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丁浩,见过观察老爷!”丁浩举步上前,撩袍欲拜,陈观察已从赵县尉那儿知道,此案能有转机全赖此人,因此那酷吏的嘴脸一收,和颜悦色地道:“丁浩不必大礼,你是本官借调来府理账的,算是半个衙门人,一旁站着回话。”
陈观察一句话,已把首功揽在自己身上了,丁浩听了就势止步,长揖道:“谢大人。”然后规规矩矩站到一旁。
陈观察问道:“丁浩,这账簿可是你亲手整理?可是徐穆尘亲手画押,你且在这公堂之上详细道来”
“是,草民奉观察老爷之命,于府衙之内整理账簿,耗时半个月,将款项数目较大的账目都整理成册,然后请徐掌柜的到衙里审阅。徐掌柜的三度赴衙,三册账簿都是他亲手签字画押。账册清理完毕,正值浴兰令节,小民将账册送去请赵县尉阅示,赵县尉体恤属吏,说是节后再令人详细盘查,并令人将账簿收入府库。这一切,府衙派来监视草民梳理账册的两位公人都是知道的。”
“好!”陈观察见他说话十分上路,神色更加温和:“你上前来,看看这三册账簿,可就是你亲手整理的。”
“是!”丁浩上前,就着冯有为三人的手看了看那三册账簿,向陈观察拱手道:“大人,这三册账簿正是小民亲手整理。”
陈观察身形微侧,捻须道:“嫌犯徐穆尘拒不认罪,指摘是你伪造证物,你有何话说?”
丁浩躬身道:“大人,草民是丁府的解库巡察,奉官府令谕协助清理账目而已。此案牵涉利害,与小民无干,小民岂有以身试法的理由?此其一。所有账目,虽是草民一手经办,但是每一页、每一行、每一字,都是徐穆尘亲眼看过,都有他亲笔画押的,今日他当堂翻供,矢口否认,小民也无话说。小民只想问他,他亲笔的签名、亲手按下的手印如果都不能为证,那……还有什么是可以做为凭据的?”
徐穆尘大叫道:“不对,这里面有鬼,这里面一定有鬼!是了,我想起来了,他会邪术的,他会妖法的,老朽早听人说,他遇过妖物,懂得妖法。”
堂上陈观察把堂木一拍,喝道:“胡说,这里是霸州正堂,律法森严之地,正气聚集之处,什么邪祟之物能进得了府衙的大门?未经本官讯问,你这疑犯又敢插嘴,真是不知教训,来啊,再给本官掌嘴二十。”说着伸手便去掣那红签。
“大人且慢。”丁浩笑吟吟地施礼道:“大人息怒,这账册都是他徐穆尘签字画押的,白纸黑字,做不了假。若刑罚重了,恐怕会有人指摘大人用刑逼供呢,何不让他心服口服?”他转向徐穆尘道:“徐掌柜的,你说是妖法?那要不要弄一盆黑狗血来破破我的邪法儿?”
陈观察听徐穆尘嘀咕什么邪法儿,还真怕这账上果真是使了邪术的,一旦破去,自己又要抓瞎,听丁浩说的这么笃定,他才宽心,忙道:“来人,去寻一只黑狗来,本官虽不信这些邪妄之说,总要叫这霸州百姓也心服口服才是。唔……本官记得,好象这衙门里就有一只?”
书吏林之苦着脸道:“大人,衙门里是有一条黑狗,那是小人养的。”
陈观察喜道:“养得好,你人去,把那狗宰了,端盆狗血上来。”
林书吏啼笑皆非地道:“不是,小人是说……老朽……小人……遵命!”
林之洋垂头丧气带了一个刀捕下去,牵了那黑狗来,为显光明正大,就在衙前百姓面前宰了,用木盆盛了血上来,将狗血涂在账册上,所有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儿们信奉的是孔教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自然端然而坐,目不斜视,做出一副不屑的姿态来,但是那眼角也一律倾斜四十五度角,显得十分诡异。
那时不止民间百姓,许多天下人大部分都是相信鬼神存在的。
所以他们便也相信黑狗血可破一切邪法,但是如今黑狗血淋上去了,那账册全无异样,显然是不曾用过邪术的。众官员们暗暗松了口气,堂下百姓却大失所望,这种结局太缺乏可看性了。
徐穆尘实在想不出那账簿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唯有从妖法上去想,如今账簿全无异样,最后一线希望破灭,精神顿时崩溃,当时就堆在了地上。
陈观察冷笑着睨向徐穆尘:“徐穆尘,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证据确凿,你还要否认,非得逼本官动刑不可吗?”
徐穆尘脸色灰败,语无伦次地道:“这是栽脏陷害……这里面有古怪,那是老朽画的押,可是那账……实实不是老朽看过的账啊,这里面有古怪,真是有古怪……”
程德玄坐在那儿,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最后把目光凝注在丁浩身上,饶有兴致地看他。府尹大人让他见机行事,拖拖陈观察的后腿,但是如果对方有真凭实据,他也不会阻挠的。府尹大人如今广结人脉,树立人望,岂能因小失大。
如今陈观察握着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徐穆尘不但向知府行贿,而且还做假账蒙蔽家主,欺上瞒下构造自己的势力圈子,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他想翻供都没有可能,这个本来就连棋子都算不上的小角色,程德玄说弃便弃,是不会感到惋惜的。
他感觉得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全因眼前这个叫做丁浩的年轻人而起。程德玄望着他的目光,便有些赏识的意味在其中流动起来。
徐穆尘痴痴地说着,直勾勾的眼睛看到丁浩,忽如猫见耗子,一个虎扑,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喷着满嘴血沫子嘶声吼道:“你这黑心贼,是你害我,是你害我!你这小贼到底使了什么手段陷害老夫,你说,你说,那字怎么可能消失,怎么可能消失……”
丁浩并不反抗,张开双手很无辜地道:“徐掌柜的这话就说得差了,我这小贼,哪有本事害你这老贼?”
那几个衙役一见徐穆尘蹿起来去抓证人,生怕老爷责怪自己看管不力,立即扑上来把徐穆尘拖回去摁在地上,使水火棍交叉压在他的颈上,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丁浩整了整被他揪乱的衣衫,看着徐穆尘死不甘心的的眼神,无奈地一笑,在心底里说道:“说起来,害你这老贼的真的不是我,只不过是几条乌贼而已。乌贼的黑心肠,岂不正好治你这老贼的黑心肠……”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60章 满眼空花
眼见大局已定,徐穆尘已无可辩驳,总算有了足可入罪证据的陈观察更是迫不及待,根本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丁浩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这一计,其实在分析了各路人物的目的之后,听罗冬儿讲起柳十一陷害他们同时让王羽王翊两兄弟玩了一手鱼目混珠以自保的计策时想起的。具体操作的灵感是来自于他看过的一部香港电影《千王》。那部电影里有个骗术高手王上千,他与人赌钱时,用乌贼墨写好支票押注,结果对方当时验证支票无误,随后去银行转款时却发现支票上已一片空白。
当时看了这个情节后他分好奇,正好他所在的小区早市上便有人出售水产,因此便去弄了两条墨囊没有清理干净的乌贼鱼来,用乌贼墨在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字做试验,发现那字果然是会消失的。原来乌贼造出的“墨汁”中含有的黑色素是吲哚醌和蛋白质的一种结合物,时间长了会被分解,完全消失掉,只不过消失的时间不像电影上演的那么快,受温度、湿度的影响,乌贼墨写的字消失的有快有慢,从几天、十几天不等。
要他真个去查徐穆尘的账,那是不可能的。徐穆尘精通帐目,心思缜密,他亲手做的账,漫说是丁浩那手二吊子的查账功夫,就算丁浩是个稽核高手,也休想能找出徐穆尘的破绽。更何况整个猪头解库如今几乎成了徐穆尘的私家天下,上上下下全是他的耳目心腹,丁浩单枪匹马地赶来,处处有人制肘,除了那一本本有隐晦记载的账簿,什么助力都没有,拿什么去找徐穆尘的把柄?
但是朝廷里那位赵相公要的是什么?不过是刘知府的罪证而已,而且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丁家要的是什么?不过是保全丁家,免得受刘知府牵累。那徐穆尘本来就是一只狡猾的硕鼠,罪有应得。丁浩自问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何必耗费人力物力、旷日持久地查他真正凭据,但使霹雳手段捣其腹心达到目的,那就成了。所以他便想起了这乌贼,有了这乌贼墨,查你的秘帐我不行,做假证……还是可以的。
如今目的已然达到,丁浩如同卸下了肩头一块大石,顿时浑身轻松。
丁府的家丁没想到今天这案子居然审得这么痛快,滑溜的跟泥鳅似的徐掌柜谁也抓不住他半点把柄,如今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所有罪证担到了自己身上,连辩白的余地都没有。当下就有两个家丁兴冲冲地挤出人群,跳上马背一路狂奔赶回丁府报讯去了。
事情如此变化,衙门口观审的百姓中有些对此案略知一二底细的人便交头接耳,暗自赞叹:徐穆尘真是铁肩担道义的真汉子,忠义无双啊!没想到他这么狠,为了保住自己东家,竟把大罪一力承担下来。
陈观察叫书吏把当堂讯案的笔录拿到徐穆尘面前,迫着他当众按了手印,便把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那惊堂木不堪蹂躏,登时四分五裂。陈观察皱了皱眉道:“霸州府年久失修的何止是府衙,这惊堂木……咳!也早该换换了。”
掩饰了自己的尴尬,陈观察便志得意满地宣布道:“来啊,把人犯徐穆尘暂且押入大牢听候判决,退堂!”
徐穆尘跪在那儿,此时恍如身在梦中。府衙起火,账簿尽皆付之一炬时,他得到消息还曾欣喜若狂,只道自己这一劫因为大火已然度过,心中还在遗憾这火一烧,固然免了自己一劫,却也从此少了一件挟制丁庭训的法宝。
怎想的到,这些年来自己利用丁家的财富交结官府,反过来利用官府挟制丁家,左右逢源,从中牟利,官吏和东家都成了任他摆布的棋子,每每想起,还为自己的手段有些自鸣得意,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那被他视做棋子的人,才掌握着真正的力量,他是在玩火啊。
转眼间,成变了败,得变了失,满眼空花,一片虚幻。自己这几十年苦苦追求的一切都成了空。过往种种,此刻想来,那种种自以为得计的阴谋竟如刀刃舔蜜,不足一餐之美,反生割舌之疾。想至此处,徐穆尘已是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陈观察一声退堂,两个衙役立即拖起脸色灰败的徐穆尘,徐穆尘发乱脸赤,形如厉鬼,看着一旁站立的丁浩,满腹辛酸,一生计较,最后只化为一口鲜血,喷将出去……
※ ※ ※
丁府后宅,丁承宗推着木轮车椅,紧张地在院中移动,不时抬头看看天空,一向沉静的神情上此时竟有些焦灼,他还很少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自从得知柳婆婆使人成功地烧了府衙西跨院儿,他就知道大事成了八分,可是自己身在丁府,如今官司审到什么程度了,他全然不知,心情难免烦燥,只盼快些有人送消息回来。
一大早,他就在书房里潜心读那《妙法莲华经》,不让人来打扰。可是他心绪不宁,这经如何念得下去。到后来,只得把经丢到一边,独自推着小车,从那已铺了木板的台阶上下来,独自在园林中徘徊,听那风清鸟鸣,心中的焦燥这才稍解。
忽然,他看到侍婢兰儿出现在远处一株花树下,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一望,蹑手蹑脚地拨开花丛钻了过去。丁承宗心生疑窦,张嘴便要唤她,想了一想,却住了口,推着车轮悄然跟了上去。
他的府邸,园中路径他自然熟悉,虽然乘着轮车,不及那兰儿灵活,却还跟得上。转过一座假山,忽然失去了兰儿的踪影,丁承宗游目四顾,忽然发现前边芭蕉树后露出一角裙袂,那石榴花色的裙子,正是娘子喜穿的一件裙子。这是他的私宅,除了娘子,就只几个侍候的下人,下人丫环是不会穿这样昂贵的提花刺绣衣裳的,娘子独自在这儿干什么?
丁承宗心中纳罕之意更甚,便小心地推动车轮慢慢向前驶去。注了油的车轴滚动起来无声无息,他行至近处,就听树后传来自家娘子急促的声音:“你疯啦,这青天白日的,你跑来做甚么?”
丁承宗疑心大起,双手一攥车轮,便想冲过去看个究竟,这时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一听到这人声音,直如一个炸雷在胸中响起,丁承宗胸中血气翻涌,耳鼓嗡嗡作响,犹如中了定身法儿,竟是再也动弹不得。
好半晌,他悠悠荡荡的魂儿才附了体,就听树后那人道:“嫂嫂,这几日不见,兄弟着实想念的紧,你就从了我吧,只稍做温存,慰了相思情意,兄弟就走。”听那声音,果然是自己兄弟丁承业。
陆湘舞便轻啐道:“这大白天的,成什么样儿,你我罔顾人伦,肌肤相亲,已是对不起他了,还要白昼行那芶且之事么?你……你哪里有敬我爱我之意,冤家,你把人家当粉头一般戏弄么?”
丁承业嘻笑道:“若不敬你爱你,兄弟怎会这个时辰都按捺不住来寻你?大哥如今行动不便,怕他怎的,他现在在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丁家那桩案子,一大早起来就心事重重的,如今正在书房读经呢。”
丁承业喜道:“这正是天也来凑趣,大哥如今和尚一般的人物,兄弟我却没有耐性读经,我的好嫂嫂,兄弟身下这小和尚还要女菩萨亲身点化点化,嫂嫂莫要拖延,我们便来参参这欢喜禅吧。”
树后传来“哎哟”一声轻呼,随后便是口舌咂摸之声,只听陆湘舞娇呼不可,随即便连芭蕉树都簌簌摇晃起来。
丁承宗眼前金星乱冒,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咬着牙根,将车子使劲儿一推,转过树去,就见自家娘子弯腰扶着芭蕉旁一棵葱绿的小树,青丝散乱,杏眼微眯,一身罗裳半褪,松散了的衣襟里隐约见那一双白透如玉的乳儿摇来晃去。
自己的亲兄弟丁承业撩起了她的裙子,胯下紧紧抵在她的臀后,一双手正在她怀中抚弄,涎脸笑道:“嫂嫂生得好一双乳儿,又香又滑,真是爱死兄弟了!”
“你……你们……做的好事!”丁承宗指着他们,嘴唇哆嗦,手臂颤抖,眼前金星拖曳飞舞,二人那丑陋的模样仿佛也在天上飘来飘去,他一句话说出来,听在耳中空空洞洞、忽远忽近,好似自天边传回来似的。
福楼拜说过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戴绿帽子的丈夫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丁承宗恰是如此,商人重利轻别离,他知道自己为了家族,着实冷落了这位娇妻,可他自问所付的辛苦都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为了她。为什么……为什么她如此不甘寂寞?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她竟与小叔做出这般有悖人伦的事来。爱变了恨,亲成了仇,丁承宗心如刀割,那双虎目不知不觉间竟已蓄满了泪水。
陆湘舞和丁承业一见他出现,骇地惊呼一声,各自跳开,七手八脚便穿束衣裳,丁承宗看得二人这般丑陋模样,目眦欲裂地道:“我的好娘子,我的好兄弟,你们好,你们好啊……”
丁承宗一声惨笑,整个人便从椅上滚落尘埃,脸色惨白,牙关紧闭,再也不省人事了。
“承业,我……我好怕……他……他怎么样了?”陆湘舞骇地魂飞魄散,紧紧偎在丁承业怀里,若非扯住了他衣衫,几乎站立不得。
丁承业心如擂鼓,虽然今日按雁九的主意,他本就是有意让丁承宗撞见,刺激他病情发作,但他对雁九再三保证过的那奇药的药效如何不知根底,是以也是吓得不轻。他只好轻作镇定,拍了拍陆湘舞的香肩道:“别怕,别怕,做都做了,还能怎地?你听我话,赶紧回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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