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烧到40。1度,必须压一压。这样,先打一针退烧针吧!然後吃药多喝水,和大剂量输液的效果差不多的。”
医生的意思是,周祖望现在身体虚弱,如果在这个综合性医院的输液室直接输液,恐怕要和别的病患交叉感染,反而染上更严重的病。到时候就不是普通的受凉感冒这麽简单了。
各项检查结果出来,确定没有其他问题,末了医生补充道:“你现在体质虚弱,用药太猛会受不了的。等这次病过去之後,还是以调理为主比较好。”
狄寒生点头称是,两人慢慢离去。
医生眯著眼在後面轻轻嘀咕:“难得有这麽好的朋友啊……”
付检查费和药费的时候,狄寒生早已看出周祖望犹豫来看病的原因,因此抢著付掉。周祖望烧得迷迷糊糊,心里一分清醒九分糊涂,也就随他去了。
被狄寒生领著去打了退烧针,两人便回了家。
路上车里,周祖望晕晕乎乎地睡著,靠在狄寒生的肩膀上。
狄寒生心中一荡,又赶紧收敛心神,伸手去摸周祖望後颈和额头,轻轻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好像有效果……烧总算下去一点了……”余光扫到出租车司机讶异注视著这边的眼神,他暗地里咬了咬牙,万分不舍地把手从周祖望脸颊边收了回来。
%%%%%%%%%%%%%%%%%%%%
卧室里黑漆漆的。厚重的窗帘紧紧拢住,外面的晨曦只能透进几丝。狄寒生感觉房间里已经不那麽闷,於是关上了发出微弱“呜呜”鸣响的空气交换器。
然後转头,目光定在那里,怔怔地注视著。
光线暗淡,但还是依稀能分辨床上熟睡的人端正的眉眼。这麽多年过去,人总是有些变化。更何况这人近段时间饱经波折,病痛压身,又遭遇婚变。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可是看在狄寒生的眼里,他依然和七年前离校前最後一次见面时一样,没有什麽差别。记忆里的轮廓重叠上岁月打磨的痕迹,心悸的感觉一如当年,鲜明而真切。胸腔里渗著浅浅的满足,他真想就这麽一直瞧下去。
他以为他会家庭美满,生活幸福。
幸亏,不死心,跑回来想最後偷窥一下他的幸福和美满。
站在床边的人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去。越来越接近那光滑的肌肤,甚至能感觉到他略高的体温。淡色的嘴唇微微张著,不设防的面容,还略微带一点天真,是他一贯以来睡觉的样子。
差一点点就要碰触到时,狄寒生像是被烫到似的霍然拉开了自己和那个诱惑存在的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人轻微的热热的鼻息。
努力平复下剧烈如擂鼓的心跳,寒生仓皇地逃出了家门。
现在这个家里,没有那个女人,也没有那个小孩。只有他们两个。两个男人,共同的家。
真好。
过了一会儿,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狄寒生,你真不是个东西。”
Chapter 3
周祖望起床以後发现时间已经很晚。过去他一向习惯七点起来,今天大概因为窗帘拉得严实的缘故,所以才晚了三个小时。
坐起後一阵头晕,他这才慢半拍地想起,自己发烧了。
这几天他脑袋昏沈之余,想起斐斐应该也淋了雨,不知道有没有生病,心里很是记挂。但和前妻联系估计不会有答复,只能暗暗忧虑。
玉秀照顾女儿自然是周到的。想起来,自己好像还不如狄寒生懂得照顾人,实在是不负责任的父亲。
餐厅阳台的窗开著,外面雨暂时停了,天阴阴的,却也不显得压抑。白色窗纱翻出一波波柔和的浪,无声无息飘动著。
桌上放著一碗炖得烂烂的稀饭,旁边的字条上面写著:吃酱瓜或者酱萝卜,冰箱里有cheese。那罐醉蟹暂时不要吃了。午饭我会回来一次,带外卖回来吃。
稀饭是用电饭煲煮的。有专门的量筒舀米,容器里还有水量的刻度。狄寒生总算学会使用电饭煲了。周祖望看著字条上东倒西歪的字迹,张牙舞爪,横行霸道。都说字如其人,但是狄寒生和当年那个莽撞的小子,早已经判若两人。
他吃著简单的早饭,心里长久以来的抑郁,似乎也被这微风吹散。
过了起床气後,身子十分舒坦,好像每一个毛孔都能呼吸进新鲜空气般。不经意间,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奇怪了,退烧不是发汗的麽?身上应该是粘糊糊的才对啊。
低头一看,衣服早不是昨天晚上穿在里面的那件汗衫,换成了一件浅棕色细条的棉布睡衣。视线下移,还好裤子没被换掉,周祖望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还是有些丢脸。
他想起,出汗以後,衣服粘在身上时,自己难受得不停喃喃抱怨。
烧成这个样子,神志不清,偏偏什麽都做不来,却又意志力薄弱,忍耐不住,一点也不知道要克制。
他和狄寒生两个人只是长期同学和朋友的关系,中间还隔了好长时间没有联系。无论如何,擦身体这种脏累的活儿,实在太委屈狄寒生这个大男人了。试问自己,对朋友恐怕都做不到这麽细心和周到。更何况,昨天可是麻烦了他一整天,肯定还耽误了他工作。
记忆不太清晰,只有几个片断。
那个人一声不吭,只是不断地拧了毛巾来擦拭他额头和身体。温热的毛巾不轻不重地抹过後背和胸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大概只有很小的时候生病,才被大人们这样伺候的吧?
身上出汗感觉爽利些,被窝里却湿透了。他冲著墙壁摇头,不肯再睡回去。那人便给他裹了一件睡衣,然後……
周祖望跑回卧室一看,面红过耳。
床上的被褥都换了新的,一整套的天蓝色抓染花纹,大概是狄寒生自己买来换洗用的。
周祖望用手捂脸。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尤其是一个成年男人,所应该有的自制和克己,居然因为发了个烧便统统土崩瓦解。
他居然对著比他还小几个月的男性朋友提出无理要求,甚至是耍赖……其实,那应该叫撒娇更合适吧?周祖望自暴自弃地思考著自己昨天表现的适用形容词,脑袋里一片浆糊,不知道该用什麽脸再来面对那个撒娇的对象。
这辈子的脸都丢干净了。
不过这些可能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中午狄寒生回来,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昨夜的无礼向他道歉时,狄寒生只是奇怪地看著他说:“生病就是这样,忍耐力会变差,心情总是不好。你脾气已经好多了。小三手臂骨折的时候,宿舍里几个人,整个恢复期都给他当出气的沙包呐!”
小三是大学同宿舍排行第三的兄弟卢名一,篮球是他的生命,偏偏某次急於在MM面前耍帅,一个高难度救球动作失败之後飞了出去,无巧不巧地砸在旁侧的篮球架上,只听到惨绝人寰的一声“哢啦”,就此拉开了他们宿舍几个人肉出气筒生涯的序幕。
周祖望却一呆,说:“小三骨折?什麽时候的事?”
狄寒生这个时候神色突然有些黯然,顿了顿,放下筷子道:“那个时候你已经搬出去了。”
大四上的时候,他和玉秀已然在外同居。
周祖望以为狄寒生是怕提起玉秀,害他心里难受。
不过,虽然确实有点酸涩,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反而是突然发现自己在大学後期竟如此游离於集体之外,令他大大的吃了一惊。他有些讪讪地说:“这麽大的事,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狄寒生却嘿嘿笑起来:“这是小三人生第一丢脸记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是恨不得把我们哥儿几个杀人灭口呢!”
%%%%%%%%%%%%%%%%%%%%%%%%%%%
即使要分神照顾病人,狄寒生应付起工作来似乎仍然游刃有余。一天两天的悠然可以说是硬挤出空闲时间,但如果一贯如此,节奏俨然,只能说是天生能力超群,非常适应这个竞争社会。周祖望看在眼里,心中有些感慨。
狄寒生上中学的时候并不突出,经常吊车尾。不过虽然险象环生,重大考试倒也不会失手。通常比必须的分数高出个一分两分。大学里门门功课都是六、七十,诡异的是分寸拿捏恰到好处,一门不及格都没出来。
他偶然想起这个同学,还有些担心这麽个吊儿郎当的人,将来出了社会不知道要怎麽办。但很显然,他比自己,更加如鱼得水。
从电脑屏幕上那封mail移开眼,看了看窗外难得放晴的湛蓝天空。接近夏天,日照时间愈来愈长,5点多的时候,还是白天的样子。
门铃忽然响起。是请来做饭的家政服务来了。
周祖望站起身来去开门。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很是伶俐干练,她买好菜带来做。周祖望转到厨房去看了看,见她忙碌得井井有条,没什麽自己可以插手的,便走回房间,开始做一些比较温和的健身运动。
时锺指向六点时,家门准时打开,温文儒雅的男人拎著公事包和一个塑料袋踏进家门。他脸上的表情轻快自如,很显然的,没有把一丝一毫工作中的情绪带回家里。冲做好菜要离开的阿姨点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便一边扯松领带,一边走进客厅,放下包。
周祖望走出来,看到他正松开领子,一边忙忙地找水喝。
正式的衣服穿在一些人身上看似沐猴而冠,在另一些人身上又像一件工作铠甲,某些人则沾沾自喜於穿什麽都好看的特质。周祖望自己就是个“衣架子”(特指穿什麽衣服都好看的俚语),但真做个“衣架子”,也算不上什麽好事。人随著衣服风格变化,一点自己的特色都没有。
狄寒生不同,看他先看到的是这个人,他属於不会被衣服压倒气势、改变气质的人群。
念头转得快。周祖望胡思乱想这麽一大通,也不过就是几秒锺。然後他悚然而惊,心说自己在家憋得久了,心眼也跟著小起来。总拿狄寒生比什麽?难道是妒嫉他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狄寒生看见他,微笑道:“今天可好?刚才我听见你咳嗽。”周祖望顺他眼色,看见小本本已经摆在茶几上,便从善如流,上去打字交谈。
狄寒生这人很奇怪,有时候和他说话,明明周祖望自己的电脑就在旁边,他也一定要取他的来,让周祖望往记事本里打字。
“就这样,不过我觉得在好起来。你不用挂心,感冒总是这样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狄寒生点点头道:“嗯。”他打开带回来的塑料袋,取出三包黑乎乎的药剂,塞进冰箱。
周祖望这次感冒发烧後,缠绵久病,一直也不见好。狄寒生很是担心。後来经他朋友介绍了一位中医,几副药下去,居然有些起色,周祖望不再成天咳个不停。狄寒生便请那中医开了长期调理的方子。周祖望另外还有腺瘤复发之虞。中医讲究整体调节,这个也一并算进去了。
他们家里没有煎药的工具,也不懂煎药火候,於是一直在中药店里请人代做。但不加防腐剂的药物,即使真空包装也保存不了几天。狄寒生便每次去拿三天的份。
周祖望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愣愣地望著狄寒生关冰箱。
狄寒生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麽,微笑道:“中医讲究整体调节,你那个什麽瘤复发的问题,据说也一并调理进去了,说起来划算得很。”
周祖望一时著急,忘记自己不能说话:“但是过几天就要去拿药,实在麻烦你了。”说完才发现自己如同频死之鱼,只是嘴巴开合,一声也发不出。想打字给狄寒生看,这时候招他到这里来,又显得对人无礼。
“拿药麻烦我?”
……他居然看懂他嘴形,把话读出来了。
周祖望赶紧点点头,又比划著:“我可以自己去的……”
那人嘻嘻笑起来,摇头道:“顺路的。哪里麻烦?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给点补偿好啦。”
看周祖望愣在那里,狄寒生便跑进房间,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张旧旧的铅画纸。展开後,上面是一个少年的头像。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也能看出,这是狄寒生少年时的样子。
“高中时候美术课,全班就你把我画得像个人。当时说功课忙,只能给我半成品。现在可不可以上点色呀?”
周祖望先是惊讶,而後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这件事,如果不是狄寒生提起,他已经彻底忘记了。亏他还把这麽副画当宝贝放著。
当时美术课有一个画人的作业,老师说愿意上来做模特的同学就给良。班里一众“鬼斧神工”的画手经过激烈角逐,狄寒生终於力压群雄,做了模特。
周祖望在少年宫学过5年绘画,虽然後来因为功课忙就荒废了,但毕竟功底在。他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