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言之凿凿,并不像有假。
盛妃向来只把她当做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据,虽狠辣,但应该不至于用自己的生命来扳倒她个小小才人。梁荷颂暗暗思索。难道,有人从中挑拨,借刀杀人?
“皇上,方才臣妾带人来双菱轩,在那梅花树底下发现了这包未用完的砒…霜,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皇上,还请您公正定夺!”
盛妃满面委屈。
淑贵妃扫了一眼屋里场面,有皇上在场,当然是以皇上的意见为主,她也只是辅助提议罢了。
“皇上,看来盛妃妹妹确实是受了委屈。只是,皇上也不能听一方之词,还是要听听梁才人的解释才好,免得让无辜之人蒙冤、让恶毒之人逍遥法外。”
淑贵妃言语神态通达,公正沉着。
但淑贵妃之貌在盛妃看来,就不是如此了。盛妃冷冷一哼,若不是碍于皇上在场,她真想撕下她那张假仁假义的面皮!
狠狠舒了口气,盛妃才压抑下对淑贵妃那口火气,斜目挑眉看“梁才人”:“淑贵妃说得并无道理,梁荷颂,你还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儿快儿的说了!不然,恐怕就没机会再说!”
人证物证俱在,看她还狡辩什么!
在梁荷颂期盼的目光下,厉鸿澈终于有了动静,上前两步,但依然未跪:“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盛妃不解气,也不想理。她这次可是真的受了大委屈,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折腾过!“本宫干嘛要回答你这个、这个要毒杀本宫的恶妇?!!”
“不回便是心虚,既然如此,这案子还有什么好审!”
厉鸿澈冷声,自有一股一锤定音的决断感,一时竟让盛妃哑口无言,让淑贵妃也是惊目看她——梁才人,竟然有如此气魄,不过,她也是因着皇上宠爱才敢嚣张吧,放她身上,也是万万没有那个底气……
淑贵妃心中一黯。
“……回、回就回!本宫是受害者,还怕你这个凶手了?”
盛妃一答应,梁荷颂就有预感,她得输。再看皇上,他满脸沉着严肃,负手而立,虽然胸前波涛滚滚的,神色还是挺迷人的。
“第一,天下砒…霜可独我双菱轩有?第二,你中砒…霜毒,为何不去别处有砒…霜的地方,而火急火燎直往双菱轩来?第三,是谁告诉你,是我下毒害你,那砒…霜又藏在海棠树下?”
“我——”盛妃张口,竟然不知如何下口辩驳。
“你回答不上来,朕……正是心虚吧。因为你也没有真正的切实证据说明毒是我下的!砒…霜不是双菱轩独有;你早上中毒、中午清醒,下午就急急奔来捉我,目的性太强!再者,你亦说方玉秀是‘看’过长春宫粥米,并不是‘下毒’。所以,此案证据仓促,疑点颇多,并不足以证明我有罪!而你进来便抓人、打人,才是真正失了体统、体面。”
厉鸿澈一口气说完,条理清晰,沉稳有序。梁荷颂也是看呆了,不想皇上不吭气儿就不吭气儿,一吭气儿就是个响的啊!若皇上真是个女人、是个妃子,定然能灭了别人,当上皇后!梁荷颂心说。
“以上,是针对第一、第二个问题。至于第三个问题,只要你回答上来,便可找到真凶!当然,若是回答不上来,那便是你猜想推测,我梁荷颂,也只是‘可能’的凶手之一。”
厉鸿澈说完,视线落在盛妃身上。盛妃一个警醒,在那冷厉的目光下竟然有些害怕。
“岚儿,究竟是谁告诉你,下毒的是梁才人下?”梁荷颂正色公正状问,已经能想象盛妃苍白着脸、结结巴巴哑口无言的困窘样。
“皇上,我……我……”盛妃结巴了半晌,只得低头沮丧道:“没有人告诉臣妾,是臣妾自己……自己推测的。”声音到后头弱下去。
“既然是推测,那也就是没有真凭实据了。”梁荷颂准备结尾,扶起母老虎盛妃,“放心,你中了毒,这事朕会再继续追查下去。今日之事就……”
“皇上!双菱轩的姑姑方玉秀,上吊自杀了!”小福子跑进来,满头都是惊吓出的冷汗!
什么?双菱轩的姑姑上吊?方玉秀,不就是去看过长春宫粥米的那个人么。难道是畏罪自杀?一瞬间,在场的人,除了梁荷颂与厉鸿澈以外,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此处!
梁荷颂心下一个咯噔,看厉鸿澈也是皱眉凝思。皇上,应当也不知道缘由。方玉秀是个宽和忠孝之人,她当时也是亲自考量过,是个把稳的,怎地……
就在这间屋子的众人说话的时候,另一间奴才住的屋里,姑姑方玉秀已经上吊死了。身子还柔软温热着,刚断气,不过死状可怖,女子都不敢看。梁荷颂自然也属于女子,不敢看!
“皇上,找到一封遗书!”
那封遗书呈上来,梁荷颂在满屋子人的紧张瞩目下,接过来展开,通篇扫了一遍,嘶……这写的什么,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抬了抬眼皮,见满屋子人都在看她反应,而厉鸿澈则是有些无语状瞥着她,定然知道了她这“处境”……
“皇上,纸上有灰,奴才给您擦擦。”康安年将遗书拿过掸了掸莫须有的灰尘,倒了个面儿,递回去。
……原来是拿反了。厉鸿澈暗叹了口气。他也是糊涂,竟然还指望她救他……
扫了眼屋中众人,厉鸿澈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他不曾想到,宫中有如此狠毒心机之人,竟还做了两手准备,确保将他害死。这是得多恨他,不,应该是梁荷颂!该死,他这罪,可都是替那女人受的!她倒好,舒舒坦坦地坐在那儿。
遗书上,方玉秀坦诚是她在主子梁才人的命令下,不得不在粥米中下毒,事后害怕、愧疚,心内不安,唯求一死,能够谢罪。
派人鉴定了字迹,确然是方玉秀亲笔!
一条人命带动的大反转,盛妃大仇得报的狠笑差点从红唇边角溢出。
“梁,才,人,你还有何好说!活生生的一条命啊,你可不要说谁活腻了,拿命来冤枉你!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呐!呵。”
盛妃倒是难得说出一句古语。她最不喜欢舞文弄墨。
“谁看见她张口了?”厉鸿澈一口反呛,扫了一眼屋中之人。无一不在他威严逼视之下噤声。“谁能站出来说看见方玉秀是自杀了?”“凶手逼迫她写下此书,再将她吊死也是不无可能!皇上,请下旨彻查,还双菱轩一个清白!”
幸好皇上还冷静!梁荷颂点头,捏着把冷汗道:“梁才人说得有……”理字还未出口,便被屋门口进来的人打断!
“心如蛇蝎!强词夺理!难不成要那死人从地上起来再指证你一回,你才肯认罪?!”略上年岁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太后娘娘驾到。”
孝珍太后在一群奴才搀扶、簇拥下进来,身后跟着余才人余秀玲。方才她正在懿宁宫陪太后说话,闻了讯便一同来了。
先是海棠树下的砒霜,后是双菱轩姑姑方玉秀以死忏悔、坦白罪行和主谋,这事儿,确实不好办了!
梁荷颂暗自着急。
“皇上,哀家知道你宠爱梁才人,可是是非公道、善恶原则不可磨灭!若是我皇家都如此,那天下可还有‘理’,还如何让百姓臣服?”
孝珍太后被气得不轻,直咳嗽。若是被端敬太后知道,免不得又要说她孝珍不如她,执掌个后宫乌烟瘴气!
“太后,此案尚还有疑点,作论断还早了些……”
“只要凤印还在哀家手中,哀家便不许这个孽障再在后宫中,仗着皇上你的恩宠,再施这种狠毒伎俩、毒害他人!这两个月来,哪次事情没有梁才人!”
第40章 雪中送月事带()
人证、物证、一条人命,再加上孝珍太后的愤怒,梁荷颂再力争,厉鸿澈再有理由,这回也是难逃一难!
虽然凤印在太后手中,但暂时掌管后宫的是淑贵妃,好在淑贵妃处事向来稳重、宽和,在皇上和孝珍太后之间斡旋调和,暂将“梁才人”罚去暴室,待查明真相,再施刑法,或者无罪释放。
“梁才人,去了暴室你要好生思过,绝不可再生事端。”淑贵妃道。
“她要的可是我盛凌岚的命!就罚去暴室呆几日?皇上,太后,难道凌岚的性命在你们眼中就如此轻贱么……”盛妃瘪了嘴角,眼泪婆娑。
“盛妹妹,并不是说就不罚梁才人了,只是皇上也说了,这案件尚还有疑点。盛妹妹向来体恤皇上,应该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让皇上英明蒙尘吧……”淑贵妃宽慰道。
竟敢抬出皇上来压她!盛妃咬牙暗恨,却不能顶嘴,眼下太后脸色已经很是难看,气喘咳嗽,别给气晕了就是她的罪过了。
盛妃松口,梁荷颂送了口气,回看了眼淑贵妃黎惜兰。她正好也宽慰地看来,显然是揣度明白了皇帝的心思,有意相帮的。淑贵妃与孝珍太后走得近,明着意见相左也是不易。
还是盛妃善解人意,梁荷颂暗道,后宫女人中,恐怕也只有她对皇上是真心实意的好了,其它的多多少少都夹杂着荣华富贵的争夺。谄媚讨好,都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的多。
就是苦了皇上,这回又要去受阵子苦。
毕竟盛妃的地位和娘家势力摆在那里,情况又于双菱轩不利,梁才人不可能安然的呆在双菱轩里等着那微乎其微翻案可能,罚去暴室已经是最轻的惩罚。
·
再过十四日,便是大年。厉鸿澈在这个寒冬腊月的时候,再被关进了暴室,做浣婢。
这天儿的井水,都能冷掉一层皮!到这化雪的夜里,更是冻得让人碰一下都如挨了一刀似的!浣衣局本是可以烧热水洗衣的,可是暴室就不同了。暴室本就是惩罚人的地方,烧热水?
做梦吧!
趁着夜半三更,梁荷颂披上黑披风,带上吃的,与康安年一同秘密前往暴室。还是上次厉鸿澈教她“床前明月光”的院子,只是今晚没有月亮,只有院里屋檐边挂着的数盏大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照亮半片儿院子。
踏进来,梁荷颂只见那一堆脏衣服山,听见洗衣声却不见人。
“皇……皇上……?”
梁荷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扑过去一把握住厉鸿澈的双手,“皇上,你怎么在洗衣服呢!这水,这水这么冻手!会冻坏的!”
这哪里是手,根本是冰块!梁荷颂忙把厉鸿澈双手揣到自己怀中暖着。都怪她不好,没能救他。
厉鸿澈似洗了一日的衣裳,有些飘忽,虚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幽暗的灯光看清楚了来人。
“你怎么来了……走,快走!你身为天子,应当公正,否则便不足以服众,落人口实。”
她大半夜冒着寒冷来,他竟然赶她走?梁荷颂使出绝招——
“皇上,快,快吃点东西吧。你肯定没吃饱饭,是不是?”梁荷颂解开食盒盖子,立刻香喷喷的鱼肉味道飘出来。
厉鸿澈推她的手顿了顿,但也仅仅是顿了顿,撇开头。“我不饿,你不要再来了,想帮朕,就好好查案子。这样带吃的,兴师动众,惊动御膳房,那便是惊动了整个皇宫,只会让事情越发糟。”
“臣妾知道御膳房人多口杂,所以,这些都是臣妾亲自做的,除了康公公,没有人知道!”当然,贤太妃她没有算在“人”之内。至于角落里贤太妃那张盯着她的黑脸嘛……只怪天儿太黑,梁荷颂真没看见!
“真是你做的?”这菜,色香味俱全,极为精致,真是她做的?厉鸿澈难以置信!
梁荷颂重重点头。
“臣妾指天发誓,若不是亲手所作,天打五雷轰!”
“……”厉鸿澈端起热热的饭碗,手终于渐渐找回了些只觉,可是实在冻僵太久,指节发肿,筷子拿起又掉,拿起又掉。
梁荷颂捡起,对他笑了笑,夹了块红烧肉喂给厉鸿澈。厉鸿澈一愣,迟疑了许久,瞟了一眼一旁正盯着瞧的康安年。
康安年忙低头。
“皇上,才人,奴才到外头守着。”
闲杂人等走了,厉鸿澈才吃下了这口肉。入口即化,口感简直……不要太好!多少年,他没有吃过这种家常的口味。
“臣妾寻思着皇上定然饭菜没有什么油水,所以做得油些,耐饿。”梁荷颂又夹了一大块肥瘦各半的烧肉,递过去。厉鸿澈却皱眉侧开,不吃。
“皇上……您是嫌弃臣妾厨艺不好么?”
厉鸿澈冷看了她一眼,视线投去那食盒中的那条油滋滋的肥鱼,嗯了一声。
梁荷颂立刻会意,忙丢了肉,去夹了块鱼肋骨上的肉,喂过去。果然,厉鸿澈咬上去。
“小心刺,慢些吃。”
就这样一口一口的,梁荷颂都喂着吃完了一顿饭。
梁荷颂也不能久留,将厉鸿澈扶到简陋的床榻上躺下,便打算告辞。
“皇上,臣妾明日再来看你,这件案子,臣妾已经让人全力在查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只是要委屈你再这儿再委屈两天。”
她查?厉鸿澈并没有寄希望于她,他已经让暗埋的心腹在查了,不过看梁荷颂认真的样子,竟不忍说破。“好。”
“皇上,这些……”梁荷颂说着拿出一大口袋软绵绵的东西。“皇上,臣妾一入冬月事就容易提前,这些东西你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厉鸿澈从露着的一角一看,竟然全是月事带!
见厉鸿澈虚弱的脸,霎时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梁荷颂知趣告退。
“皇上,臣妾先行告退了。”方才皇上上,开春,他们就可换回身体,而下只要过去这个年关,就是来年春了。
梁荷颂刚走出一步,便忽然被拉扯住了袖子,回头一看,竟然是厉鸿澈拉着了她。借着油灯,梁荷颂忽然发现他双颊有些发红。一摸,烫得厉害!
“留下来,陪陪我……”第一次,梁荷颂听见厉鸿澈对他说“我”字。一时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呀皇上,你发烧了,臣妾马上去找太医来。”
“不,不要太医……朕要你,要你……陪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梁荷颂不得不坐在床边,厉鸿澈头靠上来,放在她腿上。
“好渴……”厉鸿澈声音略哑。
“臣妾马上去倒水。”梁荷颂端水过来,厉鸿澈却拧眉嫌弃。
“太冰……”
好像是有点冰。可是这屋子里也没有煮水的器具,这可如何是好……梁荷颂正着急着,便听——
“用你的口,暖一暖……”
“皇……皇上,您是要臣妾……”用嘴巴喂?
厉鸿澈半闭着眼睛,似非常虚弱,咳嗽了两回。梁荷颂心一软。算了算了,就当亲自己了。
于是,她含着冰水,直直朝厉鸿澈低头亲下去。
水有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再到口中,果然暖了许多。双唇相接,寸寸辗转相容。这一瞬间,仿佛两个灵魂连接在了一起,身子各归各位了一般。不过,梁荷颂猛地睁眼,发现依然未换回!不过,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是真真切切的!亲吻的时候,仿佛……
一壶茶水,竟然全数在四唇相接中,渡了给厉鸿澈。大概皇上病得厉害,所以吞咽得越来越慢,最后一口费得时间尤其长!直让她差点透不过气来!憋得她两颊滚烫烫的!
吁吁喘了气,梁荷颂累擦了擦唇边的水渍,然而厉鸿澈竟然还微微张着唇齿,等喂。
“皇上,您已经喝完一整壶,没水了……”
“……”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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