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朵儿本是青楼伎人,但是气质高贵,芳华雍容,如今对他轻嗔薄嗔,似怨还情,那风韵更是动人,崔大郎直着眼睛道:“咦,朵儿姑娘怎么见了小杨声音便这般甜腻腻的,我整天都在这院子里打晃,却听不到一声。”
柳朵儿羞意上脸,红了脸蛋打他:“你这厮,要讨打不成。”崔大郎也不躲,只是哈哈大笑。
杨浩也在席上坐了,问道:“现在看来倒还轻闲,招募人手的事均已办妥了?”
柳朵儿敛了笑容,颔首道:“正是,只是许多新募的姑娘于诗词歌舞、款待应答上的本事都需从头练起,这可不是一时一日之功了。眼看咱们这楼盖的飞速,也不知到时候她们能不能充得了场面。我们正想与你商议,是否合并一些现成的院子,那里的姑娘不需训练就可以用上。”
“喔,你们正在商量此事?”杨浩顺手抓过崔大郎刚刚沏好还未喝上一口的茶杯,抿了一口说问道。
“那倒不是,”柳朵儿嫣然一笑。又替他续了茶水,说道:“大郎今日寻来一个坑饪,据说手艺绝佳,奴家正想看看他有什么本事,大人来的正好,可以品尝一下。”
坑饪就是厨师,自唐沿袭下来的称呼,杨浩听了笑道:“哈哈,我腹中正觉饥饿,来的可是恰恰好。不过咱们不是招募了一些知名的菜馆入驻咱们一笑楼么,怎么还找坑饪。”
崔大郎解释道:“这人有些不同,我见他在外面逡巡,绕着还未扯掉的招聘坑饪、厨娘的告示不走,顺口问起,才知他来历,此人厨艺……”
他刚说到这儿,一个人已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这人身材不高,形容清瘦,衣衫看来破旧糜烂,气质倒是轩然。他身后跟着两个厨房的小厮,手中各捧一只食盘,一股浓郁的香气随之扑来厅来。
那人站定身子,叉手说道:“柳姑娘,崔公子,如今食材有限,又没有准备的功夫,只匆匆做了两道菜来,一荤一素。”
他一摆手,两个小厮便将托盘呈上,杨浩三人定睛看去,却见如玉的茶叶状瓷盘中,一片片精薄如纸、颜色绯红的精肉切片,码放成圆形,犹如一轮红日,周围却点缀以翠绿的香菜,看来令人颇有食欲,那微带酒味的肉香正传自这肉片。另一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制,晶莹剔透,清香扑鼻,盛在盘中洁白如银,望之如月,却是一盘素菜。
那个衣衫褴褛,派头看来却不小的坑饪踏前一步,介绍道:“这一道荤菜,选净白羊头,以红姜煮之,同时佐以五味香料,烂熟之后以细纱净布紧紧卷起,再淋以美酒,使酒味入骨,然后切如薄纸,品之风味无穷,名曰‘绯羊首’。这道素菜,是以薯药切片,莲粉拌匀,至于味道,可以甜口、酸口、咸口,在下现在选择的咸口,清香扑鼻,爽脆可口,又因皎洁银白,名曰……‘月一盘’。”
柳朵儿动容道:“绯羊首,月一盘,这就是花蕊夫人所创的那两道菜么?”
“正是!”
“花蕊夫人?”杨浩也不觉动容,霍地抬头向那不卑不亢的厨师望去:“你是何人?”
那人看他一眼,见他与柳朵儿、崔大郎并坐,便微微欠身,答道:“蜀中白林。”
这人一提起自己做的菜来滔滔不绝,平时却似不善言谈,崔大郎接口笑道:“白林先生原是蜀国宫廷御厨,蜀亡后流落民间,因旧蜀之地现在苛捐杂税仍然沉重,所以来到汴梁谋生,恰被我撞见,便请了进来。来,咱们咱们尝尝白林先生的手艺。”
宫廷御厨的手艺自然了得,尤其是这两道菜乃是蜀国最有名的美人花蕊夫人亲手研制,吃在口中,纵然是寻常物那口味也要不同了。白林又解释道:“因为柳朵姑娘、崔公子急着品尝,所以酒味渍入不深,否则风味会更佳。”
“唔,唔唔……”杨浩一连挟了几箸绯羊首入口,赞道:“这就很好了,白先生就请留下来吧,‘如雪坊’也有自己的膳房,此后就交给白先生掌理。至于工钱,回头请白先生与柳姑娘详细谈谈,断不致叫你失望。妙妙,你先陪白先生下去,给白先生安排一个住处,再给白先生安排沐浴,换置一套新衣。”
白林诧异于杨浩的爽快,看了他一眼,才揖礼一诺,随着鼙笑嫣然的妙妙走了出去。
崔大郎哈哈笑道:“朵儿姑娘,我早就说,杨大人只要见了此人,一定不谈价钱,马上把人留下的,怎么样?”
柳朵儿向杨浩回眸一笑,嫣然道:“大人想要拿他打什么主意了?”
杨浩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早说,咱们这千金一笑楼盖起来后,餐饮也要拿出来,成为独立的能撑起门面的一个生财渠道,这个人你不要小看了他,他是一个宫廷御厨,这身份就可以大作文章,只要咱们放出风声去,蜀国御厨在‘如雪坊’开店,平民百姓来了就可以享受到蜀国皇帝才能享用的佳肴,你说那客人还不趋之若鹜?更别说这里面有几道菜还是大名鼎鼎的花蕊夫人所研制,可以把它们打造成招牌菜,会招揽到大量的食客。”
崔大郎笑道:“怎么样?我就知道,一提赚钱,他肚子里有的是花样。唔……不过,蜀国御厨在‘如雪坊’开店可以提,这花蕊夫人,是不是不要提了,多少会有些……咳咳,忌讳……。”
杨浩微微一笑:“不会有碍的,花蕊夫人研制的菜肴,就不能流入民间么?再说,我可是一个愣头青啊。”
这一点上他笃定的很,苏东坡那首“洞仙歌”据说开头第一句就是蜀帝为花蕊夫人所作,他苏大学士也没见有什么避讳。周邦彦和皇帝争女人,趴在床底下偷听了皇帝和李师师的一夜风语,回头还写了一首艳词满城传唱,也没见皇帝把他怎么样,宋朝的皇帝还是比较亲民也比较宽容的。
听了杨浩自嘲之语,柳朵儿和崔大郎都忍不住鼓掌大笑,柳朵儿笑地直喘:“原来……原来大人也听到城中百姓士绅对你的‘赞誉’之词了?”
杨浩白了她一眼,板着脸道:“有这么夸人的么?”
柳朵儿想起百姓间传扬的愣头青、大棒槌故事来,再看看杨浩的模样,更是大笑不止,杨浩见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理她,只顾埋头对付那盘绯羊首。
柳朵儿笑拭眼角泪水,忽地想起一事,忙又正色道:“对了,有两件大事忘了对大人说了。”
杨浩停箸问道:“什么?”
柳朵儿直起腰来,正色道:“这第一件,现在许多有名号的青楼妓坊,都在重金诱买咱们如雪坊的人,探听咱们的一举一动,大人教授的麻将、纸牌、轮盘赌、掷骰子等等也被人学去,害得奴家现在千小心万小心,身边除了妙妙,简直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了。”
杨浩哈哈一笑,说道:“有句话说的好,我们一直被慕仿,但是从未被超越。让他们仿去,再怎么仿,许多模式总要滞后于我们,这种事,是不可能保密的,我们不是要做唯一,而是要做第一。”
杨浩这句话说的既傲又狂,充满了自信。论学识,他未必强于这个时代的人;论人情世故,比他老谋深算的人有许多。但是,他所拥有的见识,是这个时代的人再学究天人、再多智近妖,也无法掌握的,这就叫他的优势,所以他有这个自信。
悄悄返回厅来的妙妙姑娘正好听见了他这句话,不禁向他投以钦佩和仰慕的一瞥,小妮子情窦初开,杨浩年少潇洒,且位高权重,正是她心仪的目标,不知不觉间,她的心中已经渐渐印上了杨浩的影子,只是她自知身份卑微,而且自家小姐似乎也对杨浩有了情意,她怎敢向杨浩表达好感,也只能这样偷偷地看着,向他投以爱慕难言的一瞥。
杨浩抓起茶杯来又喝了一口,问道:“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柳朵儿担忧地道:“还有一件,有人已打听到诗僧无花的事情,又知道他是个不守清规的狂僧,所以近来有几家院子的当红姑娘千方百计地去勾搭无花大师,想要求他赋诗相赠呢,奴家担心……”
杨浩一怔,不觉哑然失笑:“那些姑娘们在打壁……无花的主意?”
他忽地想到一个笑话,一个女孩痛哭流涕地向朋友倾诉:“昨天……陪一个导演睡了,结果……今天他告诉我,他是动画片导演……”朋友回答:“那也不错啊,你可以争取给主角配音。”
要是那些诗才满腹的青楼名妓勾引了不守清规的无花大师上床,却不晓得这位俊俏小和尚教她们些甚么,难道是飞檐走壁、偷鸡摸狗?
杨浩摇头一笑,说道:“你不必担心,无花和尚那里我放心的很,他不会向别人赠一首诗词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柳朵儿似乎功利心太重,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正见柳朵儿松了口气,展颜笑道:“无花大师是大人的朋友,你们相知甚深,你说没事,那就无妨了。旁的,就没甚么事了,如雪坊这边有奴家和大郎等人看着,闲暇时候,奴家就苦练大人所授,以备‘千金一笑楼’开张。现在满城传扬,都是大人的消息,大人还须小心着力于公事,免得一朝阴沟里翻船,像罗三公子家中一般……”
“罗三公子?”杨浩知道她所说的罗三公子也是一位非常欣赏她的客人,而且这人就是罗公明的三公子,忙问道:“罗三公子家中出了什么事么?”
柳朵儿和崔大郎面面相觑,半晌才吃吃地道:“大人……竟……竟不知此事?”
杨浩做出一个拈笔的动作,说道:“这几天我忙的很,每日就是游走于大街小巷,左手举着圣旨,右手写个拆字,再画一个圈儿,哪里顾及得了其他的事,再说开封府其他衙门的官员我又不熟,没啥往来,你快说,罗家出了什么事?”
柳朵儿见他果然不知,连忙把罗家近来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杨浩听了大吃一惊:“竟有此事?我竟半点不知!哎呀,我得去罗家探探消息,看看能否帮得上什么忙,与公与私,我都没有置若罔闻的道理。”
他匆匆起身抢出几步,到了门口忽又站住,仔细想想,便对妙妙吩咐道:“妙妙,去叫辆马车来,我要一用。”
“啊,喔……”少女一旦动了情思,心神难免恍惚,妙妙的眼神追着他,脑子却没跟上,待杨浩说完后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逃了出去。
柳朵儿急急追上来道:“恐怕大人未必进得了门呢,罗大公子一入御史狱,罗公就告病在家歇息了,许多同僚故交赶去探望,他都闭门不纳呢。”
“喔?”杨浩目光微微一闪,恍然道:“罗公这是在避嫌……他的同僚故友都吃了闭门羹,那我也进不去了。”他在门口匆匆踱了几步,说道:“如此,我得先回开封府一趟……”
第六卷 软红十丈,烟火人间 第039章 老谋深算
杨浩回到开封府火情院,立即召集一班喽罗浩浩荡荡杀出开封府,开封府对面柳树下卖梨的老刘头看着那支扛镐提锹的拆迁队,喃喃自语道:“咦!愣头青又亲自出马了,这回是哪个官儿遭殃了?”
杨浩领着人直奔麦秆巷左保康门罗氏大宅,四下看了看,一指巷弄中几间低矮的棚子,问道:“这里怎么还没拆啊?”
一个胸前画着红色圆圈,中间一个火字的火情巡捕凑上前道:“大人,您没说过这里要拆啊。”
“是么?那么想必是本官疏漏了。”杨浩提起毛笔,走过去在棚壁上写了个拆字,熟之又熟地画了个圆圈,说道:“好了,现在可以拆了。”
他扭头看看大门紧闭的罗宅,招呼道:“去,给我砸门,就说南衙火情院要拆棚子,叫这幢宅主赶快出来。”
那火捕陪笑提醒道:“大人,这幢宅子,是三司使副使罗大人的宅院。”
杨浩把眼一瞪,喝道:“那又怎样?”
“是是是。”那火捕心道:“王相公家的棚子你都敢拆,我还能怎样?”当下乖乖上前叩门,不一会儿门子应门,那门子原还以为是来探望自家大人的客人,一问却是开封府来拆棚子的,便急忙折身向内传报。
内宅中,罗家三公子罗克勤听说开封府来拆棚子,登时勃然大怒,吼道:“欺人太甚,这是以为我罗家要垮么,来啊,来啊,给我召集壮仆,我去看看哪个混帐东西敢拆我家的东西。”
罗公明正坐在花厅品着香茗静静地看书,听到声音寿眉微微一皱,扬声喝道:“勤儿住口!咱家这条巷弄,不需再做拆除清理了吧?开封府哪位官差带人来了啊。”
一听老罗问起,那门子连忙进了花厅,禀道:“回老爷,是南衙火情院的愣头……啊不,杨院长,亲自带人来的。”
“杨浩?”罗公明放下书,站起来慢慢踱了几步,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呵呵,此子一颗赤诚之心,克敌没有交错朋友。”
“爹爹!”罗克勤怒气冲冲地抢进来,看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只待老爹微微颔首就要杀出门去。罗公明皱了皱眉。训斥道:“你呀,老大不小年纪,性情还是这般莽撞,不说你大哥二哥,就算你的幼弟,也比你沉稳许多。你……唤你二哥过来。”
罗三公子虽然气愤,却最是畏惧父亲,只得忍着气唯唯退下,不一会儿领着罗克捷匆匆赶来,罗克捷道:“爹爹,您叫我?”
罗公明把他唤到近前,小声细细嘱咐一番,罗克捷心领神会,立即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罗家大宅的角门儿一开,罗二公子独自一人施施然地走了出来,说道:“我是罗家二公子,开封府哪位在此办差?”
杨浩立即走上前去,高声说道:“罗二公子,得罪了。开封府火情院杨浩,奉圣旨清违建、疏道路、建火巡铺子,你这巷弄中几间棚子不止有碍观瞻,而且使人出入不便,杨某要予以拆毁,这是圣旨。”
罗克捷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那处地方只是每日清晨搁置马桶之处,盖个棚子只图夏防雨冬蔽雪罢了,并无什么打紧,杨院长既是奉旨疏竣道路,只管拆除便是。”
杨浩大喜,回首道:“你们听到了,还不动手。”打发了人去拆棚子,杨浩又大声道:“罗二公子深明大义,杨某佩服的很。”随即低声道:“听说大公子犯了事,如今已下狱待参,杨某今日才刚刚听到,是以急急赶来,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罗克捷微微笑笑,也放低了声音道:“家兄绝不会贪污夹带的,更不会私通北国,这是有人蓄意陷害,无中生有终究不是炼火之金,朝廷查下去,总会还罗家一个清白,杨院长费心了。”
“我倒没做甚么,”杨浩道:“我与克敌兄乃生死与共的袍泽兄弟,罗公有难,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罗公闭门不出,想是要静候朝廷上审个水落石出了。既如此,不会再生什么乱子了吧?”
罗克捷眉宇间隐隐有些忧虑,轻叹道:“水落石出时候,不该出的东西也要出来了,只是……算不得十分打紧的事情,杨院长不必担心。”
杨浩一怔,顿时狐疑心起,既说没有贪鄙,也没有私通辽人,那还担心什么?难不成罗家大公子另有见不得人的私隐,因这桩疑案,御史一查,就要揭穿?”
果然,罗克捷苦笑道:“这其中的确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那使计陷害我罗家的人十分精明,而且深谙官道中事。说起来,好端端的,谁也不会去查一个朝廷大员,尤其是我罗家,家父是三司使副使,朝中任谁都要给几分面子,可是那陷害之人用一桩很容易拆穿的嫁祸之计,引得官家彻查此察,有些不便显露的事情不免也暴露出来了。”
罗克捷简明扼要说了一番,杨浩才明白其中原委。
原来大宋立国之后,为了避免唐代那样军阀割据的局面出现,将地方的军权、政权、财权、刑事权、官吏任免权等一一分离,转运使就是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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