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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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 第2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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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汉失声道:“怎么……怎么又成了四十八贯?”

张兴霸白眼一翻,沉下脸色道:“这几天不算利钱的吗?嗯?哥几个,走了!”他把手一挥,调头向外就走,手下两个打手跑去鸡窝里把两只老母鸡都给抓了出来,翅膀捏在手里,跟在张兴霸后面吆五喝六地走了。

※   ※   ※

“闺女啊,咱们……咱们如今可怎生是好?”胡老汉惊惶失措,忍不住流下泪来。

胡姑娘也不觉泣下,父女二人哭泣半晌,胡姑娘把眼泪一擦,咬牙说道:“爹爹不必为难,女儿……女儿去寻那刘忠,答允了他便是。”

“那怎么成。”胡老汉一把拉住女儿:“那刘忠是个什么货色,爹爹也是知道的,怎么能推你入火坑?再说,你与证才打小儿就有了婚约,爹岂能干出那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唱黑脸的刚走,唱红脸的就来了,父女二人正说着,一个青衣小帽、面色有些阴沉的中年汉子背着双手踱了进来:“哟,这大清早儿的,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胡老汉抬头一看,见是泗洲城有名的大豪绅周望叔府上的一个外院管事,周家在城南也有一大片地,这位管事姓楚,叫楚攸啸,平素时常到庄园附近晃悠,胡老汉是认得这位贵人的,忙擦擦眼泪,垂手道:“楚爷。”

“呵呵,有什么为难事儿呀,跟我说说。”楚攸啸笑吟吟地勾过一只杌子自顾坐了下来。

胡老汉把事情源源本本地一说,楚管事瞄了一旁正低头垂泪的胡姑娘一眼,叹口气道:“刘忠这人,心黑着呐。他看了你女儿,你当初就答应了也罢,这一难也就捱过去了,你去寺里上香就上香,何必拿着府台大人家的小姐当观音娘娘呢?你看,这事儿捅上去了,闹得刘忠面上不好看,莫说你不愿卖女儿,就算梦霏姑娘孝顺,为了你胡老汉甘愿舍了自己这身子,刘忠也是绝不肯再要的了。你还看不出来,他把这借据转给张兴霸,那是发了狠的要让你家破人亡啊!”

胡老汉跺脚道:“我……我去府衙击鼓鸣冤去!”

楚攸啸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露出针一样锋利的光芒,阴声笑道:“呵呵,鸣冤?敢问你冤从何来啊?你欠了债,是真的吧?白纸黑字摆在那儿,当初借债的时候就知道它是利滚利的高利贷,人家也没瞒着你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如今还不上债了你就想鸣冤?邓知府那是觉得自己家亲戚给他丢脸,这才约束了刘忠,换一个债主去,依着王法,他是断断不可能给你说话的,你打官司有用么?你忘了咱泗洲朱员外打了几年官司,落得个什么下场了?”

胡老汉失魂落魄地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楚攸啸嘿嘿一笑道:“说起来,我这儿倒是有个办法,不晓得你胡老汉意下如何。”

胡老汉两眼一亮,赶紧扑上前道:“楚管事,您有办法?您说,您说,我这儿听着呢。”

楚攸啸摸摸八字胡儿,慢条斯理地微笑道:“胡老汉,你也知道,这泗洲城里,不怕他刘家的,也只有我们周爷。”

“啊!”胡老汉茫然地应了一声。

楚攸啸又道:“现如今你得罪了刘忠,刘忠摆明了要让你家破人亡的,你还在这儿等死不成?这地,你是保不住了,依我之见,你不如把这地卖与我们周爷,然后趁着张兴霸还未找上门来,带了钱财赶紧逃走,你那女婿叫赵证才是吧?我记得是……喔,对了,是泗水码头上扛货包的力夫。对吧?”

“啊!”胡老汉又茫然地应了一声。

“赵证才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呢,把这地卖与我们周爷,带了女儿女婿逃离此地,天涯海角的,不管是刘忠也罢、张兴霸也罢,他们上哪儿找你去?凭着卖地的钱,做点小本生意,也能养家糊口,不比在这坐以待毙强么?”

“逃……逃走……?”老实巴交的胡老汉被人逼到这份上,也没想到欠了债可以一走了之的道理,被楚攸啸一说,不觉有些意动。

“当然,你这房子地一收,难道你带着女儿沿街乞讨去不成?人挪活树挪死,得多长个心眼儿,就算逃离了家乡,不比你在这等死强?”

胡老汉不觉意动,听着他的话点头不已。

楚攸啸话风一转,又道:“当然,你这地卖给周爷,可不能按时价,看你可怜,我帮你说项说项,一亩地五百文钱,你要是觉得还成,我这就去与周爷说说。”

胡老汉吃了一惊,失声道:“一亩地五百文?”

楚攸啸白眼一翻道:“人家张兴霸手里还有你的借据的,你这地卖给周爷,回头打起官司来,请讼师不花钱么?如果衙门里判罚几成债务,我们周爷不用给你赔钱的么?你不要不知足了,要是张兴霸来讨债,你可是一文钱都拿不到,我楚管事今天是看你们父女着实可怜,这才发了善心,你当周家贪图你这几十亩地?愿不愿,随你,本来就不关我什么事儿,我走了。”

楚攸啸站起身,拍拍屁股就往外走,眼看着都要走出院门儿了,胡老汉突地急叫一声:“楚管事,请留步!”

楚攸啸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再转过身时,脸上已是一片不耐烦的神情:“还有甚么事?”

胡老汉把牙一咬,顿足道:“这地……我卖了,求楚管事发发善心做件好事,帮我……帮我向周老爷说说。”

※   ※   ※

江淮一带多水,香火旺盛的是龙王庙,这座破败的土地庙早就无人打理了,低矮的夯土院墙已经倒塌了一半,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庙顶上那层刷掺了糯米汁的黄泥多年来被雨水冲刷却始终不见修补,已经露出了下面干枯的茅草,许多鸟雀在茅草中搭窝、屋檐下也有七八个燕子衔泥搭起的鸟窝,有的已燕去窝空,鸟窝只残留一半,有的里边正有小燕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地叫着,辛勤的燕子飞来飞去地捕捉小虫喂进它们的口中。

土地庙的门只剩下半扇,门上的漆早就掉光了,石板的台阶也被人揭走,不知挪作了什么用处。再往里去,土地庙的窗子早就没了,此时是用碎砖瓦砾堆起封闭的,想是为了冬日御寒,夏日却也没有搬开。

杨浩和壁宿站在庙门口发了半天怔,他们从昨天打听的情况中,已经预料到昔日泗洲缙绅,拥地千亩的朱洪君朱员外如今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好过,却没想到居然破败到这种地步,居然在这破土地庙里栖身。

两人对视一眼,这才迟迟疑疑地走进去,土地庙里非常荒凉,踏着野草间的小径走进门去,只见殿中十分阴暗,对面小小的土地公土地婆的神像缺胳膊少腿地矗在那儿,香案等一类的东西已经不同了,神像下用砖石垒了一个简单的三角形火灶,上边放了一口破锅,殿右侧柱子下铺了一堆破烂的被褥,二人适应了一下,才发现那堆被褥中似乎睡的有人。

杨浩试探着咳嗽了一声,那堆东西动了一下,二人这才看清,那堆破烂被褥中果真睡的有人,要不是他这一动,根本看不出个人形来。

二人小心地走过去,被褥中那人用呆滞的目光也望着他们,这人头发披散,脸色灰败,几乎看不出是男是女来,壁宿试探着问道:“呃……请问,你是朱洪君朱员外吗?”

看着这人的模样,叫出朱员外的名字来,壁宿心中都觉得异常荒谬。

那人轻声道:“你们……是谁?”

杨浩这才听出她是个女人,杨浩拉了壁宿一把,蹲下身子,温和地说道:“你不用怕,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来此,是寻访朱洪君朱员外的,请问你是……?”

“呵呵……”那妇人嘴角牵动了一下就算是笑过了:“当然……不会有恶意,我们夫妻,现在还有甚么值得人惦记的呢……”

“你是周夫人?”杨浩十分意外,定了定神才道:“本官是朝廷的右武大夫、和州防御使、南衙院使,奉旨巡狩江淮道的钦差副使,此番随从皇长子魏王德昭南下江淮,巡察江淮纳购粮草一事,发现泗洲有奸商作祟,本官意欲严惩奸商,奈何这些地头蛇耳目灵通、爪牙众多,始终抓不到什么凭据,本官调阅积年旧案,发现了朱员外一案有诸多疑点,是以才微服巡访至此,不知朱员外现在何处,可能予本官一些帮助?”

杨浩这一连串的官衔报出来,显然是给了这妇人莫大的信心,她的双眼陡地亮了起来,激动的想要坐起来:“你们……你们是朝廷上下来的官员?”

“正是,夫人,请问尊夫现在……”杨浩见她挣扎不起,忙扶了她一把,就在这时,门口一人怒喝道:“你们是甚么人,想干什么?”

杨浩霍地回头一看,就见一个乞丐扔掉破碗,举着根棍儿便冲了过来……

第七卷 王对王 第027章 打死不告官

壁宿攸地弹起身来,闪电般扼住了那人的手腕,将他手中的棍子夺去,那人手腕关节被壁宿手扼住,就像铁钳一般,疼得他唉唉直叫,那女人惊慌叫道:“两位大人莫要伤了我家官人!”

杨浩一听,急忙对壁宿道:“放开他!”

杨浩缓缓走去,对那人道:“想必阁下就是朱员外了?本官朝廷钦差副使杨浩,奉君命巡狩江南,有些事情,想与朱员外谈谈。”

这个乞丐虽是惊魂未定,却未露出惊讶神色,散乱的发丝间那双眸子只是冷冷瞟了杨浩一眼,他便绕过杨浩去揽住了自己夫人,头也不回地道:“我不是甚么朱员外,只是一个沿街行乞的乞丐,帮不上大人甚么忙,你们请离开吧。”

那妇人急道:“官人!”朱洪君默然不语。

杨浩十分意外,沉默片刻,才道:“朱员外,我知道你原本是泗洲地方有头面的人物,家境殷实,生活优渥,如今到了这步田地,难道你甘心么?本官诚心要为你作主,重提旧案,希望你能相信本官的诚意,与本官合作。”

“呵呵呵……”朱洪君一阵惨笑,摇头道:“朱某的案子早就已经结了,告到一个知府垮台,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我不告了,这一辈子都不告了,打死……都不告了!”

那声音无比的凄凉绝望,杨浩心弦不由一颤,一时竟不知说些甚么才好。壁宿啐了一口道:“亏你是个男人,好没骨气的东西,老爹上了吊,儿子投了河,何等殷实的一户人家落到这步田地,你倒忍得,简直比只乌龟也强不到哪儿去。”

朱洪君肩背一颤,凄然笑道:“是啊,我是该做乌龟的,如果我聪明些,早早的做了乌龟不去告官的话,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糊涂啊,为什么明白的那么晚、明白的那么晚?”

杨浩吁了口气,耐心说道:“朱员外,这一次是魏王千岁南巡于江淮,本官与千岁身负购粮重任,但有不法奸商从中作梗者,势必要严惩的,不管是泗洲商贾还是朝廷命官,本官只要掌握了他的不法证据,就绝不会官官相护,本官今日微服来寻,员外还信不过本官的诚意么?”

朱夫人双眼溢出泪水,望着丈夫道:“官人,咱们除了这条烂命,还有甚么?这位大人能寻访到这儿来,显见是个有诚意的,官人何不把咱们的冤屈诉与大人知道?”

朱洪君僵硬着身子仍不回头,壁宿叹了口气,对杨浩道:“大人,枉费你一番心思了,这个人是个没血性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忍了。独生儿子被人引去关扑赔光了家产投河自尽,就此断了朱家香火,他也忍了。好端端一户人家,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他仍然忍了。这个人,只要还能活命没有他不能忍的,猪狗一般的人物,何必在他身上枉费心思,大人,咱们走吧。”

朱员外额头的青筋都一根根绷了起来,牙齿咬的咯嘣嘣直响,却仍是一言不发,周夫人突然发狂般地叫道:“官人,咱们落得这般田地,不曾有人闻问,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肯为咱们作主的,你为什么不把冤屈诉与他们知道?你不说,我说!”

朱夫人挣扎着就要爬上前来,朱员外抱住了她,号啕大哭道:“夫人,我们若非告状,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不告了,不能再告了。”

朱夫人泪流满面地道:“官人,我们如今除了一条烂命还有甚么?公公死了、孩儿死了,朱家败落至此,这位大人既有心重审此案,我们夫妻便豁出了这条命去又能如何?”

朱员外泣声道:“夫人,你不知那些官儿们俱是官官相护心肠歹毒的,他们说的再如何冠冕堂皇都是信不得的,明镜高悬于堂上,明镜之后却是肮脏不堪,种种机巧,俱是杀人不见血手段。为夫如今一无所有,死不足惜,可是我若死去,夫人你半身瘫痪,欲讨一口饭吃也不可得,那时可如何是好?”

朱夫人流泪道:“官人啊,你我如今生不如死,若能陈冤昭雪,妾何惜一死?官人匆念妾身,只要报了大仇,纵然千刀万剐,妾也甘之若饴。”她说着,忽地抄起当作枕头的一块青砖,狠狠向自己额头砸去。朱员外惊呼一声,急忙伸臂挡住,然后便去夺她砖头。

杨浩霍然动容:这两人告了几年的状,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不公,才会心灰意冷至此?

他上前一步,沉声道:“本官若说一定将歹人绳之以法,那是欺哄你们了。因为我需要证据,但叫本官拿住了证据,除非罢了我的官,否则本官绝不枉纵一个歹人,言辞凿凿,天地可鉴。贤夫妇不管昔日受过怎样的委曲,但请你们信我!”

朱夫人抓住丈夫的手哀求道:“官人!”

朱员外如同风中落叶一般簌簌发抖,他忽地转过身来,厮叫道:“秉公而断?你真能秉公而断?”

杨浩沉声道:“不然……你既不曾告官,本官主动来寻你做什么?天气太热闲得无聊不成?”

朱员外狠狠瞪他半晌,一字字说道:“冥冥中自有天地鬼神,看着人间一切,你敢发誓么?你若诳我,天地亟之,身遭横死!你家中满门,必也落得似我朱家一般下场!”

这样恶毒的诅咒,听得壁宿勃然色变,当即便要发作,杨浩却拦住他,淡淡一笑道:“好,本官杨浩,就在土地公公、土地婆婆神位前立誓,方才所言,但有半句虚假,必落得与朱员外家中一般下场!朱员外,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朱员外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地道:“这样活着,也真个了没生趣。说就说了罢,大不了搭上这条性命而已。”

他像得了失心疯似的怪笑两声,忽地说道:“前几日你张傍许人陈告,朱某曾悄悄前往府衙,本来抱着万一的希望,是想向你鸣冤的,可是朱某亲眼见到你与邓知府、刘向之称兄道弟、亲亲热热。杨大人、杨钦差,如果你真肯为了我一个烂乞丐得罪同僚和朋友,那朱某豁出这条命去,再向您递一次状子,如若不然,朱某夫妇已沦落至斯,凄惨无比,求您抬抬手,就放过了我们吧。”

杨浩脸色攸然一变,失声道:“你说甚么?”

※   ※   ※

胡老汉做了一辈子老实人,这是破天荒头一回起赖债的心思,他壮起胆子答应了楚管事。楚管事做事倒也干练,没多久就带了里正来做保人,与他当面签了契约。一共四十七亩上好的水田,再加上他这三幢房舍,最后变成了二十贯钱。

胡老汉等着楚管事回来的时候,就已托了个同村远亲去城中寻找和女儿自幼定亲的女婿赵证才,这是画了押收了钱,他什么也不带,打了个小包袱,带着女儿便急急离开了祖祖辈辈生长于斯的家园。

楚管事打发了里正离开,望着匆匆行走在地埂田垄间的那对父女,冷冷地一笑,招手唤过一个帮闲,吩咐道:“去,告诉张五爷,就说地我已经拿到了,叫他准备拿人吧。”

胡老汉的未婚女婿赵证才本是码头上扛活的力工,这几日因为码头封河筑坝时被人一锄头刨伤了脚,正在城中养伤歇息,他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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