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继续上路,又行半日,傍晚身份,在一条冻结的冰河边,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小部落。折子渝欣喜若狂,连忙叫人停下,到部落中打尖休息。
草原上的牧人常常一家人流浪在草原上,几个月也见不到其他的人,他们只能跟羊儿说话,向白云唱歌,因此养成了他们最为好客的性格,尽管是素不相识的旅人,只要进了家门,他们都会拿出自己最珍贵的食物来与你分享,让客人满意,就是他们最大的荣耀。
可是折子渝一行人的到来,却没有受到一向好客的牧人欢迎,他们的态度很冷淡,甚至带着几分警惕和戒备,后来看在张十三取出的金锭份上,一对夫妻才把他们让进了自己的毡包。
手扒肉,奶茶,酸乳酪……不是非常合乎他们的口味,却是漫长旅途中难得的一顿热汤热饭,几个女真大汉在靠门的一桌胡吃海喝,折子渝、永庆公主和张十三则与主人夫妇坐在一起,这对夫妇家里有四个孩子,都很懂事地待在一边,静静的、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客人。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叫扎列,女主人叫吉妇,显得有些木讷少语。
“我以前来过这儿,那时候这儿还没有部落驻扎呢,你们是隶属于哪个部落的呀,对了,东去六十里,有一个集市,怎么也不见了?”
扎列瞥了折子渝一眼,虽然折子渝和永庆公主都穿着男装,但他认得出这是两个女人,所以神情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们已经很久没有到过这里了吧?”
折子渝一笑,眨眨眼道:“也没有许久,才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吗?”扎列有些茫然,想了想才苦笑着说:“可不是嘛,才一年多而已,我感觉……像是已经过了十年,二十年……”
他叹了口气道:“这一年的变化……比以前三十年加起来都多啊。”
折子渝和张十三对视一眼,张十三忙端起酒,亲亲热热地劝酒,扎列虽然话不多,倒是嗜酒,只要有人敬,必然是酒到杯干,一碗酒喝罢,抹了抹嘴巴,他才说道:“咱们西北这片儿,打仗……从来就没断过。可是以前打归打,打完了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可现在不是啦,咱们党项人流浪于草原几百年,现在也立了国,有了咱们自己的大王……”
他吃了口肉,咂巴咂巴嘴儿道:“嗯,应该是年初的事儿吧,大王按照人数多少、草原贫沃,重新划分了各部落的领地,有的部落迁走了,有的部落迁来了,整个草原大变样儿,你们一年不来,现在想按照以前的路找什么人呐,难喽。”
“哦?”折子渝切了一小块肉递到嘴里,笑吟吟地道:“那么,对这种变化,你们喜不喜欢呢?”
扎列道:“喜欢不喜欢的,不是我们这样的小民说了算的。要说呢,大王划分领地还算公道,我们……是拓拔氏部落的,这一划分,最好的草场划了一部分给了其他的部落,这不……我们部落还被迁到了原来细封氏部落的领地,可大王处事公道,我们也没啥说的。”
女主人吉妇给折子渝续满了奶茶,叹口气:“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以前是自己为了自己的部落,每人有每人的部落、头人,这回都是大王的人了,这仗打的就少了,我心里还是欢喜的。”
她看了扎列一眼,低声道:“我们家就只剩下我们两夫妇了,以前可是一大家子呢。跟这个打,跟那个打,全都……只要平平安安的,就算日子比以前苦一些,那都没甚么的,何况只要不打仗了,这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可是……头人们不乐意呀。咱们有了国,就得上缴税赋,各部头人都得归大王管,那些划少了土地的,少得了权力的,能乐意吗?听说……前些日子,上百位头人在兴州夜闯王宫,要造大王的反呢……”
折子渝一听瞿然变色,急忙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扎列瞪了妻子一眼,代她答道:“谁晓得,我们还是听从盐州来贩盐的一个行商说起的,听说呀,一百多位头人,集合了他们的家族勇士,人数超过了大王的军队呢……”
张十三忍不住道:“怎么可能,他们能把部族勇士明目张胆地拉到兴州去?再说兴州是王都,岂能没有大军坐镇?”
扎列道:“嗨,这不是外边有人闹事嘛,回纥人反了,立了个女王,那商人说他们的军队打到了鸣沙,还有……还有……”
吉妇却没什么顾忌,说道:“还有咱们拓拔氏以前的少主李继筠,借了吐蕃兵,从萧关杀过来了,大王派了大军去迎敌,这些个头人们就在王城闹起了事,一百多位头人,每人只要带去百十个侍卫武士,那还不得上万人?听那商人说,兴州城杀得血流成河,雪都染成红的了……”
折子渝紧张地道:“那……那后来怎样?他们成功么了?”
“成功个屁!李光睿那是多大的本事,还不是让大王斗了个落花流水?轮到他们一群废物,就知道对我们凶,搜刮我们厉害,一百多只羊,斗得过一只老虎?他们败了,他们作死不要紧呐,我们现在就是担心……不知道大王会如何安置我们这些部民,我们只想过些安生日子罢了,可不想跟着头人造反,要是我们部落因此被大王迁到极北大漠里去……”
吉妇愁容满面的叹了口气,折子渝见扎列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禁了然地一笑:“扎列兄弟,你不要担心,我们和李继筠没有甚么关系。”她又转头对吉妇安慰道:“你放心吧,杨……大王是个明君,他不会把那些头人的罪迁怒于你们头上的。”
吉妇道:“但愿如此。”
折子渝笑道:“我们就是往兴州去的,还认识……大王身边的一些人,你们的心愿和担心,我们会转告大王,相信大王会妥善安置你们的。十三,今晚承蒙扎列夫妇的款待,明晨起行时,再赠主人一对金锭。”
扎列一听又惊又喜,连忙道谢不止,说道:“你们要往兴州去啊?看你们人这么少,又是冰天雪地的,就不要走翰海了,要是稳当些,就一直往南走,到了盐州,再往西拐。”
那样走的话,就走了个直角,比起穿越翰海的直线距离多出一大截,折子渝归心似箭,正想多准备些食物,花上几天功夫直接穿越翰海沙漠,一听这话,不禁问道:“何必要走盐州,翰海……我走过几回的,莫是大队人马自然不便,不过这么点人并不难通过的。”
扎列道:“百位头人谋反,败是败了,可他们有些残部逃了出来不肯归降,如今就逃逸在翰海大漠里充作了马匪强盗,行商们现在都宁愿绕远路也不穿越翰海呢,你们人数少,既有金银又有女人,过翰海……太不安全了。”
折子渝这才恍然,欣笑道:“多谢扎列兄弟提醒,那我们就走盐州吧,虽说路远了些,能太平就好。”
第十五卷 萧关烽候多 第046章 心有所欲
呼延傲博、李继筠弃割踏寨东去,倾全力一击,击溃了赖有为的部队,然后直扑韦州。赖有为骇得魂飞魄散,深恐韦州有失,罪责难逃,急急收拾残兵,抄小路赶回韦州加强防务,待他赶回韦州,匆匆布署停当,仍不见呼延傲博人马赶到,惊魂稍定,又觉奇怪。
就在此时,萌井烽烟急讯传来,却是呼延傲博声东击西,扑向了萌井。眼下附近驻军只有赖有为这一支力量最为强大,想不救援也不成,赖有为虽自知不是呼延傲博对手,分一部分兵马守城后更是不济,却也不能见死不救,无奈何,只得留下一部分人马守城,自率主力赶往萌井。
凡事皆有利弊,守者以逸待劳,倚仗坚城深壕可以寡敌众,而攻者却可以掌握战场主动,攻敌必救,控制整个战场形势。
赖有为担心呼延傲博会围城打援,吃掉自己这一路兵马,因此一路小心翼翼,探马斥候远出三十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好不容易赶到了萌井,却发现满城烽火,遍地狼藉,呼延傲博和李继筠洗劫了萌井城,掠夺了每人不下五日的口粮,又马不停蹄地去了。
呼延傲博一行人马来去匆匆,顺手又点了把火,却未来得及杀太多的人,萌井县令叶经纶跳到了井里逃命,居然没有淹死,呼延傲博走后,他攀着井绳又爬了上来,叶县令先点清了家里损失的情况,金银被人顺手掏走了几把,粮食抢得一粒不剩,最宠爱的小妾被人捏了两把屁股,清白丢的不算太多……
叶县令正肉痛不已,忽地听人喊又有一路人马进城,把他唬得魂飞魄散,急急抢出去又要跳井,好在有那未死的小吏雀跃高呼,好象扭大秧歌似的跑进了府门,告诉他是韦州的援军到了,叶经纶这才停止了自虐行为。叶县令赶紧掸掸衣袍,带着一身冰渣子跑去欢迎援军。
赖有为进了城,问起李继筠、呼延傲博去向,叶县令是一问三不知,赖有为见他如此模样,只得吩咐他赶紧救灾,安抚难民,清点损失。萌井小城的粮食十之八九都被抢走了,这一个冬天靠自己是捱不过去的,还得匡算粮食用度,赶紧向朝廷报灾请粮。
叶县令得他提醒,赶紧处理公事去了,赖有为则探马四出,打听呼延傲博一行人的动向,他打探的主要方向是西面和南面,因为往西是去割踏寨的路,往南则是祁连山脉,虽说此处没有路,不过狗急了跳墙,呼延傲博走投无路,也难说不会往南走碰碰运气。
不过这一来他就多耽搁了些功夫,等他打探到呼延傲博补充了粮草之后,竟然往东北方向去了,不由大吃一惊,东北方向只有一座大城,那就是盐州,呼延傲博不思逃跑,居然又去攻打盐州了?
赖有为立即点齐兵马,奔向囊驼口。囊驼口是个在地图上见不到的小镇子,只有十几户人家,但是杨浩在那里设了一座兵驿,还拥有飞鹰和信鸽这种快捷无比的通讯工具,正是叶之璇铺设的四通八达的通信网的一个点,详细情形只有军中高级将领才知晓。
赖有为赶到囊驼口,匆匆把军情急报向灵州、静州、盐州、宥州各路神佛统统发了一遍,一时间信鸽满天飞,发完了消息,赖有为便硬着头皮向盐州赶去……
消息传到宥州,柯镇恶马上点齐兵马赶去救援。柯镇恶是追随杨浩的老人,他虽不是用兵如神的猛将,却胜在忠心耿耿,毫无野心,做事兢兢业业,勤勉诚恳,如今已迁升至宥州都指挥使。说起来该是平级,不过宥州比银州富裕些,而且处在后方,不是与宋军接壤的边境城市,所以算是升迁。
杨浩把他调到宥州,除了对这位耿忠老将予以嘉勉,也有他的一番打算,柯镇恶的忠诚勿庸质疑,如今西夏与宋国那边相安无事,倒是内部哪怕他不是正在有意养贼,也是危机重重,宥州近夏州,要赴援兴州也方便,这才把这个放心得下的将领安排在了这个位置上,想不到这却成全了他。
柯镇恶自知天赋不足,只有靠后天的努力,所以这几年来十分的勤勉,能弄得到的兵书都翻烂了,用兵调度颇有章法,较之当初已有了长足的进步,一俟得知盐州有险,他马上点齐兵马向盐州赶去。上一回在银州,明明有机会截住李继筠和夜落纥,却因为杨浩想让尚波千养虎为患,故作失手放走了他们,柯镇恶这一遭摩拳擦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打一场漂漂亮亮的大胜仗,洗刷自己平庸之将的名声。
这几年,雪撬已成为西夏军队冬季装备的常备物品,柯镇恶所部以雪撬行军,急赴盐州,竟然后发先至,抢在呼延傲博和李继筠的前面赶到了盐州城南的流沙坪。柯镇恶并不率军入城充实城中防御,只是把自己所部已然赶到的消息通知了城中守军以安其心,然后在城南流沙坪开始他最拿手的战法:防御。
这条路是从盐州南下的必经之路,柯镇恶知道各处守军都已得到消息,正星夜兼程赶来赴援,而呼延傲博是急行军,带不了重型器械,要打下盐州并不容易,等到各路兵马赶到,他仍然要逃,逃回割踏寨的话,有杨延朗守在那里,如果从此处逃,那他就正好截住呼延傲博的退路,他打的也是全歼来犯之敌的主意。
杨延朗是初生牛犊,冲劲儿很大,柯镇恶则是沉寂已久,一直期盼着一鸣惊人,两个人的胃口都很大。
当然,流沙坪距盐州不远,如果盐州真的守不住,他也可以及时自后掩杀,重创呼延傲博,解盐州之围。
于是,以盐州为饵,呼延傲博和柯镇恶、杨延朗各显神通,都在努力争做那只黄雀……
※ ※ ※
雪后的乌鲁古河畔,美丽的仿佛天堂,一层茸茸的白雪,好象羊毛织就的柔软地毯,一直蔓延到天边。山是白的,树也是白的,像盛开的野棉花一般洁白而绵软,使得整个的高原变得格外地雄浑与博大,仿佛灵魂在这无言的熏沐中得到了净化与升华。只有星星点点的毡包,和徘徊在毡包附近的马群,带着些别样的颜色。
这里的空气也是清凉甜美的,闭上眼睛缓缓地吸上一口,那湿润清新的风便直沁进心脾,让人心旷神怡。太阳已经升到一竿高的地方,还隐约带着些桔红,所以光线很是柔和。
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某一个部落,四下里军容严整、纪律森严的军队,使得中间那些仿佛一个小部落般的毡帐群,透出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这里是辽国皇帝冬狩的行营。
围猎,按季节不同,分为春獀、夏苗、秋狝、冬狩四种,以展示帝王武功。契丹人虽然已经建国,改变了过去那种“夏逐水草而居、冬居穴洞”的游牧生活,但骨子里尚武之风却并没有随着定居下来而消失,围猎这种爱好已经融入他们血液中,成为生活中的一部份。
每年皇帝冬狩,既是为了表示不忘本,继承祖宗遗风,也是为了训练帝王及其军队的体魄,因为他们的远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摸爬滚打,熬练出来的一身武功。因此辽国皇帝四季捺钵,一年有大半年的时候不在上京,而是在各处一边行围打猎,一边处理国事。
不过上一任皇帝身体不好,自继位以来根本就不曾有过一次捺钵狩猎,当今皇帝又年幼,辽国前后加起来已经有六七年的时候不曾举行过捺钵行围的举动了。因此这一次的行围冬狩,也就显得格外隆重。
其实当今皇上才三四岁年纪,骑马都得旁人抱着,玩的小弓比弹弓子也强不到哪儿去,如何能狩猎射狼?但是萧太后选择各国朝贡的时间举行冬狩,令得他们不得不来追随捧声,政治意义重大,却也无人敢以疏忽怠慢。
上午先是行围打猎,小皇帝一直和娘亲萧太后坐在一匹马上,他坐在前面,由萧太后揽着他的腰,兴奋地叫喊着,喳喳呼呼地追逐着兔子、狐狸等猎物,至于他那小弓,却是拿不出手的,动手的都是皇宫侍卫,但是小皇帝却比他亲自打到了猎物还要开心,嗯……准确地说,小皇帝就是玩来着,而那些皇亲国戚、各部大臣,以及属国使节,就都是陪着小皇帝来玩的。
回跋部的头人阿别里捕到了一头火红色皮毛的狐狸,献给了小皇帝,逗得小皇帝异常开心,马上缠着娘亲要回毡帐,好陪他的新玩具玩,在别人面前一向言出法随,唯我独尊的萧太后,对儿子却是宠爱异常,马上就答应了他,还因为阿别里哄得皇上开心,特意赐了他一柄随身的宝刀。
辽国有内四部,外十部,内部部有遥辇九帐族、横帐三父房族、国舅帐拨里乙室已族、国舅别部。外十部则是乌古部、敌烈八部、回跋部等十个部族,外十部不能成国,附庸于辽,时叛时服,各有职贡,犹如唐朝对周边少数民族的羁縻政权一样,拥有一定的自主权力,但是较之室韦、女真等虽未建国,却拥有更大自由度的部族来说,受到辽人的控制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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