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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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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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上学期期末就应该分的,结果因为**才拖到现在。”方平一如以往的消息灵通,“本来还有分班考试,也因为这个原因取消了。”

    “你决定了没有?”宋嘉把手交叉放到脑后,看上去悠闲得不得了,“读文科还是理科?”

    “理科啊。”方平理所当然的说,然后他后知后觉的问:“你们也是吧?”

    “除了赵默。”陈川难得的从数学题的海洋中清醒过来:“他已经被预定到文科去了。”

    赵默点点头,算是证实了陈川的说法。

    方平的脸色黯淡下来,“这样大家就要被分开了,”他忽然叹口气,以异常成熟的口吻说道:“人生就是这样吧,相遇,离开。”

    宋嘉听了心头一跳。他若无其事的笑着调侃:“哟,看不出啊,你还有这一面。”

    “你看不出来的还多。”方平斜睨了宋嘉一眼,“你以为就赵默一个文艺青年啊?”

    赵默从书里抬头抗议:“我不是谢谢。”然后顿了顿他又说,“只不过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文青这么有兴趣了。”

    “女生喜欢深沉的男人。”方平以自认很帅的姿势捋了捋头发,“比如梁朝伟。再比如,”他的声音低了八度,顿时好像憋气的喇叭,“我。”

    等着他下文的三个人立刻笑翻。

    “不过仔细想想,以后就不是一个班的同学了,还是有点伤感。”笑够了以后宋嘉开口,他的视线从正在做题的陈川侧脸掠过,“以后想聚都不容易了吧?”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陈川抬起头迷惑的向宋嘉看过来,宋嘉朝他笑了笑,把脸转开。

    “人是为了离开才相聚的。”赵默合上书淡淡的说。

    几个人都不说话,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小小的郁闷起来,连气氛也变得沉闷。

    不过没过几天他们就为现在的伤感感到不值。赵默的班级和宋嘉他们的班级仅有一字之差,一个是二班,一个是三班。四个人中间只隔了一道墙。

    “所谓上帝关了门,还是为你留了扇窗户的意思吧?”陈川自言自语,然后向坐在旁边的赵默求证。

    “形容得很正确。”虽然还无法摆脱数学,但至少已经从理化生中解脱出来的新班文科生笑着同意朋友的看法。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陈向前大敞着前襟风风火火的往大队办公室跑,路跑了一半看见山脚那边转上来个人。他拿手在眼睛前面搭了个凉棚,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扯开喉咙喊:“川娃儿,快点过来!你外婆到你屋头来闹啦!”

    陈川头一遍没听清,把手拢在嘴边喊:“你在说什么啊?”

    “诶呀!你外婆来咯!”男人急得一跺脚,扯着嗓子大喊,然后转身往回跑。

    陈川一呆,立刻追在陈向前后面往家跑。

第二十一章() 
陈家的场院里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人带了瓜子花生,一边看一边和身边的人指指点点。陈川外婆阴着脸坐在长条板凳上,旁边站着同样脸色不善的陈川三姨,稍远一点的地方蹲着正在抽烟斗的舅舅和外公。

    陈向前费了半天劲儿才挤开人群,弯着腰扶着膝盖气都喘不过来,好半天喘匀了气他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哥,川,川娃儿回来咯!”

    原本坐在门槛冷着一张脸的陈爱国霍地站起来,两道粗重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他粗声粗气地问:“你说啥子?川娃儿回来了!?”

    陈川这时候才到家,一边抹汗水一边往里走,周围的人看见他自动让出条路来。他风一样地跟在陈向前后面跑了一路,这时候才觉得累,现在走一步都是煎熬,肺叶火烧火燎的痛,喘不上来气,呼吸间都好像带着血腥的气息,浑身**的好像刚跟水里捞起来。

    “外婆,三姨……”看见两个女人往他看过来,他站住脚,顺顺气先打了个招呼。

    外婆从长条椅上噌地站起来,喉咙里好像安了个电喇叭,声音洪亮:“陈爱国,川娃儿也回来了,正好在这里把事情说开!”她又啪一下坐回去,气呼呼地拍着大腿,简直痛心疾首地喊叫:“你个人的婆娘,要医病分都不出,都想赖到起娘家,我跟你说,从古自今,没有这样的……”

    三姨冷笑了一句,她慢悠悠地换了个二郎腿,斜着眼睛只看着陈川说:“川娃儿,你爸爸可以得很哟,你妈要医病,居然想分都不出……”

    陈爱国没有理会她,又慢慢坐回门槛,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打算点上,想了想又爱惜地放回烟盒里。这才抬头看着陈川,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多汗水啊?”

    陈川完全没想到他爹这个反应,现在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陈爱国有些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他才愣愣地回答:“跑回来的。”

    陈爱国指了指院子角上的自来水管说:“先去洗脸,擦擦汗。”

    陈川不动,抿着嘴看他。

    很少见地叹了口气,陈爱国终于掏出烟点上,吸了两口把嘴里的红梅烟掐灭了塞回衣兜,有些不耐烦又说了一遍:“喊你去洗脸。没听到啊?”

    陈川有些怯怯的开口:“我一会儿去嘛……”

    陈爱国还没说话,陈川外婆坐不住几步走过来一把扯住陈川,她头一摆,束在脑后银白的头发散了一脸:“你走什么走!你就呆这里,看看你爹,什么叫不做人事!”

    陈爱国心平气和的说:“我怎么个不做人事?”

    陈川三姨叉腰指着陈爱国鼻子大骂:“你个批哈儿(笨蛋),****搓搓,该遭天打雷劈勒,个人的婆娘疯球咯还想到起从婆娘娘家屋头抠钱!咒你龟儿子不得好死!”胖胖的女人捶胸顿足,满头油汗。

    看热闹的人群中传出嗡嗡的议论声,还有几个和陈爱国一家交好的邻居皱着眉头指着陈川三姨和旁边人说着什么。

    陈川三姨朝人群骂:“没看到过嘛?!说啥说!”人群传出几声嬉笑,还有胆大的人喊:“耶,还说不得咯!”

    女人索性扯开喉咙骂:“生儿子没得屁眼勒才说!说别个屋头家务事,好洋气!”

    人群顿时有些骚动,还有男人按捺不住回骂:“你再绝(骂)!你个批堂客!”

    陈川外婆拉了女儿一把,丢了个眼色。

    陈爱国像没看到一样兀自坐在门槛上,掏出刚才被他熄灭抽到一半的烟,又摸出盒火柴。划了一根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

    刚才被吓跑的几只母鸡跑回廊下,在青石板的缝隙泥土啄食。刚出壳没几天的鸡娃跟在后面唧唧直叫。

    黑黝黝的屋子里传出模糊不清的语声。陈爱国间或回头朝里看一眼。

    陈川突然觉得自己平静下来。因为过度焦虑而产生的类似心脏收缩般疼痛的错觉平息下去,清凉的山风把脸上的汗气带走,通体透爽。他稍稍用力把手腕从外婆手中抽出来,然后这才感觉到左手里一大包东西的分量。

    他就提着十几斤重的包一口气从山脚跑到了半山腰。居然现在才重新感受到重量。

    沉甸甸的提包勒得指骨发白。陈川转头小声跟外婆说:“我先去放东西嘛。”顿了顿又说:“外婆,我不会走,我爸也不会走。”

    外婆尴尬的笑了笑,又拢拢头发。“晓得川娃儿最孝顺。”她想要掩饰什么一样笑着说:“以后找大钱……”

    说了两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讪讪的闭上嘴巴。

    陈川又像点头又像摇头:“那是我妈,我肯定要孝敬她。”

    外婆看他那副样子,一脸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好又笑了两声。干瘪的,没有任何水分。

    过门槛的时候陈爱国头都没回的说了句:“你去看看你妈。”

    陈川动作一顿,然后“哦”了一声。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阳光从头顶瓦片的缝隙间透下来,可以看见光线里灰尘上下飘荡。以前还有个窗户,结果某一次陈川他妈发疯,把所有的玻璃都砸了,陈爱国索性拿旧砖裹了些灰泥封了窗口。

    陈川没急着进屋,等到眼睛适应黑暗以后先把包放在墙角,然后朝缩在墙角的人影走过去。他熟门熟路的避开可能会绊住他的障碍物,一边轻声叫:“妈,妈……”

    然后有细弱的声音回应他:“川娃儿……”

    陈川一愣,然后发疯一样冲过去,不管中间踢到了什么,他两下把母亲抱住,一迭声喊:“妈妈,妈妈,我是川娃儿,我是川娃儿……”

    一只枯瘦粗糙的手慢慢抚到他背上。

    陈川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全然不顾周围的人,只晓得抓了父亲的手兴奋得大喊:“爸爸,老汉!妈,妈妈认得到我咯!”

    陈爱国低低头,然后说:“去了医院……”

    陈川高兴得说话嘴都在哆嗦:“爸爸,我们去给妈妈看病!走医院!”

    外婆走过来急吼吼的喊:“看病?哪点来的钱嘛?还不是我们屋头出!川娃儿,你爹分都不出!现在又想喊到我们!你个人看嘛,上回的医药钱,好几大百,全部都是我们出的!”

    陈川不知所措的看看父亲,又看看外婆。

    三姨在外婆身后几步阴阳怪气的说:“还是个男人,连个人婆娘的医药费都出不了,好出息!”

    陈爱国没理陈川三姨。他看着儿子兴奋的面孔轻轻点点头。

    女人插了腰急赤白脸的吼:“陈爱国,你莫指到起我屋头,分都没得!”原本在脑后系成发髻的头发松散开,乱发拂在脸上,混着一脸油汗,状似疯魔。

    人群里有人看不过眼:“你这个当姐姐的可以哟,个人妹妹看病都不出钱。”

    外婆有些坐不住,犹自想解释:“我们屋头还不是困难…”她眼角瞟到陈川,还在嗓子里的下半句就咽了下去。

    “陈老哥,喊大队书记来嘛。你们屋头这个事,喊大队来弄!”有人在给陈爱国支招。

    三姨大怒,扭身朝人群骂:“哪个****搓搓在批垮(罗嗦)!?”

    农村里最怕的不是什么莽汉子,最多倒是泼妇。因为她闲得能天天上门闹得你全家鸡飞狗跳不得安生。不说碰她一指头,就是骂上一句也能让女人在你家门口打滚撒泼哭天嚎丧,让全村人看笑话。

    乡人最重规矩脸面,让泼妇闹上门,纵是有理也丢了脸。

    李冬梅,也就是陈川三姨,在方圆几十里的村落里都算一个相当出名的悍妇。曾经有堵了人家大门口三天三夜的光辉纪录。旁人占她一点点便宜能让李冬梅从头年开春骂到第二年春节。

    于是人群立刻消音了。还有再想说的,边上的人扯扯衣袖,想起这女人的辉煌过往也闭了嘴。

    陈川听见这一句倒听到心里去了。他问他爸:“大队书记管不管?”

    陈爱国有些迟疑的回答:“好像是要管的……”他老实巴交了一辈子,从来没和当官的有过交际,就算是大队书记那样的芝麻小官。

    后来陈川和宋嘉谈起这件事,颇有感触的说了一句:“读书改变命运。”

    读了两年高中的陈川就算还是个对法律政策不甚了了的学生,多少也知道某些时候就算是根稻草也比沉到水里强。更别说乡人按照习俗敬畏的称之为国法天条的律法。他对陈爱国说,要去找大队书记来管管自家这桩家事。

    李冬梅开始本不当一回事,她太清楚她那个姐夫,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几十年的老实人,从未和乡人红过脸。外甥陈川又像他爹像了个十足十。她曾经和交好的姐妹说:“是个不开窍的闷脑壳。”

    结果陈川问了几句,就往大队部的方向走,看这架势不像是吓唬人的,倒真打算去说事了。

    她有些着了慌,几次张开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恨恨的骂了句:“个鬼娃儿……”

    巴蜀农村里,最基层的干部通常也是四乡八村里最受人敬重的族老乡贤。再难整治的女人在他们面前也只有规规矩矩的份,但凡有一丝的不庄重,平日里不敢出大声气的男人立马能解了裤腰上的皮带狠抽。

    大队书记姓安,在这个村当书记也有十来年的时间。他正在办公室里抽烟,听见有人敲门头也没抬的喊:“门没锁,进来。”

    “安书记。”

第二十二章() 
陈川进来顺手掩上门。

    听见是个少年声音,安书记有些奇怪的抬头,这才看见了他们村那个在重庆念高中的陈川。不比一般的乡人,能当到大队书记的多少见过些世面,安书记脸上就带了笑:“哟,川娃儿,难得看到回,回来耍周末哈?”一边起身。

    陈川有些习惯性怯场,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半天才僵硬的点点头。

    书记倒是善解人意的问:“找我啥子事嘛?”

    这句话一下让陈川想起他的来意。心里一定,也就不怎么紧张,还算是条理分明的将事情说了说,末了问:“安书记,你看要怎么办啊?”

    安书记让陈川坐了,然后自己踱回座位坐下,端着茶缸眯着眼睛半天不说话。

    农村里半大小子也当大人看。不过陈川算个例外,他仿佛是书读太多,把人读木了,人家叫坐就坐,在嘎吱作响的旧藤椅里坐了半边屁股脊梁笔直,视线里就大队书记的两条腿不紧不慢的来回移动。看得久了,眼睛都花了。陈川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安书记……”

    再往下该怎么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能在农村当大队长一当十多年,眼里手里比一般农人活泛得就不是一丁半点。安书记是断断不肯自己去找李冬梅,先不说那个女人撒泼耍赖能当着全村人啐你一脸的唾沫星子,在场坝上扯着喉咙干嚎个三天三夜不罢休,单一条,陈家的事情他一个外姓人管,天大的道理也说不过去。

    乡村中还保持着对过去诸多传统和习俗的敬畏。陈爱国的老父亲虽说死了好些年,但同辈的长辈尚在,只要一没偷二没抢,没杀人没放火,没犯着国法天条,外姓人不管多大的官,也容不得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川娃儿,你看,你们屋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得。”安书记在少年面前站定,陈川眼巴巴的看着他,可怜到了极处。这副样子让大队书记看了很有几分唏嘘,但他还是拿定了主意不管陈家的烂摊子。

    陈川的声音哑了几分:“安书记,我们屋头的事确实没得法才找到大队调解。”他有些说不下去,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愣生生咬出一排牙印。

    安书记叹口气,把茶缸往桌上一放。“川娃儿啊,不是我这个当叔叔的不帮忙,确实是你们屋头的家务事,应该找到你们屋头老辈子讲撒。”

    少年只是摇头。“我们姨妈凶得很,老辈子都不敢管。”他望着大队书记恳求:“安书记,我爸确实没得办法,这还想到起找你。”

    安书记有些为难。这件事是个烫手的山芋,出点差错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说不管吧,人家孩子都找上门,那个李冬梅也实在过分不像个样子,所以说不管这话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一拍手。“哎呀我怎么把他搞忘啦!”

    人有急智,还真让他想出办法了。

    陈川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忽然就一脸喜色的大队书记。

    “……记着没有嘛?”讲了半天,讲得口干舌燥,安书记听下来灌了一大口酽茶,然后抹抹嘴巴问,“知道啦吧?”

    陈川只顾点头,脑袋快点得跟鸡啄米一样。他朝大队书记深深的鞠了一躬,直起身说了一句:“谢谢安书记!”然后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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