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儿听了这话,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又把些好话来安慰母亲。姚珊却已经没有心思再听,只觉得心中大震,也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脖子上的古镜,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年,每当自己有烦心事,或是身体不适的时候,只要握着这镜子就会觉得心境平和,通体舒畅,很快便能安然入梦。她起先只当这镜子是古代的习俗,类似于小孩子长命锁一般的东西,小时也装作无意间问了余氏,那个时候也听她说是护身用的,便也没有多想。此刻听她们把这个专门当成个事儿来说,心中倒是犯了嘀咕,莫非,这东西竟是个有来历的?
想到那破石头的“通灵宝玉”和宝姐姐的“长命金锁”,姚珊瞬间觉得华丽丽地黑线了。既然她也带了配套道具来,莫非她也有着什么特殊使命?不要啊!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已经够混乱了,她再来个古镜奇谭啥的,这世界一定会崩溃的。
她心中烦躁,不由得又习惯性地握住了那镜子,毫无例外地,又很快平静了下来,竟然真的缓缓沉入了梦乡。等到到了宁国府,被余氏和二姐儿含笑叫起来的时候,她已经重新觉得神清气爽了。
因为之前这么个插曲,姚珊再进到宁国府,心情就略微有些微妙了。因着捉摸不透那高人给她这古镜的用意,和自己可能的命运走向,所以这一天姚珊竟然一反常态地分外安静,倒是让余氏和二姐儿,甚至尤老爷都觉得稀奇起来。只有师父张友士走在最后,脸上照旧是那么一种温和淡定的笑容,偏偏又似有一种洞悉一切的通透,看的姚珊心中愈发没底了起来。
不管姚珊心里是怎么想的,这大过年的,在亲戚家里还是不能错格儿的。所以尤府一家子人包括陪客张友士老师都客套有礼地被宁国府的人接了进去。操持事情的照旧是邢王二夫人,听说尤氏的婆婆冯氏因为过年那天出来了一趟吹了风,又已经躺倒了。余氏和尤老爷忙问候了两句,张友士便客套地说也一起去看看。这等实习的好机会,姚珊自然是不会放弃的,虽然因为之前的事儿让她安分了两分钟,但是一听说去诊断,她便立刻来了精神,眼巴巴地求了张友士,倒是把一屋子大人都逗笑了。
张友士到底也是疼爱着姚珊这个他最小的弟子的,故而也没有多做为难,只打趣了两句就带了她一起去。
原本按照辈分,应该先去看了冯氏的,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请了张友士先去看小哥儿和尤氏。因为谁都知道,他们家那位太太不过是拖日子了,远不及新生就病弱的小少爷和才给宁国府生了嫡子的珍大奶奶尤氏紧要。再加上那边病重,万一张友士先去了那边,出来再看小的,要是过了病气儿可就不得了了。
开始尤氏还打发了人说不妥,想着先请张太医去看了婆婆冯氏。冯氏那边早打发了人来,说定是先看了孙子和儿媳妇,张太医得空的话,最后去她那儿坐坐就完了。姚珊看着那些丫头婆子们走马灯似得传话,听着这种客套来客套去的话,心中就不免焦躁。幸而张友士一锤定音,排了顺序,这才把事情定了下来。
按照张太医诊病的优先规则,他们还是先去看了最小的病人,也就是姚珊的小外甥了。见那小小的婴儿躺在华丽的摇篮里,巴掌大的小脸儿还是紫青紫青的,姚珊忍不住愈发地揪心。她一言不发地捧着针盒子,看着张友士给他施针,听着他有气无力的微弱哭声,想着他还这么小就要受这么大罪,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
张友士在旁边看着,心里倒是觉得这小弟子外头看着大刺刺的,心倒是软的很。看着姚珊泛红的眼圈儿,他微觉好笑,却也不说破,只干净利落地做完了手头的事儿,便带着姚珊直奔第二个病人——新晋妈妈尤氏的房中去了。
尤氏的房中比上次来看多了好多摆设,可见这母凭子贵,确实是硬道理。张友士隔着帘子诊断,姚珊便陪侍在旁,这一次倒是很快就完了。看着张友士开的方子,知道尤氏产后恢复的还算不错,姚珊便略略放下了点儿心。
尤氏因不放心儿子,知道张友士先去看过了,便打发丫头出来多问了几句。张友士用太医官方套话回了几句,无非是“先天不足,小心照管,过了三岁便好了”等语,跟着就要去冯氏的房中。尤氏忙派了丫头道了谢,又说想留了三姐儿说话。因怕冯氏的病气儿过到姚珊身上,张友士便也借机令姚珊留下,等他那边看完了再一道儿回去。
姚珊心中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去看冯氏那个病例,想到这倒是个可以和尤氏单独说话的机会,便也乖巧地应了。她先恭送了师父出去,这才转回尤氏房中,见那帘子早撤了,尤氏正歪在枕上,笑着唤她过去。
想是因为生了儿子,又到底还是年轻,尤氏的面色看着比生产那日略微好些了。但是面上的忧愁之色却更甚,想是也知道自己的儿子身子羸弱,怕是养不大了。
姚珊同她寒暄了几句,便听她笑道:“那日你外甥落草,还是多亏了三妹妹救命,听说,你果然还是打了他的屁股?”
姚珊也笑道:“这个自然,他折腾了大姐姐那么久,我定是要为大姐姐出口气的。”
尤氏本来也不过是客套说笑,见姚珊答得认真,倒也不免真心笑起来了。只不过片刻后,想起可怜的儿子,笑容便迅速隐去,眼中缓缓涌上泪来。
姚珊连忙上来拿手帕替她拭泪,柔声安慰道:“大姐姐留心,月子里不兴哭的,看落下病根儿,以后眼睛坏了。”
腊梅也慌忙上来帮着劝,姚珊见外头几个丫头婆子都站着看,便使了个眼色给腊梅。那丫头心领神会,立刻寻了借口带了人都出去,只留下了姚珊同尤氏姐妹两人。姚珊这才开口,对着尤氏道:“大姐姐,您也不必哭了,我才刚随着师父去看过,实话同您说,小外甥他,看着不大好。”她微微一顿,看着尤氏的眼泪似乎又要汹涌而下,忙用帕子掩了她的嘴道:“不过,若是您舍得,他也还有的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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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回筹谋
尤氏听得姚珊这么说,登时抓了她的手,泪眼婆娑地哽咽了:“三妹妹,你自小儿就是个有主意的,只要能保得你外甥的性命,你便是要姐姐我的命,我也是肯给的。”
姚珊见尤氏两个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却偏偏死死盯住了自己,满是绝望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希翼来,如同一个濒临溺亡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看上去是把这救命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这个小妹妹的身上了。
虽然很高兴在尤氏这儿,自己已经被当成了个可以依靠和信赖的大人了,但是怎么说她的身体还是五六岁的萝莉,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大约是平时装萝莉卖萌什么的太习惯了,冷不丁真的被当成个大人了,姚珊倒是还有点儿不习惯了。
故而,她略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现在得是让她发威的时候了。她赶紧扯出个微笑,示意尤氏稍安勿躁,然后附在她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
尤氏先还有些将信将疑地,后面见姚珊说得笃定,又拍了胸脯下了保证,这才略微放下了些心,点了点头,迟疑着道:“既然,三妹妹这么说,那就这么办罢……只是,要真行得通才好。”
姚珊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大姐姐放心便是。只要你舍得下小外甥,三年之后,我包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姚珊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又接着低声道:“只是大姐姐须知,若要这件事成,还得大姐姐你亲自同老爷太太说了才好……还有这府里的老爷、太太、奶奶们,可也都不是好相与的。”
尤氏听得姚珊这么说,不禁苦笑:“这两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可从没有什么好相与的。小哥儿好好的,生下来怎么会是这等样子,你当我是真不知道呢……只是这又有什么法子,左右不过是挨日子,若是以后……”
尤氏说到这里,眼中似乎多了那么一抹亮光。虽则是一闪即过,姚珊却仍是全都看在了眼里。她心中不由得暗叹:果然是为母则强,难道说原著中的尤氏是因为没有儿子,所以才一路蛰伏,韬光养晦的么?想着那能够“独艳理亲丧”的主儿,怎么也不应该是个白给的庸人就是了,若是这一世,她有儿子和娘家人的支持,那将来这宁国府未必就会潦倒到那种地步吧?
姚珊忽然想,若是能够这样,倒也不错。这辈子既然她已经是尤三姐,尤氏也已经嫁给了贾珍,将来必然会成为宁国府的当家奶奶,那么这辈子她们家也就跟宁国府都绑定在一起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鸭梨还真是不一般的大,好在,还有姐姐尤氏刚刚生的那小萝卜头儿,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说不定就是个能跟那“兰桂齐芳”一争长短的人物呢。
她这里略微出了一会子神,那边尤氏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么个功夫,外头也恰好来通传,说是亲家太太和二姑娘也来探望珍大奶奶。姚珊这才知道,她同尤氏聊得太投入,早已经过了时间了,连母亲和二姐儿都也赶过来看了。尤氏忙命快请进来,姚珊也起身整装相迎。
母女姐妹们相见,自然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大家连哭带笑地说了几句之后,姚珊多少已经有些受不了母亲和姐姐们那些没啥营养的话题了。恰好这个时候外头又通传说张太医已经给太太诊治完了,姚珊赶紧借机说去侍奉师父,先告了退。临走前却悄悄给尤氏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说,让她按照方才的部署,先跟母亲余氏透个风。
把宁国府的嫡子弄出府去这件事儿,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倒也不甚复杂。其实,不过也就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罢了。因为这孩子的身份够高,是嫡子,所以命是很金贵的,才有这个必要折腾一番;又因为,他的生母尤氏只是继室,又有个看看已经长成了的前头夫人留下的嫡长子哥哥,所以他这身份多少就还是有些尴尬,也就是还没高到顶的意思,可操作空间比较大。所以这个筹算才有实现的可能。
其实姚珊的计划很简单,那就是利用贾敬喜欢神仙道,连带着宁国府甚至荣国府的人多少都有些迷信的机会,大肆渲染新生的婴儿体弱、不好养,需要舍身寄养到道观几年才可平安的说法,以达到带他远离宁国府,方便张友士和她两师徒抓着这个新鲜珍贵的病例为所欲为的目的——当然,最终目的还是把他的小命儿保住,能调理的好点儿自然是更好的了。这样一举数得的事儿,姚珊果断觉得,很是值得她费这点儿脑细胞的。
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跟尤氏说清楚带走了孩子是为了保命,她就立刻答应了。然后再让尤氏出面去说服余氏和尤老爷,配合着敲敲边鼓,姚珊这边再去找找张友士对对口供,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姚珊出来,本来想是去找张友士的,无奈听说他一出了冯氏的院子,就给贾珍和尤老爷请到外院儿去了。姚珊因不想去外头过多地抛头露面,便只好暂时作罢。
没成想,这一打岔,在宁国府就始终没有寻到跟他们汇合的机会。吃饭的时候自然还是分开坐的,整个花厅里都是女眷,只除了贾宝玉。
因着宁国府的王夫人被贾珍请过来招待尤家母女们并其他几家来的女客,贾宝玉不知道怎么地听到了口风,便吵着要过来,贾老太太心疼他,便要元春带他过来了。名义上是“帮着你婶子、你母亲料理料理事情”,其实照姚珊看,她有意无意的就是帮着她这大宝贝孙子泡妞来了。
看见贾宝玉同学漂亮的脸蛋儿上美艳的笑容,姚珊表示,她确实对他的颜没有兴趣,对他的人也无感。只是她表现的虽然冷淡,却不过是给大人们解读成了“三姐儿大了,懂事了”,压根儿就没有人意识到,她只是单纯地对石头同学不爽而已。
只有元春笑眯眯地,似乎洞悉了一切的模样,还专门拉了宝玉来找姚珊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把个宝玉高兴的小脸儿都笑红了,姚珊还是副淡淡的样子,随便应付了下,就算过去了。
因着贾老太太专门差人来问了,饭后余氏便带了姚珊和二姐儿去了荣国府略坐了坐,问候了下贾老太太,闲聊了几句,也就出来了。
终于走完了拜年该走的流程,姚珊便随着余氏、二姐儿上了车。因雪化成冰,路上不好走,他们又折腾了两个来时辰方才到家。
姚珊回房换过了衣服之后,才算缓了口气儿。看着天色还有会儿才黑,晚饭前还有点儿时间,总算是终于逮住了机会,赶紧冲到张友士院儿里去,问个明白。
张友士因又陪了尤老爷说了会儿话,才回到房里,连衣服还没有换,见姚珊急匆匆地冲过来,倒是觉得好笑得紧,只不过那笑也透了点儿胸有成竹的意思,看着姚珊,淡然道:“这是怎地了?后头有狼在追你?”
姚珊笑着蹭到了他跟前:“师父,看您老这样子就知道您是什么都看出来了。话先说在前头,等出了月,我那小外甥被我抱出了宁国府,您可不能不管啊。”
张友士笑着敲了敲她的头道:“就知道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说说,是要怎么弄?”
姚珊捂着脑袋,心道您猜都猜出来,怎么还要我说一遍呢?算了,随便罢,谁叫咱是徒弟,而且小外甥的病还得靠人家的圣手呢。
姚珊三言两语,简单把她的计策说了遍,张友士捻须点头,先称赞了一番,然后又提了点儿意见,这才算是完了事儿。
外头丫头小厮们早来传话,说是传晚饭了。姚珊连忙狗腿地请了师父一道出门,去往花厅暖阁里用了餐,各自安歇。
随后的几日,也无非是些极简单的人情往来。也收了不少飞帖和问候信函,倒似比去年时候多了不少。姚珊心知是因为姐姐尤氏嫁入了宁国府,又生了嫡子,多少还是带挈了尤家,便对这些东西也不太上心。
只是,意外之喜却是那嫁到林府的表姨妈谢氏,又有了书信来。信上除了问安,还说了她们姑娘黛玉还记着尤家的三姐姐,说是给太太、姐姐们问安。又问了三姐姐学业进程之类,自言已经在父亲闲暇时候的指导下开始启蒙了,以后可以通信云云。
姚珊看了这个,倒是起了个心思,当下也不再管其他,专心研墨提笔,写了封简短的书柬,问候了黛玉几句,又随意讲了几件从学的趣事,用心封好了。想了想,又去回了余氏,以她的名义给谢氏写了回信,然后把给黛玉的那封一并交了下人送出去。这才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一件事儿。
正月很快就过完了。到了二月初一这一日,宁国府的嫡子满月。尤家又一次举家出动,这一回,却把那宴席弄出了不小的热闹。
第18章 十八回弥月
作为宁国府正儿八经的第三代嫡子,姚珊这小外甥的弥月酒办的端的是十分隆重。可惜这小哥儿的身子骨儿忒弱,一副看上去大约连三个月都撑不过去模样;又因着他祖母,贾敬的夫人冯氏病体也是愈发沉重,这件好事怎便就有了些冲喜的感觉,故而这份儿热闹和隆重之中,多少又带了些虚张声势的凄凉之意。
主人家没有什么心情,客人们自然也不太自在。姚珊随着余氏和二姐儿进到宁国府内院的时候,才下了车,便感受到了这一股子诡异的气氛。瞧见人群中盛装而立,招呼往来宾客的尤氏,她终究是忍不住子啊心中微微一叹,想着,这锦绣繁华之地,却也还真能让人感觉到刻骨的绝望之意。最杯催的是,明明绝望难耐,却偏偏还要强颜欢笑,做出一副欣喜不已的模样,丝毫不敢被人家瞧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