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包围下举杯轻斟,佐以林中鸟鸣为乐,实在不能不称为美事。
圆满地解决老头干的坏事後,由雾影兰提议,狄思竹具体操作,师兄弟四人聚在一处世外桃源把酒言欢。
其实柳堪怜此刻倒更希望关在屋里坐禅。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就像武功尽废,提不起半点劲,人是回来了,可魂却还走在半道上,不知何时才能飘回躯壳里。
端起酒杯的手又一次停在了半空中。
又来了!狄思竹眉宇间第一次出现对雾影兰以外的人少有的担心,想了想,然後小心地挪到柳堪怜身旁,抓住他举杯的手送到自己嘴边,一仰脖喝干杯中酒,柳堪怜这才恍然梦醒,转转眼珠撇撇嘴,偏过头去疑惑地看著“程咬金”。
“酒撒到衣服上,当心三师兄让你光屁股!”狄思竹指指柳堪怜一身新换上的黄衣。
“咳,咳!”一直未开口的花月山刻意重重咳嗽,俊美绝伦的容颜露出淡淡的愁云,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瞄向对面一语不发的雾影兰。
“老头的烂摊子又解决了一个,解药也取回四颗,别再苦著一张脸了。”雾影兰塞了块酥糖进口,有滋有味地嚼了几下,一边拍拍双手抖掉碎屑,这才再度不紧不慢地开口,“至於妙手医仙的事儿,我不会怪你,回来就好!”
不提还好,此言一出,桌下立刻暗波汹涌,原本惧怕狄思竹而退守十里的鸟兽虫鱼们,这会儿更是退到百里之外。
你设计支短签骗我去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
你去那儿放著正经事不做,和个马贼斯混,把我们撇这儿独个儿逍遥!
眼神放射的电流在偌大的山谷四处击荡。花月山神态自若,兀自喝酒,狄思竹大汗淋漓,频频劝酒:“二师兄你不知道,老不死的这回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你说好笑不好笑!”说罢,自己倒先“嘿嘿”傻笑了几声,见没人理他,虽讨了个没趣,但还是不怕死的抓抓头,张嘴卷土重来:“十八年前也是,如果那孩子还活著,今年该和三师兄一般大了。”
话音刚落,山风顿止,万籁俱静。花月山缓缓斜靠向草地,揉揉眼准备躲台风。
“你认为我是老东西的儿子?”雾影兰冷笑道。
“啊──”狄思竹闻言怪叫一声,掉转头,野狼一样往树林里窜去,“嗖”一声便没了踪影。
“哼!”
十八岁啊!柳堪怜的脸上显出淡淡的哀愁,樊天诛也只有十九岁,不知他如今过得怎麽样,日子舒心不舒心?原以为回到师兄弟身边,一切便会回复如初,谁知心湖波澜易起不易平,越想忘记却越发惦念。
心中既然放不下,那麽,当初一心想要回来的决断是否仍正确无比呢?接下来的几日,柳堪怜不断思考著这个问题。
离开,到底是对还是错?
但柳堪怜的问题终究没寻出个所以然,一则因为脑袋缺筋少脉,二则某一个人的到来打乱了他的阵脚。其实,受害者又何止他一人哪!
23
“为何每次碰著要紧事儿你的心眼总是失灵?那年老妖怪在饭菜里下药害我们日後乖乖任他摆布时是,上次在客栈时是,这次这家夥来捣乱还是!”柳堪怜颤抖的手指气急败坏地指向将狄思竹连人带椅紧紧抱住的人叫道。一分锺前他刚用满嘴蒜味摆脱了那家夥对自己的纠缠。衣服撕破不说,好死不死在他快想出答案的当儿尽来搅局!没天理啊!
“喔──”语调上扬,尾音拉长,雾影兰一脸的不可置信,“那次是谁和我拼酒的?所以,害我们助纣为虐,进退维谷的就是二师兄你!”否则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哪会中这种不干不净的毒?因此他至今滴酒不沾,改品茶。真真领悟了“一著走错,满盘皆输”啊!
两人忙著斗嘴的时候,狄思竹却忙得连插嘴的时间都没有。就连坐在自家正厅的椅子里都要遭人非礼,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压在他身上毛手毛脚的那家夥则兴奋得连讲话都舌头打结:
“思竹亲亲!好,好久不见,人家好,好,好想你哦!来!亲──亲一个!”
“滚──”双眼一瞪,用了七分内力,身上陡然一轻。
“月山亲亲!好久不见,人家好想你!来,美人,让我香一个!”一阵风夹著丝丝药味冲到花月山跟前,唯一保持沈默的一个依旧气定神闲地往嘴里塞著生大蒜头。於是,伸出去的双臂不自在地痉挛著,努力向前不死心地探了一二寸,最终还是怏怏地收了回去,却在下一秒又直奔雾影兰。
“兰儿亲亲!好久不见,人家好想你!来,给哥亲一亲来个抱一抱!”飘著药香的身体一下子贴到雾影兰身上,见对方无任何拒绝之意,来人吸吸口水越发地放肆。
“素断肠,收起你的狗爪!”惊天大吼比不上雾影兰淡淡一句:“断肠,关於你对你师父的那件事儿,我思前想後,还是讲给他老人家听比较好哦!”
闻言,素断肠立刻跳离雾影兰数尺。
拍拍胸口压压惊:好险,差点忘了他会读心术。
狄思竹立刻奔到雾影兰身边护住他──哼!身高比二师兄矮了点,眼睛比自己小了点,鼻子比大师兄塌了点,眼神神韵亦比三师兄差远了,就这种货色,居然还被评为“姑苏三俊”,有没有搞错啊?
素断肠毫不理会双眼冒火,头顶冒烟的狄思竹,仍兀自一脸讨好著雾影兰:“呵呵!我知道兰哥哥最好!最疼我了!有些事儿过去了,就当作放屁风吹走,休要再提!休要再提!呵呵──”
“啪!”左手边的杯子突然碎裂,飞溅的茶水泼了素断肠一身,但他似乎毫不介意,与雾影兰的表态相比,这只是小事。
“现在叫我哥了?可之前好象有人自称哥哥的,难道是我听错了?”被挡在狄思竹魁梧的身材後面,看不见雾影兰说此话时的神情。
素断肠再次“呵呵”两声,躲过接二连三碎裂的杯子,寻个安全的地方站住脚,伸手抹去满脸茶水,然後竖起一指摇了摇:“非也,非也!大我一天也是大嘛!别慌,我不会向你讨压岁钱的,倒是思竹亲亲,毁了这麽些杯盏,兰哥哥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哦!哦呵呵呵!”
“瘟神!”狄思竹觉得未来几天自己一定会活得很窝囊,全部拜眼前这个靠著门框笑嘻嘻做鬼脸的青年所赐。
素断肠,父母不详,祖籍不详,真名不详。但在江湖上只要一提起“素断肠”三个字,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非因为他是“妙手医仙”门下唯一的传人,之所以扬名,只因为他是普天下第一个因其“丰功伟绩”而逼得自己师父跪在徒儿面前声泪俱下地要求做徒儿的逐师父出师门的怪胎!试问:专为救死扶伤一职且医术高明的“妙手医仙”唯一的徒儿若是个只用一味甘草就能把病人医死的家夥,“医仙”颜面何在?有道是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的衣钵竟然传到“药材杀手”手里,为向天下已经被素断肠医死的和即将被素断肠医死的众冤魂谢罪,“医仙”只得要求自逐师门。
“医仙那老头应该替天行道,大义灭亲。”柳堪怜从花月山手边的盘子里抓走大把蒜头认命地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地叹息著。从认识他至今,这家夥还没医好过一个人,满身的冤魂,连老怪物都不愿意碰这个浑身沾满药味的怪胎,说不定阎王生死薄上也早把他的名字给勾掉了,少了他,阴曹地府不是没生意了麽。
不过平心而论,素断肠长得也是有模有样的,却偏偏生了一付变态心肠,他们前世到底造了什麽孽,尽惹上这样的主儿?
柳堪怜正聚精会神地想著,冷不防鼻子前端出现一把甘草:“蒜头味重,又辣得很,不如吃甘草吧!” 素断肠形如鬼魅,声似幽灵。
“你,你不是怕蒜头的味道吗?”
“非也,非也:不是怕,是讨厌!所以──来,吃甘草哦!张嘴!乖!”
“你──这个变──态!要我吃毒药,除非我死──”
又一阵乒乒乓乓,雾影兰眉头越锁越紧,最後,忍无可忍的怒吼夹著毕生内力自狄思竹嘴里喷出:“奶奶的!住──手──”
已经被两人毁去泰半的房子终於在最後一声怒吼中土崩瓦解,偶尔做了回肚里的蛔虫却闯下大祸的狄思竹耳边飘来花月山的低语:“又要造房子了。”
24
山坡上,结束了一天争斗的五人很难得的斜靠柔软的草地欣赏倦鸟归巢。
“真漂亮啊!”素断肠眯起双眼,喃喃道。
“啥子?”狄思竹偏头问道。
“火烧云啊!”伸手指罢,素断肠三缄其口,不再多发一言。
“不就是火烧云嘛!你爷爷的,我还以为是什麽大不了的东西呢。”挠挠後脑勺,狄思竹把自己整个儿扔进一尺高的草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当年女娲补天,那块遗留下的五色石,说不定是她不小心丢失的,天,其实一直有个洞啊。”雾影兰幽幽说道。
“大闹天宫了!若有天界,只怕现在在打架哦!血流成河,在我们看来,却是火烧云。”柳堪怜“蹭”一声坐起,直直地盯著天。
“呵,我说,出去了一趟,倒快赶上江南才子了,穷酸!你脑子烧糊了吧!待会儿我煮碗姜汤给你喝!他奶奶的,好久没交手了,怎麽样,打一次?”狄思竹一跃而起,抓过手边的刀掷向柳堪怜,柳堪怜摇了摇头重新仰天发呆,任凭大刀跌入草丛。
受不了二师兄这种文邹邹的模样,还是打一架来得痛快。
“是真的也未尝不可啊!星宿蠢动,既是地上纷乱的先兆,又直印著天界种种因果。不过哦,洞洞有天柱撑著!暂时无碍。” 素断肠还是开了口。
“你怎麽又知道了?”他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都怨他,害得自己和师兄弟今晚要露宿郊野,明天一早还要重新伐木头盖房。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哼哼,狄思竹啊狄思竹,说你孤陋寡闻还真是说对了!本人夜观星象,只见斗转星移,哎呀,是天生异象啊!而且,我还籍星象推算出人间必有一位帝王陨落,若皇帝三顾茅庐,说不定我可以为他观一下国运,恩,我得赶快去修一间茅庐。”素断肠草叶在嘴,自我陶醉。
“我看哪,你不如去修一间茅房,还夜观星象斗转星移,我听著就想吐,爷爷的,皇帝老儿还好好地在金銮殿呆著呢!恬不知耻!”紫金大刀单手轻轻一挥,草叶应声而断。
“狄思竹,不要整天只知打打杀杀!这是粗人所为,还有你老挂在嘴边的那个什麽什麽的,若不趁早改了,迟早和那些市井小民一般,上不知天文地理,下不懂谦恭礼孝,白活了!真个一草包!”一口吐掉嘴里残留的草叶,素断肠迅速起身,不给狄思竹任何反击的机会,一把扯起神游太虚的柳堪怜,倒提著衣领往山坡下走去。
“干什麽?放开我──”
“各位,若是想夜宿荒野,我可就不掏银子请大家去客栈啦!”愈来愈浓重的夜幕遮掩下,素断肠的身影渐行渐远。
是有一位帝王陨落了呀。倒提著别人衣领的人这样想著;
是有一位帝王陨落了!被别人倒提著衣领的人也这样想著。
假若他没去大漠,或许那个不该死去的人现在还活在某处,在樊天诛手下过著大口嚼肉,大碗喝酒的日子。
怀中的龙佩似乎热得烫人,烫得胸口隐隐发痛。
25
既然是免费的招待,鬼老的四大徒弟自然是毫不客气、决不犹豫地住进城中最会吃银子的“月亮客栈”里那最昂贵奢华的四间房。急得素断肠双脚直跳大骂“乌龟王八蛋”,却又无计可施。
“啧啧,果然是金的。”雾影兰敲了敲夜壶,下了最正确的评价。
狄思竹闻言立刻取出一块包袱布。
因为惦记著龙佩的事,柳堪怜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坐在屋顶任凭思绪翻飞,直飞向遥远的大漠。
“怎麽,有心事?说给我这个无所不知的相士听听。我来帮你解解。”素断肠一跃而上,顺手丢给柳堪怜一壶酒,“上好的花雕,有些年头了。”
“笑话!我哪会有心事?你不要乱猜!”果然是陈年的好酒,扑鼻的香,只可惜激不起他的兴致。
“胸口堵得慌吧!哎──”刻意忽略对方杀人的眼光,单手制止柳堪怜发话的素断肠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无须用如此楚楚可怜的眼神看我,我这个人最是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所以,要央求我做事,只要细声软语,给我一些小甜头便可,譬如亲亲啊,抱抱啊,摸──啊──”
“救命啊──劫色啊!谋杀亲夫啊!”嘴上便宜尚未沾成,柳堪怜已一脚将他凌空踹下,却又在将落未落之时,坏心眼地抓住对方腰带的一头,而反射神经并不差的素断肠亦正如对手所料,抓住了自己腰带的另一头,如吐丝制茧的虫儿一般地吊著。
柳堪怜腾出空闲的手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作势要将另一手上的腰带连同腰带上的“东西”一同尽力抛掷出去。
“大哥大哥大哥啊!亲爱的大哥啊!小弟知错了!千万别松手啊!英俊潇洒器宇轩昂风度翩翩仪表不凡打遍天下无敌手人称玉面小飞龙一枝梨花压海棠的玉面大侠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松手!发发慈悲拉我上来吧!小弟知错了,知错了!小弟指天发誓,若下次再犯,一定五雷轰顶,肠穿肚烂,人模鬼样,流浓生疔,断子绝孙,家破人亡,不得善终!”
“行了行了!”单手轻轻一甩,素断肠已如米虫般重新飞回屋顶。
“废话少说!说!你从何得知帝王星陨落的?”柳堪怜的鼻尖几乎抵上对方的俊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都说是夜观星象了。”吞吞口水,素断肠情不自禁地往後缩了缩──昔日的友人此刻全身却散发出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气势,在他面前,自己全无招架之力,连正视的勇气也荡然无存。
“放屁!你哪来那种本事!”认识素断肠不是一天两天,打自师从鬼老之日起就结下孽缘,这小子有几根花花肠子他都一清二楚。
“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是我──蒙的。”一脸正经。
“停!饶了我吧大哥!小弟以下所言一定句句属实!不仅如此,我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事无巨细,通通说,通通说!绝不隐瞒!你别再打我了!呜呜呜!”擦擦眼泪鼻涕,素断肠再次开口,“也就是最近的事儿!胸口觉得烫得厉害,像捧著一团火,搁哪儿烫哪儿,憋得慌!不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啊?”
眼看著素断肠的嘴越凑越近,正下方突然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向上怒吼:“素断肠,闭上你的嘴!三更半夜上房顶调戏良家妇男,这可是你师父教你的?”雾影兰骂罢还威胁性地扬了扬手中的衬裤,素断肠瞅著直觉得眼熟,尚来不及细细思量──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细若游丝的低语:“怜儿啊,乖徒儿,为师想你想得茶饭不思啊!”
啊!老不死的?老不死的!
“去你的!”柳堪怜情急之下随手将最靠近手边的物体猛力推向鬼老,随即以火烧屁股的速度从此地销声匿迹。
而在蛮力作用下的素断肠只觉自己像只肉包,被人硬塞进了狗嘴里。
“啊!臭老头!臭章鱼啊──离本少爷远点!”抓起腰带拼命地勒对方脖子。
“呸呸!臭小子!臭药罐!烂阎王!离我老人家远点。”伸长两腿死命踢人。
星空下,屋顶上,两个人影彼此隔得老远地不遗余力地对骂著,彼此忘了正事。
“那小子连裤子都不要了!”被狄思竹扛在肩上疯跑的雾影兰扔掉方才手中挥舞的衬裤,一脸的幸灾乐祸。
松了腰带、没了衬裤的素断肠和决不挑食的老头对决,好想看哦!
26
天高云淡,本应又是一年橙黄橘绿,看苍松吐翠,丹枫啼血之时,但,或许验证了鸡猴年多灾难的古语,天生异象,瑟瑟秋风,更是添加了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