋嘉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带了些迟疑却又莫名肯定地问:“陈川,你家里出事了对不对?”
“没”陈川勉强笑笑,想要站起来,“一会儿就要起床了宋嘉赶紧再睡会儿吧,我也要睡了。”
宋嘉一把拉住他,在幽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闪闪发光:“陈川,”他无比笃定地开口说:“你家里出事了。”
陈川想要掩饰,但是宋嘉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你昨天下午没接电话之前好端端的,结果老师叫你去接电话就一直没有回来,直到晚上快熄灯了才看见你。我和方平下午都去问过班主任,他没有告诉我们,只是说让我们要多照顾你。”宋嘉说到这里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些谴责:“陈川,我们是朋友,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们啊?”
陈川简直要哭笑不得:“我怎么又不信任你们了?”
“那你告诉我你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川呆呆地看着宋嘉那张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模糊不清的脸。哪怕看不清楚,他仍旧可以想象朋友脸上固执而执着的表情。他忽然就感觉无限疲惫。低低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痛苦:“真的没事。”
控制自己不要伸手掐死他的冲动,宋嘉面无表情地看他半天,突然出声:“你不想说,我也没办法强迫你。实在不行明天我就去问老师,陈川,现在咱们高三,一点时间都耽误不起的!”
这句话跟闷雷一样砸到陈川头上,将他从浑浑噩噩中砸醒过来,然后心底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愤怒和难堪来。有个声音在说宋嘉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迁怒另一个声音却幽幽地开口,凭什么他可以活得这么幸福。
但最后陈川仍旧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木然地站起来,重新爬回自己的床上。这个过程当中。房间里只有床架吱呀作响的声音。
等宋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没看见陈川的人影了。他哼了一声,面上淡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实际上已经气得要死,并且暗自决定一会儿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办公室找班主任高三实行封闭式管理,一个月只能回家一趟,陈川这样子肯定是他家里出了事,如果以后还要经常回家,肯定要找班主任说明情况。
实际上班主任知道得比宋嘉想象得多多了。他一大早到办公室,就发现陈川已经等在了门外。
“你怎么不去教室呢?”秦老师一边开门一边惊讶地问他。
陈川局促地掰着手指,嘴唇嗫嚅了一阵,最后声音小得差点听不见:“秦老师,我找你,有点事。”
师生俩一前一后地进了办公室,秦老师把钥匙丢在笔筒里,又拉开椅子坐下,这才忧虑地看着陈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出口:“陈川,你爸爸,不要紧吧?”
“医生说肋骨断了两根,还有就是腰椎粉碎性骨折。”陈川低着头回答,“要住一个月的院,然后就回家慢慢养,养好了还是没啥事。”
“哦哦。”秦老师长舒口气,他昨天看陈川那样子还以为他爸爸有个好歹,现在听说虽然受了重伤但好在人还在,以后还能养回来,已经替陈川放松了不少。不过他很了解陈川这个学生,如果仅仅是为了告诉他父亲没事,是不可能一大清早就堵在办公室门口的。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告诉老师?”秦老师温和地问道,然后鼓励他说:“有事就勇敢地说出来,我是你班主任,就好像你在学校的父母一样,孩子有事,就应该告诉父母,学着信任父母。”
陈川带着感激地看了秦老师一眼,这个老师对他非常好,昨天听说他父亲出事,也是秦老师塞给他几百块钱,不夸张地说,这几百块钱真是顶了大用,起码解决了陈川来回的车钱。而陈川现在的问题,确实也是非告诉班主任不可。。。
第五十三章()
“那个”陈川深呼吸了几次,他控制住有些痉挛的手指,低着头艰难地开口:“我就是想问问,那个,”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里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颤抖和嘶哑,他逼迫自己一字一句地开口:“学校有没有什么助学金啊?”
秦老师一下坐正身体,他惊讶地往陈川身上一番打量,从学生难看苍白的脸色里发现了某种端倪,最后叹了口气,没多问缘由,只是尽量详细地回答他:“学校倒是有相关的规定,在每学年开始之前申请,现在算起来还没开学,你可以试试递申请上去,不过,”秦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跟学生说实话:“因为你之前一直没有申请过,所以,不一定会通过申请。”
“秦老师”陈川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臂,低头尽量压抑着声音里的哭腔:“我爸说,可能我的学费我家没办法了,秦老师”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班主任,少年清澈的眼睛里展露着过早明了世事的痛苦和无奈:“我想读书我想考大学”
这个世界,永远都有一些痛苦猝不及防,来自于无能为力。它让你怨恨血脉亲人,让你怨恨命运的不公和残酷,让你自问为什么要生于世间,但是也是这些痛苦,让天真的孩子瞬间成长,让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懂得承担和责任,让聚合离分,让美满残缺,最后,身无长物,孑然一身。
秦老师无言地看着学生,只能拍拍陈川的肩膀,用作最后的,最微不足道的安慰。
陈川家庭的变故并没有给他的学校生活带来太大的改变当然,这绝不是说完全没有改变,比如说他现在更加沉默寡言,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变化,但是这又怎么样呢?大多数人关心的东西太多太杂,一个同学不起眼的变化几乎无法引起他们的兴趣,这是高三,有什么奇怪不都很正常么?应该说,没变化才不正常。
他依旧最早一个到达教室,最晚一个回到寝室。一方面学习是现在唯一能安慰他的半分,另一方面,这也能很好地躲过宋嘉。后者仍旧没有放弃,始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川感谢他的好意,但是依然固执地拒绝着来自朋友的好意青春期的孩子总是过于敏感,朋友的同情某些时候比痛苦更让他们难受。
宋嘉已经默不作声地观察了陈川好几天。和以前相比,陈川似乎更忙了,每天他刚醒就发现陈川已经不在宿舍,晚上他都要睡的时候陈川才推门进来以前中午的时候两个人约着一起去食堂吃饭,但是现在陈川基本上都是等到食堂用餐高峰时期完了才去,总而言之,在宋嘉看起来,比起几天之前,他实在是变得太多,有变化太大。但不管他怎么问,陈川都以沉默以对。
不仅是陈川自己,他和宋嘉的友谊也在沉默当中变得敏感和古怪。不管是陈川还是宋嘉,其实都太年轻,他们不知道友谊也好,感情也好,都是一种看上去很美,却非常脆弱,经不起蹉磨的东西。
不过在两个少年对友谊发表看法之前,陈川关于助学金的申请有了回复。不知道是不是祸不单行,这个回复是之前班主任和他谈过的最糟糕的一种“很多人的助学金其实是从高一就开始申请了,半路申请能通过的例子非常少。”秦老师很担心地对他说:“因为助学金有定额,很多都是从高一就定好了,你这种半路才发出申请的,要提供很多资料,而且真的很难通过审查。”
现在,秦老师的话应验了。申请的拒绝理由果然是因为额度已经用完,而且理由同时认为陈川提出的理由不足,所以他的申请被学校委婉地拒绝了。
陈川收到回复通知的时候是在一周以后的某节课后。刚打过下课铃,老师习惯地拖堂,直到逼近下堂课开始才匆匆结束,在这个时候,班主任把陈川叫到了办公室,把通知递给他。一脸抱歉地说:“我也给学校说明了情况,但是他们也说很为难,因为今年真的不凑巧,文科班那边上学期末有两个学生也是家里出了事,已经申请了助学金和免除学费,把名额用完了。他们建议你最好想一想其他办法,学费方面学校可以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但是再长就没有了。”
陈川浑浑噩噩地接过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几句简短的话虽然委婉客气,但是这个和简单粗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总之都是简单明了地截断了陈川的近乎全部的希望。他捏着那张纸,直到汗津津的手心将纸润湿。
“没什么,”陈川逼迫自己露出笑容,“总之这也是没办法事,谁也不能预料到会有这种事谁也不想。”他抽了抽鼻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却不知道在对方眼里,他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学费我会尽量想办法解决的,还是谢谢老师,没事的话我先回教室了。”
他把那张纸折了几折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转身离开办公室。
接下来的几节课陈川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机械地跟着老师的板书做笔记,机械地张嘴念诵课文,但是具体写了什么,读了什么,背了什么,事后他完全不记得,甚至当他看到依然工整的笔记时,自己都惊讶极了因为,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印象。
下课以后他连饭都没吃就提前回了宿舍,拿了电话卡给在医院的父亲陈爱国打电话。他记下了医院护士站的电话,可以直接询问父亲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