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了唐国一统中原之后怎么样?往南能灭大理么?大理若是灭了,会灭交趾、占城、真腊、骠国吗?往东,会渡海灭高丽、扶桑、吕宋吗?灭了高丽、扶桑、吕宋,会往远渡重洋,去寻找更多的海外国家吗?往北灭得了契丹么?灭了契丹,会灭室韦、女真、鞂鞨、斡朗改么?往西,会吞并三藩么?三藩若灭,是不是还要灭回纥、吐蕃、泥婆罗、大小勃律、紧跟着再打黑汗、吉斯、花刺子模、波斯、天竺、大食……”
崔大郎一口气儿说了许多杨浩闻所闻未的国家,长吸一口气道:“天地无穷无尽,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无限扩张下去,宋已经占据了最富庶的的方,再扩张下去,已不是国家与子民的需要,不过是想在皇冠上再添几分光彩。
汉武唐宗没有能力真正施以统治的地方,宋国同样没有力量去控制那里,也没有必要去侵占那里,穷兵黩武则民不聊生,人心思安成就了宋国,若是宋国据天下而频启战端,却不是为百姓谋福扯,那中原百姓就会起来反了它。打仗,不是为了打仗而打的。
我继嗣堂本大唐七宗五姓族人,就因为预判大唐将灭,杂胡乱我中原,这才提前一步预作绸缪,保全了我七宗五姓的族裔血脉与荣华富贵,所以此后继嗣堂中专门有一批长老负责收集天下情报、分析天下大势。
据我们研判,宋得唐国,一统中原后,所争不过是河西与幽燕,其目的不是为了无限扩张,而是为了占领这两块战略要地,把他们的锦绣江山护得铁桶一般。然而,他们很难办得到。不管是先吞并西北,还是先攻打契丹,结果只能是徒劳无功。”
杨浩微微一惊,崔大郎所说的这一点正与历史相同,曾有人把宋没有更进一步,获得更广阔的疆土归咎宋国对西北的政策失误,也有人认为是赵二的武功远不及赵大神勇,杨浩还是头一次见到商贾从他的角度着手分析,却能研判的如此准确的,这继嗣堂的眼光真如未出茅庐而三分天下的诸葛亮一般,对未来的政局走势把握的太准确了。
崔大郎见他神色,知道他已然有所触动,不禁哈哈一笑,又道:“没有人比我们这些商人眼光很精准、鼻子更灵敏的了,也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各个国家,它们富裕与否、军力强弱、吏治是否清明……我们心里都有一本帐。
李存勖的唐国、石敬塘的晋国都因契丹而亡,但当时契丹刚刚立国,尚无力统治中原,他们插手中原事,不过是想培植一个听话的儿皇帝,代他们来管理中原。而今却不同了,契丹如今虽正闹内乱,但是立国近六十年,一甲子的时间休养生息,国力日渐强盛,他们已经具备了南下的实力。
而中原恰也在此时完成统一,赵官家雄才大略,亦是一代英主,虽后发而先至,却是异军突起,国力蒸蒸日上,足以与契丹抗衡,只待唐国一灭就会筹划北上。然而两国实力与疆域、人口大体相若,纵有名将,一时一地的得失或有不同,却不可能再像消灭中原诸国这般容易了。
宋国北上,图的是幽云十六州,想把它夺在手中引起屏障,确保中原的花花世界稳如泰山,但是如意算盘不是这么打的,最富庶的地方他们占了,还想把天险夺在手中,确保自家基业无虞,异族又岂肯被拒之边荒苦寒之地自生自灭,谁不想往更好的地方去?契丹内乱一休,必也挥兵南下图谋中原。如今两国人口相当,论起兵士来,宋军训练精良,胡人天性强悍,宋人数十万精锐步卒善守,而契丹却是数十万铁骑善攻,且自石敬塘将幽云十六州拱手奉上,契丹人苦心经营数十年,此天险已固若金汤,宋人如何能占得了便宜?
宋人与契丹人打下去,只能是旷日持久,两国都劳民伤财永无宁日,却难建寸功。如果宋国先取西北以为养马之地呢?它不出全力,难克全功,它若出全力,契丹人岂会不趁虚而入?两国抗衡不下,西北便尤其重要了,契丹人并不蠢,绝不会坐视西北成为宋土。如此一来,若有人能一统西北,那么无论是宋还是契丹,为了自己都压住强敌,都得笼络着他,宋人占据了最繁华的地方,财力雄厚。契丹人占据了地理优势和兵马优势,这西北之主,却是占住了政局上的优势,进可攻、退可守。”
杨浩微微眯起眼睛,沉声说道:“大郎果然不愧是商贾出身,一张口舌灿莲花,可是我有什么能力可据西北?”
崔大郎微微一笑道:“你得天独厚,今已得到党项六氏的认可,被他们奉为夏州之主,又有折氏、杨氏的支持,如果再加上继嗣堂不遗余力的财力支持,那么你以李光岑义子身份取李氏而代之,成为西北之主有什么不可能?若你成为西北王,朝廷对你只有招揽,岂敢再生杀意?这样,不是更安全么?”
杨浩沉默半晌,说道:“中原一统,天下太平,生意才好做,阁下既只有心于商贾之事,为何如此势衷于在西北扶植一方势力?”
“原因很简单。”
崔大郎侃侃而谈道:“任何货物都有其特定产地,通有无,那就是商贾获利之源了。宋与契丹并立,当世双雄,为削弱对方,必互相禁榷,玳瑁、象牙、犀角、铜铁、乳香、皮毛、牛羊、马匹、粮食、布匹、药材……无所不禁。
唐末乱世以来,我继嗣堂的生意便渐渐移向四方偏远之地,要想挪回来,改做其他行业,绝非一日之功,否则伤筋动骨,元气大失。禁榷令一下,不知多少靠我们吃饭的人都得砸了饭碗。而且,朝廷重士,对我们商贾必然也大为打压。”
崔大郎的顾虑源自唐朝以来的政策,唐朝时期商人的政治地位十分卑下,朝廷律法严格规定,工商之士不得做官、工商之士不得与士族通婚,唐太宗就曾说:“工商杂色之流,假令术踰侪类只可厚给财物,必不可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商贾比庶民地位还低,庶人服黄,工商杂户不得服黄,且禁止工商乘马。商人的私有财产也得不到法律保护,朝廷可以任意没收。如开元二十二年没收京兆商人任令方资财六十余贯。建中三年,“刮富商钱,出万缗者借其余以供军”,“大索长安中商贾所有货,意其不实,则加搒捶,人不胜苦,有缢死者。”
朝廷对商贾过于迫害,这样一来,商贾们必然支持各地藩镇对大唐朝廷的反叛,冀而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从此成为藩镇割据的基础。结果两百多年来,一直就是士人轻商,武人重商,而宋一统中原后,实际上抑商的现象远不及前朝严重,但是现在又有谁知道?朝廷重士,已成风气,天下承平之后,天知道他们会不会沿袭唐律?继嗣堂一直的作风就是居安思危,他们不会坐等朝廷的政策下来再做反应。
况且就算朝廷不抑商,他们有太多的生意涉及南北,一旦两国对峙,对他们的影响便十分巨大,他们既然判断南北并立已成定局,就必须得找出一道沟通南北的桥梁来。在他们所想出的办法中,这个桥梁就是可以起到缓冲作用的西北了。这个分析,倒与杨浩分析芦州在诸藩中的特殊地位,继而选择工商兴州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说天下承平,商人的生意才兴隆,那也未必。春秋时诸国林立,屏障重要,照理说对商贾是最不得宜的了,而实际上商人当时不但获利极高,而且社会地位极高,所到之国,该国将相都以礼相待,十分敬重。自唐末五代以来的各方诸候也是如此,盖因有求于他们罢了。
杨浩缓缓地道:“你们的长老认为,西北之地足以自立,为中原与契丹之缓冲,也是你们商贾通有无之桥梁,所以你们想在那里扶植一支势力,可以保护你们,给予你们最大的方便?”
崔大郎颌道:“正是,其实我继嗣堂早在二十年前就做过这种尝试,那一次,我们选择的是麟州杨家,折家立足云中久矣,未必肯给予我们足够的方便。何况,虽说我继嗣堂早已不复当初的宗旨,如今纯以延续自己为目的,但是长老们还是比较希望能扶持同族,杨家是汉人,折家却不是。所以长老们更希望由杨家来控制进出西域的门户,可惜……”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惜杨家终究没有那个魄力、没有那个胆量对抗折家,权衡之下,火山王杨衮还是决定固守麟州一地,与府州媾和共抗夏州,反而翻脸来对付我们,使我计谋功亏一篑,本来长老们已经死了心,不想上天却降下一个你来。”
崔大郎露出了微笑:“你根基最浅,正需要我们的帮助;而你与夏州李氏、府州折氏、麟州杨氏都有关系,是他们之中最有展潜力的;尤其重要的是,你创芦州,为使其立足,所选择的兴州之本是工商,重工重商一至于斯的一方诸侯,实是前所未有,所以长老们对你很是青睐。”
杨浩唯有苦笑。
崔大郎又道:“数百年来,吐蕃与回鹘割据于西北和凉州,互相警慑,不通往来,中原往西域去咽喉要道因而终止,一条对我继嗣堂来说,对整个中原来说的重要财富渠道因而关闭。一个闭关自守的统治者,就是我们商贾最大的天敌,你显然不是这种人。
吐蕃击败回鹘,河西、陇右,尽在其手,成为西域霸主之后,西北算是太平了,可是吐蕃人善于作战却不善于经营,他们统御西域,结果闹得西北百业萧条、一片凋敝,百姓民不聊生,一个愚昧落后的统治者,同样是我们商贾的天敌,你仍然不是这种人。
吐蕃败落,羌人崛起后,夏州、折州、府州三分门户,回鹘、吐蕃等杂居其间,三藩间争战不休,三藩与回鹘、吐蕃等族同样是战乱不止,频繁的战乱不适合我们的生存,最理想的局面,是西北一统,与契丹、宋国鼎足而立,我们才能游刃有余。”
杨浩道:“你似乎有些一厢情愿了,就凭党项六氏在夏州李氏压迫之下认了我做他们的共主?我没钱没地没粮草,就凭手中那几千兵,凭什么你就认为我有本事取代强大的夏州李氏,凌驾于经营云中两百多年的府州折氏之上,一举成为西北共主?”
崔大郎叹道:“你仔细想想,除了你,谁还能有这样多的机遇?你有机遇,所以你就是天机,就是天命所归,只要你肯,西北王不是你还能是谁?你想称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杨浩苦笑。他一直用天命所归规劝折子渝放弃抵抗投降大宋,如今反被人用天命所归来劝他出头,真可谓是报应不爽。
崔大郎当然不是就用这么一句话便打发了杨浩,他鼓动如簧之舌继续道:“吐蕃雄霸西域时,大唐亦无力征讨,只能任其作威作福。可是一昔之间,吐蕃在张义潮一介布衣振臂一呼之下便土崩瓦解,何也?时势造英雄罢了。
彼时回鹘汗国和大食帝国都在同吐蕃为敌,大唐与南诏国亦联手扼止吐蕃,不与经贸。随后吐蕃饥荒,死者相枕藉。紧接着吐蕃赞普郎达磨遇刺身亡,吐蕃内乱,张义潮适时扯旗造反,当真是一呼百应,如一鸟飞腾,百鸟影从,仅一年功夫就风卷残云一般占领瓜、沙十一州,被唐廷封为归宁节度使,成为事实上的西北王。
如今西北局势,南北吐蕃联合回鹘,正与一向欺压其上的夏州李氏苦战不休,麟府两州抚住了夏州通往中原的门户,党项六氏离心离德,李氏内外交困,部族酋首多有怨言,种种纷争一触即发,与吐蕃当国时何等相似?
再看杨兄今日所拥有的条件与张义潮相比时如何,昔日张义潮起兵,兵源、财力来自三方。一者,敦煌的名门望族,如索氏、张氏、李氏等,其家族家资巨万,可供军资;二者,佛门僧众,西域佛教兴盛,信徒众多,活佛们亲近张义潮,信徒们便为其所用;第三,才是饱受压迫的民间百姓。而杨兄你呢,如今已拥有芦州一州之地,南北豪商聚集于彼,又有我继嗣堂愿全力相助,财源不成问题。二者……”
杨浩笑道:“我也晓得,西域百姓对活佛尊崇无比,可惜,我与西域众高僧素无交集。”
崔大郎微微一笑道:“未必,现在已经有了。”
杨浩诧然道:“此话怎讲?”
“你在芦岭峰上曾铸一尊开宝抚夷铁塔?”
“不错。”
“令兄丁承宗已将之扩建为一座佛寺,请西域活佛达措大师入主禅院,藉由达措活佛与西域诸高僧往来,如今关系十分密切。而且……”
崔大郎诧异地一笑:“你那开宝禅院中屡现吉兆,如今不止于夏州李氏治下,便连吐蕃、回鹘等地许多信众都在私下传说,说你杨兄是冈金贡保转世,令兄为你……可是造足了声势呀。”
“慢来慢来,冈金贡保……这是什么意思?”
崔大郎道:“这是番语,泽成我汉话,就是观世音菩萨。”
杨浩噎了一下,观世音菩萨?杨浩有点窘,转念一想,才想起观世音菩萨在佛教中本来的形像是男身,后来中土佛教虽把他塑造成了女儿身,但是西域佛教中仍是把他塑成男儿身的。
崔大郎道:“西域传说中,松赞干布、嘉瓦仁波切这些一代雄主,都是观音菩萨的化身。如今西域信众把你传为观世音菩萨化身,这对久失其国、久失其主的吐蕃、回鹘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期盼和平的羌人百姓意味着什么,我想你应该明白。”
杨浩喃喃地道:“我明白,我当然明白……这意思就是说,你们已经一切准备停当,花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抬我入洞房了,我这个新娘子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要不然……我是冈金贡保转世化身的消息一传回朝廷,想不死都不成了。”
崔大郎忍不住笑起来:“你不必担心,如此造势还只在铺垫阶段,只有虔诚的信徒才知道,他们是不会乱说的,越是神秘,他们越是相信呢。不瞒你说,令兄还造出声势,说宋以五运推移而受上帝眷命,受禅于周国。周乃木德,木生火,故而宋是火德,宋以火德承正统,膺五行之王气,篆三元之命历,而你在逐浪川中应死不死,乃是水德之神庇估,即而移官开封,建火情院,专司灭火,这是天命所归时,我也觉得荒唐可笑,可是亲自走了西北一遭,我才晓得……”
他沉默了一下,轻叹道:“我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做,这是强权武力、金银财帛都无法换来的信服与崇拜,西域之人对神灵的崇敬程度,是我们所无法想像的,你若是见到了他们对神佛的虔诚,你才会知道为什么他们宁愿自己一年四季披件烂袍子,吃着难以下咽的食物,却把赚来的每一文钱都拿去为神佛塑金身,饰珠玉。”
他抬头看向杨浩,振声说道:“今回鹘、吐蕃皆与夏州李氏缠斗,扼其门户的麟州两州对你取而代之乐见其成,李氏内外交困,部族酋首多有怨言,芦州上下唯你命是从,党项六氏暗中归附于你,我继嗣堂愿解囊相助,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当此时也,杨兄若返西北,振臂一挥,何愁西北不成杨氏天下?
契丹建国历五十年,从未开化的蛮夷而至士农工商帝制文明俨然中土;张义潮统治西域二十载,人物风化便如汉人天下一似中原,杨兄若能一统西域,苦心经营它三五十载,谁说西域不能就此永为汉土。河西沦落百余年,路阻萧关雁信稀。赖得将军开旧路,一振雄名天下知。时势造英雄啊,杨兄!”
明知他如簧之舌不无鼓动之意,杨浩还是听的热血沸腾,是啊,天下已经与本来的方向不同了,自己在西北所具备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只要去做,未尝不可为。即便中原有赵匡胤这位英主在。我难生问鼎之心,但是取西夏而代之,成为西北之主又有何不可呢?如果我来做西北王,难道不比李氏所建的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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