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盛先入为主,现在就像郑人疑斧,没事还要瞧着他处处可疑,何况刘继业这番说辞并不高明,他不动声色地打个哈哈道:“刘将军辛苦了,本王有刘将军这样的良将相助,真是本王的福气。”
刘继业道:“庆王谬赞了,不知大王召末将来,有何吩咐?”
耶律盛笑吟吟地道:“刘将军是本王的客卿,何谈吩咐?本王是有一件事情想与将军商议。”
“大王请讲。”
耶律盛眯起眼睛,说道:“这几日,南城芦州兵马折损严重,已然失了锐气,攻城软弱无力。本王以为,如果我们能再予之重重一击,芦州军必然溃败。芦州一败,单凭耶律斜轸劳师远征、孤掌难鸣,就更难发挥作用,银州之围便迎刃而解了。”
刘继业动容道:“未知大王有何妙计?”
耶律盛见他神色疑心更重,他阴阴笑道:“我军已多日不曾出城袭扰,本王之意,今晚出其不意,尽出大军,突袭芦州军营。使耶律墨石、羊丹墨、与将军各领一路军,三军齐发,行破釜沉舟一击。从往昔偷袭战来看,夜晚指挥调度不易,敌营又不明我军底细,素来只做防御,不敢冒险反击,而耶律斜轸更不敢贸然出兵来援,以免为我军所趁,如此,当可一战而克芦州军营,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刘继业变色道:“使不得,芦州军这些时日加强了戒备,军营内外布设重重障碍,夜晚奇袭,光凭那三道机关遍布的壕沟,就不知要损失多少兵马,敌营中一旦有了防范,夜战难以尽展我骑兵之所长,更难奏效。如此情形,就算奇袭成功,我军折损也将不可胜数,那时但凭一些战意不坚的银州兵和刚刚拉上城头的壮丁,如何抵得住迭剌六院部的精兵?”
耶律盛脸上笑容更盛:“那依刘将军,本王该怎么办?”
刘继业断然道:“据城而守,城中积粮,可供十年之用。而城外数万大军,芦州新建,家底甚薄,能撑多久?契丹大军只靠劫掠四方百姓,更加难以支撑,若是远自契丹运粮,一路消耗下来,到了银州城下,十停粮草剩不下两停,如此耗损,他们承担不起。我们在城中多撑一日,便多一分安全。耶律斜轸四处劫掠,搅得天怒人怨,本地各方百姓难寻生路,久而久之,必也不再惧其兵威,愤然反抗,形势就会发生逆转,那时敌兵久疲,我军再反守为攻,一战可克。”
听到这里,与那信中所言结合,耶律盛哈哈大笑:“刘将军好打算,哈哈哈……真是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刘继业欣然道:“大王从善如流,假以时日,不止一座银州,整个西北形势,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庆王耶律盛捧腹道:“嘿嘿,刘将军终于说了一句大实话。”
刘继业终于发现他笑的有些诡异,不禁愕然道:“大王此言何意?”
耶律盛笑容一敛,厉声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两厢帐下暗伏的虎贲立即一拥而出,不由分说便将刘继业反剪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刘继业大惊道:“庆王,你这是何意?”
耶律盛冷笑一声道:“本王玩了一辈子阴谋诡计,岂会由得你摆布?把他押下去,立即拘捕他的人,如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二天,杨浩又试探性地进行了几次攻城,仍然如同演练一般,打得不痛不痒,从城中兵马的指挥调度上来看,风格已然与刘继业的打法有所不同,夜间又使竹韵入城,摸清了城中变化,得知庆王果然中计,将刘继业父子全被拘押了起来,不禁大喜。
这两天李一德那边毫无动静,不过从他不肯杀死竹韵,也不向人泄露那晚情形来看,李一德显然是抱着观望的态度,不愿就此绝了自己的后路。如今刘继业被抓,李家在城防上有那么多人,李一德不可能不知道,对庆王必然更加产生离弃之意。不过想要就此迫他就范却不容易,弱国无外交,你有多少本钱,才是谈判成功与否的关键,现在还要打一打,把守军打痛了,李一德才会考虑与他合作的可能性。
杨浩决定,今天要拿出全部实力,狠狠地打上一场了!
第十卷 西北狼烟 第026章 攻城攻心
攻城,向来是守城的一方占据地利,攻城的一方付出的牺牲比较大。但是守城一方虽然占据着局部优势,可是已经形成了围城的局面,就说明攻城的一方已经掌握了战场主动,战还是不战掌控在攻城一方的手中,整个战场形势是向攻城一方倾斜的,因此,除非粮草无以为继,又或守城一方有比较强大的援军赶来,否则再牢不可摧的城池早晚也有攻破的一天。
对这一点,李一德心知肚明,他之所以站在庆王一边,一方面是因为庆王诈城已成现实,他的军队已经控制了银州城,李一德的势力虽然极是庞大,却不能同一支军队对抗;另一方面,围城大军中有契丹人马,契丹人破城之后烧杀抢掠、乃至屠尽全城,抢掠一空的风气太盛,相较而言,庆王已决心以银州为根基,所以他对银州百姓的祸害比起城破之后契丹人造成的伤害已其是微乎其微了,因此李一德抱着契丹人马久战无攻自然退却的幻想,半椎半就地站到了庆王一边。
可那晚竹韵的一番话却深深地触动了他,竹韵神出鬼没的一身武功他并不放在心上,古往今来比竹韵还厉害的奇人异士很多很多,但是他们的作用终究有限,就算竹韵能杀得了他,也不可能消灭或左右整个李氏家族。
然而一支由单兵武力远不及竹韵这样的江湖奇人的士卒组成的军队,想要毁灭李氏家族、乃至把整个银州城夷为平地,却不是什么难事。
竹韵分析的对,即便他能拖到契丹退兵,只要庆王在这里一天,契丹就绝不会甘心,早晚还会挥兵来攻。契丹一旦挥军西进,西北诸藩必然担心契丹就此在银州扎根,把契丹的势力伸进西北范围,西北诸落人人自危,不管是被夺了银州的李光睿,还是麟州、府州、芦州,势必也要除庆王而后快,以免予契丹人西进的口实……
李一德越想越不安,他的信心终于动摇起来。当城外排兵布阵,再度准备攻城的时候,李一德坐不住了,他换了一身装束,在李家几个核心人物的陪同下悄悄地赶往南城。
南城上,曾经指挥所部人马为庆王修建瓮城的银州军李指挥就是银州李氏子弟,他眼见城外大军正在集结,马上指挥所部调整好狼牙拍,搬运擂石滚木、架柴起火,煮起沸汤滚油,又将取自银州府库的箭矢扛上城头,一匣匣的每隔十步放上一匣,打开匣盖,亮出箭矢……
正在紧张地忙碌着,一个民壮打扮的人匆匆跑到他身边,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李指挥大吃一惊,他抬头看看正站在箭楼上指挥调度的羊丹墨没有注意他,便立即转身沿着运兵道向城下跑去。
“老爷子,您怎么来了?”李指挥奔到一个穿着带笠斗蓬的人面前,惶急地道。
那人掀开风帽,古铜色的脸庞,花白的胡须,浓眉阔口,十分的猛鸷,正是银州李氏家主李一德。
李一德微微一笑,说道:“老夫上城看看。”
李指挥惊道:“这可不成,芦州军的攻城器杭十分厉害,他们拥有大量的石炮和弩箭,大战一起,刀枪无眼,不能卫护您,一旦伤了老爷子……“
李一德淡淡地道:“去安排一下。”
李一德在李氏族人面前向来说一不二,李指挥情知再劝不得,跺了跺脚,只得转身又飞奔上城,不一会儿,他的亲兵带了几套军衣赶来,李一德与几名李家子弟匆匆换上衣服,便随着那人上了城墙。
※ ※ ※
攻城,除了里应外合、诈城、偷袭这些容易得手的手段,就只有硬碰硬了。先期大抵要用抛石机、弓弩等进行破坏城墙、杀伤敌人,等到使用云梯撞木破城锤的时候,那已是短兵相接的最惨烈阶段了。
今日临战之前,耶律斜轸攻打的东城正在上风头,耶律斜轸向城中散发了大量揭贴,全部是用契丹文写就的,揭贴中软硬兼施,威逼守军投降,但凡投降者,既往不咎,赦其反叛之罪。否则,城破之日就是屠城之时,满城契丹武士一个不留。
而杨浩所部,则搬开了营前一切障碍,推动望楼云梯抛石机各种大型攻城器械,一个个方阵排列整齐,每个方阵中都有一具大型云梯或抛石机,所有的方阵井然有序地向城下逼近,举止整齐划一,却始终保持着平静,与前几天的攻击明显有些不同,双方还未交战,一片肃杀的氛围便笼罩了整个战场,城头守军似也有所觉察,顿时有些骚动起来。
李一德扮成亲兵站在李指挥身后,看着芦州军的严整阵容,只见旌旗飘扬,行伍整齐,刀枪剑戟,寒光飒飒,行进之间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来,不禁喃喃自语道:“训练有素呵,如此严整的军容,我只从李光俨的三千近卫精骑兵那里见过。这城下十六个方阵,怕不有五千之众……咦?”
李一德双眉一锁,凝视向远处看去,只见芦州军营后方尘土飞扬,一队队人马鱼贯而入,影影绰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李一德不禁为之色变:“芦州还有增兵?”
“驾!”
杨浩一磕马腹,催马前行,麾下两百重甲铁卫就像一座铁山一般随之前移,手中长枪斜斜前举,不动如山,其徐如林,这支队伍虽然不是主攻的人马,却把城外战阵的杀气提升到了巅峰。
“小六,铁牛。”
“末将在。”
“先以石炮,毁敌防御。继以弓弩,射杀守军。”
“末将遵命!”二人领命离去。
“木恩、木魁。”
“末将在。”
“本帅予你二人各两千兵马,各领云梯六十架,望楼车十架,撞城车两架,折叠桥、鹅车洞子、木牛,木幔……轮番攻城,不予敌片刻喘息之机,今日定要打出我芦州军的威风来,纵不破城,也要打它个千疮百孔!”
“末将遵命!”
“柯镇恶、穆羽。”
“末将在。”
“本帅予你火药箭一万枝、毒药箭一万楼、砒霜烟火球五千枚,扬尘车三十辆、火药两桶、猛火油十桶,木恩木魁攻城时,要予以压制协助,同时竭力破坏城墙。”
“末将遵命!”
“回来!”
杨浩喝住二人,笑了笑道:“柯将军,如非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主将身先士车,就不是激励三军士气了,而是不尽其责。懂么?”
柯镇恶赧然道:“末将明白。”
“好,你们去吧。注意靠近西城的那一片区域,那一片城墙少近阳光,墙砖湿重,在下面掘地洞以猛火油烘干,再用火药轰炸,可收奇效。”
“遵命!”穆羽答应一声,拉着姐夫兴冲冲地去了。
杨浩观摩了多日折惟正的攻城战术,这两日佯攻时又亲自操练,对攻城战术颇有心得,今天他终于亲自操刀上阵了。
折子渝和折惟正一左一右陪在他的身边,折子渝对杨浩这两日的举动颇感奇怪,明知他此举必有用意,但是她却不知道杨浩的用意何在,这对她这种好奇宝宝来说可是一种极大的煎熬,然而以她的矜持个性,杨浩不说,她已是绝不会再问出口了,她只斜睇着杨浩问道:“杨太尉,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杨浩微微一笑,答道:“我们就在这里观敌瞭阵。”
他把手垂重地向前一劈,大战开始了……
※ ※ ※
大旗挥动,烽烟如云,金鼓声鸣,杀声如潮。
李一德一班人在强烈的箭雨攻击下已持盾退到了远处,巨大的石块呼啸着砸到城头,碎石屑崩刻头面上隐隐生痛,尽管他们退的够快,眼睛还是被毒烟熏了,毒烟一熏,眼睛红肿,流泪不止,喉咙又痒又痛,李指挥派人拿来浸了水的毛巾分发给他们,再一次劝家主下城,李一德坚决不允,因为战事正忙,李指挥无暇多劝,只得匆匆赶到两军阵前。
上风头的扬尘车扬起了漫天尘土,遮天蔽日。火药箭、毒药箭如一颗颗流星,射得城头到处都是惹人剧咳不止难以呼吸的气味,尤其是砒霜烟火练,打在哪儿就粘在哪儿,浓重的气味叫人为之窒息,即火珠水泼不熄,处理起来十分麻烦,只能用沙土予以掩埋。
紧接着,一架架云梯搭上了城墙,人如蚁聚,流矢如雨,城头上下到处是一片刀光剑影,滚木擂石、沸汤滚油,毫不吝啬地浇下去,浇出一片片凄厉的惨叫,一枝枝箭矢,也在飞快地夺去城头士兵的生命。
不时有人冲上城墙,又被守军拼命地压制回来,后面的人踏着战友的尸体又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狼牙拍一拍下去,血肉四溅;巨大的滚木擂石将无数士兵砸得血肉模糊;时而有人浑身着火,挥舞着双手绝望地摔下城头,时而有人被车弩贯入皮甲,手中的长枪还未搠中爬上城墙的士兵,便惨叫着倒飞出去四丈有余。
每个人都在扮演着生杀予夺的死神角色,又在扮演着被人收割的生命。但是他们没有一刻的犹豫,做为一个战士,他们的生命本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辉煌。
大战一刻不停地持续着,将过中牛,杨浩仍一动不动地站在中军观敌瞭阵,脸上始终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其实眼看着战士们流血,他的心也在痛,但是慈不掌兵,既然走到了今天,他同样没有退路,唯有向前、向前。需要他不计牺牲的时候,他只能强迫自己冷血。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今后他要经历的残酷和无奈还多着呢,如果能用一时的杀戳,换来长久的和平,那也是值得的。至于永久,他从不相信一劳永逸,不管是一国还是一家,气运来了,就兴了,气运去了,就亡了。这气运与天地鬼神无关,但它起落无常,人世间便也经历一个个轮回,永无止歇……
“轰!”
靠近西城墙的地方发出了一声巨响,那是火药爆炸的声音,这个时代的火药已经根据不同配比创造出了多种型号,其中已有极为贴近黑火药标准配比的炸药,但是由于火药提纯度不够,单纯的爆炸效果作用有限,所以并不为火药匠人们所看重,他们制造火药主要还是与其他药物配合使用,比如砒霜,用以起到化学武器的作用。但是集中大量标准配比的黑火药,其爆炸威力还是相当惊人的。
那片城墙因为经常处于背阴的一面,又受护城河水的浸蚀,所以常年处于潮湿状态,被猛火油自地洞中猛烈燃烧了一个上牛,城墙都被拱干了,坚固厚重的的城墙上便出了一道道裂纹,这时用火药进行爆破,产生了惊人的效果,只见一股黑滚滚的浓烟像蘑菇云一般涌起,无数的砖石飞上半空,向四下撒落。
因为这一面城墙一直用大火焚烧着,所以城头守军不多,城下也无人攻城,对士兵造成的杀伤力并不大,但是整片城墙都因为爆炸垮坍了下来。虽说高及五丈、底宽八丈、顶宽六丈,呈梯形建筑的城墙又厚又重,大量火药的爆炸效果也只是产生了破坏作用,不能把整片城墙彻底弄倒,但是对守军信心的打击却是不言而喻的。
刚刚从前阵撤换下来正在休整的木恩所部见状抓紧时机一面用抛石机扩大战果,用车弩、一品弓压制赴援的守军,一面组织云梯和望楼冲向那处垮榻下一丈有余的城墙。
石块、弩箭、烟火珠漫空飞舞,给赴援的守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是呈倾斜状倒下来的城墙到处都是松动的砖石,想要快速扑上去对芦州士兵也有很大的困难,城头左右守军一面用石炮和弩箭交叉射击,用强大的火力阻止芦州军靠近,一面组织大量人手修补豁口,许多早已被召集在城内等候的民壮和健妇在契丹兵的威吓下背着早已准备停当的沙袋向城头扑来,这些沙袋都是刘继业主持守城时命人备下的,如今刘继业成了阶下囚,他准备的这些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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