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地上的图形,说道:“李光睿设了一盘解不开的死局,逼着我们要么自投罗网,要么弃杨浩而去,三藩联盟就此瓦解,他则趁吃掉杨浩士气大振之机要么返夏州,要么夺银州,进可攻、退可守,两相得宜了。既然这是一盘死局,大哥也说要赌一赌,那咱就赌一赌,不过就算要赌,咱也不能让李光睿牵着咱们的鼻子走。”
她的目光明亮起来,问道:“大哥,摩云岭的具体位置在哪,距此有多远。”
折御勋在地上又摆了一块棋子:“在这里,李光睿的军粮队伍得知夏州失陷,银州退兵的消息后就近上山屯集粮草的所在,这里险虽够险,可是只有一座孤岭,不可久恃。”
折子渝沉思片刻,又道:“从咱们这儿,赶去摩云岭,需时多久?”
折御勋道:“快马驰骋,一天时间。”
折子渝断然道:“好!他打他的,咱打咱的。他困古城,咱烧粮草,看谁耗得过谁。”
折御勋吃惊地道:“奇袭摩云岭?”
“不错,李光睿必然也在注意咱们的一举一动,咱们调轻骑佯攻古城,半路转道,奔袭摩云岭,他们一定来不及反应的,等他们发觉咱们的真正意图,摩云岭已化作一团火海了。”
折子渝站起身,眉宇之间焕发出一团英气:“李光睿夏州已失,军队怎么可能稳如泰山,居然还能有条不紊地设下一团团迷局?这是我唯一想不通的地方,如今看来,李光睿一定是果断地封锁了消息,所以他才能依然使得三军号令如一,士气不倒,从容布局,设下这个圈套。
可是,大军撤离银州,佯去绥州,突然过无定河,又在此处设伏,这是行险之计,如果我们不上当,他围攻银州之举就要彻底瓦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开始士兵们不会去想,到了这一步他们不可能不想,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也听不到。夏州失陷的消息,现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晓谕三军了。”
折子渝挺起胸膛,沉声道:“如果我是李光睿,我这时就会对三军将士说,我们的粮草足以支撑我们返回夏州,虽然夏州失陷,但是我们已经困住了杨浩,很快,他的援军也会被我们一支支吃掉,我们一定能够反败为胜,以此来稳定军心。如果这时摩云岭粮草被毁,他最后一点凭仗都消失了,军心再不可收拾,他的六万大军将成为一群失魂落魄的绵羊,哪怕对着只有五千敌军,唯一的想法也只有逃跑,不断地逃跑!”
她看了折御勋一眼,做最后总结道:“当然,这一切分析,都是建立在李光睿正在此处设局的前提下,如果他真的往夏州逃了,那就万事休提。”
看看大哥怪异的眼神,折子渝奇道:“哥,你怎么了?”
折御勋轻轻叹了口气,捏着下巴道:“哥忽然觉得,如果把你嫁出去,将是我折家最大的损失。入赘,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 ※ ※
围住古城废墟的两万夏州兵没有进攻。
雨停了,天晴了,太阳升起来了。
从早晨,到中午,黄泥巴被太阳晒着、又被风吹着,外面一层已经有些发硬,勉强能让人站上去了,敌营还是没有发动攻击。他们居然在挖战壕、堆掩体,好象他们才是防守的一方,杨浩至此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一个巨大的陷阱,正在以他为中心挖开,他就是诱饵,银州、府州、麟州的兵马就是猎物,李光睿轻敌大意,倾巢而出,在夏州失陷后没有仓惶后退,他居然将计就计,设下了这么一个局,张开了獠牙大口,等着猎物们一只只跳进来,他不但想夺回夏州,而且不想以败军之姿狼狈而去,他要一举铲除三藩联军,将银州夺回来,再招摇而去。
那时,夏州陷落的消息将不再能打击他的军民士气,他将挟一天风雷而去,许多部族闻听三藩尽殁的消息,将不攻而克,纷纷归附,李光睿回到夏州城时,一路不会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他将像成功逃离厄尔巴岛的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一样,兵不血刃地回到他的王都。
西北王,果然有西北王的豪气和傲气。
“无论如何,一定要通知援军万万不可赴援!”
杨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急于把自己的判断告诉他正试图援救的部下,告诉他的盟友,可他被困在这里插翅难飞,如何才能把消息传出去?
敌军不但有两万之众,他们甚至还筑起了工事,挖起了壕沟,当杨浩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援军不来的话,就凭这两万当面之敌,他也是绝对冲不出去了,除非他的陌刀队或重甲骑兵在这里,而今他着急的已不是个人安危,而是他的亲人、朋友、袍泽,马上就要一一跳入李光睿的陷阱。
他已不可能离开了,但是他必须把消息传出去,让援军马上撤走,加强银州和夏州防御,然而消息又如何传出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呐。
杨浩突然觉得伍子胥一夜白头并不是一个传说了,也许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也要变成一只白头翁了。
李指挥对夏州军队的动静百思不得其解,匆匆赶来找杨浩,却发现杨浩神不守舍,念念有词,好似被困得急了,心智已失,骇得李指挥赶忙去叫军中郎中,等他带了郎中赶来,却发现杨浩已不知去向。
“不行,前边、后面,连营重重,营前又挖了壕堑,以我的兵力,是突不出重围的,如果晚间突围……能不能冲出一些人去?”
杨浩在古城中到处转悠,前后的阵势看完,又向南面的山岭望去,岭上,也有夏州兵的哨卫,在他这一侧,千百年的密林风雨不透,想要伐木上山,就算两侧的夏州兵不做攻击,容他太太平平地爬上山去,等他到了山顶,那里恐怕也早已站满了夏州兵,将比硬闯敌人的营盘还要困难。
北侧呢,古城的北侧是悬崖峭臂,千百年的流水将石壁冲刷得笔直如削,十余丈之下,波涛滚滚,近百米宽的洪水,水流迅急,就算水性最好的人也游不过去,绝地!这是一片绝地!
杨浩直勾勾地望着无定河水,这时李指挥带着郎中赶来,一见杨浩扶着石墙,神情怪异地望着悬崖下边,还以为他要投河自尽,这一吓真是魂飞魄散,李指挥向那郎中打个手势,蹑手蹑脚地向杨浩靠近,突然张开双臂,一把抱紧了他,把他往后拖去:“太尉,使不得,使不得呀,天无绝人之路,你可千万不要自寻短见呐。”
杨浩慢慢转过头,笑嘻嘻地道:“谁说我要自寻短见?我活得正快活,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呵呵,李指挥,你这人真是有趣的很。”
李指挥一见他笑,心里不禁发毛,吃吃地道:“太尉,大帅,你……你……”
杨浩把头一仰,向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李光睿,任你机关算尽,又能奈我何?哇哈哈哈哈……”
李指挥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如土地道:“完了,大帅……疯了……”
第十二卷 西北望,射天狼 第015章 世事无常
冬儿急急赶回银州城,向柯镇恶说明情形,要带五千兵卒赶往无定河,汇合李一德的兵马去营救杨浩,柯镇恶听了急忙说道:“夫人,还是你守在城里,由卑职率人去营救大帅吧。”
罗冬儿断然道:“不,我亲自去,守城才是你的专长,野战要点,骑兵之运用,我比你熟悉。”
柯镇恶有些惭然,便道:“那,夫人把城中所余七千兵卒全部带去吧,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如今银州无战事,留下两千士卒也无事可做。”
冬儿摇头道:“不成,五千人已是极限。如今城中这七千士卒,许多身上有伤,给你剩下的这两千人,大部分伤势不轻,不堪一战了,把他们带去徒增伤亡罢了。”
穆青漩道:“夫人,咱们那三千女兵如何?别看她们都是女儿家,可是骑射俱精,未必就弱了男子。前些时日她们主要负责内城防卫,耗损极微,此时关键时刻,正可一用。属下带她们一同参战吧。”
“这……”冬儿有些犹豫起来。
“夫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大帅情况危急,若是大帅有失,这银州在虎狼争霸的西北,是绝对守不住了。救大帅,也是救我们自己,不要犹豫了。”
焰焰急不可耐地道:“姐姐,咱们那三千女兵,堪可一战,带上吧,把握会大一些。”
罗冬儿咬了咬牙,断然道:“也罢,立即点齐人马,咱们马上出发。”
事态紧急,一行人无暇多说,冬儿连帅府也没回,匆匆点齐男女混搭的八千兵马,带足箭矢,直奔无定河而去。
李继筠收拾了残兵正向无定河转移,刚刚赶到浊轮川滩地前面,探马就来急报,在远处发现一支人马,正急驰而来。李继筠大吃一惊,他不知来者来人,兵力多少,久战兵乏之后不敢仓促应战,立即命人返回浊轮川杨浩遗弃的那片阵地,进入防御状态。
过了不久,又有探马来报,自银州方向杀过来的那一路兵马贴着浊轮川过去,直奔无定河了。李继筠闻言大喜,从银州驰援无定河的举动来看,他父亲的计划已然生效了。李继筠大喜过望,急命所部向无定河赶路,同时命探马密切注意那方那一路兵马的动向。
行了半个多时辰,前方探马回报,这一路驰援无定河的兵马总兵力当在万人左右,因无法靠的太近,不能得到更精确的结果,不过他们发现这支兵马押后阵的士卒竟然全是女兵。
李继筠闻言放声大笑:“哈哈。银州连女兵都派出来了,看来我父大计当真已成,三蕃联军,将要全部埋骨无定河畔了。唔……”
李继筠笑着笑着突然止住了笑声,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左右将校有些诧异,等了半晌,李继筠眼珠乱转,还在思忖,与他一向私交甚笃的营指挥使智明海上前叉手问道:“衙内,我们不追上去么?”
李继筠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吟道:“明海,我父那里有八万大军,合三藩之总兵力,也不是对手,何况杨崇训已逃回麟州去了,而折杨两藩,必有一藩已先中了埋伏。父亲那里毫无凶险,我担心甚么,倒是银州……嘿嘿,银州连女兵都派出来了,你说……那银州城现在岂不成了一座空城?”
智明海双眼一亮,叫道:“衙内是说,咱们去取他的银州城。”
李继筠回头看看,似笑非笑地道:“我们与其跟去无定河捡便宜,何如去取银州城。”
智明海略一迟疑道:“可是……节帅那里战况终究未明……”
李继筠把嘴一撇,晒然道:“我爹常说,圣人见微知著,睹始知终。如今情形如此明朗,还有什么战况不明的?”
他把马鞭向前一指,说道:“如果杨浩一方占了上风,用得着从银州急急调兵么?用得着连女人都上了战场么?毫无疑问,他们在无定河已经吃了大亏,而且一定有极重要的人物落入我爹手中,说不定就是杨浩,银州这才倾巢出动。我如今所部不足六千人,赶去无定河也派不上大用场,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去银州城,银州陷落,仍在负隅顽抗的杨浩所部说不定就要不攻自溃了。嘿!咱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智明海,你为前锋,咱们去银州城!”
※ ※ ※
又是一天旭日东升。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给山头的青翠山峰染上一层鲜亮的颜色,就有一骑飞驰进了山谷。这里就是那座古城废墟一侧的层层山峦之后,那骑士从马上跳下来,林中立即闪出一人接过缰绳,那人便向半山腰一座以青松翠柏搭建的茅屋赶去。
“报,大人,折御勋部出动了!”
李光睿面前燃着一个泥炉,炉上药汤正沸,他刚端起药碗,听了这句话手猛地一颤,药碗啪地一下打碎在泥炉上,烟气蒸腾,茅屋中立时散发出更加浓郁呛人的药味儿,那小卒不敢咳嗽,强摒着呼吸站在那儿。
李光睿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带着颤音:“他们……终于沉不住气了?”
坐在角落里的军师乐飞雨一个箭步蹿了过来,沉声道:“折御勋出动了多少人马?确向此处奔来?”
那小卒道:“折御勋部几乎是倾巢出动,确是向无定河边陶谷城废墟赶来无疑。”
乐飞雨拳掌相交,欣然回身道:“大人。”
李光睿缓缓站起。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两下,吩咐道:“急命,前方游哨全部撤回,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快去!”
“遵命!”
那探马匆匆赶出去,李光睿立即转向侍卫统领苟日新,吩咐道:“命令,李华庭、何必宁、王琦、武破军所部,立即将伏兵带出山谷,披甲挂鞍,准备出战!快去!”
“遵命。”
李光睿长长地吁了口气,又转向自己的军师吩咐道:“你马上叫人去张崇巍那里,要他立刻做好攻打陶谷城的准备,等折御勋一到,马上攻击,戏做得越真越好,为我调兵出山争取时间!”
李光睿苍老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淡淡地说道:“杨浩……现在可以死了……”
张崇巍一早就起来了,看着对面那座废墟,他啃一口肉干,喝一口大锅砖茶熬出来的黑红色茶水,悠然自得:“胜负成败,真的是难以预料啊。本以为夏州陷落,我们已是一败涂地,想不到李大人竟然有这样高明的手段。以自己为饵诱杨浩上钩,再以杨浩为饵诱援军来救,嘿嘿,我们很快就要反败为胜了吧?
如果三藩主力尽丧于此,如果三藩的首脑人物也尽丧于此,那绝对是一场大胜利,重新占领夏州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说不定这里的消息传到夏州,那些墙头草马上就会绑了李光岑和那个胆大包大的拓拔苍木来向大人请罪呢,呵呵呵……世事无常,真是莫过于此啊……”
张崇巍正在感慨着世事无常,亲兵引着一名信使来到身边:“大人!节帅钧令,命你部立刻马上做战准备。拆御勋部清晨出发,此时正向这里赶来,待他大军一到,节帅命你部马上对陶谷废墟发动进攻,诱使折御勋投入全部兵力,节帅会调兵包抄他们的后路,将之全歼于此。”
张崇巍一跃而起,大喜道:“好!我部马上备战。”
号角呜呜地响起来,各营官兵匆匆集合,开始进入战备状态,张崇巍站在前哨,遥望远处那座陶谷城,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不对劲呀,我这边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杨浩那边的阵地上总会有些反应,可是今天早上到现在,那边阵地上只见旗帜飘扬,还看不见一个士卒走动,都饿得爬不起来了?就算一块干粮都不带,才两天天夜,也不至于饿死吧?”
张崇巍越想越是不安,迟疑半晌,沉声吩咐道:“调两都人马,试探性进攻,弓弩掩护。”
箭矢破空,嗖嗖声不绝于耳,对方阵地上传来了马嘶声,张崇巍听了心中一宽。
可是对方阵地上没有一矢还射,那两都持盾握刀的士兵躬着身子向前走,本来只是试探性地进攻,然后完全没有低抗,这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不断靠近,可是预料中的反击还是没有发生,杨浩的阵地上的大旗飘扬,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出现,阵前观战的张崇巍心中一紧,纵声喝道:“冲过去!”
那两都人马以盾护身,小心翼翼地逼向古城废墟,第一个人登上那矮矮的城墙,紧接着是第二个,很快,两都人马都冲了过去,紧接着一个都头站在城墙上,向着张崇巍惊恐地大叫:“指挥大人,指挥大人,空了,陶谷废墟全都空了,所有的人全都消失了!”
张崇巍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冲上陶谷城废墟,真的空了,所有的人都没了,所有的兵器都不见了,就连马身上的鞍辔都不见了,只剩下几千匹从头到脚光溜溜的马,好象一个庞大的野马群,正在近山一面的岭下悠闲的吃草。
张崇巍眼前一黑,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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