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亲口说他不放心了?”
梁荷颂突然没了耐心听,打断。
“这……贵人您应该知道,皇上向来不太喜欢多说……”
“那便是公公猜测的了。”
康安年哑口无言,讪讪退下。
听蝉神情古怪,在角落里那口箱子跟前挡着,脸上就差没写着“我有问题”几字了。是以,一下她就被侍卫发现了古怪。
那口箱子是梁荷颂哥哥代父母之职,送她的嫁妆箱子。虽然是嫁妆箱子,不过值钱的东西并没有装在里头。是以,听雨也有一把钥匙,平时都是她在管理那箱子里的物件儿。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厉哲颜也不好当众徇私,反而给梁荷颂招来话柄、坐实罪名,是以提醒得很温婉,“这箱子,我可带走了,曦贵人还有什么话要转达给皇上的……”
对着厉哲颜紧张的眼神,梁荷颂只觉讽刺:当初他那么狠心的捅她一刀,现在伤疤结了痂,他又来表达心疼了。凉凉一抹笑在梁荷颂嫣红的唇边绽开。“没什么转达的。既然有人说我行厌胜之术,我躲在窝里畏首畏尾岂不是被人说成心虚了。云絮姑姑,备轿。”
“可是,贵人您这几日身子很不好,外头又风大雨大的……”
“备轿!”
“是,贵人……”
厉哲颜只觉眼前这个女子有些陌生,变得他难以企及、触碰,和从前总是围绕在他身边天真无邪的女孩儿,不同了。锋利了,也孤冷了。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他其实……一直没有好好正视过、懂过她。
看着风雨中那上轿子的身影,纤弱而又倔强,仿佛风都能吹倒,又仿佛谁也打不倒,厉哲颜心头暗叹了一口气。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话可说了。
风大雨大,轿帘子都被打湿了个透,雨丝飘进轿中,将梁荷颂衣裳、发丝都浸湿了一层。
侍卫带着装了“证据”的大箱子,朝欣兰宫去。那儿正摆了大阵仗等着呢。孝珍太后一向疼淑贵妃,这是后宫中人都知道的。曦贵人跟淑贵妃对着干,就是找死!何况,淑贵妃的爹爹大晋第一学士黎恭芳也在呢!
听蝉作为证人之一,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暗说她这主子实在太蠢笨,皇上都不敢让她去了,她还偏往刀口上撞。她“弃暗投明”是正确的。
**
梁荷颂路上并没有耽搁,但孝珍太后仍然等得满脸乌云,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跪着就没让她起来。厉鸿澈在里头,还不知道她来了。
梁荷颂看着孝珍太后那愠怒的样子,忽然觉得,其实隐忍数十年从宫女做到太后的孝珍,也不过如此而已。也或许是她太看重淑贵妃。
“还不快把箱子打开,把施厌胜之术的布娃娃拿出来!”太后急道。
“是!”
“慢着!”厉鸿澈从里头出来。
梁荷颂抬眸,正好与厉鸿澈对了个正着。两双视线相接,各自仿佛都有轻微的触动。
不是不让她来么,来做什么!厉鸿澈眉目凝着,声音不便喜怒,有点沉。“说吧,怎么回事。”
梁荷颂心下冷冷一笑。亏他还想得起先让她开口说话,给她发言权。可是,他开口却是问她“怎么回事”。呵。皇上真会问!
“臣妾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呢,所以,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
“放肆!人证物证俱在还在装懵,不知悔改!”
里头淑贵妃隐约的痛…吟…声清晰,孝珍太后忍不住了,也不如之前那般顾忌皇帝。早预感这女子不详了。“来人,把这箱子撬开!”
“太后娘娘不能撬箱子,这是嫔妾长兄代爹娘送嫔妾的嫁妆箱子。”梁荷颂说得平静,却有着一股斩不断的柔韧。
“一口箱子怎么能比得上兰儿的命!撬!”
孝珍太后勃然大怒,回头便见厉鸿澈阴戾的视线看着她,双腿一阵虚软。她与皇帝并不是亲生母子,各自都保持着恰好的距离、敬重。皇帝的眼神,有些可怕。
侍卫打算撬开箱子,可是那黄铜包边儿的箱子结实得很!根本撬不开!
当然撬不开,那是哥哥找遍了整个京城找的工匠,给她打的这口箱子。所以,这箱子里东西都不值钱,最值钱的是这箱子。
“太后娘娘,撬不开!”
孝珍太后又急又怒,但这次警惕周全了些,抬厉鸿澈出来压梁荷颂:“皇帝啊,兰儿命悬一线,你哪怕性子再沉得住气,也不能再沉默了呀!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梁荷颂迎着厉鸿澈的视线,只见他双眸黑暗无边,仿佛没有一颗星星的黑夜苍穹,黑得无边无际,深邃得让人迷茫、恐慌。
“把钥匙拿出吧,打开箱子,看看。”他淡淡道。
他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了黎惜兰那边。梁荷颂手脚发凉,一路来风雨交加已经有些不适,刚才又跪了一阵儿头重脚轻的,眼前发黑。
“臣妾钥匙早就弄丢了,也许久未曾打开这箱子。”
还在狡辩!孝珍太后是气得直咳嗽。黎恭芳也眯眼仔细打量起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来。
众人几乎已经笃定,那巫蛊之术的证据就在里头!
厉鸿澈凝眉看她,似对她的表现也很不满意。
“你,认真回答!”
“臣妾一直回答得很认真啊。”梁荷颂心下冷笑了一声,下一句话,揭开这幕“有心人”筹谋了多日的好戏的高…潮。
“不过,臣妾的婢女听雨有钥匙。听雨,还不快打开。”
听雨愣了愣,不太明白梁荷颂之意。她确实有钥匙,方才她一时紧张都忘了。
箱子打开,里面有布匹、书卷、字画、珠钗……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唯独没有巫蛊之术的娃娃!
“回禀皇上、太后,找遍了,都没有!”
听雨、听蝉对看一眼,都懵了。她们明明一起亲自放进去的啊!“不可能,不可能啊!一定在的!”“是啊,一定在的!”
二婢女害怕得发疯,忙在里头翻找,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孝珍太后又忙问厉哲颜,是否会在其他地方。
“太后娘娘,双菱轩里里外外全部搜遍了,不可能遗漏。”
没有?!先前认定梁荷颂是凶手的人,一下子,都懵了!屋子静得让人窒息。
听雨听蝉自知死路,忙哭着咬定说绝对不会撒谎,亲眼看见娃娃在里头的。
“那娃娃明明在里头啊……”
“是啊,明明在里头,是曦贵人施厌胜之术,我没有说谎……”听雨哭道。这些天梁荷颂一直跟她一起谋划的呀!
梁荷颂声音虽温柔,却有着一股让人听了生寒的力量——
“你们那么笃定,难道那娃娃是你放的,也对,钥匙不就在你那里么,要做什么都很容易。说,为什么要陷害我!又是谁,让你陷害我的?!”
一下子,仿佛局面调转!
第77章 生病()
现在找不到物证,只有听雨一口一个咬定,仿佛生怕自己的主子梁荷颂翻身脱罪,巴不得让她处死一般。但她说得越多,反而听起来越发是别有用心,听得所有人都不觉心下生疑。
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在这场沉默和紧绷中,不少人已经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方才听雨、听蝉二人不是说,从前是欣兰宫的么……
梁荷颂任听雨说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却一锤定音:“现在双菱轩并没有所谓的厌胜之术的布娃娃,而你身为我的奴婢,却一口一个咬定我就是凶手,害我之心昭然若揭。说吧,究竟是谁让你栽赃陷害我的!”
梁荷颂声音温柔平静,却让从前以为她是个软弱主的人,都吃了一惊,不由的忌惮起来,包括这两个奴婢在内。
“没有!我没有啊!”听雨吓慌了神,滴在地上瑟瑟哆嗦,朝厉鸿澈和孝珍太后痛哭求饶。“皇上、太后,奴婢对天发誓,奴婢没有说谎啊,确实是曦贵人想谋害淑贵妃娘娘啊!”
厉鸿澈隐忍的怒气溢出来。
“把这两个胡说八道的奴才拿下!”
铺面而来的寒气已经说明皇帝怒了。满殿骚动的人大气不敢出,只有听雨听蝉在痛哭喊冤。物证找不着,孝珍太后一时没法儿发话,打算就这么算了,却不想,一下子对上梁荷颂那双亮堂堂的眼睛。
“太后娘娘,您只听了两个婢女的一面之词,就怀疑臣妾对淑贵妃娘娘施巫蛊之术。难道在您心里,嫔妾还抵不过两个奴才可信么?”
孝珍太后万万没想到,梁荷颂竟然有这个胆子,敢质问她!奈何梁荷颂语气神态拿捏得当,偏生找不出她忤逆不尊的话柄。
“哀家怎会这么想,只是救人如救火。方才……让你受了委屈,是哀家急躁了。”
孝珍太后虽表歉意,却没有多少和颜悦色。
梁荷颂看在眼中。
“嫔妾知道自己见识浅薄、不太讨您喜欢,但嫔妾自认无愧天地,当然,若是还要太后仍然疑心嫔妾、想要搜查也……”
“好了!”厉鸿澈沉声打断她,“这事朕会妥善处理,你不必再管了!”
只许别人污蔑她,却不许她讨回公道么?梁荷颂微微笑,眼底一片冰霜。“既然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便放心了……”
她的笑看起来还是那么温顺、嫣然,可映在厉鸿澈眼睛里,却觉得一阵寒凉。厉鸿澈忽然有一点不安在浮动,见梁荷颂脸色苍白虚弱、像是强撑,吩咐康安年搬来软椅子给她。
“太后娘娘都未落座,臣妾不敢坐。”梁荷颂柔声拒绝。
袖子下修长的手收紧成拳,厉鸿澈目光锁着梁荷颂,紧抿地薄唇吐字如冰。
“让你坐,你就坐!”
他有些迷惑,究竟平素那看起来极为温顺、柔弱的女子,是不是眼前这个虽然沉默安静,却扬着满身尖刺的女人。再一想,他又明白了。是,她就是。他不是早就发现了,这女人“表里不一”了么。
梁荷颂当着太后的面坐下去。
孝珍太后脸色极难看!梁荷颂是故意给她难堪。
康云絮早看出自家主子是在强撑着,是以忙扶梁荷颂坐下。
这时,淑贵妃被婢女扶着出来,似终于好了些,挂心外头的情况强撑着下榻来。“皇上,曦贵人善良,臣妾想应该不是她……”
到这个时候了,淑贵妃还在为人说话。先前那些想到听雨从前是欣兰宫奴婢的人,一下子又不忍心如此怀疑了。
“曦妹妹,你怀着身孕……还劳烦你这么大老远过来,本宫真是抱歉……”淑贵妃含着泪花,拉着梁荷颂双手。
梁荷颂知道应该与她亲热寒暄一番,但她现在的心情来说,实在做不到,但很快有人替她关切了淑贵妃。
“兰儿,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快进去休息。”
厉鸿澈上前,亲自扶着淑贵妃。
婢女自觉退散开。所有人都暗暗侧目看。这不是普通的男人,这是皇帝。皇帝,是不会轻易扶哪个女人的!而且,这皇帝还是不苟言笑、冷情寡性的厉鸿澈!
何等恩宠啊。
厉鸿澈丢下一句,让厉哲颜带头彻查,扶着淑贵妃往屋里去了,没有看梁荷颂一眼,没有关切一句。
孝珍太后慈祥的面容参杂了些许厉色,狠看了眼梁荷颂,而后让贺舍姑姑扶着往里去了,并扣下了一众太医。
郝温言担忧梁荷颂,但碍着太后懿旨,却不能送她。
凄风冷雨,只有康云絮扶着梁荷颂,出门去。
“咦,轿子呢?”康云絮左看右看,不见来时的轿子,问了欣兰宫的奴婢,说是方才被人撤走了。
“找把伞,咱们走回去吧。”
“这么大的雨……”
康云絮眼睛里泛着泪花,心疼,又怕说出来让梁荷颂难受,便答应了一声唉,默默去找伞了。
房檐雨水连珠成串,现在傍晚时分,看着全是银灰色的,滴滴答答,飞溅沾湿了梁荷颂的裙裾。她仰头看天,暗灰色,只有一段段的雨线飞过屋檐灯笼边。
这回,她总算名正言顺除掉了身边不忠的眼线,也证实了淑贵妃不是她从前以为的那样纯善仁德,她应当提防。她斗赢了!却,并不比输了好多少。所有人,包括她的男人,都围在淑贵妃身边关切。
不过,没关系……梁荷颂摸了摸尚还平坦的小腹。她还有她的孩子陪着她。
康云絮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把伞。康云絮走在雨中替梁荷颂挡雨,把整个伞都罩在梁荷颂头上。但风大雨大,这伞也只够遮遮头、遮遮肩膀。
“贵人,您在坚持坚持,前头就是香嫔娘娘的延禧宫了,咱们进去避避雨、换身衣裳。您往奴婢怀里靠靠,别冻着……”
“不碍事……”天暗,梁荷颂只能看见模糊的路影子。身上的冷,如何比得过心里的冷。
厉鸿澈扶着淑贵妃进屋时,那一双背影,还有厉鸿澈方才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在她耳边异常清晰,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从前,他有多少女人、去宠幸谁,她都不在意,因为她并没有真心把他当做自己的男人,可如今,她做不到了。
主仆二人走出欣兰宫没多远,身后便有声音跑进。
“曦贵人,曦贵人留步……”
是康安年来了,还领人抬着一顶轿子跑来。
“贵人,您走得太快了,奴才方才去找人生暖手炉子,转眼您就不见了。”
梁荷颂没心情说话,有轿子不坐,那才是傻了。康安年竟还带来了个暖手炉子给她,一路送梁荷颂回双菱轩。
路上,康安年在轿子外帘子边轻声道:“贵人,这回是皇上吩咐老奴来送您的。”
梁荷颂没应,许久才“嗯”了一声。
“这暖手炉子也是皇上暗暗叮嘱奴才,准备给贵人回去路上暖身子的。”
轿子里没有回应,康安年继续小声说着。
“方才皇上打断贵人的话,也是怕太后迁怒,让贵人往后与太后娘娘不好处。皇上虽然人不在这里,但他的心,一直在贵人身上啊。”
“这些,也是皇上说的?”
“……这……这倒不是,奴才妄言了。”
康安年语塞,闭口不言了。
梁荷颂先去延禧宫找香嫔尉迟香言,却不想她竟然不在,好在她屋里的人与梁荷颂都认识,便换了借了身干衣裳给梁荷颂换上。听说尉迟香言去看盛妃了。据说青居殿那地方,一到下雨就到处漏水,打湿衣被是常事。
梁荷颂回到双菱轩,康安年才离开。
康安年前脚刚走,后脚梁荷颂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天啊,这额头好烫啊!”康云絮一抹梁荷颂额头,大急。听雨、听蝉被拿了,品春、品秋也是淑贵妃拨来的人,不敢用,包括那两个小太监,都是淑贵妃一手操办安排来的,也不知底细。
康云絮忙追出去找康安年,却没找上,好在碰到个从前认识的小太监,让他去太医署找御医。
“贵人,您在坚持坚持,马上御医就来了。”
梁荷颂昏昏沉沉躺在,秀眉紧锁。
“我不碍事……”
还说不碍事。康云絮拉过被子盖好,暗暗擦了擦眼泪。她们这主子,平素看起来娇滴滴的金贵得很,其实要起强来,真是多苦都能吃下去。
康云絮终于等来了那小太监,却不见御医跟着。
“御医呢?”
小太监甩了甩一袖子雨水。
“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被叫去欣兰宫给淑贵妃诊脉了!一个都不剩!”
“一个都……这可如何是好啊!”
康云絮着急,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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