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微微一笑,按膝道:“这件事,朝廷没办法,折御勋没办法、杨继勋没办法,杨浩初做知府,手中兵甲有限,若敢妄言能对付西北第一强藩,恐怕诸位也不相信吧?
此事,还需各位大人齐心协力。夏州方面,你们该做的供奉,不妨一如既往,能瞒多久是多久。产出所余则不妨尽数交予我芦岭州发卖。现在芦岭州初建,那些北汉迁来的商贾们也需有个开拓商路的过程,在此之前,就算只是你细封氏一族所产牛羊皮毛,他们也吃不下,这生意的扩大本身也有个过程嘛。等到生意越做越大,夏州方面发现有异时,你们有积粮、有兵甲,实力与现在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夏州方面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
其二,党项七氏以前被夏州压迫狠了就想反抗。想要反抗缺米少粮,又无兵器,便只有去劫掠府州、麟州。结果是腹背受敌,夏州李光睿还不曾出兵,你们的战士便在同折杨两藩的战斗中消耗殆尽了,以致屡屡失败。却从未想过与折杨两家联手……”
杨浩说到这儿,往利氏族长革罗罗便按捺不住想要说话,杨浩把手一按,笑道:“当然,各位族长从大局着想,未必不曾想过联合折杨,共抗夏州。只是,这么多年来,你们随同夏州李氏与折杨两家打了无数次仗,府州、麟州无数孤儿寡母,他们的父亲、丈夫,可能就是死在你们的手中。你们的族人,也有许多丧命在他们手里,这份仇恨,也迫使你们不能违背众多族人的爱憎,而与折杨联手,否则不等夏州兵来,你们先要起了内讧。”
革罗罗正是要说这番话,见他先说出来,便点了点头,端起碗酒来一饮而尽,抹抹嘴巴不吭声了。杨浩欣赏地瞧了这位性情直爽、心直口快的往利氏头人一眼,又道:“而折杨两藩呢,除了要顾及许多将领和百姓的情绪,还要顾忌到夏州李氏的强大。西北三藩,以夏州最盛,而折杨两家各自拥有自己的地盘,这些地盘就在夏州俯视之下,如果贸然与你们结盟,必须顾忌到与夏州的正面冲突,仅以府州来说,大小数百寨,每处驻兵最多的也不过三千人,根本无法应付夏州倾巢而出的报复性打击。
而芦岭州则不然,北汉迁来的这些百姓,与你们各族并无恩怨。与你们交易,互惠互利,你们的族人百姓只有拥护,不会反对。各位族长不必担心族中的大小头人会生异心。
同时,芦岭州地理情况特殊,护住一地,便是护住了全州,没有分兵之虞。夏州知晓之后,折杨两藩尽可推脱,避免与他们的直接冲突。而李光睿若要对芦岭州发难,折杨两藩却可就近遣兵调将,以芦岭州民团的身份直接参战,让他李光睿哑巴吃黄莲,却没有对两藩动武的理由。再者,呵呵……”
杨浩狡黠地一笑,又道:“夏州如果要讨伐芦岭州,必须经过诸位大人的领地,就算你们现在力有不逮、袖手旁观,他李光睿也放心不下吧?他既不敢把精锐大军都抽调出来,让自己的后方根基变成一座空城,也不敢不留后手防备各位大人,而集中兵力攻击芦岭州,所以我芦岭州可谓是稳如泰山。”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双手一摊,笑道:“与我芦岭州毗邻的可是诸位大人,那时他李光睿大人怎么办呐?他要打,你们就降。降归降,牛羊马匹还是照样往芦岭州送,他看又看不住,难不成还要来个大换防,把最丰美的草原和夏州城让与诸位大人,他自己搬来跟我杨浩做邻居?呵呵,就算他肯,那些还要靠草场和牛羊过日子的拓拔氏大人们也不肯吧……”
众族长头人想象李光睿左右为难的模样,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谌沫儿侧耳听着帐内动静,恨恨地把手里揪着的一把野草丢开,说道:“这个小白脸,就是长了一张巧嘴,也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些甚么,哄得各位大人这么开心。”
她转眼看见那只正被牧人农妇轻轻转动烘托着的肥嫩羊羔,眼珠一转道:“我去弄点泻药给他吃,要他拉个一佛出世,二佛涅盘!”
“回来!”小野可儿一把拉住她,轻斥道:“这里是五了舒大人的营寨,你要怎么下药?弄不好给别的大人吃了,少不了要挨一顿责罚。再者说,用这样手段不是好汉,他纵吃了苦头,我也脸上无光。”
“那就这样算了?说起来,他倒并未真的难为过咱们,可是……他有什么本事,要让咱们七氏奉他为主。我就不信,他比得上你。”谌沫儿愤愤不平地道。
小野可儿想了想,微笑道:“有了,我去找几个兄弟,今晚踏舞大会的时候好好整治她一番,叫他灰头土脸地滚回去。”
大帐中,五了舒兴冲冲地站起来,恭敬地为李光岑斟上酒,又为杨浩斟上酒,然后提着酒壶逐个为各氏头人斟酒,借着斟酒的机会,与各位族长头人不断地交换着眼色,时时低语几句。
李光岑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他一手揽着胡须,欣然地将一大碗酒喝了下去。
五了舒与苏喀、革罗罗等人交换了意见,待酒斟完,纷纷离席走到大帐正中,双手捧碗,面向杨浩站定。杨浩看向李光岑,李光岑微笑着将自己的空碗扣到了面前的矮几上,然后向杨浩一扬胡须,示意他端起酒碗。
杨浩疑惑地端起酒来,五了舒上前两步,举着满满一杯酒,单膝跪地,高声说道:“骏马驰骋,离不开辨识道路的眼睛。雄鹰腾空,离不开强劲有力的翅膀。大智大慧的杨浩大人啊,是白石大神把您送给了我们,你就是我们的眼睛,你就是我们的翅傍。我们愿意匍匐在您的脚下,奉您为我们的主人。”
众头领纷纷跟着跪下,异口同声地道:“辽阔的大草原永远是杨浩大人的牧场,党项七氏的头人永远是供您驱策的牧马人,我们愿意遵从白石大神的指引,奉您为夏州草原永远的主人!”
第五卷 开花十丈藕如船 第004章 酒色财气吕洞宾
熊熊的烈焰在夜空中升腾,就像一只巨大的火把,红红的火光映着围着巨大火堆的每一个人的脸,都带了一层健康的红色。火星飞扬在空中,就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给这草原的夜晚,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简单的乐器奏出了欢快的鼓点,十多个羌族少女正在篝火旁载歌载舞,身段窈窕,舞姿曼妙。
上风口的草地上铺着毡毯,各位族长头人们盘膝而坐,主席上坐着杨浩和细封族族长五了舒,因为他已被奉为草原七氏的共主,所以连李光岑也得避到侧席上去,草原上尊重的是绝对的权利和地位,尊重的是尊卑,而不是长幼。
每位族长头人身前都摆着一张小几,几旁放着一罐罐马奶酒,几上的盘子中却盛着大块的烤羊肉,那是一整只一整只的烤全羊,由五了舒大人亲手剖解后,分给诸位大人享用的。
杨浩面前的盘中放着一块最肥腴鲜嫩的羊肉,他也学着头人们的样子,用小刀轻轻削着羊肉,蘸了盐沫儿塞进嘴里。不时有头人抱着酒坛摇摇晃晃走到他的面前,有的客客气气说上一堆敬词,有的走到他面前站定了身子,便放声高歌起来,一首敬酒歌唱完,便恭敬地举起了大海碗,这种诚挚的劝酒,虽不及中原酒宴上的复杂,反而更难叫人拒绝,盛意拳拳之下,由不得他不喝。
几大碗酒下肚,杨浩的脑袋已经有点晕眩了。在他面前,那些衣着鲜艳的党项羌族少女正在舞蹈歌唱,羌族少女的风情迥异于中原少女,相对于中原女子,她们更富野性和活力。
此刻,她们都穿着短短的马甲式上衣,举手舞蹈时衣裳提起,便露出健美、圆润的一截小蛮腰,腰下系着横条纹的小筒裙,杨浩的眼前是一双双浑圆结实的大腿,那些大腿的肤色是小麦色的,健康、性感、火辣。
这些少女的身体都很匀称健美,中间的一个少女长相最为俊俏,下巴尖尖的,翘直的鼻子,有些上翘的嘴唇,笑时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形状很别致的包头青花布帕和她脖子上戴着的银饰,随着她舞蹈的动作快乐地跳跃着,把她的笑和她的美纯朴自然地表现了出来,充满了健康的活力。
羌人本是古戎人的一支,而戎人可是从春秋时起就盛产狐狸精的。不知多少倾国倾城的祸水,就出自她们的祖先,这些可爱的少女,俨然就是一只只小狐狸精,许多大汉的目光,始终都被她们吸引着。
充满异族风味的舞蹈非常吸引人。时而,她们前后挥动双手,柔软的腰身款款而动,仿佛一匹匹骏马驰骋在草原上,羯鼓声也变成了轻快的马蹄声,她们光润柔美的小腿上一双双皮靴子便也富有节奏地踏动起来。
时而,她们曲腕摆臂,恍若一只只出水的天鹅,婀娜多姿,配着那俏美的五官、妩媚的眼神,明明是一个个充满青春和自然活力的少女,却给人一种勾魂摄魄的感觉。
整排舞蹈的少女,都以中间那个少女为中心,攸进攸退,这些草原上的百灵鸟,是这场踏歌晚会最大的亮点,而欣赏她们的各族族长头人,却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除了……坐在主席的杨浩。
一个自幼见惯了文弱书生的少女,她向往倾慕的很可能是健壮粗犷富有阳刚之气的男子,同样的,一个见惯了粗犷大汉的异族少女,文质彬彬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才对她有莫大的杀伤力。苗汉杂居地区的苗族女孩子,常常对汉人男子一见倾心,轻率地便怀着一腔情火托付终身,结果时常发生始乱终弃的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草原上的汉子都是粗犷健壮的,如今出了杨浩这么一个异类,又是坐在主席上,那些少女舞蹈时,妩媚的眼神,便都在他身上逡巡起来,看得不少草原上的勇士都吃起味来。
五了舒坐在杨浩旁边,抹抹嘴巴上的油渍,笑眯眯地看了杨浩一眼,向那中间的少女递了个眼色,那少女看到了他的示意,却负气地扭过了头去,旁若无人地扭着轻盈的小腰肢,把款款摇摆的屁股朝向了他,五了舒不禁露出愠怒的神色。
这个少女就是他的小女儿尔玛伊娜,五了舒作为除了拓拔氏之外党项七氏中最富有、最强大的一族族长,城府和心机也是最深的。会同其余六氏反抗夏州,在他看来是必须的,不让夏州有所忌惮,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是他清楚地认识到,拓拔氏作为党项各部第一大部落,已经有数百年历史,数百年蓄积的力量,绝不是他们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内就可以超越的。拓拔氏,即便是七氏联手也是不可能打败的。他们能打倒的,只有李光睿。只有奉李光岑或其义子为主,才能在党项七氏的外力足够强大时,迫使拓拔氏各位贵族头人退让一步,罢黜李光睿,迎回李光岑或他的义子,夏州草原的主人,仍将是拓拔氏的利益代表,那就是李光岑一脉。
要确保细封氏一族的利益,和仅次于拓拔氏的地位,他就必须尽快巴结上这个未来的草原之王。李光岑和野离氏的苏喀是幼年好友,已经先他一步和李光岑拉上关系了,他能打的主意,就是与李光岑的义子拉上关系。事成,自己将来就是定难军节度使杨浩大人的岳父;事败,不过是赔上一个女儿而已,有甚么打紧?
方才,见杨浩欣赏半天,目光渐渐停留在他的女儿身上,五了舒心中十分欢喜,便示意女儿拉杨浩共舞,不想这个女儿娇纵惯了,野性难驯,竟然违逆他的意思。
五了舒对女儿暗中示意,早落在一旁几个有心人眼中,那几个少年登时气炸了肺。本来,党项七氏恭奉一个中原少年为共主,这些草原上的少年英雄就颇有些不服气,如今见五了舒大人又有意将细封族的百灵鸟尔玛伊娜许配给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杨浩,这些尔玛伊娜的倾慕者登时将敌意的目光投向了毫不知情的杨浩。
小野可儿含笑看了一眼杨浩,与他们低低耳语几句,几个党项武士点了点头,便有一个紧紧牛皮腰带,大步向杨浩席前走来。
那些少女的舞蹈确实令人陶醉,杨浩正看得抚掌赞叹,身前忽然站了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视线,杨浩不由一怔,只道是又有人来敬酒,他抬头看时,才发现这人只是一个似乎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这只是从他略显稚嫩的面相上来看。若只看他身材,却如三旬壮汉,虎背熊腰。
“杨浩大人!”那少年虽然向他抚胸弯腰,致以见到头人时的恭敬礼,但是满脸倨傲,毫无恭敬之色:“我是细封族的摩西加纳,听说杨浩大人文武双全,是以七氏头人一致恭认杨浩大人为我族共主。我们草原人最敬佩的就是真正的好汉,摩西加纳想陪杨浩大人较量一番刀剑拳脚,还望杨浩大人赏脸,让我党项各氏的勇士们心服口服”。
五了舒一怔,把酒碗重重一顿,沉下脸来喝道:“摩西加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向杨浩大人挑战。你是什么身份,下去!”
摩西加纳挺直了胸膛,昂然道:“五了舒大人,摩西加纳是细封氏的战士,是大人您亲自赐予宝刀的勇士。我想邀请杨浩大人较量武技,是因为许多族人怀疑杨浩大人是否拥有统领我们党项七氏豪杰的能力,是否拥有跃马杀敌的本领。如果……五了舒大人不允许我向杨浩大人挑战,摩西加纳自当遵从。”
他轻蔑地看了杨浩一眼,等着他的反应。以他的估计,没有一个人能承受这样的挑战,能容忍这样的轻蔑,只要杨浩应战,他就给他个好看。不想杨浩这次到草原上来是抱着大家发财的态度来的,压根就没把这个大头人的位置看在眼里,不应战会不会威风扫地,会不会失去党项七族勇士的效忠之心,他根本不在乎,所以见五了舒为他解围,只是从容地笑了笑,目光又复看向那些少女。
可惜,那些少女虽看他气质模样与草原上粗野的大汉们不同,看向他时多有青眯之色,如今见他面对挑战居然忍气吞声,也不禁齐齐露出轻蔑失望之色,杨浩见了不禁好笑:“这些小丫头,男人要是为了屁大点事就喊打喊杀的,在她们看来就是粗野无状。不肯惹事生非呢,又觉得懦弱胆怯,倒是不好侍候呢。”
小野可儿一见杨浩竟不应战,眼珠一转,又对一人耳语几句,那人立即大步走来,哈哈笑道:“在下野离氏族人牟西。五了舒大人说的有理,刀枪无眼,拳脚无情,今天是七氏结盟,推举共主的大好日子,怎么好做如此煞风景的事情。不如……就由在下与杨浩大人较量一下力气如何?这样比,不会误伤了人,我想杨浩大人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这人比摩西加纳更加魁梧,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麻布背心,裸露着两条肌肉坟起的粗壮手臂,杨浩估摸着,他那手臂都能有自己的大腿粗。五了舒一拍桌子还未说话,牟西已经转过身去,大声嚷道:“诸位姑娘请让一让,野离氏力士牟西,要与杨浩大人较量较量气力。”
那些翩跹起舞的少女趁机收势,纷纷避到两边,牟西四下看看,大步走到环着火堆围坐的牧人圈子边上。在右前方,有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合抱粗细,半埋土中,牟西生怕五了舒大人制止,快步走过去赶开左右的牧人,上下一打量那块巨石,忽然一弯腰抱住了那块大石,双腿站定,双臂一较力,沉声大喝:“起!”
一连拔了两拔,又左右一摇,那块巨石轰地一声,泥土如浪般翻滚起来,四下的牧人们顿时大声喝彩。这样的神力,在党项武士中也属少见,他们自然兴高彩烈。
苏喀也有些不满族人对杨浩的刁难,虽说草原上的汉子最为重视武勇,可是混到他这个位置的头人,哪怕他是最好战的野离氏人,也早就明白真正的强者,靠的是精明的头脑,而不是发达的四肢,杨浩就算连只鸡都杀不死有甚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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