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明白。如果是我这样,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宁愿死。”包大同道。“不过请问你们,重症区的病人多不多。”
“很多。”护士道。“奇怪了,我听这儿的老员工说过,前些年没有那么多人精神不正常。没想到社会越发达,日子越富裕,精神出问题的人倒多了。”
“是啊。”包大同随口敷衍他,从这个护士的反应上看得出。他知道的情况都是一般人会知道的,不像刚才在A区草坪上的护士,像是知道某些秘密似的。“但是这么多人,你每个病人的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吗?”
护士悄然大悟的一笑,“哦,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听杨天的名字就有反应是吗?唉,那是因为他从这里跑出去过六、七次,无论怎么关他也关不住,说起来,还是个传奇人物呢。最严重的一次,他把全体病人全放了出来,我们的护士人手不够,最后只得报了警,我们和武装警察们齐心合力才把他们抓起来。你们不知道,如果一个精神病人发起病来,等闲几个人按不住他。有一次杨天在逃跑过程中被发现了,我这种体型的专业护士上了八个,才勉强制住了他,就这,他还咬掉了一个人的手指,那是他唯一没有跑成的一次。”
“杨天也会攻击人吗?”包大同很奇怪,虽然那天在桃林受到了杨天的袭击,却总觉得他被操纵似的。
“他很奇怪,平时很安静,特别喜欢一种面具。那面具是堂春人都爱玩的东西,平时组织着唱戏用的。杨天经常一整天、一整个星期、甚至一整个月都抱着面具自言自语,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还有人开玩笑说他说的是鬼语,只有鬼魂才会明白。”
护士的话让包大同非常意外,他只知道凶手酷爱这种玩具,就连杀人时都忍不住留下那样地痕迹,并不是他故意地,而是他心中很执着的一个景象,运用灵力时会不知不觉印在凶案现场的一个地方,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杨天也酷爱这东西吗?
“只是非常偶尔的时候,杨天会变得特别具有暴力倾向,发病时间也不确定,是突发性的。”那护士继续说,“其实按照平时的表现,他完全可以转移到A区去了,可就是因为他会突然从小羊变成野兽,所以不得不十几二十年都住在这里。唉,一个人的人生还没开始呢就结束了。”这护士很是悲天悯人。
包大同对这人很有好感,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了,还能保持同情的心,真不容易。怪不得他气息正,人啊,一分厚道一分福。
“这就是你记得他的原因吗?没发现他有其他异常吗?”包大同再问。
护士笑了,“我只是个护士,他的病症需要问医生啊。不过我绝对怀疑你们能从他这调查出什么与凶案有关的事。话说回来,如果和他有关的,一定是在他进精神病院之前,不过那时他才十几岁,又能做什么呢?我听医院里的老人讲,把他送进来的时候,他是在离这里千里之遥的一个小山里,来的时候特别怕水,渴得快死了,也一口水不渴,护士们只好给他灌。当时他还一个劲叫:爹啊,爹啊,你别走,我一个人怕,叫得那个惨。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年,之后他似乎再记不得什么了。”
“他被送回来时有纪录?”包大同眼神一闪,“当时是他们父子在一起吗?”
“记录有,都在院办室,他每一回送回来都有纪录。听说堂春一个村子发生了灾祸,他和他爹就到外地寻亲戚去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爹失踪了。唉,哪有这样当爹的,就算村里有灾,听说他家当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何必往外跑,后来把疯儿子扔了。杨天第一次回来时,是因为他们父子去的那个地方才下了一场小雨就淹没了,当地人觉得他们父子是灾星,因为从他身上搜出堂春的地址,就把他送回来了。可是他们那村子已经没人了,就只好由社会福利机构送到了这里。”
线索,线索,线索。真是越来越清晰了,看来找到杨天的父亲也是关键,假如他没死的话。
第二十八章 撞克
包大同和护士谈话的时候,花蕾一直紧张的站在一边。
这里的气息让她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她为了学习运用灵力而全身感官大开的缘故。她总感觉身上一阵阵发麻,四周有无数说不清的模糊声音,似乎还有人窥探她似的。
“咚”的一声闷响自身边传来,吓了花蕾一跳,再看包大同和那名护士正谈得投机,根本没有注意到。或者,是她的感官放大的缘故,也许声音并没有那么响。
咚咚!又连响两声。
花蕾循声望去,就见他们左后方的一扇门仿佛微微的颤动,大概是有病人在里面拼命砸门,花蕾想叫那名护士看是怎么回事,但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铁窗边闪过一道人影,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脸出现在了那窗口。
他脸上横七竖八全是疤痕,颜色青黄,嘴唇和眼眶几乎是青色,就连那对瞳孔都有些淡淡的白,而因为是秃头,头上也没能幸免,那些粗糙的缝针痕迹没有消退,使他整个人看来像是用碎肉的缝合起来的。
他就站在那,死死的盯着花蕾看,眼珠一动也不动,连眼睛也不眨,嘴唇却一直动着、咬着,好像花蕾是某些可口的东西,他正考虑从哪里吃比较美味。
花蕾从身到心,寒意无限扩大,她想挪开眼睛,可偏偏做不到,眼神好像给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住了似的,喉咙中也发不出声响,就在大白天,就在清醒的状态下,就在包大同的身边,居然给魇住了。
过来吧!过来吧!
她似乎听得见那不知发自哪里的呼唤,情不自禁的挪动脚步走了过去。她告诉自己不要去,可是大脑却无法控制身体,直到她觉得体内的自然力量有如一股热流冲到了心脏部位和大脑,她才停止了前进,但还是不能回头,只能一直全身绷紧的站在走廊正中。
她紧盯着那个精神病人,感觉似乎灵魂出窍似的,身体有刮裂般的疼痛,而就在这里,那个精神病人突然冲她咧嘴一笑,露出黑紫色的牙齿,然后头突然歪向一侧。
就在他脑后,还有另外一张脸,仿佛是生在他肩膀上的另一个头,那是个女人,血红的眼睛、牙齿和嘴唇,和这个男人满脸的青白之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一惊,花蕾的心差点停跳,就见那病人慢慢转过身,离开了窗口,向房间内走去。诡异的是,他正面是秃头的形象,背面却一把长发,衣服的后面也是红的,似乎一直背着一个女人。
她忍不住想走过去看。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有一个看不见的洞吸着她走。而正在这时,却忽然掌心一疼。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声断喝,“花骨朵,回来。”
她一惊,身子一晃,向后仰倒,跌在包大同怀里。
“她怎么啦?”那名护士关心的问。
“你也知道的,女人嘛,胆子小,却偏偏非要来。”包大同轻松解释,“她可能太紧张了,不碍事。”说着伸左手摸了摸花蕾的头,给她安了神。
“还是先去医生那里吧。”护士说,“关于杨天的病症,可以问问王医生,杨天的主治医生,也顺便让这位小姐休息一下,一般人受不了这里气氛的。”
他话才说完,忽然传来了一阵哭声,正是花蕾差点被迷的那个房间,而哭声一传出,像是惊醒了什么似的,各个房间都发出了怪声。
立即,有几个护士不知从哪个房间里冲了出来,一间一间的往病房里望,不过虽然脚步急促,但神色却很平静,而且也并没有采取措施,似乎这一幕司空见惯,根本不值得注意。
“不要怕,经常这样的。”护士说,“就和晚上在树林里惊起飞鸟一样,一个人出了声音,片刻间就鬼哭狼嚎。”
不过他才说完,就有另一名护士叫他过去,似乎出了点小问题,让他去帮忙看看。
他道一声失陪就走了,留下包大同环着还在发抖的花蕾,低声问她看到了什么,因为他正和护士说话,却突然发现她的气息有异,似乎要灵魂出窍一样。
花蕾把刚才她的所见说了一遍,包大同颇为意外。
“以前我听我老爹说过,有的精神病患者是因为病理上的原因而丧失行为能力,但有的,是被某些人所不知的东西所控制,迷了心,中国北方管这种情况称为‘撞克’了,传说中作祟的鬼狐仙怪都有,那是要请某些有法力的人驱邪以达到康复的目的。不过现在社会太发达,很多不洁的东西无处容身,很少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了,难道你看到的是?”
“我刚才被它魇住了。”花蕾握紧了包大同的手,感觉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安心不少。
“是啊,这证明那东西还真强。不过你居然能灵魂出窍,这可不是一般有灵能的人能做到的。”他温柔一笑,“相信我吧,花骨朵,你一双最棒的灵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对我要做的事大有好处,看来我叫你专门修灵眼是正确的。”
“真的吗?”花蕾一直怕包大同是为了安慰她才这样说。
包大同很认真的点头。
“那我再看一遍。”花蕾下定决定,“我要知道那不是我的幻觉。”
“你不怕吗?”
“我有你。”花蕾说着,拉着包大同的手,鼓起勇气,向那个房间走去。
透过铁栅栏的窗子,花蕾看到那个精神病患者呆呆的坐在床上,从外表上看,一丝异常也没有。但正在她有些失望的时候,她的双目一热,满眼看到他又对着她笑。而且那个红色的女人也出现了,她根本就像一张画儿,死死贴在那个患者的背上。
“可怕吧?”
包大同和花蕾正看得入神,忽然耳边有人说话,却是那个护士,“这个病人好久没发作了,所以我们脱掉了他的束身衣,结果他把自己的脸抓成这样,居然撕下了一条条的肉,要不是抢救及时——哦,对不起,我不该在小姐面前说这个。”
“谢谢你,可我也是调查员。”花蕾认真的说,抬头看了一眼包大同,意思是,你看到了吗?
包大同摇了摇头。
“好吧,调查员小姐,我们先去见医生好不好呢?”那护士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非常好脾气。
花蕾点头致谢,但在随他去见医生时,她强壮着胆子,在每个窗口处看一下。她发现大多数精神病患者是病理性的,但也有好几个有异常的情况。其中一个人处于离魂状态,他的魂魄渗出了身体一部份,还有一个人的肩头蹲着两团奇怪的东西,更有一个,四肢上都被一根奇怪的链子锁着,有一个非常小的影子,握着这些绳索的一端,像玩提线木偶一样,操纵着这个病人在房间内又蹦又跳。
第二十九章 最大的慈悲
这间精神病院有很多奇怪的事,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大部分精神病患者都是病理性的、生理性的,很少有那么多集中出现被恶灵或者邪物操控而丧失意识的情况。
这让包大同大为惊讶和好奇,虽然有很多情况他看得不如花蕾清楚,也渐渐感觉出事情不对来。不过这里的医护人员还是挺正常的,从某种角度来说还是很热情、很热心的,因为包大同很快就打听到了杨天的具体情况。
他今年也是三十四岁,从十五岁被送进来,已经快十二年了。他的父亲至今失踪,没有找到,现在是社会福利机关在助养他,并帮助他治病。
“但是杨天这个病,我觉得治愈的希望很渺茫,因为他的自我认知能力实在太差了。”白白胖胖的王医生说,“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以后生活上可以稍微能够自理一点。但是老实的讲,我一直找不到他突发性的暴力行为的根源和规律,惭愧。”他五十多岁,略有点神经质的样子,但看来是那种医者父母心的人。
“精神病学是非常复杂的科学,我非常佩服您的治疗。”包大同赞美了王医生一句,非常诚恳,“您是认为杨天不能协助警方调查吗?”
王医生欠了欠身子,“我不知道警方要调查什么案子,我只能说,杨天没有认知能力,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事实上,自从他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病得最严重的一个。而且从来没有过好转。”
“那他之前一直没有比较特殊的表现吗?”包大同不死心的问。
王医生仔细想了一会儿,然后坚定的摇头,“他一直是我负责的病人,在我的记忆里。他没出现过任何特异的表现,除了偶尔的暴力行为,一直对着一个面具说话,连吃饭睡觉也要人提醒,甚至强迫。如果有人拿走面具。他也不会抢夺,就会一直哭。哭得人心酸。那是他被送进医院时就紧紧握在手里的。我怀疑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东西,或者那面具对他有特殊意义。更可能,那与他变得精神异常有关。因为年代久远。那个面具破旧了。我曾经到堂春给他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但他却认了出来,不肯要新的。一直对我伸着手。意思是要我还给他。这是我对他的情况觉得难解的三种情况之一。既然他丧失了全部的认知能力,为什么会辨识这个面具的真伪?”
包大同也觉得奇怪。正如王医生所说的,杨天如果真疯得彻底,又为什么会执着一个面具?不过听到王医生说起杨天的情况,他开始对那对父子恶灵产生了强烈的恶感。
那是他一直避免的,做他这一行,一定要公正且心平气和,因为每个怨灵都有强烈的无奈和憎恨,所以做为法师,情绪的倾斜是最要不得的。但是,不管杨天以及他的父亲当初做了什么,十九里铺村全体村民做了什么,这种报复已经太过了。
看看杨天的惨状,生不如死。再想想那几名死者,二十多年了,大概早就被这追杀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吧?可偏偏,一直放弃不了人类生的渴望、死的恐惧,最后却仍然逃不掉。
“那两种难解的情况是什么?”花蕾问道。
“一就是为什么他这样温和和无害的人会有突发性暴力行为,二就是他为什么能在严密看管下逃出医院。”王医生不禁皱起了眉,“我们医院的保安措施可是相当严密的,但他每次都能成功,前几天被送回来那次也是,他能做到这一点,简直是个谜。当然,除了五年前的八月,他放了所有的病人,结果惊动了保安才失败的那次。”
五年前的八月?得让石界调查一下那时候有没有发生过凶案,如果王医生所说的日子是公历,那么可能是农历的七月,也就是鬼月。
“医院对这个有纪录吗?”包大同连忙问。
王医生点点头,“当然有纪录,但是我们这里没有,您应该到院办公室,我相信他们会配合警方调查,但是如果要杨天配合,我的意见是:那不可能,也不适合。”
听到这儿,包大同知道再没什么可问的了,于是站起身道,“谢谢您的帮助。我想见见杨天,近距离观察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王医生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道,“看,是可以的,但是得有护士陪同,刚才我说了,他会突发性暴力行为,如果防护不当,可能会造成严重伤害。”
包大同当然答应,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只是想看看杨天,在他“正常”的时候观察一下。
在那名护士,外加另外两名护士的陪同下,包大同和花蕾见到了杨天。
他的房间有床和一个小柜子,并不像有些重症精神病人那样,被关在一个没有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