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许沐言并不知道陈佳琪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谁听的。
然而让陈佳琪失望的是,安然面上半分不忍也没有。她在旁听着,安静而疏离,仿佛听说的,只是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许沐言上楼换衣服了,安然接过周妈给她热好的牛奶,轻轻喝了一口,坐在离陈佳琪不远的单人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打开,气定神闲的看起电视节目来。
陈佳琪抬起泪水涟涟的一双眼睛,乞求一般的看着安然,轻声喊道:“小然。”
安然的眼睛依然盯着屏幕上,这是一台综艺节目,主持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嘉宾捂着肚子狂笑,底下观众也是笑声一片。安然静静地支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主持人笑得几乎抽搐了的笑脸。
“陈妈妈求你了,你去看看子青好不好?你去劝劝他,他最听你的话了。”陈佳琪往她那边挪去,焦急说道:“我今天本来是找你来了,可我没料到你居然跟沐言在一起……沐言跟子青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有有些话不能当着沐言的面说。”
安然微抿唇,漾出一抹微笑,仿佛那档节目真的很好笑。
“小然。”陈佳琪想去拉安然的手,却又不敢的模样,低声哀求着:“陈妈妈知道以前的事是我错了,陈妈妈给你道歉……你知道我只有子青一个孩子,我不能失去他的小然,小然……我知道,我知道当初拆散你和子青也是我们不对,子青一直很喜欢你,因为你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啊,他知道了那件事,他跑进雨水将自己淋成了肺炎……”
安然握着遥控器的手微微一颤,睫毛缓缓的垂下来,依然没有表情,然而她自己知道,她的呼吸连同心跳一起乱了。
“小然,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他现在真的非常不好,医生说了他再不配合治疗就真的……那孩子在惩罚我们,也在惩罚他自己啊小然。”陈佳琪声泪俱下的哭诉着。
安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许沐言换好了衣服下楼来,看了她们一眼,直觉不太对劲儿——安然的表情平静的近乎木然,而陈佳琪则赶紧低了头擦脸上的眼泪。但也没有多想,“阿姨,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安然站起身来。许沐言毫不避讳的握了她的肩膀,道:“外头太热了,你就呆在家里吧!”
他说着,低头想要亲亲她,安然侧头避过了,微咬唇,轻声道:“在家里也挺无聊,我跟你一道去吧。我保证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许沐言觉得那怪异的感觉更明显了,陈佳琪闻言,忙掩饰住脸上的喜悦,急声催促道:“沐言,我们赶紧走吧!”
许沐言压下心头的疑惑,牵了她的手:“那好吧!”
一行人匆匆赶到医院,正巧一名护士从周子青的病房中走出来,一脸郁色的端着白瓷托盘,上面杂乱的摆着吊瓶与乱七八糟的各色药丸。
抬眼见是陈佳琪,立刻委屈道:“周夫人,周先生还是不肯打吊针,也不肯吃药。”
陈佳琪眼睛发直的盯着托盘内的东西,良久才轻叹一声,疲倦的开口:“麻烦你将口服药留给我,我想办法让他先吃药。”
陈佳琪说着,苦笑着望一眼神色复杂的许沐言:“是不是很难相信?”
许沐言忙宽慰道:“阿姨,你别太担心了,我先进去看看他。”
陈佳琪一脸恳切:“沐言啊,你们一定要帮我好好劝他,阿姨可就指着你们了。”
她说着这话,热切的眼神却是落在低眉垂眼的安然身上。
许沐言亦是十分担心周子青的情况,也顾不得许多,牵着安然推门进去。
高级病房,很干净整洁,四四方方,正对面墙上嵌着巨大的窗户,单人床一样宽大的病床就紧靠着这面窗,正好是坐起来就能看到外面的高度。
床头一侧挂有厚厚的浅蓝条纹的布帘,此时正大大拉开着,微弱的日光从窗玻璃透入,将布帘的条纹样式照得更清晰。房间里有淡淡的花香,来自床头一侧矮柜上花瓶里插着的大捧白色姜花,旁边的白色托盘里依然是零零散散的各种药片和针头。
周子青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床上,双手都搭在窗台上,头微侧着放在胳膊上,面冲窗子,正凝神不知看些什么。听见有人进来,也并没有回头。
“在看什么?”许沐言走近他,以最闲适的闲聊的语气轻快的问道。
周子青脊背微一僵,却没有动,嗓子因为许久没有喝过水而又干又痛,声音像是撕裂了的锦帛,粗哑的有些刺耳,慢吞吞的说话:“你怎么来了?”
许沐言松开安然的手走到他身后,目光顺着他的望向窗外,淡淡笑一声:“来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将自己折腾没了。现在看起来,气色差了点儿,虚弱了点儿,倒也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啊。”
周子青咳了一声:“我妈告诉你的?”
“说说看,闹什么呢?”许沐言依然闲聊的姿势与语气。他们都没有看对方,眼睛只盯着窗外,看来便像是两个人在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安然一进门,目光便落在那新鲜的纯白色姜花上,看一眼那两个人,便径直走到那花面前。
她穿着软底的鞋子,体重也轻,因此走路时仿佛轻盈的猫咪,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也因此,周子青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房间里还有个安然。
周子青紧抿了唇,并不回答许沐言的问题。
要他怎么说,我的女孩现在跟你在一起?要他怎么说,我的女孩现在变成你的了?
他并不恨他,他有什么资格恨他呢?只是,想到安然现在跟他在一起,想到安然是因为他家的关系才将自己卖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这种心情……是难以名状的酸涩与苦痛,是,他从未有过的绝望。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
“让我猜猜,还是为了你的女孩吧?”许沐言抱着肩,淡淡说道。
周子青依旧沉默。
安然落在花瓣上的手僵了下,目光终于缓缓落在那明显消瘦很很多的背影上。周子青的身形本就是清瘦型的,如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空落落的令人心惊。
“你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我猜,跟你的父母有关吧?”到底是相交了许多年的,许沐言一猜一个准儿。“要聊聊吗?”
安然僵在花瓣上的手突然垂落下来,砸在旁边的白色托盘上,小指处骤然传来的惊痛令她低低的痛呼出声。
许沐言与周子青同时回过头来,一个神色焦急的冲到她身边,执起被针头刺破的手指。一个当即石化,惊疑自己是在梦中,迟迟醒不过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许沐言似责备的说了一句,长眉紧皱,低头细细瞧着血流不止的手指头。“痛不痛?”
“不……还好,现在已经不痛了。”安然也低着头,却仍是能感到周子青定定看过来的视线。心里莫名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许沐言却不允许她抽离,忽然拉起她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张口含住了,用力吮吸两下,然后侧头将嘴里的血水吐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没有血流出来了,他才停止这动作,依然愁眉不展的,“也不知道这针头干不干净,不行,还是找医生看一下比较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却见安然一张脸异常惨淡。
第二十九章 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一)()
“怎么了?还是很痛?”许沐言看着安然的脸色,眉头皱得更深了,也不及与周子青打招呼,直接拉了安然往外走:“先找个医生看看。”
安然被他拉着出门,病房门被拉开,她下意识的回头,周子青瘦削苍白的脸上净是灰败与惊痛。
安然紧紧闭了闭眼睛,眼眶热辣的仿佛灌进了辣椒水。
许沐言只一心担忧着她手指上的伤口,找了医生检查,医生看着沉不住气一直在旁询问的许沐言,笑了笑:“没事的,周先生只是感冒,本身并没有任何传染性疾病,这点伤口都不必担心会感染。”
许沐言这才松了口气,这医生也是个八卦的,见许沐言松口气的模样,便又调侃道:“小姐,你的男朋友这么紧张你,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啊?”
“……啊?”安然愣住。抬眼去看许沐言,他却飞快转过头看向门外,然而耳根却泛着一点点的红。
安然又愣了愣,他在不好意思?
回周子青病房的路上,许沐言牵着安然的手,低头看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安然真的疑惑了,他一直是干脆直白的人,怎么……
许沐言终于开口了,他问:“你会有压力吗?”
呃……安然想起那医生的话,他在乎别人的看法?安然看着他,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从来都很坚定锐利的目光有些闪躲,然而很亮。
安然咬了下唇,道:“不会。”
她只需要遵从他的意愿就好,他想怎么样,她竭尽全力配合……哪里会有压力?
许沐言目光一错,粘在安然脸上,眸光颤动,缓缓伸出手,覆在她微凉的脸庞上,微笑仿佛阳光初霁,能扫开一切阴霾。
安然却垂下眼帘,莫名的有些心虚。
医院的走廊,来来往往都是人,他们站在路中间,他低头凝视,她亦低着头,仿佛羞涩的避开他的目光,这在外人眼中看来,是一副极其美丽静好的画面。温柔的男人,美丽的女人,仿佛要凝视到地老天荒的深情……
当然,他们没能凝望到地老天荒。
陈佳琪疾步走了过来,说真的,他们看来真的十分般配,但她心里却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这画面若让子青瞧见了……陈佳琪忽然有些不敢想。
“沐言,怎么样?你们劝他他会听吗?他同意配合治疗了没?”她的焦急打破了许沐言与安然之间胶着的奇异气氛。
安然退后一步,将自己隐在许沐言身后。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脑子并没有下达这样的指令,然而身体却有自己的意识。
安然后退,他轻抚着她脸庞的手落了空。然而看见她仿佛寻求保护一般的动作,轻笑了下才转过身面对陈佳琪,歉意的笑了笑:“阿姨,方才安然的手受伤了,我们去看了医生,这就进去劝他。你不要着急,我会好好说他的。”
陈佳琪紧紧握住许沐言的手,沉重的拜托道:“沐言,你一定要好好劝他。”
然而目光却焦急的探向许沐言身后的安然。安然并未抬头,安静的呆在许沐言的身后。
两人再次踏进周子青的病房,他重又趴到了窗前,刚刚下过一场雨,夏天的雨总是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刚才还吓的路人惊惶的四处躲避,转眼间就晴的透了,天空蓝的透明,挂着一道彩虹。
雨后的阳光照得四下里都是明晃晃的,树叶上雨水凝成的珠子清澈透明,四处都泛着清澈纯粹的水光。
许沐言瞥一眼他全神贯注的模样,轻摇了摇头,因为安然拒绝再上前,他便也干脆的松了手,心里也并不觉得诧异,因为安然一向并不喜欢太接近陌生的人。“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周子青刻意控制过的声音是平静的,与他的眼神一样的平和,静水流深,“有彩虹。”
许沐言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也瞧见了天边挂着的那道虹光,说话间便带了点感慨的意味:“说起来,仿佛还是小时候见过彩虹。”
“漂亮吗?”周子青语气很轻。
“嗯。”许沐言抱着手臂,在他身后点头。
“这却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彩虹。”周子青半开半合的眼里流出异色的水样星光,将双唇重重抿进嘴里,良久,松开时,双唇已经是一片水润亮泽,鲜红的好似他不小心咬破了唇而沾染上的血的颜色。
许沐言随口问道:“那你见过的最美的彩虹是什么样子的?”
他愿意倾诉,这是好事!
“有一次她的生日,我实在不知道该送她什么礼物,便带着她出门,在街上东晃西逛。她是朴实的人,对物质并没有要求,能用够用也就行了。因此逛了好几条街都没有买到生日礼物。她不想逛了,我却不甘心,拉着她进了一家礼品店,她一眼看中一个水晶球音乐盒,里面是一幢红蓝相间的小房子,房子后面挂着一道彩虹,她非常喜欢……”笑的眉眼几乎都要飞起来的模样,拽着他的袖子叠声说她就喜欢这个只喜欢这个……
周子青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完全低了下去,他已经说不下去了。眼角蓄势已久的眼泪汹涌而出。
记忆中的安然,因为那个有着彩虹的水晶音乐盒而终于露出如同龄人一般天真欢快的表情……那个时候的他们,多么快乐啊!
安然依然站在门后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轻地,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那个音乐盒,她被赶出周家时唯一想要带走却始终没能带走的东西……
“她究竟怎么了?”许沐言淡淡扫一眼,切入主题。
周子青沉默,气氛骤然变的紧窒,每一个分子似都染上了悲哀的温度。许久,他咬下唇,恍惚的微笑起来,“她被我爸妈赶了出去,现在,跟别人在一起了。”
飘渺的声音,飘渺的人,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不见。
他将头埋在手臂间,衣料瞬间吸走了脸上的泪水。他终于转过身,苍白的脸上蔓着虚弱空白的笑容,潮湿的目光定定落在安然身上,“许二,你不为我介绍下吗?”
安然终于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平和如水,不是山谷间宁静的清潭,像大海,深邃的,无声无息的,却令人窒息。她的目光只在周子青面上一闪,便落在许沐言身上。腿侧漂亮的手指紧紧的扭在一起,手背上现出淡青的血管,骨节已然发白。
许沐言微觉诧异,却还是先压下,微笑着替他们介绍:“这是安然。安然,他是周子青。”
安然于是正大光明的看着周子青,微点头,轻声道:“你好。”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安然。”周子青神色亦平静,声音和缓而清晰。
他的表现可圈可点,完全符合初次见面的感觉。
很高兴认识你,安然。
从今后,再也没有他的女孩了。从此后,就算她在他面前,他们亦再不能接近了。这样的距离,目测不超过十步,陌生人的距离。
许沐言微笑道:“安然性子比较静。我听说安然的妈妈与阿姨是好朋友,还以为你们也认识呢。”
周子青似疲劳的闭上眼睛,身体靠着身后的玻璃窗:“也许……认识过吧!”
许沐言俯身拍拍周子青的肩膀:“我说你也不要这样消极,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自己的身体重要。你这个样子折腾,你的女孩也看不到。虽然她已经跟别人在一块儿,但若她并不幸福不快乐,你也可以将她抢回来啊……”
周子青猛然睁开眼,眸光一跳:“……可以吗?”
安然猝然心惊,心窝处痉挛似地一抽。
许沐言见他那样,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说活了他,于是加把劲劝道:“当然可以啊!只要她还没结婚,就算结婚了,难道你就因为她跟别人结过婚而不爱她了?若她并不幸福,她还爱着你,那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只不过——”
他顿一顿,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的爸妈……他们能赶她第一次,难保不会赶她第二次。周子青,如果你的能力只有找死这一项,那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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