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名士李膺时任河南尹,有一个名叫张成的人唆使儿子杀了人,李膺督促下属收捕他们。不久,遇上朝廷的特赦,张成获免,嫉恶如仇的李膺,竟然把张成逮捕处死了。早先,张成用算命占卜勾结宦官,皇帝也曾问过他的占卜。于是,张成的弟子就上书诬告李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逮捕党人,布告天下,将李膺逮捕入狱,并牵连了二百余人,也有逃遁抓不着的,都悬赏通缉。帝国的搜捕者四面出击,道路上络绎不绝,形成了一片专制恐怖的景象。
帝国的英雄不只是那些在边疆奋勇杀敌的人,还有这些在专制恐怖中敢于言说,敢于呐喊的人。
第一次党人事件时,帝国高官陈蕃上书皇帝:
“我听说贤明之君,信任辅佐的大臣;亡国之主,听不进耿直的意见……李膺、杜密、范滂等人,都是正人君子,忠于社稷。因为忠诚而忤逆了您的意思,现在横遭逮捕、审讯,有的死去,有的流放。堵塞天下之口,将一世之人变成瞎子和聋子,这与秦朝的焚书坑儒,有什么两样吗?……”
这份上书对皇帝的指斥既大胆又尖锐,皇帝当然不高兴,找个理由就免了陈蕃的职务。
第二年,尚书霍谞、城门校尉窦武上书为党人求情,皇帝的怒气稍解,于是都赦归田里,终身不得录用。而党人之名,还记录在王府中。
《后汉书》上记载:从那以后,正直的人被废弃不用,邪恶之徒的气焰日益高涨。
党人的称谓,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成为相当负面的词汇,甚至到了宋代,元祐党人一开始也是被贬低打压的。但是汉帝国末年的党锢之祸,固然源起于党人们的嫉恶如仇,源起于党人们坚持以正直改变邪恶的社会风气,但是其中名士们与太学生们的集结,已经很有些结社的雏形了。
这是专制尚未达到极端的年代,在士大夫层面、在朝廷官员的层面,由于理念上的相通,形成了对皇权的很大的压力。可惜这种势头因为皇权和阉奴们的打压,只是昙花一现,没有形成一个有效的权力制衡系统和惯例。不仅如此,集结的趋势被遏制后,士气和言论空间进一步被摧残……最后演变成征服者王朝大清“万马齐喑”的状态。
169年,党锢之祸再起。阉奴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为所欲为。张俭揭露弹劾侯览及其母的罪恶,请求朝廷诛之。侯览扣下了这一奏章,怀恨在心。张俭的同乡朱并,素性佞邪,为张俭所看不起,对此朱并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就上书告发张俭与同郡24人为党,朝廷颁布命令捉拿张俭等人。张俭被迫亡命天涯,狼狈不堪,夜晚只好到处投宿,百姓们莫不重其名行,宁可家破人亡也愿意收留他。连前来追捕他的官兵头目都感于他的名气品行,叹息而去。张俭出塞,幸免于难。他所经过、借宿的人家,
被杀害的有十几家,有的连家族都被株连,郡县也为之残破。
这是什么样的恐怖年代,又是什么样的民气未衰的年代,人们对于正义的渴望和追慕,人们对于暴政的蔑视和反抗,人们收容流亡者的勇气,这些无名勇士的人数与规模,是我们先民可歌可泣的章节。《后汉书》的史家评论说:“张俭激怒了皇帝,颠沛逃命,天下闻其风者,莫不怜其壮志,而争相做他的东道主。甚至不惜为此弃城丢官、破族屠身,大约有数十百起,难道不是贤人所为吗!”
名士范滂,第一次党锢之祸就被关押在黄门北寺狱。狱吏准备拷打囚徒,范滂看见同囚的人体弱多病,就自请先挨打,与同郡的袁忠争着受毒打,后来被释放。
在公元169年的迫害狂潮中,朝廷大诛党人,诏命急捕范滂等人。督邮吴导接到命令,抱着诏书,关闭驿舍,伏床而泣。范滂听到后,说:“一定是为了我。”于是自己投奔监狱。
县令郭揖大惊,要同范滂一起逃亡。
郭揖问道:“天下辽阔,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范滂回答:“我死了大祸也就停止了,怎敢以罪牵连您,又牵连老母颠沛流离!”
范滂与他的母亲诀别时,对母亲说:“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您,我随着龙舒君一起奔赴黄泉,存亡各得其所。只是请母亲不要伤悲。”范滂的母亲说:“你现在得与李膺、杜密齐名,死亦何恨!既有美好的名声,还要长寿,可能兼得吗?”范滂跪而受教,再拜而辞。回头又对他的儿子说:“我要教你作恶,可是恶是不能做的;我要教你为善,可是我生平并没有作过恶,却得到了这样的下场。”路上的行人听说后,没有不流泪的。范滂时年仅33岁。
这是怎样的乱世,怎样的英雄时代,素不相识的人为了义,可以牺牲性命;当官的为了正直的逃犯,可以弃官一起逃亡;母亲教育儿子要为大义和荣誉而勇敢,要舍生取义。古中国的先民们,你们的英风豪气尚存否?
中国历史的谎言与真相:罗马与长安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
11、12世纪;中国仍然涌现出不少这样的汉子。陈东、欧阳澈、马伸等人就是当时的“言论英雄”。
陈东、欧阳澈因为议论国家大事而激怒了皇帝赵构。当皇帝派去的夺命官吏要逮捕陈东时,陈东笑着说:“我是陈东,害怕死就不敢说话,已经说了还肯逃避死亡吗?”
马伸常说:“我志在行道。以富贵为心,则为富贵所累;以妻子儿女为念,则为妻子儿女而改变志愿,道不可行也。”还说:“孔子言:‘志士不怕抛尸在沟壑,勇士不怕丢掉自己的脑袋。’今天是什么日子,那深沟是我死亡的地方。”
因为勇敢地言说国家的事务,马伸被贬官放逐。在流放的路途上,当权者害怕这勇敢者的声音,遂将之谋杀。
即使在明代,你仍可以感受到这些英雄的豪气,海瑞备好棺材向皇帝讽谏;与权阉们作斗争时涌现出的一批批正直勇敢的人:冯恩、杨爵、周怡、沈束、沈炼、杨继盛、杨涟、左光斗……
他们在黑暗时代发出的良知的声音,岂会在历史的长河中湮灭?!
中国历史的谎言与真相:罗马与长安 一队“杀手”下“贤良”
权力刀锋
——追寻大清王朝的真面目
窃国大盗们把所有不向他们宣誓效忠的人
宣布为乱臣贼子。
——孟德斯鸠《波斯人信札》
来,阴沉的黑夜,
用最昏暗的地狱中的浓烟罩住你自己,
让我的锐利的刀瞧不见它自己切开的伤口,
让青天不能从黑暗的重衾里探出头来,
高喊:“住手,住手!”
——莎士比亚《麦克白》
圣朝特旨办丧葬,一队“杀手”下“贤良”
北京,1730年。正是雍正统治期间,帝国吹吹打打落成了贤良祠。
据称,“贤良祠是祀王公大臣之有功于国家者。清世宗宪皇帝御书额曰‘崇忠念旧’。贤良祠初祀王、公、侯、大学士、尚书、左都御史、都统、将军、总督、巡抚、副都统共78人,后增祀21人。总共祀99人。”
凌沧洲没有去过贤良祠,读《清史稿》的时候屡屡见到一些朝廷大佬死后被隆重追悼,不仅皇上发放丧葬费白银500~1000两不等(郭成康先生在《乾隆大帝》中说,乾隆年间一两白银折合现在的人民币是150~200元,丧葬费也就在10万~20万元了),而且还精心研制死后的称号——谥号,也就是朝中大佬要戴一顶什么样的精神顶戴花翎,去见他们的老祖宗努尔哈赤。最后是丧亡后,能进入哪种祠庙,关系到生前的业绩道德评价,关系到死后的荣誉规格。
第一等的朝中大佬,如三朝元老张廷玉,雍正腊肉(此称谓乃凌沧洲先生之发明,其来源后文有详述。)答应他死后配享太庙——在太庙犄角旮旯里给他挤个地方坐坐,也闻点皇家冷猪肉的残香。1749年,张廷玉要退休回原籍,因为雍正遗诏中答应他死后配享太庙,但现在是新腊肉高悬执政,会不会执行老腊肉的遗言,此老有点不放心,请求乾隆腊肉给他一纸承诺,作为凭据。这样不放心腊肉,此老是不是老糊涂了?同时由于他没有立即前往宫中亲自谢恩,乾隆腊肉很不高兴,几乎要传旨对张廷玉加以诘责。要不是朝中同僚和门生后学援手,临退休,张廷玉还得给腊肉呵斥一顿。第二天一早,张廷玉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到宫中谢恩,才算逃过一劫。
第二等的朝中大佬,如果所谓的道德文章和政绩、忠心被腊肉认可,可以从祀孔庙。想一想,当孔庙的先贤们大嚼其冷猪头肉的时候,他们可是熬了多少年才成精的,有的都两千年的岁数了,而今大清国的后生们,也在孔庙的众“楼主”旁边挤个沙发、板凳什么的坐坐,吃点冷猪头肉的残羹,是何等荣耀!大清国的兴亡史上,只有康熙年间的三位名人,有幸挤入了孔庙,这三位即是汤斌、陆陇其和张伯行。这三个人,以大清的立场看,确属于清官、好官的行列,并且儒学功底深厚,也有著作问世。然而,放到文明的大视野看,这三个人也无非是大清的走卒而已,在稳定大清的吃人统治上,也没少立功劳。像汤斌不仅参与了清朝的宣传事业,出任辫子版《明史》的总裁官(要知道为了争夺明史话语权,大清初年的斗争无比激烈。朝野上下都在编撰《明史》,像庄廷鑨、戴名世也是因为写《明史》而丢掉了性命)。在鲜血淋淋的民间话语权被钳制的后面,朝中的编写者们谁不是踏着尸体和鲜血前进的呢!更何况,这些人为官一方,也以整顿民风的理由,钳制当地百姓的声音,比如,汤斌、张伯行都对当地的洗脑教育抓得很紧,把个什么《孝经》和其他儒学思想狠狠地灌输下去。汤斌甚至还焚毁所谓的“淫秽小说”(许多践踏言论自由的旗帜都写满了对淫秽的围剿,极权统治是一定要打压性自由的。
当小脑袋开始揭竿而起,不服管制的时候,也就是大脑袋要开始压制的时候。从这个意义上推断,凡专制国家必是理论上禁欲的国家,反之亦然),为培养清帝国“思无邪”的合格忠臣和奴才尽职尽责。
第三等的朝中大佬,如果一生没犯重大路线错误,没有明显腐化堕落的证据(主要是大贪污,至于搞个二奶什么的在清帝国属于正常),不仅给腊肉“精神按摩”得舒服,而且政绩斐然、政声良好,腊肉考虑他们死后把雕像送进贤良祠吃冷猪头肉。仅从《清史稿》中看,就有很多看上去像清官的朝中大佬挤进了北京贤良祠,比如刘统勋、刘墉父子、来保、刘纶、福敏、钱陈群、鹤年、吴达善、高斌、阿里衮、舒赫德、彭元瑞、陈宏谋、史贻直等。
美国的早期思想家安德鲁?汉密尔顿曾经有一段著名的法庭辩护,他说:“对于高尚的人,失去自由,不如死。可是我们知道各个时代都会有那么一些人,为了晋升或虚荣,就随便帮助,不,来摧毁他们的国家。这使我想起不朽的勃鲁托斯说的话,当他看着凯撒的那些人——这些人都是大人物,但决不是什么好人——时,他说:‘你们罗马人,如果我还能这么称呼你们的话,那么你们想一想你们在干什么,记住,你们在帮助凯撒打造锁链,正是这些锁链,他有一天会强迫你们戴上的。’这是每一个珍惜自由的人所应当考虑的问题。”
如果说凯撒这样的大人物都决不是什么好人的话,那么,贤良祠中这些吃冷猪头肉的家伙,这些在小民面前威风凛凛、在腊肉面前战战兢兢的“奴才”或“臣”,他们是些什么东西,不是很值得怀疑的吗?
他们是大清帝国的中流砥柱,是国之“肱股”,是腊肉要“念旧”、要推给天下人模仿的“崇忠”偶像,从大清的角度上来说,他们政治上是正确的,他们的工作作风是扎实的,他们的敬业精神是完美的,但是,从文明的大趋势看,他们又一个个都是大清这具专制僵尸的看坟人与守灵人,他们是维护大清统治最得力的人,许多人在镇压百姓的反抗上最得力,而更有一些人,直接参与了文字狱的制造,直接屠杀言论自由,稳固大清国的江山,指控他们是大清的帮凶、鹰犬,是自由思想和言论的“杀手”,应该是不成疑问的。
比如,上面提到的名单中有出任督抚者,大清因为没有权力分治和制衡,督抚既是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也是司法官,对当时发生的文字狱案,以及百姓的抗粮抗税等事件的镇压,手上的血肯定是洗不掉的。至于出任过刑部尚书、侍郎的,更是在镇压机器的核心部位卖命,说他们不是“杀手”,谁信?
清初,江山已经被腊肉们坐于臀下,开科“取士”,让天下英雄作狗刨状游入科举的考场,成为“招安”知识分子的重要举措,不过当时的知识分子中有许多人不屌这一招,但到了顺治三年再行会试,告病观望的众知识分子,都纷纷参加考试,有人做诗刺之:
圣朝特旨试贤良,一队夷齐下首阳,
家里安排新顶帽,腹中打点旧文章;
当年深自愧周粟,今日幡思吃国粮,
非是一朝顿改节,西山薇蕨已精光。
凌沧洲先生追慕古代讽刺诗人的“先贤遗风”,也作一首讽刺打油诗,吟咏朝廷鹰犬挤进贤良祠一事:
圣朝特旨办丧葬,一队杀手下贤良,
祠堂将有冷猪肉,家中已备哭丧棒;
人民悲愤泪万顷,朝廷赏赐银千两,
非是一朝黑白混,志士刨棺官荣光。
弘历年间的鹰犬,像尹继善死后,腊肉就赐祭葬,发丧葬费5000两白银,合人民币将近百万之巨!尹继善进没进贤良祠,《清史稿》中没有说明,但在书中,老尹是大大的贤臣清官,可别忘了,正是1751年,老尹在两江总督任上,当时云贵和山东发现了“伪撰奏本、朱批”,“旋据江督尹继善奏报线索,派员赴江南查办。”(见《中国历史大事年表》,上海辞书版)。透过尹继善附庸风雅的一面,人们完全可以认清其盖世太保的真面目,正是他大力搜索情报、向上反映,促成了文字狱的恐怖继续向江南蔓延。
“志士刨棺官荣光”一句,指的是:大清绵延数百年的文祸,摧残自由和民气的手段以刨开仁人志士的棺木戮尸为家常便饭,那些落实执行大清腊肉刨棺戮尸令的帮凶官员,肯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在雍正腊肉落成贤良祠的60年后,位于欧亚大陆西侧的法国,人们也在为纪念死去的人而大兴土木。巴黎市中心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法国的先贤祠(lePantheon)于1791年建成,是纪念法国历史名人的圣殿。看看法国人纪念了哪些先贤,他们的先贤与清朝的“贤良”有什么质的区别?
先贤祠内安葬着伏尔泰、卢梭、维克多?雨果、爱弥尔?左拉、马塞兰?贝托洛、让?饶勒斯、柏辽兹、马尔罗和大仲马等。至2002年11月,共有70位对法兰西作出非凡贡献的人享有这一殊荣。
据说,路易十六在没上断头台前,读到了伏尔泰与卢梭的著作,他说:这两个人摧毁了法国。
伏尔泰一生致力于探索自由、反对专制。1778年,84岁的伏尔泰去世,教会拒绝把他葬在巴黎,1791年,法国大革命爆发,他的遗体被迁葬在巴黎先贤祠,并补行国葬,他的心脏,被装进一只盒子,存放在巴黎国家图书馆。
伏尔泰、维克多?雨果、爱弥尔?左拉等人都经历过流亡的颠簸,不能像大清国的“贤良”们居庙堂之高、享富贵之尊。像雨果,不仅写出了《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九三年》等世界文学名著,更致力于反对暴政;左拉,在他老来已经进入法兰西学院,成为所谓“不朽的人”的时候,为一个并不相识的人——德雷福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