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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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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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大学之后,陈川渐渐减少了和宋嘉的往来。固然他们的学校不同是最大的原因,但是另一个相当重要的,陈川从未提起过的原因就是那个夏日午后时,宋嘉脱口而出的一番话。

    陈川依旧和宋家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他定时打电话问候李霞和宋初,也会在节假日带上礼物去宋家做客,但是他下意识地挑选了宋嘉不在的日子——比如说那些假日短小在遥远的北方念书的宋嘉绝不可能回来的时候。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时间回到高二下期放假前一天的午后,宋嘉认真地考虑着陈川建议的合理性和可实现性,他发现这个建议具有相当的可操作性。

    所以他很快分别给赵默和方平去了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那头分别保证会说服父母,让他们一起补习——甚至连赵默都含蓄地表示了对这个建议的赞美:“我觉得这件事挺好的,这样比较有动力。”

    陈川还是必须回家一趟——毕竟他已经有三个月不曾回家,实在想念父母,而且要在同学家住上至少一个月,于情于理都必须和家长好好解释。

    这个理由成功地说服了想要立刻让陈川和自己回家的宋嘉。

    七月初的天气已经异常炎热,当陈川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在山路上时,他真实地感受到身体里的水分在不断流失。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因为背着书包而密不透风的背心传来闷热和温腻的,让人极端不舒服的感觉,也因此哪怕已经非常疲惫,陈川还是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尽早解脱。

    陈爱国难得地没有在田里忙碌。陈川已经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大概什么时候回家。他杀了一只鸡熬汤,去堂兄弟的池塘买了一条鱼(虽然对方死活没有收他的钱)打算红烧,又准备了陈川爱吃的排骨——总之,三个月不见儿子的陈爱国打算用实际行动向陈川表示父母对他的想念——哪怕李秋萍,也会在清醒的时候念叨几句为什么陈川不在家。

    农历六月初的时节,漫山遍野的梯田里颜色已经不再是早春时的葱绿,而是开始转变为更为深沉的,仿佛带着一丝墨色的绿意。逐渐弥漫的稻香混杂着干燥的泥土气息充斥了空气,这些携带着最为朴实和美妙气味的气体经由呼吸进入人体,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田野的气味就这样逐渐沁入身体的每个角落,直到哪怕血脉都染上味道。

    阳光的威力在逐渐减弱——太阳半坠在远方的山梁上,它的周围是一片染得通红的晚霞。不过那仅仅是一种通俗的,粗糙的形容词,如果要更为精确地描述——鲜艳的大红,深沉的赭红,灿烂的金红,奔放的朱红还有羞涩的粉红。这些浓淡深浅不一的红色为原本无色的云霞涂抹上最为华丽的彩色。这是属于山野的落日,没有被高楼大厦遮挡的,毫不顾忌甚至显得侵略性十足。

    不过对于语文成绩只能用一般来形容的陈川而言,落日司空见惯,更让他留意的是那片灿烂的晚霞,并不是出于什么浪漫的理由,只是因为陈川从小听老人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对于临近结穗的作物来说,每一次的降水都十分宝贵。

    还能看得到落日在山梁上挣扎的时刻,陈川终于可以望见自家黧黑的屋顶。那是他闭着眼睛都可以描绘的景色——夹在两座山梁中间,由规整的青石条砌成的二层小楼墙面上刷了****,人字形屋顶上铺了黑色的瓦片,院子的东侧几棵黄桷树在夏日时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一个普通到毫无特色的农家小院。

    它不可能有精致的书房,也没有方便的厨房和浴室;它采光不良,往往白天都需要打开电灯才能视物;因为直接用青石建成,也并不重视防潮,在夏日里房屋的味道永远带着一股浓重的泥腥味,冬天却阴冷潮湿;家具粗笨老旧,为数不多的家电则堪堪能用。

    更不用说沉默寡言的父亲,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母亲,贫乏的物质和更加贫乏的精神生活。

    这里的人们世代晨起而作,日落而眠,娱乐活动同节气密切相关,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田地和收获。对于城市来说,这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不管怎样,对于陈川来说,这才是他的家。

第三十五章() 
陈爱国挟了一筷子鱼肉放到陈川饭碗里,他还有些懵,想了想问:“你说你同学让你暑假里去他家里头补课哇?”

    陈川把嘴巴里的饭咽下去,点点头说:“对头。”

    这个回答让顿时让陈爱国有点吃不下饭。他从衣兜里翻出半根没抽完的皱巴巴的烟,闷不吭声地划了根火柴点上,丢了筷子不说话了。

    陈川也有点难受。他的筷子在饭碗里无意识地戳动,把好好的一块鱼肉戳出无数的洞来,最后混在饭粒里,全碎成渣。

    李秋萍懵懵懂懂地睁着眼睛看看陈川又看看陈爱国,也不安地放下饭碗,怯生生地问:“你们不吃了哇?”

    这句话让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立刻惊醒,陈爱国掐灭了只剩下小半截的烟头爱惜地放回衣兜里,顺手就一巴掌扣在陈川头上,瞪眼一喝:“你端着饭碗在梦游啊?!快点扒饭!”又不由分说地往儿子碗里挟菜,最后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山丘。

    陈川早就习惯了他老子时不时的巴掌,倒是李秋萍有些惊惶地看了看陈爱国,又看了看陈川,半天才嗫嚅着嘴唇说:“不要打,不要打陈川脑壳……打傻了……”

    陈爱国立刻说:“不打不打。”又往妻子碗里挟鸡腿,“你吃这个。”

    一顿晚饭,就这个四十好几的男人最忙。

    晚饭后陈爱国扶持妻子去洗了澡,又安置了她,看她睡着了,才检查了蚊香和蚊帐,小心翼翼地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下来——陈川说还要做作业,他那屋里太闷,留在了堂屋里。

    陈爱国在儿子背后站了半响——下楼时的动静都没惊动陈川,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进了无穷无尽的题海里。少年正在抽条长个子的时候,瘦得几乎脱了形,蝴蝶骨高高地支棱着单薄的衬衫,顶出了一个小小的凸起。他头发新剪的,头顶有几根头发倔强地立着不肯顺服地倒下去。

    轻声轻脚地走到儿子对面拾了根长板凳坐下来,陈爱国咽了口唾沫,忍住了没拿烟出来抽。他听人讲高三最重要,又听说烟气对孩子的眼睛不好,现在除了心烦,陈爱国已经很少在陈川面前抽烟了。

    他端了大茶缸子,低头有一口每一口地喝茶。放凉的老荫茶解暑解渴,可惜就是解不了他的心火。

    陈川一口气做完一套题,才有空站起来伸展一下仿佛锈死的关节,结果刚抬头就看见他爸坐在对面,吓了一跳:“爸,你啥子时候来的?”

    “你在做题,我就没喊你。”陈爱国慢慢地同陈川说:“我看你这回的卷子比以前要多啊?”他试探着找了个话题开口。

    “马上要高三了,作业是要多些。”陈川回答父亲,他心里也有些纠结,唯恐陈爱国不开心,因此显得格外小心:“爸爸,我同学喊我一起补习。”

    陈爱国沉吟了一会儿,问:“你们学校的补习啊?”

    “不是,学校在开学前十五天开始补习,这个补习是同学家里头给他找的。”陈川脸红了,他觉得羞愧——这是可以在父亲面前暴露出来的部分:“我同学喊我一定要来。”

    陈爱国砸吧了口茶水,在这个问题上他无话可说。在他看来,自家儿子没有一处不好,真要说的话,就是父母无能,拖了孩子后腿。他觉得无颜面对儿子,又带了些无法诉诸于口的愤怒——干巴巴地开口,听上去就像带了火气:“他喊你就一定要去啊?”

    “也不是。”陈川结结巴巴地说——他从小在陈爱国的巴掌下长大,对父亲的畏惧刻在了骨子里,看着陈爱国像是要发火,他一下着了慌:“我,我不去也可以,也不是一定要去的……”最后一句话几乎听不清了。

    父子间沉默了一阵,陈爱国从兜里翻出那根所剩不多的烟头,他低了头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气,觉得口舌发苦,但还是咬着牙关说:“你同学喊你去,我看你也想去,去都去嘛,到别个屋头好生点。”

    说完匆匆起身上楼,把还在发愣的陈川一个人丢在了堂屋里。

    陈川没在家里留几天。严格来说,第三天他就坐车回了市里,带了一大书包的干货——陈爱国唯恐陈川给宋家添了麻烦,硬是塞了十几根香肠腊肉,一大包干笋香菇,恨不得翻遍家里的存货全给陈川带上——宋嘉提前到车站接他,看见吓了一跳。

    “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干什么!”宋嘉围着那个格外饱满的书包转了一圈,啧啧称奇:“这么重,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背下来的!”

    “就是看着多,实际没多少。”陈川傻笑了一下,“我爸爸说暑假就麻烦叔叔阿姨了,我们家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都是农村的,就给叔叔阿姨吃个新鲜吧。”

    宋嘉看着他,终究把一声叹息咽回了肚子。

    陈川原本说坐公交车去宋家,但既然宋嘉在——他大手一挥,“这么多东西!太麻烦了!”然后潇洒地打了辆出租,陈川对他这幅作态已经熟悉到麻木的地步,而且天气炎热,你要让他坚持坐公交,陈川自觉自己还没有矫情到那个份上儿。

    到了宋家,两个人刚从电梯里提着东西走出来,就听见方平的大嗓门传过来:“他们好像到了!”然后就看见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险些撞到陈川身上。

    陈川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就高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他扶着方平站好,看着对方嘿嘿笑,这个样子让宋嘉翻了无数白眼,嘀咕说看起来真是太傻了。

    “我和赵默一起过来的。”方平自觉地帮陈川提了一个袋子,立刻为手中的分量咋舌,一边费力地往宋家门口走,一边为陈川作解释:“不是说一起补课嘛,我和赵默家离这边都太远了。正好我爸妈这个月暑假都要出差,赵默他们家里大人好像也有事,就跟宋叔叔商量让我们住过来。”

    走在后面的宋嘉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歹说一声啊!”他发出抱怨的嘀咕声:“我完全不知道!看见你在这儿还吓了一跳!”

    方平嘻嘻哈哈:“这有什么好说的!”他豪气地一挥手,差点把手里的袋子掉到地方,又慌忙放手下来提好:“赵默现在里面整理行李,你看,”他推开门,在门口换了拖鞋,比宋嘉还要自在地走了进去。

    四个少年很快就嘻嘻哈哈地闹在了一起——宋初夫妇还没有下班,他们四个就像无人管束的野小子小子享受随心所欲地享受起来——比如茶几上空了一半的啤酒罐。好在几个人没真的打算放飞自我,在每个人都享受了啤酒独有的苦香之后,赵默认为他们最好去找点茶叶泡茶。

    “其实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打发宋嘉和方平去泡茶之后,赵默看着陈川说:“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不太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陈川愣了愣,发现哪怕已经深知赵默的秉性,但仍旧被这个向来敏锐的朋友给刺了一下。他命令自己牵动脸颊上的肌肉,堆出一个笑的表情:“没。”大概意识到这个回答太过敷衍,陈川补充了一句:“我不想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本来如果你不打算来的话,我们几个商量了要去你家找你。”赵默将前臂搭在一起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眯着眼睛看着绵延至远处的山脉高低错落的城市,“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至于这么蠢。”

    “其实我想过不来的。”沉默了一会儿陈川选择跟这个虽然脾气有几分怪异,但竟然骨子里是个好人的朋友说实话:“你说得也对,确实挺打搅的,而且……”他把剩下的半句话压在了舌尖下。

    赵默了然地看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客厅里去了。

    四个正值青春期精力旺盛的男孩子聚在一起,有什么能让他们彻底安分下来?答案只有一个:做不完的习题和不断逼近的高三。

    严格来说,是高考。

    当完宋初夫妇提议提前下班为四个孩子接风,原本李霞说要带孩子们去外面的饭店吃饭,结果被宋初拦住了。他的原话是:“他们过来是为了念书的,不是为了享受。”

    因为这句话,李霞只好买了菜费尽心力在家里整治了汤汤水水七盘八碟一大桌子,在这个过程中唯一能够为李霞提供得力支持的陈川得到了所有人一致的好评。

    吃完饭宋初把几个男孩叫到了书房,四个人脸色紧张地走进去,就连赵默都不像平时那样从容——宋初实在是一个标准的严父,寡言少语,表情严肃,虽然每个人都能看出他其实对孩子们爱护关心,但确实笑和不笑是一个巨大的差别。

    李霞给一大四小端来饮料和茶水后就体贴地关上门离开了,现在是属于男人和男孩的座谈时间。

    “高三最后的一个暑假,学校要补课不说,结果家里也找了辅导老师,其实你们不怎么高兴吧?”这是宋初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第三十六章() 
不管想说什么,四个少年都立刻选择闭紧嘴巴。

    宋初难得地笑了笑。

    这几个孩子他都不陌生,自家的那个山大王皮猴子不说了,其余的陈川在过去的两年里也能经常见到,而赵默和方平也的确不是陌生孩子。所以宋嘉一说,他和李霞商量了一下,几家父母坐下来吃了顿饭(除了陈家以外),碰了碰头就达成了共识。

    “你们先别说什么大话——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你们现在在想什么,我当年也在想什么,所以不用想着怎么骗大人说好听的,就说说看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宋初呷了口茶,看着对面几个孩子发青的脸觉得好笑又好玩,作弄的心思突然就起来了,他拿下巴点了点宋嘉:“来,宋嘉,你是主人,你先说。”

    被点名的宋嘉顿感苍天无眼六月飞雪,他咳嗽了一声,抬起头刚要装模作样地喊喊口号,就发现他爹宋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时间什么鬼心思都丢到九天云外,老老实实地说:“是不怎么高兴啊……”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好吗!“但是现在都要为高考服务嘛……”说到后面很大声地叹了口气。

    既然有个人已经打头,那后面的人压力无疑小了很多,连赵默都皱着眉头说大人的要求打乱了他的计划——原本他还打算去青城山住上几天过过逍遥日子。这种简直跟五六十岁过退休生活的老头子没什么两样的追求真是让其他人侧目。

    最后就剩陈川了。

    “我挺高兴的。”陈川笑了笑,他还是有点紧张,不过突然就坦然了,“因为要是留在家里,大概除了学校发的几本书几套题,也没什么别的了——这个也没办法,条件限制么。”

    宋初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要正式开始补习,时间安排一会儿跟你们说。现在我提几个具体的要求给你们。”

    四个少年正襟危坐,所有人都知道今晚上的重点终于来了。

    “第一,互相鼓励,互相进步。”宋初说:“你们四个人在三个班,哦,以前是两个班,这学期方平去几班了?”

    “五班。”方平颇有点无地自容,他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鲜红来,“因为上学期期末没考好,掉到五班去了。”

    “赵默在文科尖子班,陈川和宋嘉在理科尖子班,方平就你自己去了普通班,你自己应该检讨一下,这个暑假好好看看自己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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