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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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烟花-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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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多少天?我已经不关心了,李煦时不时会过来向我炫耀事情的进展,于是我知道钱宇成已经给了他,知道他出资替八爷门下的官员筹谋肥缺,知道他替曹家归还了欠银,知道八爷结党营私的罪名是坐定了,也知道我与四爷之间终是站到了对立面……而这不就是我要的吗?!

    李煦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得意的告诉胤禟,唐隐卖官鬻爵的名声已经臭名昭著,而与八爷联手掌控两江局势的手段,也引起各方警觉,甚至几大亲王已经开始多方制约,八爷眼下颇为掣肘略显艰辛,而四爷也是举步维艰,时不时还要聆听圣训,以纠己错。

    我没有理会李煦言语中的兴奋,只轻声问道,“李煦,这样的局面你是想要的吗?”

    李煦闻言一下子便失去了诉说下去的兴奋,直愣愣看向半靠在软榻上的胤禟,只觉得这人已经将自己看到了骨子里,那自后脊而起的寒意瞬间便游走全身。

    “你老了,老到要向这些所谓的仇人报复,来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我平静的说出残忍事实,“你很清楚清尘所经历的一起都是因你而起,你却选择了迁怒,因为你无法面对她阿玛因你而问罪,她因你而获妓籍,我因你而鸩杀了她。”

    “李煦,你想过没有,若然清尘还活着你要如何面对她?”我轻声而笑,没有嗔痴怨怪只有深深的悲悯,“你很可怜,做了别人的棋子,还如此懵然不知。”

    “我不要你的可怜,看着你如此我不知道有多开心!”李煦不明白自己明明处在上风,为何在这人面前竟仿若穷途末路一般落魄,“看着你一点一点的痛苦死去,看着四爷、八爷因你而内斗,看着他们误会你,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你不要在这里强自逞强,到头来你还不是被迫给了我银子,让我平便宜行事?!你心里此刻当是懊恼万分而不得发吧。”

    “银子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你我不过是殊途同归而已。”

    “你说什么?你胡说。”李煦不可置信的看向胤禟,“你怎么会和我殊途同归?!是我拿了药威胁他们才会得了银子。”

    我笑而不语,只静静看着他,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自己不过是个冷眼旁观的过客。

    胤禟眼中的笃定让李煦转瞬落入了万劫不复,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百般筹谋,到最后竟然只落得“殊途同归”四个字,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踉跄着向外走去,那苍老蹒跚的脚步,让他仿若迟暮老人,口中失神的喃喃着,“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婉真……婉真……该死的那个果然是我……”

    日子悄然而过,我忍受着麻木的侵袭,静静守着一室安宁,任时光一丝一毫散去,任生命无声无息凋落,没有不甘、没有惧怕,日日与寂寞相伴、与虚空为伍,细细回忆着自己来到这隔世之境的点点爱恋,那偶尔泛起的欢愉给了自己最后的温暖。

    当我以为自己就要孤独而亡的时候,十三竟然来到了这里,彼时我已经不能起床,只能强打精神应对这突而造访的不速之客。

    “九哥,九哥?”

    十三的轻唤让我涣散的精神一点一点凝聚起来,勉强睁开眼睛,“你终于还是来了。”

    坐在床边的十三苦笑一声说道,“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来,可……你为什么要救我的妹妹?”

    “她们也是我的妹妹。”我淡淡而笑,随即问道,“没想到户部要员会是你,为什么不留在兵部?”

    “四哥太孤单了,我想替他分担一些。”十三替胤禟垫了绣缎让他可以半坐起身,“宇成来求我的时候,我原以为自己可以替四哥绝了后患,到最后还是不忍心。”

    “你早就知道我来了江南?”我轻声问道。

    十三无奈的摇摇头,“不是我,是四哥。那夜与你的马车擦肩而过后,他仿佛就知道了,只可惜我一直无法探得你的下落。”

    “李煦掳劫我,是你们的主意?”

    “他敢掳劫你,我很意外,偏巧四哥来信,说了你的筹谋,我便决定顺水推舟,替李煦解决了不少搜寻你下落的暗卫。”十三略带愧疚的看向胤禟,“为何要帮八哥?”

    “你指两江总督人选?”想起那人所放的漫天烟花,心里倒有几分不甘,“你这是替他问?”

    十三不解的问道,“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我望向紧闭的房门,想着他不会出现,嘴边泛起自嘲笑意,“有些话只能说给他听,若没有机会,说来也没有意思。”

    “对不起,九哥。”十三边说边站起来,“李煦这一次是狠下心要对付你,我虽然能够进来看你,却不能带你离开。”

    “不过。”十三凑到胤禟耳边轻语,“我会想办法,你且忍耐两天,四哥已经在路上了。”

    “不要……”我正待说话,却被十三掩住了口鼻。

    “莫喊,我所欠你的不是此事可以报还,唯有全了四哥和你的情分才能减轻负疚。”十三直视胤禟双眼,隐下心中凄苦,“他心里一直都有你,即便知道你这一次偏帮八哥,也未曾怨怪,如今正星夜兼程而来。”

    “你不该要他来。”我侧首不去看他,只觉一口气郁在心间,“我的事情……他解决不了。”

    十三也不再多言,回转身向外走去,“九哥,就好生将养吧,弟弟有空再来瞧儿。”

    我知他这是做给外人看的,也不去理会,只是在他即将出门的当间,轻声说道,“你若心里有他,就多注意德妃的动向。”

    十三顿住脚步,回身而望,“为何?”

    “你说,他就会明白。”我费力撤去绣墩软软躺下,竟是轻喘不停,“我与他之间再无可能,今后便要你多费心了。”

    “九哥……”十三看着缓缓躺倒的胤禟,只觉他瞬间便要离开似地,心里不免多了几分焦急,对李煦的执拗越发恼恨。

    出了院子,十三立在当街,心里百转千回,德妃……为何九哥会提到她?!难不成自己这一次是自作聪明,与他人做了嫁衣?!

    九哥,你千万要等四哥来啊……

    永和宫,子夜。

    “娘娘早些安置吧。”

    有侍女声音扰了德妃清净,她不奈的挥挥手,“都下去。”

    “德妃娘娘吉祥。”帘外有人请安。

    德妃闻声,面上难得露出些许笑意,“这么晚李总管怎么来了?”

    李德全挑了帘子入内,躬身行礼,“万岁已经安置在了庄宜院,老奴有些话想与娘娘说。”

    德妃面色一紧,不自觉地搅了手中锦帕,“总管说就是。”

    “娘娘,雍王爷离京已有多日,但请娘娘不要插手两江事宜。”李德全恭恭敬敬的说道。

    “这是皇上的意思?”德妃抬手轻拭护甲,“本宫身处内廷,自不敢有所僭越,请总管放心。”

    “老奴不过是多事提醒娘娘,非万岁爷的主张,娘娘不要多心。”李德全似笑非笑的回道,“老奴告退,娘娘早些安置才是。”说罢,便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外头没了动静,德妃这才恨恨将手中帕子丢落在地,“李德全!”

    “留宿庄宜院是吗?”德妃冷笑着起身,环顾清冷宫室,“本宫倒要瞧瞧,胤禛擅离职守绕路救人,你会如何处置!”

    胤禟,不要怪本宫心狠,你若死了,这便是个乱局,皇上会失去你这个宠爱的儿子,胤禛势必因此和皇上反目,而他与胤禩之间也会因你而陡升嫌隙,到时候胤祯的胜算才会更大!我要让皇上清楚看到胤祯不可匹及的能力!这座宫城之内……只有我的儿子才配登上帝位!

    当四爷在十三的引领下来到囚禁胤禟之所在,他也不得不叹服李煦的缜密,这里便是曹府内院曹寅旧居的密室,难怪暗卫费劲心力也没有找到,果然是灯下黑了。

    李煦见到来人并不惊讶,只款款起身全了礼数,“下官给雍王爷请安,不知王爷所谓何来?”

    “你何苦明知故问?”四爷看着眼前人,心里焦急万分,却又不得不耐住性子,说道,“本王来接旧识离开。”

    “多年前,王爷曾来江南接过一个人,但不知这一次可还是……”李煦略带嘲笑的继续问道,“这个旧识对王爷而言很重要?”

    “很重要。”四爷一双鹰眼微合显出杀意,“李煦,本王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十三弟做不了的事情,不代表本王做不了。”

    “王爷,下官与你的旧识之间有私仇,若王爷用强,下官却也不惧,这里可不是京畿,便是那些暗卫也奈何不了我!”李煦傲然迎向四爷的目光,“王爷大可一试。”

    “你说的私仇,可是我?”说话间,四爷身后闪出一人。

    “你……”李煦一见此人竟是语不成话,“你竟……”

    “李大人别来无恙啊。”清尘冷眼而语。

    李煦直愣愣看向清尘,有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四爷,“你们……”

    清尘掠了李煦一眼,急急说道,“十三爷快带王爷去寻九爷,这里有我。”

    十三赶忙头前引路,四爷冷哼一声随了十三疾步而行,李煦一干仆从眼见主子无话,也就默许了他们的行径,而那时时跟在李煦身边的随侍,见如此便悄然隐身而去。

    “婉真,你竟活着。”李煦缓缓走到清尘身边,满眼欣喜的上下打量,“你可知我一直……”

    “李大人,莫要再提前事,你我之间的缘分早在沁园便已了结,你不该迁怒于九爷!”清尘不理会李煦眼中的殷切,继续说道,“今次若非王爷相托,我此生都不愿再见你一面,枉九爷替你筹谋,到头来竟是枉做小人!”

    “你……”李煦乍见魂牵梦萦的故人,哪里还会理会她的冷眼冷语,“这多年你可过得好?”

    “托大人的福,我如今便是睿郡王府的格格,妾佟氏。”清尘看着这个当年让自己春心萌动的男人,心里无尽悲哀,还好自己遇到了胤禟,若然这人生又不知是何等样貌。

    李煦闻言神色有愧,不敢再看清尘,只徐徐问道,“他待你可好?”

    “自是好的,大人何苦废这闲心?”清尘见李煦提到胤禟,心里愤恨又起,“若是九爷安好,还则罢了,不然……”

    李煦看向内室,垂下眼帘,轻语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我原本就没想独活,如今他若当真……我也无颜再活在这世上了。”

    “你说什么……”闻讯而来的宇成和云秀,听见这话与清尘一道呆立当场……

    “四哥,就是这里了。”十三指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心里忽然涌起不安,为何没有守卫?!

    四爷几步到了跟前,一把推开房门,只见床榻之上斜卧一人正是胤禟,无声无息双目紧闭,仿若静湖中的一抹青莲,那样的娴静安逸,却让人惊心。

    四爷稳住气息缓步而入,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亦怕自己将要面对不能承受之痛,待到近前这才缓缓出声,“胤禟!”

    没有人回应自己,那卧在床榻之间的身姿,此一刻虽离自己很近,但却埂却鸿沟,有着无法形容的距离,能见,能说,却不能触碰,仿佛抬手间轻轻沾染便会消失不见……

    十三见四爷如此,便栖身上前探了胤禟的鼻翼,随即惊喜的说道,“还有气息,四哥,还有气息的。”

    只一句,四爷猛然醒神将胤禟揽在怀里,“胤禟,醒醒,看看我。”

    怀中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昏迷不醒,四爷只觉得一颗心犹如千刀而剐,方寸已然大乱,难道自己千辛万苦赶来,就是为了见他如此?!

    “胤禟,胤禟。”四爷无措的紧紧抱住胤禟,感觉着他渐渐消散的气息,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这世上若是没了这个人,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即便恨着也好过眼下的万般无奈……

    心中一急,四爷竟是喉头腥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十三见状缓缓跪倒在四爷身侧,语带泣声,“哥哥保重……都是弟弟的过错,若然早些通知哥哥,就不会……弟弟竟不知九哥会病的如此重……”

    病?病!四爷电光火石般想起了王允谦的话,这不是病是蛊毒之祸,那岂不是只要有自己的血就可?!

    思及此,四爷取了十三的佩刀划开自己的手腕,将之送到胤禟嘴边,“胤禟,给我喝下去,快给我喝下去。”

    鲜血顺着胤禟嘴角缓缓而落,那紧闭的双唇没有丝毫缝隙,四爷看在眼中,急在心间,未加思索便将手腕含住吮吸自己的血液,然后垂首吻住胤禟,叩开贝齿将血缓缓送入他口中。

    昏昏然,已经踏入生死之界的我,忽有甘泉而落,将四散的精魂重又凝聚,吐出一口浊气,那郁结胸间的麻木渐渐退去,我虽然不曾苏醒却能清楚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温暖。

    好熟悉的温暖,如此真实的质感。是谁?让我莫名生出亲近之意,很想知道却无法分辨,只觉得在那一刹那,心悸而动,犹如春风般的温暖涤荡心间,将周遭的清冷凄寒驱赶殆尽……

    十三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二人,那顺着胤禟唇角而落的血花,染红了他的双目,此一刻天地无声、岁月静止,唯有自己是多余的,本该离开吧,可为何双脚竟如灌铅一般挪不动半步?

    不过几步之遥,十三却清楚发现,与他们已是两界之隔,原来,自己的种种努力,不过是为了让四哥一顾,为了他眼中些许的称许与暖意,自己心甘情愿的背负桎梏,直到此刻才明白,经年之后自己徒剩一张模糊的面目,如此又怎能让四哥眷顾?!自己已然走入死胡同,可这条不归路,自己却走的甘之若饴。

    眼见胤禟呼吸平顺,面有血色,四爷这才觉得送了一口气,将人安置妥帖,拭去额角虚汗,唤道,“十三弟!”

    听到四爷的声音,十三猛然醒神,“怎么?”

    “你好生照顾胤禟,我走了。”四爷看了看胤禟,稍加思索抬手撕去他的袍角,细细缠在腕子上,“已然耽误了几天行程,再不走不好向皇阿玛交待。”

    十三不理会四爷的话语,只出神的问道,“为何哥哥的血能救九哥,他到底生的什么病?”

    四爷沉吟片刻,沉声说道,“胤禟为了解去所中殇毒,被迫驱蛊入体,而他体内的虫蛊是我以血饲之才能成形,李煦拿去的药是以我的血为引来压制蛊毒,他不是生病而是毒发,如此我的鲜血便是最好的解药。”

    “为何不早与我说?”十三悲切的看向四爷,“我差点害死九哥,也害得哥哥……”

    “胤祥,你我兄弟,你心中所想我明白。”四爷抬手攀住十三的肩膀,“我不会怪你,你也不要自责,只是今后不要再如此自作主张,他……我明白的。”

    眼光堪堪望向胤禟,那敛眉处轻睫微颤,让四爷心头一痛,多年不见终得见,此一刻却又是分离,胤禟你可知我星夜兼程而来,只为这短短一聚,你虽不曾醒来,对我而言却是足矣,此后即便隔却天涯,你我已然骨血相连,如此才好……

    “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要不要告诉他蛊毒的事情。”说罢恋恋不舍走到床前,默默注视良久,这才狠下心决绝而去。

    “四哥,九哥曾与我言,叫我小心德妃娘娘,你……”十三生怕四爷回京会有危险,急切切的说道,“九哥不是个随意说话的人,你要多加留意才好。”

    “我知道了……”没有再回头,四爷疾步而去,任身后人满腹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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