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她也没有功夫同她表姨妈谢姨娘叙旧,只同她和黛玉告了罪,便直接蹭到了师父旁边,同他一道儿细看那林家小少爷林默玉的情况。
这一看,倒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原来,这据说已经三岁半的林默玉小朋友,居然还没有她大姐家那个才满三岁的苏哥儿个子大。
要知道苏哥儿已经是早产儿了,而且也是差点儿活不过满月的,虽然她同师父张友士一直帮他调养,但终究吃亏在了这先天不足上了,本就比不上同龄的小儿,没想到,这位听说是足月生下的默哥儿,竟然比苏哥儿还孱弱——就真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养人家的了。
姚珊粗粗一看,已经察觉到这孩子的病症,居然是个肝脾不和,气血两虚之症状。倒是同黛玉的有些像,只不过他的更严重些,甚至已经严重到了快要致命的程度了。
只是,若是出生时并无此症,那如何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就变得如此了,这只恐怕非是天灾,而是*了。
她心中已经有此论断,那张友士心里更跟个明镜儿似得。然则师徒两人谁也不是多话的人,这豪门大家里,哪家没有几件腌臜事儿,只是,连这么个小孩子都护不周全,也实在让人扼腕。
诊治进行的很顺利,张友士出去堂中静坐,闭着眼睛细细念了几味药,姚珊便恭敬地写了,做成方子呈给林如海。
这位林大人想来也对医药略有研究,凝神一看便连连称赞,眉头也略微舒展开来,更显得他眉舒目朗,丰神俊逸。
要说林如海已近不惑,也比张友士小不了几岁,却偏偏生得如此一副好相貌,再配合上林家这江南书香世家的身家儿和前科探花之才,朝堂重臣之权柄,真也有不少令女子着迷疯狂之处。
姚珊心中唏嘘,面色如依然如常,直到林如海看完了方子,命人去按方抓药之后,方才恭谨地行礼退下,返回了内室。
谢姨娘正红着眼圈儿在内室等候,几个看上去也是姨娘打扮的人陪坐在周围,甚至连病中的贾敏都挣扎着爬起来坐在了一边儿,黛玉也在旁边陪坐,人人似乎都在侧耳细听外堂的动静,此刻见了姚珊进门,都纷纷把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
谢姨娘母子连心,自然最是焦急,竟顾不得其他人在,起身便朝着姚珊直扑过来:“三姐儿,默哥儿的病,张神医瞧的如何了?”
不知道是谁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太过失态,便红着脸略退了半步,只是眼圈儿却愈发红了。
姚珊连忙双手扶住她,正待给贾敏行礼后再说话,那边贾敏已经挣扎着边咳边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三姑娘和谢姨娘便都不必多礼了,都是自家人,先说说默哥儿的病要紧。”
她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方才传出咳嗽声的屋角儿,世界立刻便安静了。
还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屋子女人,倒也真够这位当家主母受的。姚珊心中不免轻叹,面上却仍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照旧朝着贾敏微微施了一礼,方才简单把张友士方才诊断的结果说了一番。
因着方才那个轻咳的小插曲儿,她说的时候便有意无意地留意了一番屋内诸人的反应。果然见到有人欢喜有人忧,倒也真是精彩异常。
收回目光的时候,正见到贾敏半睁半闭的秀目,心中不由得一凛,当下不敢再做多余的动作,目不斜视地将话说完,便就退在了一边。
听完她的话,贾敏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如此,便是辛苦张太医和三姑娘了。既然默哥儿这病已经有了眉目,也不枉张太医和三姑娘此番特意由都中赶来苏州这一回了。三姑娘舟楫劳顿,也该早些歇息了,玉儿,你去带你三姐姐回房,好生歇息歇息罢。”
黛玉依言起身,拜别了母亲,便领着姚珊退出了门去。
姚珊也行礼如仪,得体大方地告退。心中却不免唏嘘:这当家主母果然不是个省心的职位,一般人还真干不了啊。怪道师父说“治的病,治不了命”,她现在总算有些理解此话的真意了。
走过拐角的时候,她隐约听见方才的房中传来瓷器破裂的声音,因为离着太远,虽然她耳力甚好,也不能很肯定是不是真的听见了。再看身边的黛玉,果然是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她便轻叹了一声,紧走了两步跟上她的步伐。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能救一个,便算一个吧。
第25章 二十五缭乱
张友士号称太医圣手,又专门对这小儿之症做过研究,故而他那副药一下去,林默玉的病看起来就当真缓和上了一些。林如海便十分高兴,又因着林默玉的病着实不轻,而且治起来也十分麻烦,林如海便请张友士多住些日子,一副“犬子便托付给先生”的恳切模样。
想来林大人的游说功力非比寻常,加上姚珊也从未放弃过敲边鼓,张友士无奈之下,只有应允。
林家人千恩万谢的,将他们在林府内安顿了下来。
张友士住的是外院最好的客房,姚珊是女眷,就直接住在了内院,同黛玉毗邻,离着贾敏的主屋也不远,为的自然也是个方便照顾治疗林默玉的意思。但因她虽然说是贾府的姻亲,但其实也是谢姨娘的亲戚,加上尤氏到底还是没有十分站稳脚跟,她的身份倒也有些不尴不尬的。然则贾敏竟也是如此厚待,除了表示她当真是个对庶子十分爱重的嫡母的意思之外,自然也有些看重和抬高了点儿姚珊身价的意思。
姚珊素来对这些事看得还算通透,但是她也浑不在意,只微笑着拜谢了,然后欣然受之。反正人家面上既然做得漂亮,她应对得漂亮些,便也就罢了,何苦横生枝节。再说,她也确实想就近多照顾下林默玉一些。
这默玉小哥儿已然三岁,看起来倒也是个聪明灵秀的孩子。就是太瘦,兼且身体太弱,说一会儿话都喘。偏偏好的时候还特别懂事儿,让人看着更加的不落忍,总想着,能救就还是救上一救。
当日晚间张友士看过了林默玉,又亲自为他灌药施针后,早由林如海陪着外堂用膳座谈去了。姚珊便留在了主屋,由贾敏、黛玉等人陪着用餐,两个姨娘站在后面伺候。
碍于礼仪,姚珊不好盯着人家猛瞧,只粗粗一扫,发现这两位姨娘的姿色倒也都是不错的,眉眼看着也温顺,就是人数好像不对,好似比之前才诊断完了林默玉出来回话的时候少了两人。
其中她那表姨妈谢姨娘据说是因为日间情绪变化剧烈,身子不舒服已经给送回去休息了。
另外一个好像是姓季的姨娘,却是被语焉不详地掠过了。只说是怕谢姨娘一个人不方便,陪着她去的。
姚珊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觉得这种事情本来就无关紧要,故而也没有十分多想,打算着还是赶紧吃完了饭,去看看她表姨妈谢姨娘要紧。
林家的女眷们说是陪着她用餐,但其实到了最后也没说上几句话。贾敏是荣国府出来的公侯小姐,林家也是累代世家,规矩自然是很大的。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那两位姨娘更是纯粹为了凑数的,兼且当家主母在,她们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主动坏了规矩说话闲谈了,故而这顿饭吃得相当沉默,到了最后竟似有些压抑。
然则这样的一餐饭终于还是吃完了,扯下了席面之后,贾敏将姚珊让到花厅内,又有漱口的茶,然后又上了一盏,这才是吃的茶了。
姚珊心中担心谢姨娘,另一方面也实在想要了解林默玉那病的始末,便不及慢慢细品那茶,匆匆喝了几口,便起来想要告退了。
贾敏的精神看着十分不好,便也没怎么留她,本想令黛玉陪着去,姚珊见黛玉年纪尚小,也有些困倦了,便笑着辞谢了。又说她只是去表姨妈那里坐坐,不值当如此费事,那贾敏便也作罢,命人好生送了她独自去。
黛玉见她离席,却是定然要出来相送的。姚珊便也只好受了,由着她送至院门口,方才作别。黛玉自去贾敏身边侍奉,她则由一群丫头婆子陪着往谢姨娘的院子而去。
林府占地儿不小,谢姨娘的院子倒是离着正房不远,看上去院落宽敞,竟是相当不错。想是因为生了默哥儿的原因,孩子又养在主母屋子里,自然就多少有些照拂的意思在,不过,如此说来,谢姨娘大约便算是贾敏的人了。
按照一般豪门大户的情况,那必然会有另外一个人在其中闹腾,就不知道是谁了……莫非,便是那季姨娘?
那么向默哥儿下手的,到底是谁呢?
姚珊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儿地想着,还没进去前,就听得里头有个丫头迎出来道:“哟,三姑娘您来了,快请进来吧。这会子季姨娘刚走,我们姨娘还说让我去太太屋里瞧瞧您去呢。”
听了这话,送她的婆子丫头也愣了愣,有个婆子便笑道:“季姨娘今儿倒是走的早……既然你出来了,就把姑娘好生领进去吧,我们这就去回太太的话儿了。”
那丫头笑着道:“这个自然,有劳几位嫂子姐姐了。”
姚珊觉得这丫头倒是伶俐,就是不知道那“季姨娘”是何许人物,怎么一提起来,贾敏的人神色都不怎么对。
莫非真如她所想,这位就是敢跟贾敏唱反调的人物?
那又为何来谢姨娘这里,听方才那口风儿,好像还不止一两回?
她心中愈发疑虑,面上却仍保持微笑,简单谢过那群人,自然也就是全了贾敏脸面的意思。那一群人笑着称了几声“姑娘折煞我们了”,便也都走了。
谢姨娘院儿里那丫头便请姚珊进门,一面帮她打帘子一面笑着恭维道:“三姑娘果然如我们姑娘和姨娘说的,是个礼数周全的美人儿。”
姚珊笑了笑,口中称呼“姐姐”,那丫头又笑了,道:“三姑娘又多礼了,这声姐姐可不敢当,我叫芳菲,姑娘直接叫我的名儿便好。”
姚珊笑着点了点头,暗道这倒是个好名儿,说着话,却已经到了谢姨娘的屋里,里头又有一个丫头迎出来道:“芳菲,你不是去接三姑娘过来说话,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芳菲笑着道:“你看着这不是三姑娘?太太早使人送过来了,我一到院门口儿就碰上了。”
那丫头笑着道:“哟,瞅瞅我,居然没瞧见,见过三姑娘,咱们快走吧,姨娘等着呢。”
姚珊欣然点头,由着她们两个掀起帘子进了屋,又过了两重小花珠帘子,果然见到她表姨妈谢姨娘正歪在榻上,一脸的病容。
看见她来了之后,谢姨娘撑着要起来。姚珊慌忙上前跟着两个丫头把她按了下去,口中直道:“姨母可万万使不得,快躺下歇着,咱们坐着说话儿便是。”
谢姨娘仍要坚持起来,姚珊看她如此举动,与三年前相见时大不相同,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芳菲倒是个有眼色的,忙笑着道:“姨娘先时一直念着三姑娘,说旧日都抱过姑娘的,这会子见了怎么又客套起来了。”
另一个丫头也笑道:“可不是,姨娘这是高兴过了罢。”
谢姨娘听她们这么一说,不由得也笑道:“看我这脑子,可见是方才烧坏了。既然如此,荼蘼去泡一壶热的玫瑰露来,芳菲你就去把外头那件儿红绫子锦被拿来,给三姑娘略盖一盖身上,省得冻着了姑娘,我们且坐着说话儿。”
两个丫头答应着去了,屋里就只剩下了姚珊同谢姨娘两个人,姚珊正想着好生同谢姨娘叙叙旧,却不料她忽然一把抱住了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三姐儿,你可定要救我一救。”
第26章 二十六献计
姚珊见了谢姨娘这个动静,虽然说之前心中早有准备,但是难免还是吓了一跳。原想扶这表姨妈一把,但因着她整个人都被这谢姨娘搂得死紧,不得动弹,便只得赶忙抱住她的腰,柔声安慰道:“姨妈这是怎么一说儿?您身子不好,可不兴这么着啊,哭得狠了,伤了身子,可怎么照顾默哥儿呢?”
未料到不提林默玉还好,一提起来,谢姨娘哭得更狠了。姚珊无法,只得继续由得她哭,一面却还是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
其间那两个丫头芳菲和荼蘼也进来了一两回,但想是对谢姨娘这样子见怪不怪了,竟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把之前谢姨娘吩咐她们去拿的东西放下了,便退出去了。
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仔细调|教过了的,这点子眼力见儿还是有的,故而姚珊也只是含笑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便由得她们退下了。
谢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当真是我见犹怜,但既然现下屋子里一个外人都没有,她哭得再好看也没有人看,反倒是还耽误说正事儿的时间。
姚珊估摸着外头伺候的丫头们也退得远了,便索性直接对着谢姨娘道:“姨妈这若是哭给外甥女儿听呢,我便只好听着,还能给姨妈递个帕子什么的,也算是略尽孝心。但若是姨妈想要哭给外人听呢,这就大可不必了。”
姚珊平生最见不得有事儿只会哭的女人,所以这话说得就略微冷了点儿。那谢姨娘素来聪明灵慧,虽然伤心难耐,又如何听不出来这个意思。
她本就是有求于这个表外甥女儿,方才虽然确实是有那么点儿虚张声势的意思,但其实也是一时伤心、触景伤情了。故而那眼泪中,虽则有三分假,但竟也有七分真情。她自小孤苦,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很是过了不少苦日子,因着素来与姚珊母亲余氏相厚,见到姚珊,竟也有些情难自禁、哭个不住了。
不过她毕竟也算是在林如海书房里调教出来的,见识和脑筋也都是有的,故而姚珊这么出言一说破,她便立时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又犯了那小家子气的毛病,有些拎不清主次,倒是有些赧然。同时见这表外甥女儿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心中倒也暗喜起来,暗忖那日表姐派人捎信所言这孩子的种种言谈举止、行事做派,当真是与众不同,或者自己的难题,真得便着落在这孩子的身上了。
想到这里,她当即放开了姚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呀,你看看姨妈,想是见着姑娘这娘家亲人,一时难过,光顾着哭了,竟然差点儿忘了正事儿了——但,三姐儿,你可定要救姨妈一救,若是默哥儿去了,姨妈也活不成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姚珊暗暗叹了口气,还是从身上摸出来块帕子递给她,柔声道:“姨妈的事儿,虽说我们离得远,不大清楚,但方才在正房,我也算是见识了一二……我们小门小户,虽说不大懂姨妈这侯门大户的艰辛,但我也知道,若是姨妈还是这等只知道哭泣,想必就算是我帮了您这次,下一次还是一样艰难了——就算是外甥女儿有心,也不能赖在这林家,陪着您和默哥儿一辈子不是?”
想是看出来谢姨娘是个明白人,姚珊这话倒是说得愈发直白了。其实说了半天,中心思想还是那句“自强者强”,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一辈子,若是这谢姨娘也是她娘余氏那种战斗力极其低下,除了哭啥也不会的,那还是算了,趁早收拾收拾,该干嘛干嘛去了。但很明显的,这位还是有潜力可以发掘的,希望她也是为母则强,不说和尤氏那样撑起全府的后院儿,也得要有点儿能力保住自己母子平安便罢了。
如同她预料的一样,那谢姨娘双目含泪,倒也没有反驳她这话,反而抽噎着开口道:“三姐儿说的极是,只是,就算我有那个心,也抵不过她们……”
话说到这里,就有些露骨了。豪门世家,谁家没有点儿见不得光的事儿——只是既然是见不得光的事儿,就不好说给外人听的。姚珊虽然是她的表亲,但是,毕竟是隔着远的。她一个姨娘,既然已经姓了林,这林府的事儿便也不好说给姚珊这个尤家人听了。
她想到这一层,便硬生生地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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