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一面打发了人去回外面传信儿的人,说“姗姑娘随后便到”。跟着任由小桃伺候着她梳洗了,主仆两个方才一道儿出了门,直往尤氏那院儿去了。
姚珊因随口问了句:“怎地他们家二爷竟不在客房里安歇,倒是去了蓉儿媳妇房里?”小桃上前了一句,笑道:“还不是二爷那个性子,偏说甚么客房里不好。我听嬷嬷们说,不知道在里头见了什么,才一进去就一叠声儿地要出来,倒似见了鬼似的。”
姚珊想着原著里那“事事通明皆学问,人情练即文章”,忍不住笑了一笑,心道,这贾宝玉果然是标准的纨绔,让他体会这句话其中饱含的做人处事儿的深意和道理,此刻又哪里能够,须得到了繁华落尽、锦绣寥落、大厦倾倒那个时候,方才能够领悟一二罢。
她笑了一回,便就把这事儿放在了一边儿,忽又想起小桃说的那乱喊,便又问道:“可知道那位二爷又在乱喊些什么?”
这一问,小桃倒是红了脸儿,只低声道:“听说喊了两三个女孩儿名字,一个不大听说过,另一个,倒是……”
见到一向大方爽利的小桃红了脸有些扭捏,姚珊倒是有些奇了,便问道:“怎地了?倒是甚么?”
小桃见姚珊追问,便知道躲不过,只得吞吞吐吐地道:“回话的人说听不大清楚,倒似个‘姗姐姐’,和甚么‘桃姑娘’。”
听见说这个,姚珊的目光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她立刻停住了脚步,低声道:“好个死丫头,这事儿居然都不立刻回明了我。我且问你,这是谁跟你说的?还有谁知道?”
想是见到她的面色不好,小桃也吓白了脸儿,慌忙跪下道:“姑娘息怒,这是蓉大奶奶派人悄悄来说的,只跟我说了要我转告姑娘,并没有其他的人知道。”
姚珊这才略微缓和了脸色,但想着贾宝玉既然在秦可卿那里歇着,袭人等人又怎么会不跟在旁边,这话少不得又要传到贾母等人耳中。她心中愈加烦闷,恼怒那一票仙子们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就将她跟贾宝玉丢回来,偏偏一回来就碰见这个烂摊子,故此忍不住便冷冷道:“原来如此,她们倒还真是好算计。”
因小桃混混沌沌地只知道害羞,大约根本没想这事儿传出来的后果,便知道她多半也是跟尤氏、余氏等一样的心思,想着她嫁给贾宝玉,自己也做个通房呢。
到底是一处长大的,姚珊虽然气她见识不明,或者还有些见色起意,有心要发作她两句,让她长点儿心,但见着前面不远就是秦可卿的院子,她这么惊慌慌地跪着,万一再让自己给训斥哭了,让人撞见了终究不好,便只好暂时忍下,叹了口气道:“你且先起来罢,事已至此,便先去看看再说。”
说罢,见到小桃那惶惶然的脸色,姚珊又忍不住叮嘱了她一句道:“快把脸色给我藏好了,这惊慌慌的像什么样子。”
小桃慌忙答应了一声起来,努力将表情弄自然了,这才跟着她一道儿进了秦氏的院子。院子里也正慌做一团儿呢,只听得贾宝玉在那里直着嗓子喊:“兼美姐姐,姗儿姐姐……不是,是碧桃姐姐,快来救我一救。”
虽然嗓子有些嘶哑,喊出来听不太真切,但那关键的“兼美”、“姗儿”、“碧桃”却是一字不落地能听个真真儿的。姚珊只觉得头发发麻,一股子怒火熊熊而上,当即甩开了小桃和里面接出来的宝珠瑞珠,径直冲进了房内。
房里面秦可卿正站在床边,袭人等几个丫鬟正围着贾宝玉柔声安慰,偏那贾宝玉一概不管,只直着眼看着秦可卿乱喊。那“兼美”是秦可卿闺阁中的小字,这里虽没有人知道,但她到底有些尴尬,正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偏巧见到姚珊冲了进来,立刻迎上来道:“姗姨您来了,快来看看,宝叔这是怎么着了?”
姚珊冷笑着道:“不是说魇着了,何苦找我,该去寻个稳妥的太医,或是干脆找些和尚道士才是。”
那秦氏素来聪明,见姚珊脸色不好,话头儿也不太对,便连忙拉着她赔笑道:“三姨说的哪里话,现放着三姨这样儿的妙手不寻,又去哪里寻那些不上台面的人家呢……再者说,宝叔他个小孩子家家的,一时做噩梦,被魇住了也是有的,何苦兴师动众,没得惊动老太太、太太、奶奶们。若是本没甚么大碍,让长辈们知道了,又要白操心,又要干上火,反倒不美。倘若是三姨看过,真有些什么不妥当,再去寻人,也未为晚。”
她一面说,一面轻轻捏了捏姚珊的手,朝着她使了个眼色。姚珊心领神会,暗道幸好这位可卿妹子比幻境里头那个管点儿事,竟知道帮着她打掩护,便也就略放宽了点儿心。但碍着袭人等在场,也不好跟她表现得太亲热,故此也不答话,冷笑着分开人群。
走近了看时,那贾宝玉还直着眼睛乱喊,一下子瞧见了姚珊,正要欢喜地朝着她扑过来,被她劈手抓住领子,嗤嗤两针封住了睡穴,立刻应声而倒。
袭人几个平日里哪见过如此阵仗,当即吓白了脸,颤着声儿连连唤了几句“宝玉”,看着他一动不动,愈发没了主意。姚珊也不耐烦管,还是秦可卿伸手探了探贾宝玉的鼻息,方才笑着安慰道:“袭人姐姐莫慌,宝叔这是又睡过去了,三姨的医术是得过国手指点的,断不会乱来的。想来这两针是帮宝叔叔宁了神,再醒来便就好了。”
那袭人赶忙又去看,见秦可卿所言不虚,这才放下心来,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起身朝着姚珊拜倒道:“袭人替二爷多谢姗姑娘相救,若是二爷有个甚么,我们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姚珊冷眼见着袭人一副端庄贤惠的模样,想着她那个“旧日里服侍贾母便心无二志地服侍贾母,如今服侍宝玉,便一心一意为着宝玉,眼中再没有其他的人”的风评,倒是颇有些不以为然来。这种说好了是忠心,但是前后分得太开,倒似个冷酷无情的,怪不得跟了贾宝玉一场,就差开脸儿收房了,最后贾家出事儿,就立刻跟了蒋玉菡去了。
就这一点儿也就比不过晴雯了,那破席子还真挺适合她的。姚珊在这里腹诽了一回,面上却仍是冷冷地,也不理袭人,朝着秦可卿道:“若没什么事儿,我便回去了,没得在这儿招惹闲话。”
说完,竟连秦可卿也不管,带着小桃就出了门儿。秦可卿赶着追出来,姚珊只朝着她摇了摇头,便出了院门儿。
回去自己屋里,她屏退了众人,单单留下了小桃,然则却自个儿坐在榻上,气得连话也不想说。小桃倒是很有眼色,见了这个场面,哪里不知道是要跟她算账了,故此不等姚珊发话,立刻跪倒忏悔。
姚珊看着她哭得满脸是泪,倒是也有些心软了,终究还是念着旧日的情分,缓缓开口道:“别嚎了,可知道你错在哪儿了?”
小桃哽咽着道:“都是我不好,原该早跟姑娘说,这都是大姑娘,呃,是珍大奶奶的意思,说是……”
姚珊听了这个话头儿,倒是平静了,淡然道:“她说的甚么?你且起来,原原本本给我说清楚。”
小桃答应了一声,却仍不敢起身,只跪着把尤氏想把她同宝玉撮合的意思说了遍,又说家里余氏也同意了云云。末了抽泣着道:“因太太和大姑娘说我是陪嫁丫头,故此让我帮姑娘留意着些,我真没有甚么私心,求姑娘千万别气,我再也不敢了。”
姚珊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大姐和老妈合伙要把她卖了,不过,不是好好地准备着选秀么,怎么又弄上这个来了?她心中想着这个,便索性直接问了小桃,小桃不敢隐瞒,便全跟她说了,原来,却是为的万一选秀不成,或是即便选秀成了也做个锦上添花的筹码,“终究还是也嫁进国公府稳当”。
这是她妈余氏的原话,而她大姐尤氏也同意了。
这娘俩一对儿活宝,真真是好打算啊。姚珊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槽点太多,实在是没法子开始吐,正在那里琢磨着怎么给小桃好好洗洗脑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人传话儿:“大奶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已阵亡。
今儿入V了,就算木有人理我,我也会坚持下去的。
第49章 四十九挑明
姚珊一听见这个;倒也不忙着跟小桃死磕;当即低声喝令她先起来;教她收拾了滚到外面去。一面自己也已经缓缓站起身来;去迎着尤氏。
那尤氏起先看着小桃捂脸从屋里冲出来;一进门儿又看见她是这么个看似客套、实则是拒之门外的架势,加上早就从秦可卿那里得了话儿;哪里不知道姚珊这火儿为的是什么?故此,便忙上来搀着姚珊的手不让她见礼;一面又早遣了人出去,只同姚珊两姐妹在屋中单独说话儿。
姚珊心中气她胡乱做媒;因冷冷淡淡地道:“大姐姐不是陪着西府老太太、太太们听戏么;怎地想起来我这儿了。”
尤氏赔笑道:“我听蓉儿媳妇说,宝玉先前魇住了;是妹妹去替他诊治好了的?”
姚珊冷笑道:“大姐姐消息如此灵通,当真是今非昔比了。只是那东西魇住了是真,但若说诊治好了,却也未必,他若再仗着两府里上上下下的太太、奶奶、姐姐、嬷嬷们疼他,一叠声地乱喊,兴许我性子上来,便就顺手废了他的声气儿了。”
尤氏见她冷着脸子发狠,话说得愈发让人害怕,起先那点子歉疚便也就散得个没影儿了。又想到自己如此为这小妹子费心打算,这么一看反倒弄得个不是好人似得,便颇有些不快地道:“妹妹怎地如此说话儿,原本说你今日也算是大功一件,我才巴巴地丢下了那一桌子人,赶来瞧你。昔日你从不如此的,如今听着这声气儿,倒似愈发地不像了。”
看着她那个样子,姚珊面色愈发不好,索性冷笑着道:“便是不像才好呢,我若像了时,恐怕早给姐姐送到碧纱橱里去了。”
那尤氏心中虽然觉得姚珊同宝玉是良配,但真被她这么直刺刺地说出来,倒也弄了个脸红,颇有些没趣儿地道:“这是怎么一说儿,咱们是正经人家儿,便是真要有甚么,也要过了明路儿才是,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话愈发地没了规矩。”
姚珊冷笑着道:“大姐姐想是这两年日子过得太好,心愈发大了,竟还真是这么想的……这事儿头几年在家,妈还提了几句,我不过当句玩笑话儿,听过便算了。怎地大姐姐也提这个,看这样儿,还当了真?”
尤氏见姚珊当真不愿意,便叹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道:“你这丫头,原说你最是个明白的,怎地到了自己的事儿上,便就糊涂了呢?”
她一面摩挲着姚珊的手背,一面低声继续道:“那宝玉家世、样貌如何皆不用我说了。他只小你一岁,老太太当个心尖子一样地疼着。你小时候老太太就瞧着你好,这两年没见,倘若见了我时,还总念叨着你呢。兼又有你大外甥这档子事儿,她觉得有你这么个能医擅药、知冷疼热的人儿照看着宝玉,她也放心——这是她亲口同我说的。我想着,既然我已经嫁进了这东府来,你若也能嫁到那西府,一来你终身有了依靠,二来咱们两姊妹俩也有个照应,岂不是好事?”
姚珊看着尤氏眼中那慈爱而热切的光芒,实在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想来她这位大姐是看她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便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了,偏巧瞌睡头儿遇到了枕头,被有心人说上几句有心话儿,自然就心动了。
姚珊细细把贾母素日的行事作风、言谈举止回忆了一番,不由得暗自感叹了一回,心道贾老太太这洗脑的功夫实在是高。想她这大姐原也不是个这么好糊弄的人,只是到底出身小门小户,又没有个厉害的母亲教养着成人,根本玩儿不过那浸淫在世家一辈子,从重孙子媳妇儿做起熬到自个儿都有了重孙子媳妇儿了的贾老太太。
别的尚且不说,就冲着那几句怎么理解都可以、看上去普普通通、但绝对暗藏深意的话,姚珊就对这位老太太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几辈子宅斗里幸存下来的高手,不服真不不行啊。但是,姐姐啊,人家说归说,你要是认真,你可就输了啊。
因着早就知晓了后世之事,这其中的玄机,姚珊心里清楚得跟明镜儿似得,可叹她原以为大姐姐尤氏原是个明白人,也实实在在地想让她嫁得好,却到底还是倒在这“荣华富贵”、“锦上添花”上头了。
想到了这里,姚珊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开口,缓缓问道:“这话可是西府老太太亲口说的?”尤氏看她脸色略微缓和了些,还道是她终于想通了,故此也松了口气,微笑着道:“这个自然。”
姚珊便又问:“可是大姐姐亲耳听见,那位老太太亲口说要定下我同他们宝玉的亲事,聘为正妻?”
尤氏原本刚刚缓和了些脸色,露出了半丝微笑,骤然听着她这么一问,倒是愣了一愣,那丝笑意便僵在了脸上,却仍是下意识地道:“这个倒是没说。但……”
姚珊抬手打断了她,冷笑着道:“既然没有说明白,那怎么能算做准话儿。日后对质起来,她大可以说她原没这么说过。”
尤氏显然原来也没细想,这会子听见姚珊说得分明,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对,却仍有些不大相信,呐呐地道:“这……那可是老祖宗啊,她既然亲口这么提了,该是不能够罢。”
姚珊愈发哭笑不得,但因到底是自家姐姐,只得耐着性子道:“大姐姐仔细想想,那老太太说的话,甚么‘俊俏孩子’、‘我看着喜欢’、‘能医擅药’、‘知冷疼热’、‘照看’,哪一句拿出来,只说是要喜欢的亲戚家姑娘照顾照顾自家的宝贝孙儿,又会有甚么不妥当的?她也就那么随口一说,是大姐姐想多了。”
尤氏听得她这么一说,自己又琢磨了一回,终于反应过味儿来,恍然道:“妹妹这么一说,倒是这个理儿,我原以为老太太就是这么个意思,但现今这么一想,又不是那个意思了……是我想多了?”
姚珊叹息了一声,终于决定狠下心,下一副猛药,故此便拍了拍她的手道:“这原也不怪大姐姐。原是大姐姐疼我,心上想着我的事儿,也就难免见了风便是雨了。只是,此处既然没有外人,我便同大姐姐说句掏心窝子的明白话儿罢——这宝玉,终究不是珍大爷,到底不是咱们高攀的上的。”
这话一说,颇有些诛心的意思。尤氏的脸色立刻煞白,姚珊自悔失语,忙撒娇似地倒在她怀中,又用话遮掩道:“我年轻,不懂事浑说,大姐姐且不要着恼,千万饶了我这遭儿。”
尤氏沉默了半晌,方才摸着她的头发苦笑道:“妹妹你是年轻,却哪里是不懂事呢,倒是太懂事了点儿,远强过我呢。原是我没看明白,想岔了,妹妹且放心,此后这事儿,再不提了。”
姚珊抬头看着她年轻秀丽的脸,颇有些同情地攀着她的手臂道:“大姐姐且放宽了心罢,既有苏哥儿在,左右你这辈子都有个依仗,任大爷在府里头怎么样,也都不怕。”
提到贾珍,尤氏忍不住又苦笑起来,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现如今,我也就指望着苏哥儿活着了。”
姚珊想着他一晃儿也有六七岁了,虽则早一两年便启了蒙,算来也是该进学堂读书的年纪了,便又就着贾苏读书的话题同尤氏聊了两句,看着她渐渐过了那个伤心劲儿了,方才松了口气。
眼看着时候耽搁得不短了,姚珊怕前头贾母、王夫人等人生疑,便催着尤氏回到宴席上,只教尤氏回禀她们说“宝玉没甚么大碍”。
尤氏见她如此,却是不由得笑着道:“老太太因今儿高兴吃多了两杯,也早回西府里午歇了,那边两房太太原也不喜欢热闹,随便听两出戏也散了。不然我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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