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荷颂又低下头去,那个潜意识的决定,在跃跃欲试的冲出心湖水面。
然而,接着,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银光一闪,手起刀落!接着便是那卷胡须男画家的手臂落地,“啊!”地惊声痛叫,直蹿上云霄!
“天啊……”
“啊……”
旁人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厉鸿澈满面阴霾,看也没看、直接“咻”一声将带血的长剑随便一扔,那剑就重新回到一旁的侍卫剑鞘中!
太后被血吓软了腿,桑日国一众也是始料未及、目瞪口呆!
厉鸿澈眼神寒如冰潭,让桑日国国王不禁深感威胁、忌惮,“朕主宰万里山河,国土,和女人,决不许任何人欺侮半分!”
梁荷颂惊吓抬眸,一时忘了忍住眼眶中的泪水,直接冲刷在惊愣的两颊,而后被桑日国国王和公主打量,才觉众人面前这样流泪实在有失颜面,方这样一想,便见一张洁白的手绢盖上她的脸、挡住了她的狼狈,而后她便落入了一个结实臂弯,被打横抱起!
“传令哲颜世子,送国王、公主回宫休息!”厉鸿澈抱起梁荷颂,丢下这一句就走了!
这就是他给的“交代”!
桑日国国王这才从厉鸿澈那骇人的目光中解脱出来,本是含怒,可下一眼便见那地上洒落的不雅画册,也是大惊,怒看地上痛得抽…搐的画家。
丢人透了!
厉鸿澈亲自将梁荷颂一路抱回双菱轩。梁荷颂面上还盖着手绢,也因为盖着手绢,仿佛脆弱、委屈就有掩护似的,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皇上这又何必,如此一来,那美貌的公主若是不愿嫁你,岂不是臣妾的罪过……”
厉鸿澈一顿。
“谁说朕要娶她。”
梁荷颂一愣,在手绢儿下眨了下眼睛。
“可……皇上也没说不娶啊。”
怀中的女人轻飘飘的,很难让人相信她还肩负着另一条生命,厉鸿澈因为她方才故意不辩解、考验他的怒气还未消,见如此,又暗叹了口气。盖在那巴掌小脸儿上的手绢,被泪水濡湿了两小片湿意。
厉鸿澈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朕本以为,不重要的人,不值得提,却不想你这么在意。”
‘不重要的人。’梁荷颂琢磨着这五个字。他是指……那个貌美的桑日国公主么?她是来和亲的,很可能是他新任宠妃,不重要么?
回到双菱轩,梁荷颂被厉鸿澈放在了榻上。康云絮正在缝制秋衣,见皇帝亲自抱着自家主子回来,先是一惊吓,后见梁荷颂并无大碍,又是一喜——若贵人身子有恙,那便是皇上情急,若无恙,那便是皇帝的恩宠情浓。
康云絮自觉的招了采霜、飞燕退出去,留给二人私人空间说话。
气氛宁静,一时……有种不自然感在空中升腾起。
厉鸿澈将她放床上后就一直没说话,梁荷颂想起方才自己泪流满面的,微微尴尬,翻身朝墙内面壁,轻轻拉过被子盖着,佯装打算睡觉。动作很轻,弧度也小,只觉得这厉鸿澈安静得诡异的时候,不应该做出大响动来。
瞟了一眼那床上蠕动的玲珑影子,厉鸿澈站了许久,想了许久,而后大步上前在床边坐下。
梁荷颂立时闻到一股桑日公主身上的芳香,原本缓和了些心,又是一沉……
“朕听闻你最近身子不太好,恰好桑日国王送来了这香包,说是对女子极好,能够健脾养身,朕便想着逛完御花园,让人送来给你,却不想先一步就在菊香园遇到了你。”
一愣,梁荷颂平身躺着,立刻便见厉鸿澈掏出个红色香囊,正是她闻到的香味,木讷地捧过香包。
“谢皇上赏赐……”
“不是赏赐,是‘送’。”厉鸿澈顺了顺梁荷颂的头发,虽然她现在她温顺可人,但方才她那一双参杂着极度失望、心灰意冷的眼睛,虽然只有那一瞬的四目相接,却也令他心头发虚、害怕。
再多的顾忌,他也顾不得了,只想快点处理了那堆人,带走她,好好替他的女人“疗伤”。“颂儿,答应朕,以后再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朕了,可好?”
他的抚摸充满了柔情,梁荷颂只觉这样温柔的他,仿佛恍如隔世,上一次,应该是两个月前,在那条小船上。
坚强是品性、心智,脆弱是感情,梁荷颂努力控制了,却控制不住眼睛,又湿润了,好在没有流出来。
“皇上,臣妾有时候,真的很不懂你……”
缠着青丝的手一顿,厉鸿澈被梁荷颂噙着泪水的双眸,刺痛了眼睛,双臂一圈、将她花瓣似柔软身子抱进怀中,紧紧搂着,声音低哑地响在梁荷颂耳畔:
“朕当时教你习字,不是说过么?不懂就要‘不耻下问’,你若不懂,就要问朕,可知道?”
梁荷颂鼻子一酸。
“臣妾不知道……!”
话带着赌气、发泄的意味。
她就像一泉柔软的溪水,在他怀里流淌着,想揽紧些怕她流走,又怕揽得不得其法,让她消失得更快。
她在赌气,再发泄,这些是厉鸿澈很少在她脸上看见的,而下总算放心了些——会赌气,至少说明她的真心是被触动了,不是从前那么不痛不痒的,任他如何她都无所谓。
厉鸿澈捧着怀中的女人,刀刻的俊秀下巴轻轻在她透顶的青丝上摩挲,而后埋在她颈窝里轻声:
“朕自小便被文武师父称赞神童,读书习武没有一件能难倒朕,而后皇位纷争,朕一举称帝,主宰天下,文武百官任我呼喝。所以……朕以为,朕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做什么,都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而今才知,是朕错了……”
厉鸿澈捧起梁荷颂泪水啪啪滚落的脸,四目相接,各自都波动着难以控制的情绪,情浓夹杂哀伤,酸涩混着甜蜜,都缠在了一起。
厉鸿澈抚摸着梁荷颂的脸颊:“只可恨,几千年来什么书都有,唯独没有教人如何谈情说爱的书。”
书。梁荷颂想起小船那夜,厉鸿澈也看了教习男女之事的书。梁荷颂本是生气、难过,思及此处,又觉得有些好笑。“皇上不是很聪明么,无师也能自通……”
厉鸿澈近在咫尺,没了平素帝王的孤高清冷,真真切切的在她身边。梁荷颂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却越发浓了。“皇上,究竟哪一个你,才是真实的你?你太深了,臣妾看不透……”
“若你看不透也无妨,只要记得,朕心欢喜你,就够了……”
厉鸿澈话罢,连自己都不可思议,竟能够说出这等被他从前视为毛头小子哄少女的肉麻情话。“颂儿,朕虽然有三宫六院,仿佛……仿佛却不擅长与女子谈情说爱,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厉鸿澈略窘迫地苦笑。而下盛家之事总算尘埃落定,他也不必常去欣兰宫,通过那处暗道去大牢。
梁荷颂还从没有从厉鸿澈口中听到这样坦承短处、求包涵的话,虽然听来有些滑稽,但细思又觉得可贵。虽然厉鸿澈的眸子依然漆黑深邃不见底,可是梁荷颂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映在了他眼中,那么清晰,那么近。
一时间她有太多话要问,反而不知从何问起。好在厉鸿澈说,待忙过这几日,寻个时间,好好任她“不耻下问”个够。
两人你侬我侬,那方窗台上,贤太妃蹲坐着,舔了两口爪子上残留的卷毛男的血迹,又十分嫌弃。接着,大灰猫跃上窗台来,大花瓶儿似的对蹲坐下,替它添爪子上腥臭的血迹。
贤太妃找了个舒坦而高冷的姿势,边享受着,便打量屋中柔情的二人。真是费了她好大的心血才搞出这一幕温情好戏来!
它一早忍着饥肠辘辘带着群猫到处窸窸窣窣,才把那群婆娑族蠢货赶去了菊香园那条小路与梁荷颂撞个正着!果然上演了这么一场激烈对决!遥记得,她作宠妃时,便是这么一场类似的戏码,那家伙,她可是风光大盛啊!让舜熙帝对她宠爱加倍,羡煞了旁人。
这些日子看着这两人如此不交流、不沟通的暗自神伤,它也是着急啊!能不急嘛!这不,昨儿个梁荷颂就因着那什么公主可能来和亲,忘了吩咐飞燕那个健忘的丫头片子给它煮吃的,生生饿了它一整晚上!
那肚子咕咕叫的滋味,真是糟透了!
什么?让她找梁荷颂要吃的?呵,她可干不出那么丢人的事情来,她堂堂一介太妃,又不是乞丐!
*
傍晚,郝温言按时按点来看梁荷颂的身子,开了些保胎强身的药。那桑日国卷毛画家被厉鸿澈斩了臂膀,梁荷颂心下担忧挑起两国纷争,便问了郝温言。郝温言说,那画家血流不止死了。
虽然那画家被斩了手臂,伤重,但凭宫中太医的医术又怎会救不活?梁荷颂心下略作了思量,从郝温言那略心虚的面色中体会到了一二。应该是厉鸿澈让太医做的手脚吧。当面斩杀了那画家未免不好。
郝温言走后,尉迟香言和余秀玲一前一后的来看望梁荷颂了。
二女方从懿宁宫训话出来,说是太后紧急召见了后宫妃嫔,训斥了一番,让各人闲了就不要乱走、横生祸端,到时候除了岔子担待不起。虽然孝珍太后没有明指梁荷颂,但,谁不明白,那太后说的就是梁荷颂呀?
陆全笙和那小太监都是懿宁宫的人,带着婆娑人游览园子,却被梁荷颂这一碰上,出了这么大事,太后自是不高兴的。
“今天的事我后来听说起来都为你捏把汗!现在看你无事,我也就放心了。”尉迟香言擦了擦冷汗,又宽慰笑道,“虽然惊险,不过皇上到底是皇上,没有让你受委屈。听说那婆娑国王而后向皇上服软道歉,还说中秋宴上要亲自给你赔礼呢。”
“亲自给我赔礼?”梁荷颂惊诧,受宠若惊得一身冷汗,“我不过一介女流、贵人,哪里担当得起一国国王的赔礼。”
“如何担当不起?你们母子是大晋天子的心头肉,完全担当得起。如此一来,后宫中也没有人敢对此事闲言碎语,说你不是了。”尉迟香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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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一旁盯着她瞧的余秀玲,梁荷颂尴尬的笑盯了尉迟香言,玩笑责怪:“什么心头肉,香姐姐别尽拿我说笑了……”
余秀玲上前一步,柔柔一笑,虽还是那模样,却仿佛少了许多初进宫时的暖意。“颂姐姐就莫要谦虚了,香姐姐说的是事实啊,眼看中秋宴上就到,颂姐姐就要封为嫔,等姐姐诞下皇子、满月,少不得再封赏,若是公主定然是芳仪,若是皇子,婕妤、贵嫔也是很容易的。”
见余秀玲面有失落,梁荷颂握了余秀玲的双手,拉她坐到身边。
“秀玲,你莫伤怀,你温婉灵秀,日子定然越过越好的。现在韩贵嫔被降做了贵人,气焰暂时也可以收一收了,要是还有烦恼事,定要告诉我。”
余秀玲微笑略略一僵,眼角染了湿意。
送走二女,梁荷颂将余秀玲留在最后走,送了她一对顶好的和田暖玉镯子。是上回厉鸿澈差人南下搜刮酸橘子,她特意让人从家乡的名玉铺子带的。
·
余秀玲带着婢女从双菱轩出来,路过菊香园,远远看见了与她同住玉福宫的庄婕妤与尓珠芳仪,因着庄婕妤讨厌梁荷颂,是以平日里也连累这她也不受待见,受了不少气。韩贵嫔是受了惩罚,可是庄婕妤和韩贵嫔是穿一条裤子的!
于是,主仆二人就绕着走了。
“曦贵人性子真好,对才人也好,一点都没有别的嫔妃那样恃宠而骄的样子,才人您说……啊!”
婢女话还没说完,便啪一下挨了余秀玲一耳光,被打蒙了!
余秀玲向来娇娇弱弱的病美人,这个样子不常有!
“被人施舍有什么好!若她真对我好,便不会拿这些石头施舍我,而是想着帮我如何得到圣宠,摆脱这任人践踏的日子!”
她的泪,不是感动,而是委屈啊!
她也不过同为妃嫔,梁荷颂凭什么可怜她呢?
·
是夜,月亮大半圆。
欣兰宫点上了宫灯。今夜灯盏比平素少了一半,因为淑贵妃昨日向太后提了议,减少后宫开销,在皇室弘扬勤俭的美得,深得太后赞许。
终于将中秋宴安排得差不多了,黎惜兰草草吃了晚膳,在小榻上小憩,婢女给她揉着头上的穴位。她向来食量不大,最近宗人府提议立后,她这回操劳中秋宴可谓是使劲浑身解数!
婢女来小声禀告:“娘娘,尓珠芳仪和庄婕妤来给娘娘问安了。”
不必说,那庄婕妤跟韩贵嫔性子差不多,爱逞嘴上功夫,白日里梁荷颂圣宠荣耀、惹人嫉妒,她定然是冲着这事来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黎惜兰断定。
果不其然,庄婕妤打着问安的旗号,正是来说白天菊香园的事的。
“贵妃娘娘,现在后宫里都传遍了,说梁……曦贵人就是皇上的心头肉。嫔妾真是替娘娘不值,娘娘管理六宫操劳内外这么多年……”
庄婕妤叹了口气,情真意切。
“现在曦贵人尚且只是怀着龙种,还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呢,就尚且如此了,倘若他日她生下个皇子来,只怕她一跺脚这后宫都要颤几回……”
“胡说!”黎惜兰温打断,婉的脸上乍然严厉,声音虽柔,却不容人再质疑啰嗦,“后宫已经许久没有喜事,曦贵人怀着的哪怕是个公主,也是珍贵的皇室血脉!再说,大家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可攀比的。做皇家媳妇心怀要大度,怎可如此计较。”
庄婕妤被训得立刻噤声、低头。黎惜兰头疼,便让胥常芬送走了二女,临走还嘱咐了二女不得再提方才的话,更不可在桑日国贵宾在时生事端!
胥常芬送走了人,回来正见黎惜兰锁着愁眉,头疼,忙上前帮忙按摩、宽慰。
“娘娘莫听庄婕妤的闲话,她就是存心来挑唆娘娘,想利用娘娘为她出气的。”
黎惜兰闭着眼睛、无声轻哼了声笑:
“她那点拙计本宫若还看不出,便枉在后宫殚精竭虑、混这些年了……”
顿了顿,黎惜兰半睁开眼,温柔的目光透露着些许刺骨的寒意。“但,有一句话她说的对。现在曦贵人就尚且如此,今后,实在不敢想象……”
这五六年来,后宫女子虽众,然而,唯一让她黎惜兰真正担忧的,却还只有这一个梁荷颂。
“怀薇可传来消息了?”
“娘娘,傍晚传来消息了,说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只待中秋一过、桑日国的人一走,梁烨初定然跟着盛丙寅一同陪葬,跑不了。”
黎惜兰点头,想想又不放心,修书一封,叮嘱黎怀薇做事“干净”、把稳些。
她弟弟黎怀薇在翰林院当侍读学士也有三年了,一直想升迁,却无奈机会刚来,上头又生生压来了梁烨初、做了翰林掌院学士,而至于他这么久郁郁不得志。
这回若梁烨初能栽了,也正好提拔他升迁,作掌院学士。在削弱盛家势力之事中,黎家出了大力,怀薇又是她家唯一的男丁,皇上那里她做做功夫,应该不算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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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三日相安无事,厉鸿澈依然忙得不见人影,不过梁荷颂心情倒还尚可,每日都吩咐了人做了暖身子的银雪耳蜜柑汤送去御膳房——最近又下了一场秋雨,寒气丝丝的。
而厉鸿澈每日让小福子将那汤碗送回来双菱轩,里头装着的也是一道汤,而且每回的汤都不同,木瓜花生排骨汤、杏剑猪肺汤、银雪耳蜜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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