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声 元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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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无声 元谋人-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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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在的,他自己知道“周祖望”这个人从学校出来後,已经改变了多少。三十不到的年纪,便因为生活不规律饮食不均衡,而有了微隆小腹。整个人迅速脱去刚出校园时的意气风发头角峥嵘,向社会人转变。他自我安慰男人成熟有担当的,都免不了要向这个方向发展,能给妻女一个安稳的家,才是正经事。但内心深处,每每想起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光,都带著点唏嘘的感慨怀念。
                    
                    然而,狄寒生的眼睛里,依然带著锐利。即使是埋藏在世故圆滑的神情下,那抹锐气只一闪而逝。周祖望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寒生和他同宿舍四年,从来就不是一个凌厉的人。要说锋芒毕露,恐怕还是他更合适些。
                    
                    他们随意在路边找了家咖啡座。坐下後,寒生先看祖望眼色,见他指了指推荐的牌子,便笑眯眯地对侍者说:“这位先生要的是爱尔兰,我要热奶茶。”侍者一愣,寒生严肃地点头重复:“我要热奶茶。”
                    
                    看著周祖望有些好奇的眼神,狄寒生苦笑了一下说:“这几年老吃西餐,胃已经罢工了。沾咖啡就吐,过敏似的。”
                    
                    祖望在纸上写:你去看过病没有?
                    
                    寒生笑嘻嘻满不在乎的说:“医生说没事,我不适合咖啡而已。不喝就行了。”随後又滔滔不绝开始讲他这几年的步步高升的伟大经历。
                    
                    反正是一路狗屎运,先进一家外企,然後被送回总部进修,结果被总部一个老大哭著喊著留下当重点人才培养了。混了几年,现在又成了该公司派驻此地的几个副总之一,跑了回来做二鬼子,狐假虎威呢。
                    寒生叙事跌宕起伏,很有说书的风采。一张嘴,舌灿莲花,丝毫不输当年在寝室里乱传校园八卦时的劲头。
                    周祖望和他高中便是一个班一个寝室,彼此熟识,本来觉得这样的人混混还行,要担当重任恐怕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当年就担心这个老么後来的发展。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拿浴缸计量,人家现在混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失魂落魄的倒是他自己了。
                    他也不是嫉妒,只是自己现在穷途末路,和当年的同舍兄弟一比,内心难免辛酸。
                    
                    狄寒生一口气杀不住车地说完他自己种种经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笑,道:“今天太开心了,一时多嘴多舌的本性暴露,不过在大哥面前,浮躁点不要紧吧~~”周祖望是他们宿舍年纪最长的,狄寒生是最小的,不过其实最大和最小之间只差了三个月。
                    
                    祖望笑了笑,刚想再写,狄寒生却从包里掏出一个两个巴掌大的电脑,把折叠在一起的键盘展开後,和平时通用的笔记本键盘基本类似。把电脑推到周祖望面前,他自己也跟过来坐到周祖望的身边,道:“打字吧,比手写快一点。我说的那麽钜细靡遗,大哥你可也要详细说才行!”
                    周祖望忽然醒悟,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是永远不能说话了。所以依然这麽随便,一点都没有小心翼翼对待。别人知道他失声後,对他的态度,不是挖苦,便是同情可怜。
                    
                    他只是简略叙述了这几年的情况。其实也确实没什麽好多说的。人在局中时,只觉得千头万绪,终日劳心费力;被一脚踢出局外,反而看清楚了。
                    只是努力向上爬,努力赚钱,养家糊口而已。
                    他是他们大学里早婚的一个,一毕业就结婚,但因为是离开原本读书的城市,所以请的同学不多。像狄寒生,当时才进公司实习,也根本不可能请假来。
                    後来不知道怎麽的,联系都慢慢断了。可能是工作太忙,也可能是心累了,不想再去面对校园的热血回忆。
                    
                    寒生看他跟列提纲似的说了一点。自己问三句,他才打一句回答,也有点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像他自己般高。末了忽然问道:“那,嫂子好吗?怎麽要卖房子?现在卖不是时候啊。”
                    周祖望心里蓦然一痛。
                    本来还想欺骗他说都很好,现在觉得说这种很快会被拆穿的谎,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手指敲击键盘,屏幕上很快蹿出一行字:“我们离婚了。现在想把房子卖掉,回家乡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但打出这些字时,仍然克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因为他心口依然疼痛。
                    和玉秀是大二认识的,到现在恰好十年。十年的感情,就这样完了。
                    
                    狄寒生再粗心,这时候也觉出了不对劲。
                    他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你们……祖望,什麽事?”
                    
                    周祖望此刻已经平静,只是敲打键盘,“我年初查出来,患了甲状腺瘤,开刀时划了声带,从此不能讲话了。”
                    狄寒生愣了愣,转眼便吞下了吃惊,继续问:“那你这房子现在卖出去是亏多少?”
                    “单价差2000左右。”
                    狄寒生立刻摇头,说:“现在正是楼市被调整到低谷的时期。晚一点,你起码能平价卖出去。原来投进去的首付和贷款利息还能回来。”
                    周祖望苦笑摇头。他必须得卖掉房子。
                    下一个月的还贷,他还不知道要从哪里找呢。
                    
                    狄寒生却好象完全了解了他目前的窘境,陪著皱了会儿眉头,忽然展颜,得意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怎麽就没想到呢?我刚才不是要去租房子麽,嘿嘿,正好有一笔公司出的租金。拿来租你的房子,正正好。”
                    周祖望闻言一愣,随後本能摇头。他本性倔强好强,最不愿受人施舍。虽然玉秀绝情寡义,他却决不纠缠,也是因此。
                    狄寒生知道他秉性,耐心分析此法的好处:“你看,每个月的租金,我不用掉,公司也不会兑现给我,反正是要租房子花掉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不占就是猪头三。与其落了外人腰包,我不如和你利益均分──现在先用这个付按揭房贷,等楼市转暖的时候你再卖掉,起码别亏本──到时候你要是实在想做猪头,就把租金兑现折给我好啦。”
                    “便宜不占白不占,不占就是猪头三”是学生时代的狄寒生挂在嘴边的名言。周祖望被他逗得破颜一笑,虽然立刻收敛欢容,可是面上的表情毕竟比开始生动了些。
                    狄寒生再接再厉:“而且你现在不能说话──呃,自己兄弟我也就不怕说话难听了,回去家乡也不见得能找到什麽好工作。反而是这里大都市,海纳百川,机会还要多些。”
                    
                    周祖望一愣,这句著实击中他软肋,情不自禁就有些心动了。
                    
                    他本身是个理想高远,脚踏实地的人,最是坚忍不拔、吃得起苦。这也是毕业短短几年便挣起一份还不错的家业的原因。只是最近一连串的打击,个个都是戳心窝的痛楚,让他一时意志消沈,只想逃避。
                    “我月租金的最大限度是公司出一万五,按揭房贷是多少?”
                    被狄寒生冷不丁一问,手被他移到数字键上,周祖望下意识打字:“13……”然後才醒悟过来,尴尬地不知道说什麽好。
                    狄寒生看出他心动了,也不给他反驳机会,道:“一万三是不是?好,反正今天密谋好了。秘书来办手续的时候你不要管,就开一万五的价。我咬定要这里啦……你家在哪里?”
                    
                    周祖望此刻也不好再说不,不然就有点故作姿态了。犹犹豫豫地打出一个地址,狄寒生立刻保存。
                    两人又一起去吃了饭。席间一个说话,一个打字,交流居然也没什麽障碍。
                    失声以来郁积於胸的种种烦闷苦恼,倾吐出来後,心中的悲哀和绝望竟然减轻了很多。周祖望想,也许真的是太久没有人愿意听他慢吞吞写出来的话了。他舒展眉头,心里有一点小小幻想:也许未来,还有希望。
                    毕竟上天没有让他走投无路。
                    在他最苦的时候,居然碰到了大学里的好兄弟。而且,虽然久未联系,却依然热心仗义。
                    狄寒生送喝多了酒的周祖望回家,在门口离开前,不再是一贯嬉笑的嘴脸,认真地说:“大哥,人不会一直走背字的。背到极点,就会有转机。”
                    见周祖望乜斜醉眼瞅他,他扑哧一笑,道:“别不信,我也到过熬不下去的境地,但是现在,还不是又活蹦乱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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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程序办好。三天後,狄寒生住进周家。
                    当年睡上下铺的兄弟,7年後又重温同居生活。
                   
                  Chapter 2
                    
                    傍晚六时整,狄寒生准点出现在家门口。
                    周祖望已经习惯每天同他一起吃晚饭。
                    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的加入而故意把菜设置得奢华些。哪里知道狄寒生天生寒酸命,肠胃竟然很快就受不了了。某天晚上狄某人毫不客气独自干掉一只啤酒鸭後,半夜里瘫软在厕所,最後还把周闹腾醒去寻胃药给他吃。
                    一边躺在床上抱著肚子抽气,狄寒生痛定思痛,满脸哀戚地说:“祖望,以後你别让我看见太多好吃的,一顿饭控制著点……”
                    周祖望这时候还没想到是狄寒生的消化系统脆弱的问题,只觉得大概是自己做的不干净,害了他,满心愧疚。
                    哪知道後来又来上一回,狄寒生不得不招认,他胃寒,忌吃辛辣荤油等大多数中国菜一定具有的特点。但是又嘴馋,看见了就克制不住。
                    从此每晚有很多美食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两人的饭菜状态比照大学食堂。狄寒生受此虐待,身体反而好起来,胃痛也不犯了。
                    周祖望本来担心寒生的身子,看他粗茶淡饭後十分健康,不再拱在床头抱著肚子大呼小叫,心里隐隐也有点松口气。每天如果要变著花样弄菜,也是不小的压力和负担。他现在为找新工作的事焦头烂额,精力有限,顾及不了那麽多。
                    
                    公司企业,他碰壁碰得够多了。即使有曾经辉煌的工作经历,也没有地方愿意要一个哑巴。他转向去尝试那些不需要张口的单位,但人家依然连考虑也不愿意考虑。
                    在奔波一天後,疲惫地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周祖望偶然会无奈地想:“自己只是不能说话了,可是学到的知识还在,能力还在;也不是聋了,和人交流虽然麻烦些,也勉强能对付──为什麽不能给个机会?做些整理分析类的工作,相信自己仍然能做到最出色的。”
                    但是,谁乐意冒这样的风险,来雇用一个残疾人呢?
                    这道理,周祖望心里早已明白。他只是不认命而已。
                    
                    接连两个星期,都是在狄寒生去上班後出去找工作,赶在他回家前回来做饭做菜。
                    狄寒生的肠胃大概早先受的折磨多了,现在极其娇贵,偏偏主人还是不当回事。在外头吃,十次里有一两次要拉肚子。
                    周祖望自觉已经受了狄寒生的大恩惠,总希望能从饮食小事上补偿一些。而且狄寒生本来在兄弟里就是最小的,当年长得也小,大家都习惯了照顾他。
                    这样折腾,手术後处於恢复期的身体便有些扛不住了。
                    
                    这天是周五,匆匆赶回家,公交车上空气闷热。早上出来忘记带水,周祖望又累又渴,竟然在公车上睡著坐过了站。待他下车一看,走回去需要15分锺。他不愿再等车又花冤枉钱,只是拼命加快脚步往家里走,想赶在狄寒生回来之前到家。
                    这一路累得狠了,理菜时头脑昏昏的,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眼前一花手一划,便割到了手指。
                    这种低级错误,以前可从来没犯过。周祖望看著渗血的手指,心道精力果然是不济了。用水冲了冲,正要继续做事,忽然感觉到背後有人。
                    回头看,却是狄寒生已经下班了。正杵在厨房门口闷闷地看著他。
                    他心道自己出糗偏偏给他看到,干练舞刀的英姿从来没能展现,十分郁闷和丢脸。却见狄寒生放下包走了过来,拿起菜刀说:“切成一段一段我也会,你去做别的吧。”
                    周祖望看他拿菜刀宛如拿砍刀的姿势,便有些不放心。
                    当年在宿舍里也搞过非法烹饪。大家都是参照同一本菜谱,狄寒生能把每一个菜都做成同样的猪食味,倒也是一门功夫。
                    所以他是“君子远庖厨”的典范──他进了厨房,那里就是猪圈了。
                    
                    周祖望赶紧把砍刀从狄寒生手里顺下来,道:“我来弄快些,你先去洗手。”狄寒生却不肯走开,执拗地呆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争了几句,狄寒生忽然道:“昨天还剩了菜的,拿出来热热吧,今晚别做了。”
                    周祖望知道他是看到了自己手上伤口。
                    其实不大,也不很疼。
                    
                    吃完饭,狄寒生去洗碗,说是洗,其实就是把碗稍微冲一冲,然後丢进洗碗机。收拾好以後便坐到客厅里,摊开他的电脑和文件开始处理事情。
                    
                    他公事多,加上刚刚上手,不可能每天那麽早都处理好。周祖望曾提醒:“你才到这里工作,别总这麽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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