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威刚想解释,就听小妹房中发出一声咆哮:“唐威,你个杀千刀的,竟拿‘消食健脾丸’来诳我!”
唐威一听,急忙溜之乎也。房门一开,霍地闪出一个俏丽的身影来,唐勇逃跑不及,干脆蹲到了葡萄架下……
※ ※ ※
驿站里,叶之璇被阻在门外,直到壁宿得了消息赶出相迎,才把他接了进去。叶之璇牢骚满腹地道:“本公子虽是个平头百姓,可是这一番是为钦差效力,也算半个公人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竟不放我进来。要不是钦差吩咐,让我把人送到以后一定回来见他一趟,我才懒得上这儿来受那些小人的鸟气,囊中有钱,什么样的客栈我住不起?”
壁宿笑道:“好啦好啦,不要发牢骚了,咱们这个钦差不也是匆匆上任,没有什么信物交给你么。钦差赴宴去了,来来来,到我房中先歇了,一块喝茶。那些百姓们怎么样了,钦差可一直牵挂着他们。”
叶之璇道:“说起那地方还真不错,野草丰美,沃野千里。有山有水,有湖有岛。依我看来,再安置十万人去也轻松的很。李员外已先行赶了去,在那岭上依山挖掘窑洞,筑造土墙。他们支了几十口大锅熬煮糯米汤子,掺在那黄土里筑的墙据说硬得都能用来磨刀子。
这活儿轻松,房子造的也快,只是大多没有烘烤过,有点潮,好在现在是夏天,愿意住就进去住,不愿意就先在野地里歇着,散了潮气儿再入住也是一样的。唉!看得我真是羡慕呀,几乎不费什么材料建的房子,回头向朝廷要钱,那可是砖瓦木料什么都算的,李员外赚得是钵满盆满,还是有当官儿的做靠山发财容易呀。”
壁宿笑道:“你羡慕甚么,这一遭儿你为钦差奔走,不也靠上了一个官儿?就算杨钦差不去广原做官,朝廷邸报对你大加褒奖一番,还怕广原官吏以后对你家没有个照应?”
叶之璇转嗔为喜,眉开眼笑地道:“这话在理儿。不过……那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妥,我是听那自称姓木的老者说的,他说那地儿北接麟州,南接府州,西接夏州,正在三方势力交界之处,一旦有了战事,那地界儿就是首当其冲,恐怕……不是善地。”
壁宿动容道:“竟有此事,待钦差回来,这一条,你可千万记得要跟他说说。”二人正说着,杨浩已然乘车回来了。
杨浩藉醉退席,刚回驿站,壁宿便带着叶大少进了他的房间。三人落坐,听叶大少介绍了那里的情形,杨浩不禁蹙起眉头,在房中慢慢地踱起步来。
叶之璇补充道:“党项七部正在作乱,那个木姓老者说,党项八部中的野离氏,距那芦岭河最近,快马只需两到三天的路程。这一氏族最是舛傲,芦岭河突然出现数万汉民,恐怕他们会来生事”。
或许少数民族对八这个数字有特别的好感?契丹有八部,党项有八氏,后来的女真人有八旗。相对于契丹八部,党项八氏发展比较平稳一些,党项八氏中第一氏是拓拔氏,唯一这一氏是后融入羌人的,他们本来是鲜卑族,论起远近,其实和府州的折氏反而更近一些,祖上系出一源,都是鲜卑皇族。不过鲜卑人所建的北魏灭亡之后,鲜卑族日益凋零,拓拔氏渐渐便融入了党项羌族。
党项八氏中,拓拔氏人数最少,可是他们曾经是入主中原的皇族,既保持着草原部落的剽悍,又有着落后的党项羌人所不具备的政治头脑、经济头脑,所以融入党项羌族之后,后来居上,一跃成为党项八氏之首,其余七部那些真正的羌人反而要在他们的统治之下。
他们本来族群文化就有差异,拓拔氏对其他七部盘剥的又太狠,所以七部时常起来叛乱,打得赢就出口气,打不赢就认输,等到下次忍无可忍了再起来反叛一次,如此周而复始,已成家常便饭。
党项七部的骁勇是勿庸质疑的,但是缺少兵器粮草,缺少统一的指挥,缺少一个真正能统领全局的统帅,一盘散沙再能打仗也不是夏州拓拔氏的对手,每逢战乱一起,为了保障粮草供应,这些穷得叫花子似的党项羌人就来劫掠汉人边境,几成定律,是以李光岑的这种担心和推测不无道理。
杨浩听了叶之璇的话,已经彻底明白了折大将军的意图。折大将军在担心这些汉民的遣入会对他不利,如果朝廷一旦派驻流官,动摇了他的根基,那时就要借刀杀人,将这处于三方势力交界处的势力铲除。如果朝廷不想借这数万百姓撼摇他的根基,那他就不妨扶持一把,在三方势力中间扶持一个亲折氏的缓冲势力,避免于党项人直接冲突。可是这样一来,那些好不容易逃出一劫的北汉百姓,不是被人又放到了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么?
杨浩沉吟良久,霍地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道:“明日一早,我去见那永安节度留后……折御卿!”
第四卷 夺此千竿一池碧 第039章 西方复西行
次日一早,折惟正、折惟信兄弟俩起了床,刚刚漱洗完毕用罢早餐,就被折子渝叫到方厅里去,把他们两个好一通教训。其实他们兄弟常常留连花丛,折子渝并非不知,可是以前还没有一回像今天这样责难过他们。
两兄弟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小姑姑今天哪儿气不顺。他们哪里晓得折子渝今番如此动怒,不是因为他们逛了窑子,而是他们还带了杨浩同去。折子渝对杨浩如今虽未动了十分的心思,却已有了七分的中意,这两个小混蛋自去风流也就罢了,还拉了可能是他们未来姑……咳咳,想想就有气。
折惟正、折惟信两兄弟满心委曲的被比他们还小着一些的姑姑骂了个狗血喷头,唯唯喏喏的便表决心,赌咒发誓地表示今后一定要“痛改前非”,折子渝这才消了点气儿,正要让他们将功赎罪,去把杨浩邀入折府,以便找个机会相见,折惟昌就跑了进来,他一路跑一路嚷道:“大哥二哥,杨钦差来了,跟叔父正在堂上争吵,啊……小姑姑。”
折子渝霍地站了起来,问道:“他们在吵甚么?”
折惟昌咽了口唾沫道:“杨钦差不知从哪儿听说我爹把那些北汉百姓安置的地方有些不妥当,今天一早就来见叔父,要求叔父提供芦河岭的地图,说明安置在那里的原因。叔父说这些子民既已安置在西北,理当用节帅安置,不须他再操心。他却说官家圣谕未下,他这钦差便责任未了,既然叔父不愿配合,那他无论如何也要赶赴芦河岭一探究竟。”
折子渝眉头微微一皱,轻轻踱了两步,回首问道:“赤忠如今仍在芦河岭?”
“是啊。”
折子渝沉吟片刻道:“去告诉你二叔,就说我说的,让那杨钦差去吧。”
折惟昌一呆,吃吃地道:“可是,当初爹爹说……”
“呆子!”折子渝瞪了他一眼,说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要你们拖着他,瞒着他,可不是人家明明都知道了,还要硬拦着他。他是钦差,不是罪囚,如果执意要去,你怎么阻拦?那不是显得咱们心虚,更加弄巧成拙了?”
她坐下来道:“你们也知道,咱们西北地广人稀,增加这五万军民,十年后可能就是十万,十五万,那对咱们折家的发展是大大有利的。你爹担心的是朝廷把他们控制在手里,利用这股力量对我折家不利。可是如果咱们把那那五万百姓送到那里就袖手不管,那他们本来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这下也要与我们为敌了。本来我不愿插手折府大事,不过现在大哥不在,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忙好了,这事我会妥善处置,你快去,叫你二叔答应了他,立即派人护送他往芦河岭一行。”折惟昌听了连忙返身跑了出去。
女人就是这么感性的,在别人看来哪怕有万般错处,只要有那么一条合了她的脾胃,她就怎么瞧着怎么顺眼。原本府州的军国大事她是能偷懒就偷懒,如今事关杨浩,她就要尽些心思,琢磨怎么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尽量妥善解决这件事情了。
那边折御卿得了折惟昌通风报信,他素知小妹机智,便顺势改了口风,答应派人随杨浩往芦河岭一行。待安排了人随杨浩离去,他立即匆匆赶到内宅去见小妹,想问清楚她的心思。
到了后宅小妹的闺房,折御卿吃了一惊道:“子渝,你这是要做甚么?”只见折子渝玄衣玄裤,纤腰一束,这样的胡服打扮似是要乘马远行,折御卿自然大为意外。
折子渝见到他来,微微一笑,说道:“二哥,我方才仔细考虑过了,对大哥的计划做了一些补充。”
“二哥你坐。”折子渝给他斟了杯茶递到他手边,也在下首坐了,侃侃而谈道:“二哥,这五万汉民入我府境,既是一利,又有一害。利者在于,一旦这五万人口为我所用,便凭空增加一股力量。若是这五万人口被朝廷控制,便如在我腹心安插了一个钉子。所以大哥才把他们安排在芦河岭,目的就是靠着三方势力的压制,使他们就算被朝廷控制,也不能产生什么作为。”
“着哇,大哥正是这个意思,怎么,你觉得大哥这样做不妥?”
折子渝摇头道:“不是不妥,而是还不够。”
“此话怎讲?”
“把他们往那儿一安排,任其自生自灭?不错,那样一来,对咱们的威胁是没了,这支力量也葬送了。这还是最好的打算,他们一旦心生嫌隙呢?若投了麟州还好,杨家的势力和地盘都不及我折家,又是唇齿相依共抗夏州的盟友。若是他们为求生存改投夏州呢?”
折御卿迟疑道:“投靠夏州……不太可能吧?”
折子渝微微一笑,说道:“有甚么不可能?你别忘了,他们来自北汉,并非大宋子民,一旦大宋弃之不顾,折家送之入死地,他们向谁表的忠心?有什么理由不为了生存而自寻活路?如果那五万军民有了危险,一怒之下干脆投了夏州则不无可能。”
折御卿脸色微微一变,折子渝又道:“再者,从朝廷上来说,把他们安排在那儿,朝廷就算有安置流官的心,也无力利用他们做什么事了。如果我是官家,眼见已定定居,干脆就把他们做了弃子,安置一个倒霉官儿去打量,却不必要他们来做什么事,一旦他们受到攻击,这守土之责便是折家来负。真要是让他们被党项诸部灭了,焉知来日这件事不会成为官家讨伐我折氏的一个理由呢?”
折御卿脸色凝重起来,缓缓点头道:“子渝所言有理。大哥急于出征以应付赵官家,所以考虑难免不够周详。你二哥我又一向不擅谋略,那么依你之见,咱们如今应该如何补救呢?”
折子渝道:“那块地方,并非不毛之地,水草丰美,沃野千里,的确适宜定居久住。所谓的险阻,不是天地之险,而是人力促成。三方势力交界之处,哼!那是站在大宋官家的角度看的,如果我们稍表善意,就能抢在朝廷之前把民心争取过来,让他们知道,所谓的危险,只来自于党项一方,府州折家和麟州杨家都是他们的靠山。有了希望,他们才不会动摇,危急中伸出援手,才能化可能之敌为必然之友,去一敌而增一友,这不是好事吗?”
折御卿急问道:“具体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折子渝道:“如今朝廷的主张还没有下来,咱们可以抢在朝廷前面,先从那数万军民中选择一有威望者暂任团练使,以管理这数万百姓。再送些米粮、武器给他们,使他们拥有自保之力。这样,有他们帮咱们守住一角,就相当于咱们在那里驻扎了一种大军,以后麟、府两州之间的粮道,也能更安全些。朝廷派了流官来时,已然失了先手,哪那么容易就扭转局势?这暗中较力,咱们折家可是近水楼台呀。”
麟州杨继勋与府州向来同气连枝,共进共退,除了杨家本身实力不及折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麟州本地所产的粮食不够当地军民的供应,需要从外地买粮,这粮道,必须经过府州地境,可以说府州是扼住了麟州的咽喉的,所以根本不用担心麟州会造他的反。
然而府州往麟州运粮,每次都要动用大军护送,劳民伤财。盖因夏州李氏时常纵容麾下各部扮强盗过来抢粮,为此双方每年都要大打出手,只不过李家打的是土匪的旗号,他们势大,一旦撕破脸皮,势必更加肆无忌惮,折杨两家只好装聋作哑,只当自己打的是土匪。
想起这些因素,折御卿便道:“子渝所言有理。送他们些粮米武器,这个主为兄还是做得的。不过……这事也不必你亲自去吧,派几个亲信的将领去送粮草军械便是。”
折子渝笑道:“你的人还是要派的,我只是跟去看看热闹,多了解一些那里的情形,才能做到心中有数,对症下药。”
折御卿想想此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便道:“成,那你自己小心一些,需要取用些什么东西,你只管与任卿书说,要老任去安排就是。夏州李氏贪得无厌,为了让他们配合咱们鼓惑党项七部作乱,大哥给了他们一大笔好处,可是这才几天功夫,夏州李氏的信使又到了,说李继筠过些日子还要到府谷来,与咱们商谈借道往中原销售皮毛的事情,说不得是要在这过境的税赋上再动脑筋了,我得与几位幕僚好生研究一下对策,你若能及时赶回来最好,有你这女诸葛在,二哥才放心。”
折子渝嫣然一笑,说道:“小妹省得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她麻利地挽起头发,用一方洁白的手帕包了,整个装扮干净利落,登时就成了一个寻常人家的俊俏女子:“二哥,那我走了。”
折子渝话音可落,就见她那小侄儿折惟忠屁颠屁颠地跑了来,号啕道:“我要姑姑,我不要孵蛋了,我要跟姑姑出去玩,不带我去我就哭,哇……”
※ ※ ※
杨浩与折御卿一番交涉,折御卿大打官腔,敷衍了事。杨浩使命已了,虽持着钦差节钺,却也辖制不了人家,两厢里正在据理力争,一个少年公子走进来对折御卿附耳低语几句,折御卿的态度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但送了他芦河岭附近的地理形势图,还一口答应派人随他前去,然后便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了大门。
杨浩心中纳罕,但他此时牵挂着已在芦河岭上扎下根来的数万百姓,也无暇去揣测其中缘由。他匆匆赶回驿站,下了马车正在进院,便听旁边一声兴奋的呼唤:“杨浩大叔!”
“狗儿?”杨浩欣然转头,就见马燚趴在一辆马车里,正兴高彩烈地向他招手。
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调养的好,杨浩发现她两眼有神,原本腊黄的脸色变得白晰中带着几分粉嫩的红润,看起来倒像一个俊俏的小姑娘似的。
杨浩走过去,欣然笑道:“狗儿,这些日子你到哪儿去了,大叔很想你呢。”
马燚趴在车棚里依依不舍地道:“我也想大叔,我跟师父爷爷去落霞山栖云观住了些日子,现在要去太华山了。杨浩大叔,狗儿要有很久看不到你了。”
马大嫂从车上下来,向杨浩福了一礼,诚挚地道:“杨大人,若非你的照顾,我们娘俩儿在这兵荒马乱里,早就成了一堆白骨。老仙长收了我的孩子为徒,我也要随去太华山,今日赶来,只为向大人您道一声谢。”
杨浩忙道:“马大嫂,您千万不要客气。老仙长是很有本事的人物,狗儿能随老仙长学艺,将来必定会有一身大本领,这是好事儿啊。”
马大嫂见李员外、折姑娘对扶摇子都是恭敬礼遇,也知道这道士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听了欢喜道:“杨大人说的是,我这孩儿命好,连遇贵人呐。”
马燚恋恋不舍地道:“杨浩大叔,等狗儿跟师傅爷爷学了一身大本领,就回来找大叔,跟在大叔身边做事可好?”
杨浩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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