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鸿澈微微笑,有些淡,有暗浮着一些深沉,将她扶起来轻轻揽在怀中。
“惜念是我儿时一直仰慕的大姐,但年纪相差也不大,之后长大,便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却不想,皇家之中,没有权利便没有一切……所以,当时我厉鸿澈就发誓,必拿下江山,任谁也无法伤害我在乎的人……”
梁荷颂静静听着。厉鸿澈以“我”的口吻慢慢说着,这样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听见,心底都忍不住触动。
“却不想,当我龙袍加身,却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在乎、可以舍命去保护了,直到……”厉鸿澈低头看怀中,眼睛闪烁着湿意的梁荷颂,“直到你出现,我才发现,不是‘没有’,是还‘没有遇到’……”“我找惜念,也不是想找她回来重燃旧情,只是希望她能在宫中抚育二皇子,他日好让他登基,我也可以圆满的结束报复完成之后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梁荷颂动了动嘴,又把话咽了回去。淑贵妃不是抚育得好好的么?为何,非要把黎惜念找回来呢?但,她一看厉鸿澈那缥缈的目光,仿佛对淑贵妃之事,还另有安排,便没问。
厉鸿澈看穿。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等她先打开心扉,因为厉鸿澈知道,这个女人看似感性,实际上理性至极,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恐怕难以解释清楚,再者……有许多事,他也不能解释。
“淑贵妃到底不是二皇子的生母,你不也觉察出她对二皇子并不是真正的关心,所以时常照拂厉嘉念么?”
微微哂然之后,梁荷颂喉咙有些酸涩,脸颊上不自觉的爬上泪珠儿,又被厉鸿澈温柔的拂去。“皇上,臣妾曾经也假想过、猜测过,却没有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她是如何也不会想到,事情还有这么多的波折。
厉鸿澈眸子微微一暗,略沉吟,“朕也有过许多的猜想,也没有想到……真相会是如此……”
这个他终于在意了上心了,可以舍命保护的人,竟然是蜀国太子故意惊心谋划了,布在他身边的死局!
在外,梁烨初操纵挑拨朝廷官员内斗、谋反,盛家,尉迟家,都是其中的棋子罢了。他本以为,这已经是全部,他铲除了外头的祸患,就安全了,却没想到,他早已经不知不觉得、心甘情愿地,将脖子一次又一次的伸进悬颈套索里!
上次换身,他以为是意外,直到年末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是蓄意安排……
上回梁烨初错过了杀他的时机,这一次他故技重施,他又怎会再错失?只不过,有一点,厉鸿澈想不明白,而今他已经牢牢将他掌握在手中,梁烨初究竟还有什么法子,能威胁到他!
“皇上?臣妾叫你好多回了,怎么不回答……”梁荷颂故作生气。
厉鸿澈这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夜深了,该歇息了。”
“原来是累着了。”
梁荷颂的微笑。厉鸿澈一时移不开眼,情不自禁摸了摸她滑嫩的脸儿。
“若是你能一直这么贴心真心的对朕笑,朕便什么都不担心了。”
她若知道他与梁烨初是对立,到时候,她是否会选择在他这边?若她站在梁烨初那边,他,恐怕便没有什么胜算……
“皇上说的什么话。你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孩儿的父亲,臣妾自是相信你的。”
113|10()
清早下了一场雪,到处枝头都白茫茫的,就是现在也有细小的雪花从天飘下,因为没有风,所以摇摇晃晃地落下来,铺在已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琉璃瓦上,哪怕走进看,也只能看见瓦片起伏的轮廓,不见半点儿金色。
屋檐下俩宫女正哈着白气、搓着手低声交谈。
“哟,这雪倒是知趣,正到大白天了、该干活儿了,它就停了。”
“可不是。一会儿娘娘去太后哪里请安送补品,咱们也就不必打伞冻手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都齐齐噤声——远远就见一对主仆从宫门口那方雪中的走来。那宫女是个脸生的,长相什么的除了不好亲近,没什么特别的,倒是那主子,虽看不清脸,但远远看着那举止形容就觉得有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
二宫女愣看了一会儿,直到黎惜念走进了,才回过神来行礼。
“柔妃娘娘里头请,咱们贵妃娘娘等候多时了。”
黎惜念将那咬重的“贵妃”二字听在耳朵里,没多大反应。
·
黎惜兰早沏了茶,等候黎惜念到来。姐妹相见,都是淡淡一愣,而后一笑。
“惜兰这两日身子不济,都没能及时去姐姐那里看姐姐,姐姐可莫要怪罪。”
“你我同胞姐妹,我不会介怀。”
黎惜念神色淡然,仿佛并不只说的这件。黎惜兰容色微僵,而后一笑,让婢女斟茶给黎惜念。
“姐姐最喜欢的茶。”
黎惜念喝了一口,之后便不主动挑话了。气氛一时让黎惜兰觉得有些尴尬。
黎惜兰看黎惜念的目光略有一丝凉意,温婉道,“姐姐总算回来了,爹娘、怀薇还有惜兰都甚是想念姐姐啊……”
黎惜念抬了眸,看黎惜兰。“爹娘和怀薇想念我,我还相信,但你,我却不信。”
黎惜兰脸色略白,强牵着笑。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不想念你呢……”
“若你想念我,就不会明知我在何处,而视而不见。我这些年并未可以隐藏行踪,却一个人都没有发现我,你说,这是为何呢?”
“……是啊,是有些奇怪。”黎惜兰低了眼睛掩饰过去心中的情绪。
这一整串事,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心虚的事,“好在姐姐已经回来了。姐姐与皇上历经艰难困苦,而今能破镜重圆,真是让人高兴。”
黎惜念忽然沉重的一叹息,再看黎惜兰眼睛里连敷衍的那一丝热都没有了。
“当年的事,当时或许我还想不明白,可现在过去这么些年,我头上也开始生白发,若还看不明白,就是白活了这几十年了!”
黎惜兰闻言,手情不自禁绞紧了袖子。“……”
“你学我的性子学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觉得累么?当年的缘由我已知道,你不必再掩饰什么。”黎惜念顿了一顿,“当年若不是你故意拖延时间、不报,我也不会被那畜生欺侮,走上这条命运。”
黎惜兰想要辩解,可是面对黎惜念这张与她相似的脸,一下子又说不出什么了,默了许久,才开口:“所以,姐姐这次其实并不是被皇上找回来的,而是想回来找我报仇的,是吗?”
“报仇?”黎惜念冷声一笑,“我若要报仇,你还会在这里?”“论心计论才智,我每一样都远胜于你。”
黎惜兰不觉紧抿了唇角,略有颤抖。黎惜念不是在威胁她,她说的是事实,她知道!这也,是她这几日一直忌惮、不安的地方——她故意透露消息让她回来这个决定,是否有错。
姐妹俩四目相接,沉默对看良久,黎惜兰跪在了黎惜念面前。
“姐姐,当时我也是逼不得已啊……就在那日之前的几日,我无意听爹娘说起,黎家要出一个女儿送进宫去。爹爹说,你已经和皇上情投意合,不能拆散,便要把我送进那心狠手辣的男人身边,送进冷漠的宫墙里!姐姐,我也是逼不得已啊……你莫恨我,可好?”
黎惜兰泪痕斑斑。黎惜念没有扶她,而是无情的转身,“我早就不恨你,只是,也不再把你当自己的妹妹。不过,你也没有把我当做姐姐,如此也正好。”
“不是的,在惜兰心里,姐姐一直是姐姐……”
“若你真当我是你姐姐,就不会想利用我来铲除你的宫中的敌人。”
黎惜念一语道破黎惜兰的心头所想。
黎惜兰略措手不及。
“既然姐姐都一清二楚,我也没有什么好掩饰、解释的了。没错,这次是我故意把消息放给皇上的。宫中那位身怀龙种的曦嫔,姐姐应当知道了。姐姐是皇上心中所爱,单就你们的感情而言,她也是姐姐的敌人。她若继续恩宠下去,对姐姐的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还有念儿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都是巨大的威胁!难道姐姐就不怕念儿的日后被人欺负么?”
“我是故去皇帝的妃子,与当今皇上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黎惜念说着就往外走,又被黎惜兰捉住袖子拦住。
“姐姐,你可想清楚了!皇上那么爱你啊……”
黎惜念缓而坚定的抽回袖子。
“亏你在他身边守了这么多年,还是不了解他……”
厉鸿澈对她,是仰慕和敬爱,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她明白。
黎惜念决然的走了。黎惜兰脸色不太好。
黎惜念回到苍兰苑,收拾好了东西,搬到了离太妃住处不远的一处僻静宫殿,独坐对看了一下午的雪,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当年她遭穆赦皇帝毒手那天,当时正在教黎惜兰做女工,突然穆赦皇帝强行进入她房中。她心知不妙,让黎惜兰去报信求救。可是,黎惜兰却没有去,事后谎称是一时情急崴了脚,耽搁了。
厉鸿澈少时与黎恭芳学文,与她少年相识。她比他大,且自小聪明,颇有才气,厉鸿澈少时就很佩服她,后来,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
黎惜念对雪叹了叹气。
她也以为厉鸿澈是一直深爱她的,直到她被穆赦皇帝强行占有,之后他一怒奋起夺了江山,解救了她,她才明白:不是的,厉鸿澈对她不是真正的爱,只是敬慕和爱护。
若是真正的男女之爱,他是如何能接受这样残缺的她,还这样理智、包容的为她安排下半生。他为她报仇,为她出气,可是……她觉查出了,除了怜惜、疼惜,他没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赌气、吃醋、介怀。这放在谈情说爱的男女之间,是不正常的!他对她的感情,和她对他的,不一样。
其实当年她可以随他走,是她拒绝了……既然是她引起的这场风暴,也就让她来结束,所以她才再回到了这宫中,解开他的心结。
厉鸿澈为她付出、劳累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他除去心头的枷锁,解脱了。
“娘娘,二皇子来了。”
宫女轻声来告。
黎惜念回头,乍见个小少年从朱红柱子后探出个头来,打量她。
**
本以为是场不得了的大风暴,却不想,那柔妃竟然乖乖地悄无声息的搬去了偏远的冷宫,与舜熙帝的太妃们住在一处,也不生事,应该是说连门都出得少!
雪停,宫中的人事出奇的安静,仿佛有看不见的大手故意清理作乱的人,让后宫安宁下来。与梁荷颂不对盘的庄婕妤和韩贵人一前一后的都得了风寒,门都出不来。
宫中的奴才们不乏有感觉敏锐的,都直觉不大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大对,或许应该说,哪里都对,所以才不对。
这日,终于发生了一见“不对”的事——曦嫔突然讨厌起猫儿了,双菱轩的猫儿都统统赶了走,倒是皇上的乾清宫猫儿多了起来。乾清宫的太监都说,皇上这两日举止变“温柔”了,但行动间却有些……娘气,走到哪儿,都有猫跟着。
乾清宫。
康安年在研墨,稍远些的小太监斜眼偷偷打量皇帝——皇上那本书都看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翻页呢?
“咳咳……”清了清嗓子,厉鸿澈起身往外走,“摆驾,双菱轩!”
声音洪亮,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奴才称是,退下去准备。
厉鸿澈抖了抖袖子,做足了气势,往外走,忽觉身旁的太监以异样的眼神盯着他的……他的小碎步?
“咳!”厉鸿澈清了清嗓子,大摇大摆,的大跨步走出去!
114|10()
寒冬渐入尾声,□□在枝头米粒儿大小的花苞里酝酿着,还未破衣而出。
梁学士烨初的博通府,紧闭的铁钉朱门前,人来人往,偶有路过的行人看紧闭的大门,闪过一丝短暂的奇怪,但都没人久留,因为门口站手拿□□的官兵,看样子很是凶悍。
隔着院墙的庭院深处,药草味道弥漫着园子,呼吸都略有清苦味。三条黑色衣人,恭敬地围着个白衣公子——梁烨初。
“主子您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您还想再放过那狗皇帝一次?”
“是啊。皇帝已经怀疑上您了,或者,或者他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若不是咱们事先做好准备,昨日喝下毒酒的,就是公子您了!”
空气里有些薄雾,显得园子雾霭沉沉的。梁烨初透过薄雾看那一枝头打着花骨朵的桃花,每次看见桃花,总让他情不自禁想起梁荷颂。
“公子,咱们这些年做了多少辛苦,若这个女人让您困扰,那有溪,就为您解决这个麻烦!”有溪说着就起身,捏紧了手中薄剑,却还没有走两步就被一股功力喷来的气流击飞在地。
梁烨初终于说话。“我的人,谁也不许动!哪怕是大蜀太师来了也不行!”
蜀国的太师,相当于宰相。
这时,仆人跑来——“公子,有个客人来见。”
客人?
几人都很意外,因为博通府已经被暗自幽禁,没有人进得来!
“谁?”
梁烨初话刚问出口,那转弯处就来了音色苍老,却包含精气儿的老辣声音,接着是两声打官腔式的笑声。
“太子殿下,一别数年,当年再见太子老夫竟未能认出你来,实在是老夫之过。”
梁烨初看去,只见个戴着披风帽子的老人迈着异常沉稳的步伐走来,嘴角两边的皱纹有让人不舒服的笑意。
眯了眯眼,梁烨初一眼认出来。
“黎大学士……”
黎恭芳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笑脸的瞬间,梁烨初身边的有溪几人都是防备!因为他正是帮助拔出了盛家和尉迟家的人!而他,方才一口就喊出了梁烨初的真是位分!
抬了抬手,梁烨初让属下送剑回鞘。
“太子殿下果然儒雅,这般情形对老夫还如此礼遇。”
“大学士学富五車,礼遇是应该。只是外头门禁森严,不知大学士是如何进来的。”
黎恭芳和蔼慈祥的笑容仿佛变得老谋深算,眼神瞄了瞄大门的方向笑了笑。“外头门禁是森严,可是对太子殿下以及几位英雄来说,不还是来无影去无踪吗?呵呵……”
“看来大学士身手也不是等闲之辈,这门禁对您来说也是形同虚设,不是么?”梁烨初凉凉牵了牵嘴角,“不知大学士身为大晋一品忠臣、皇上身边最受重用的一品保和殿学士,来我这破陋府邸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黎恭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来,打开来里头是只鸡心血玉,“老夫是来和太子殿下,合作的。”
梁烨初微微一震,而后笑,越笑越开。“忠,臣?哈哈哈……”他点着黎恭芳,“忠,臣。”
竟是他!
父王临终前让他来找一位拥有鸡心血玉的逆臣,这位逆臣能够与他共谋复国报仇之事。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大晋传诵了三朝的忠臣,黎恭芳!
梁烨初明白过来。
“大学士真是好手段……不必自己亲自出力,只需顺应皇上的旨意,就借刀杀人铲除了两大劲敌,不仅赢得皇上的信任,还赢得一身好名誉,现在朝中大臣几人不对大学士心悦诚服。”
梁烨初点破。
黎恭芳一点不生气。“若要论官场博弈,太子殿下再聪慧终究还是抵不过那句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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