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些,连忙抢上来接过尸体。
杨浩道:“王将军的尸体,就暂且留置于此,劳烦萧知府妥善安置。本太尉携公孙宣旨赴芦州,待公事一了,公孙宣旨回程时,再接了王将军棺椁上路。”
萧知府一听,没口子地答应道:“使得,使得,太尉尽管放心,这点小事,卑职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竹韵追着那刺客一路出了城,那刺客穿街走巷,始终摆脱不了竹韵,于是不走城门,而是冲向了一处城墙。城头的墙砖因为年深日久已然风化,用那忍刀可以插入,他藉忍刀之助顺利翻出了高有五丈的城墙,
他本以为这一来就可以摆脱竹韵,不料竹韵竟是个精通“挂画”的高手。挂画就是后来称为壁虎功的爬墙功夫,靠着城墙墙砖的细微缝隙,竹韵姑娘就像守宫游墙似的,轻易地追出了城。
二人一个逃、一个追,那忍者像一条最狡猾的狐狸,竹韵则像一个既有耐心又有经验的猎人,二人各施手段,始终不曾让那忍者逃脱。
那个忍者蹲在一条沟渠中,用另一端透着细孔的剑鞘悄悄探出水面,借着野草的掩护呼吸着,终于感觉到了由衷的恐惧。
他就是当日被黄老头儿逼着在杨浩后窗外的河水中整整浸泡了一夜的那个刺客,他一直想不通自己这些人虽然不是最出色的忍者,但是行踪何以如此容易就被人发现,这一路与竹韵姑娘斗智斗法,各施手段,他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这个女人精通五行遁术。
忍术就是从中土的五行术演变而来,虽然衍生了许多变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一个精通五行术的高手,要破解他的忍术自然不难。这一回,他还能逃得出去么?
尽量保持着心情平静,忍者缓慢而悠长地吸了口气,一口气刚刚吸到口中,紧贴在他唇上的剑鞘突然被人劈手夺去,那忍者惶然抬眼一看,水面激起的涟漪已被流动的水流迅速抹平,透过渠水,只见天空悠悠,阳光灿烂,余此再无一物,她……在哪里?
忍者,本该是生也无名,死也无名,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很快就要埋骨在这条无名的沟渠之中,静静伺伏的敌人正等他吐出最后一口气……
※ ※ ※
百花坞,松风堂。
松风阵阵,满堂生凉。
矮几上,甘滑醇浓的凉州美酒、香嫩金黄的炙子骨头、二十余斤重的红烧黄河大鲤鱼……美酒佳肴摆了满桌,折家众儿郎分坐两侧,正襟盘膝,道貌岸然。
一家之主折大将军坐在长案顶头,面如生枣、两只斜飞入鬓的丹凤眼、一双卧蚕眉、一部及胸的长髯,好象供在那里的关羽关云长,尤其难得的是那双斜飞入鬓,半睁不阖,不仅形似,神韵更似。
年纪较小的折惟昌咽了口唾沫,悄悄拿起了筷子。
“啪!”手背立即被他三哥折惟信抽了一记,折惟昌委曲地嘟起了嘴巴,悄悄看了父亲一眼,折御勋眼皮动了动,却没抬起来。
这时,侧面一间房的障子门拉开了,折子渝像一朵白云似的冉冉飘了出来。
折御勋精神一振,倏地坐直了身子,大声道:“开饭啦,开饭啦,小妹,来来来,快点坐下。”
折子渝在他对面盈盈落坐,一双美眉向两下里一扫,几个侄子就像听到了将军的号令,马上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饭碗。
折子渝轻轻哼一声,端起自己面前比她巴掌还小了几分的饭碗,拿起象牙筷子,挟了一粒晶莹如玉的涿州贡米递到嘴里,细细地咀嚼着。
折御勋眉开眼笑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举杯道:“小妹,可要浅酌两杯?”
折子渝很脆洌地答了一声:“不喝。”
“好好好。”
折御勋满口答应着,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卧蚕眉一挑,挟起一大块肥腴的鱼肉丢进了嘴里。
两旁几个侄儿可没他们爹爹这般自在,一个个挟菜、吃饭,动作整齐划下,将孔老夫子有关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奉行不渝。
几兄弟听说,女人每个月都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暴躁易怒,可是自打他们这位小姑姑从中原回来以后,每个月能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露出笑脸来就谢天谢地了。四兄弟生怕触了她的霉头,所以在她面前,一直很是小心。偏偏折子渝重又负责起折家的情报机构,每日也在节帅府上办差,他们想避也避不过去,每日用餐就成了他们最难捱的苦差。
折御勋夹起一块炙子骨头,咬得硌硌崩崩直响,折子渝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很烦地看着他,很烦很烦地道:“吃东西不要这么大声好不好?教坏小孩子!”
几个年纪最大的比她还大,最小的也有十三岁的侄儿立即一齐鄙夷地看向父亲,旗帜鲜明地站到姑姑一边。
折御勋干笑两声,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巴,轻轻咳嗽一声道:“嗯……朝廷刚刚任命了芦州新一任知府。”
“哦?”
折子渝蛾眉微挑,说道:“张继祖要迁升了?新任知府应该是赵光义的心腹吧?张继祖一走,芦州要应付这位新任知府,恐怕要暂时收敛一些了。”
折御勋偷偷瞄了她一眼,说道:“这位新任知府,较之张继祖确是大不寻常,此人被朝廷加封为横山节度使、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判芦州府事。论官职,比我这郑国公也不逊分毫。”
折子渝终于动容:“这么大的来头?莫非新帝登基,马上就要对西北下手?来的是谁?”
折御勋咳了两声道:“就是前任芦州知府,杨浩。”
折子渝怔住,半晌,她眼珠一转,见几个侄儿都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看着她,立把杏眼一瞪,娇斥道:“不好好吃饭,看什么看!”
几个侄儿赶紧噤若寒蝉地低下头去,折子渝若无其事地道:“不管是赵匡胤还是赵光义,都不会纵虎归山的,内中必有缘由。”
折御勋道:“是啊,杨浩此番回来,不管是出于朝廷授意,还是他已生了野心,对我府谷都影响甚大,对他的一举一动,我们不可不予关注。小妹……”
“嗯?”
“小妹自中原回来以后,便只负责针对吐蕃、回纥和夏州李氏的情报,但是中原和芦州这两方面,对我府州影响也甚是远大啊,九叔年纪大了,恐怕照应不来,小妹不妨把这两方面的事也接管过去吧,九叔操劳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这个……”
“小妹,大哥麾下倒不是没有人,只不过能总揽全局的人实在有限,而且……这么重要的所在,一向是由我折氏族人担任,又不好违背祖宗规矩,交予外人负责。除了你,大哥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人选了。”
折子渝犹豫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好吧,我接手便是……”
她又吃了口饭,忽然把饭碗一摞,折腰而起。
折御勋举着杯奇道:“小妹往哪里去?”
折子渝玉面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淡淡地应道:“我吃饱了。”
折子渝飘然而去,待那障子门一拉上,原本正襟危坐的折惟正、折惟信、折海超等人立即忘形地拥抱在一起。
折惟正激动的脸庞涨红,语无伦次地喜道:“救星来了,熬出头了,我们兄弟……终于逃出苦海了。爹,今天无论如何,你得让我们兄弟喝点酒庆祝一下。”
※ ※ ※
李庆风勒住马缰,遥望前方倚山而建的一座险峻城堡,欣然说道:“太尉大人,前方就到飞鸢堡,进入府州地界了。”
“喔?”
杨浩匆匆将一个纸卷装入竹套,用“飞羽”特制的胶漆粘紧,系在鹰腿上,纵臂一扬,那苍鹰立即展翅飞去。
杨浩走出车厢,看着前方险峻的城堡微微一笑,对李庆风道:“可以请那位公孙大人醒一醒了。”
“是。”李庆风眼中也露出了笑意,他向竹韵摆了摆手,竹韵便跳下马车,到了后面一辆车子掀开帘儿钻了进去。公孙庆好象醉了酒一般,躺在车厢中睡的正香。自从当日在绛州遇刺伤了他的脑袋,公孙大人就一直陷于昏睡当中,始终不曾醒来。
杨浩谢绝了萧知府挽留医治的好意,称他队伍中自有名医,便带着这位宣旨使继续上路了。这一路上,竹韵每天都按时给公孙大人服食药物,吃药的结果,就是公孙大人整日昏睡,始终不醒。王宝财麾下武士不知内情,只是奉命行事,两个主官一死一昏,他们也就乖乖地听从杨浩摆布了。
一瓶药汁灌下去,片刻功夫,公孙庆就悠悠醒转,昏睡多日,他的神志已经有些糊涂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竹韵姑娘半天,才莫名其妙地道:“你是谁?我怎么在这儿?”
竹韵笑盈盈地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不记得婢子了?婢子是杨太尉府上的丫环,那日在隋园,大人被刺客袭击晕迷,直至今日方才醒来,真是福大命大呀。”
“喔……喔喔……”
公孙庆稍稍恢复了些神志:“本官昏睡多久了?如今还在绛州么?”
竹韵很快乐地笑道:“大人昏睡了有七八天吧,现在可不在绛州,咱们已经到了府州飞鸢堡了。”
“什么?”
公孙庆大惊,头重脚轻地钻出车厢,眯着眼向前一看,就见杨浩立在前方车上,正手搭凉蓬向远处看着,他也随之向远处望去,一标人马正自飞鸢堡方向飞驰而来,公孙庆眼前一黑,一头便栽下车去。
第十卷 西北狼烟 第001章 坦诚
到了府州,便不能不去府谷。杨浩在府州兵马的护送下径直赶往府谷,公孙庆至此再也无计可施,他和他的那些部下被府州兵马“保护”得风雨不透,再也使不得什么花样,这一路行去,最失意、最沮丧的恐怕就是这位宣旨使了。
士子落第,将军被俘,后妃失宠,寡妇死儿,人生四大失意事。在公孙庆看来,自己却比这四种失意人更加不堪。失意人逢失意事,还得强装欢容,想效当初的程德玄一般借酒浇愁都不可能,公孙大人唯有以“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左丘失明而著国语,屈原放逐而赋离骚,孙伯灵膑脚兵法修列……”来自勉了。
这一次到府州,比前两次都不相同,记得两年前第一次到府州时,漫说要见府州的土皇帝折御勋,就算要见他的兄弟代节度使折御卿都要费尽周折。而这一次,折御勋是仪仗隆重,先使都虞候马宗强迎出城迎出十里。再使折御卿、任卿书迎在城门,最后自己亲在百花坞前相候。
丹凤眼卧蚕眉,赤红脸长胡须的折大节度,俨然便是关云长模样,站在百花坞桥头,一见杨浩欢欢喜喜,两下里谈笑见礼一番,关二哥便攀着杨二哥的手臂欢欢喜喜地进了百花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城门。
至于那位失意的宣旨使公孙大人,已经被直接打发到馆驿里去画圈圈诅……哦……是“文王拘而演周易”去了……
“杨太尉实在了得,少年英雄啊,古往今来,如此年纪而至人臣巅峰者,屈者可数,太尉风采,足以载之史册了。”
“关二哥”笑吟吟地说道:“如今既经过我府州,折某忝为地主,自当竭诚招待,以尽地主之谊。太尉远来辛苦,且请在我百花坞中稍息片刻,饮几杯茶,折某已置备酒席,为太尉接风。”
“杨某劳烦节帅了。”
杨浩一边说着,一边东张西望,始终不见那个一身玄衣、笑脸迎人的小丫头,心中未免有点失望,往前走着,猛一抬头,杨浩忽地一怔,眼前出现的赫然是白虎节堂。
置茶待客有在白虎节堂的么?认真说起来,白虎节堂就是折御勋的司令部,非军国大事,不在此商议,折御勋……
杨浩仔细看了折御勋一眼,折御勋一脸莫测高深的笑意,向他摆手道:“杨太尉,请。”
“这位折节度对我如今的身份看来是有些捉摸不定了,好,开门见山,那才痛快。”
杨浩主意已定,向他泰然一笑:“节帅请。”
白虎堂中,二人分宾主落座,小校沏上茶来,流水般退下,就连折御卿、任卿书、马宗强这些心腹大将也都藉故退了出去,节堂中只留下折御勋和杨浩两人。
折御勋凤目一张,沉笑问道:“杨大人以横山节度、检校太尉的身份而知芦州,如此显赫的身份。恐怕除了帝京汴梁,再无一处府尹如此尊荣。看来,官家甚是看重芦州,不知此番太尉赴任,官家对西北有何提点?”
杨浩微笑道:“节帅自然动问,那本官就坦诚以告,官家许我极大方便,自然是希望我能崛起于芦州,铸一支强军,直逼节帅腹心,再以朝廷大军兴师问罪,逼迫节帅顺大势而献地称降,兵不血刃地占有府州之地。”
折御勋先是一呆,随即哈哈大笑道:“太尉说笑了,府州本是宋地,折某本是宋臣,本帅对朝廷忠心耿耿,素无二心,朝廷何故兴师问罪?”
杨浩道:“既然府州是宋地,节帅是宋臣,为何府州百姓只纳赋于节帅,府州百官俱由节帅府出,这不是无视朝廷吗?”
折御勋变色道:“先帝代江山于柴氏,时天下未定,我府州率先归附,先帝感激,曾在满朝文武面前亲口许诺:‘尔后子孙遂世为知府州事,得用其部曲,食其租入,世袭其地,自辖其民。’岂是我府州目无君上?
今上在《即位赦天下制》里也说:‘猥以神器,付与冲人……凡开物务,尽付规绳,予小子伋绍丕基,恭禀遗训。仰承法度,不敢逾违,更赖将相公卿,左右前后,恭遵前旨,同守成规……’怎么言犹在耳,这就要自食其言么?”
杨浩轻笑道:“若非因为这个原因,杨浩何以重返芦州,且被擢拔为一方使相,节帅心中没有疑虑么?”
折御勋目光闪动,沉声说道:“固有疑虑,方才延请太尉入节堂一叙。”
他站起身来,走到杨浩面前,朗声说道:“这节堂中只有你我,不管说些什么,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出此堂,概无证据,太尉如果有什么话,尽可坦诚相告。”
杨浩摸着鼻尖四下看了看,微笑道:“节帅是说,不管如何大逆不道的话,在这个地方,都可畅所欲言?”
折御勋嘿嘿一笑,狡黠地反问道:“太尉虽离芦州久矣,芦州仍奉太尉为主,太尉该不会不知道,芦州做了多少较之折某还要大逆不道的事吧?”
杨浩轻轻笑了:“芦州与府州是近邻,又承蒙节帅多方照顾,若说节帅没在我那里安插眼线那才令人奇怪。如果说我芦州有些什么举动居然瞒得住你折大将军,那你折大将军早就坐不稳这府州之主的宝座了。
杨某以为,节帅一方雄霸,却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今夏州自顾不暇,府州少了牵制,以节帅的实力欲谋芦州的话,未必不能得手,为何节帅一直按兵不动,杨某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折御勋冷晒道:“百思个屁!你芦州死抱着朝廷的牌坊不放,那个张继祖虽然狗屁不通,却是朝廷明旨钦命的官儿,折某如果对你芦州用兵,便给了朝廷口实,芦州看似险峻,实为四战之地,得之无益,失之不惜,尤其是得知你的部属所图在于夏州,那对折某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折某图谋芦州何苦来哉?折某所欲,只是守住祖宗基业罢了。”
杨浩欣然起身道:“如此说来,那杨某与将军就有共同利益,可以携手合作了。”
折御勋一揽长须,丹凤眼微微眯起,狐疑地看向他道:“朝廷对太尉,恐亦不无忌惮。今日官家不但纵虎归山,而且授你节度,允你开设府第,设置官吏,其中缘由若不明了,折某终是放心不下。”
杨浩苦笑道:“我说是奉朝廷旨意谋你府州吧,你又不信,却又对我衣锦归来猜忌重重。”
折御勋冷冷地道:“我只想听你说说真正的缘由。”
杨浩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真正的缘由……说来话长……”
折御勋落座,举杯,沉声说道:“本帅有的是耐心,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