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微微颌首拿起酒杯浅尝即止,“九爷,还有何吩咐?”
“这个就当赔个不是。”说着自袖拢中取出一叠银票推到曹寅面前,“胤禟想要您一句实话。”
曹寅取过一看整整六万两,神色顿变心道不好,自己在江南经营这多年,竟然不知道华堂会是九爷的生意,如此一来这实话只怕不好说啊。
“曹公和李煦这多年叱咤江南,怎会被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压垮呢?而且两淮盐务油水之大就连孩童都知道,你们这都是填补了什么缺口?”我见他神色有变,索性开门见山。
曹寅此刻再看胤禟只觉自心底泛起寒意,这九阿哥到底想要什么?自己领了密旨却没能护他周全,李煦自作主张已让自己分外头痛,如今寻上门来不过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刚还觉得这九爷颇为世故,各取所需也就各自便宜,可如今看来自己倒像是送上门的鱼肉,有了任人宰割的感觉!难怪范承勋那里得了信却按兵不动,这一次倒是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
想到这里,曹寅虽有几分踌躇,却下定决心这不该说的决计不能说,眼前之人并不比那人好对付,与其另起炉灶新开张,倒不如守着固有的来得好些!
“曹某人这些年支应开销不过是内眷亲戚所累,劳九爷费心了!”曹寅故作无奈状,“李煦虽是文弱之人,做事却颇为义气,有时更是呈了匹夫之勇,所以这些年倒是替他填补了不少。”
“噢……”我心知他有心搪塞,便抬手一挥,宇成带人自外而入,将两大箱东西放在地上退去,我起身将其中一个打开,“曹公看看,可认得这些?”
曹寅起身一望顿觉脊背发凉,人一软便坐回石凳,额角有冷汗淌落,暗自叫苦不迭,这些没眼眉的蠢笨东西怎的将这些物什拿来当?“九爷!”
我将最上面的掐丝珐琅贡瓶拿起,自顾自说道,“前儿审了库房的名册,竟发觉这华堂的内库比起户部库房一点儿都不逊色,竟然还有御赐上品,曹公要不要看看其他的东西?”
“不用了,九爷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曹寅知道今夜左右是躲不过了,唯有轻叹一声泄了气势。
“这些年所进款项都去了哪里?”我将贡瓶放到曹寅眼前正色问道。
曹寅眼光自贡瓶扫过,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除了支应皇上的体己,更多的便是送到了东面。”
“东面?”我心下一凛,脱口而出,“毓庆宫?!”
曹寅未应我的话茬,垂了眼帘低头不语。
我自知失语,尴尬之余只能轻咳数声,“曹公可甘心?”
“曹寅区区江宁织造,虽有密旨直上的权利,却也要在两江立足。”曹寅此刻倒是恢复了几分沉稳,“更何况两江上有总督,下有巡抚,哪一个不是背靠大树?我这一身荣华虽仰仗皇上恩泽,可总要顾念一家老小,里里外外总有不醒世的混账,少不得还要卖人情世故,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听他这番话倒也透着几分诚意,胤禟眼下到底还是一个少年,此番行事如此看来倒有些莽撞了,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愧疚,“多谢曹公直言。”
曹寅摆了摆手,微微摇头,“九爷莫谢,曹寅倒要劝您一句,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也要知道老虎的厉害才行。”
缓步出了凉亭,曹寅抬手指了指清尘,“九爷想要敲山震虎,目的虽已达到,却不该罔顾性命。这西林觉罗婉真本是个可怜人,他的父亲也算得上一个清官,只不过得罪了京里的人,便落得个获罪抄家的下场。李煦虽然行了栽赃嫁祸的卑劣之举,可心里却并不好受,使了不少银两护她周全,不过是因为九爷的步步紧逼,无可奈何之下才让她来试探。”
“不是我害她,是她作茧自缚。”我起身走到曹寅身边,“原本以为曹公手下暗探遍布两江,所知之事定会比我多些,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九爷此话何讲?”曹寅不解的看向我。
我轻笑一声,回头看他,“人命不分贵贱,胤禟也不是嗜杀之人,更何况她还替我挨了一刀?!可事不过三!其一,清尘与索哈之间并不是那般简单,清尘很清楚索哈的来路,她怕是受人嗦摆以为我要害李煦,所以借索哈换取我的信任,只是后来索哈的举动超出了她的预期!”
“其二,她不该在我救了她之后出卖我的行踪,让你们寻上门来,更让歹人有机可乘!”我忽的抬首环顾四周,“既然有胆来,就莫要藏头露尾的!”
话音刚落,只见四周一下子涌进许多兵勇,为首的竟是身着常服的江西巡抚硕哈托,“曹公别来无恙。”
曹寅蹙了眉却并不开口,反而退后一步与我并肩而立。
不理会杀气腾腾的众人,我继续说道,“其三嘛,她所中的毒却是她自己下在酒里的,我不过是让她自食其果罢了!她实在不该在我心存不忍之际,为了保住李煦而罔顾我的性命!”说到此我长吁一口气,侧首与曹寅说道,“有劳曹公看场好戏。”
曹寅错愕的看着我,须臾竟有了然之意,不禁笑着说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曹某眼光短浅小瞧了人,九阿哥果然好谋算。”
“唐公子使得好手段,片刻之间便叫这两江换了颜色!”硕哈托面带笑容,眼中却是杀意正浓,“只可惜算盘打得过响,反误了自己性命。”
“硕哈托,你明知道我是谁,如今却唤我唐公子,你以为如此你就能脱了干系吗?”我环顾左右,朗声说道,“你可不要一意孤行害人害己!”
“今夜为了见曹公,唐公子撤了所有暗卫,留了方便与他们,却也给了老夫便利。”硕哈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如今你可是插翅难飞。来人,将他的火信给我下了!”
“不劳!”我伸手将腰间的火信取出,扔在硕哈托脚边,“这玩意儿爷还用不着,将人带过来吧!” 此话一出便有侍从将捆得结结实实的索哈架了出来。
“姑父!”索哈见了眼前的阵仗,禁不住惊呼道,“姑父,您这是作什么?难道想要累了九族不成?!”
“住口!”硕哈托呵斥道,“不成器的混账东西,若不因为你,老夫怎会如此?当真可恨!”说罢,竟取了左右的佩刀,直愣愣砍了过来!
我手疾眼快一把将索哈向后拖,饶是如此还是一刀劈到了索哈的小臂,“姑父~”索哈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伤口,神色灰败起来。
“哪个是你的姑父!”硕哈托气急败坏,“坏我大事者,死不足惜!”
我蹲□将索哈扶正,“这便是你想回护的人?连你的性命可都不顾啊!你可看清楚了值也不值?!”
索哈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此刻竟满眼绝望,口中喃喃自语,“为何?为何?”
“硕哈托,你今日前来只为取我的性命是不是?”我站起身平静的说道,“你可想好了!”
“哪里轮得着我想?”硕哈托将佩刀扔回给身边人,取了锦帕擦手,“不过是忠人之事罢了!”
“你就这样有把握?”我冷声说道,“你以为我撤了暗卫就只为曹公等人?!你又怎知我今夜等的不是你呢?!”
“唐公子,在下早知公子心思细腻,你莫不是在等这个?”硕哈托自怀中取出一物什,嘲讽的笑道,“可他不会来了!”
月光之下,硕哈托手中的玉牌正泛着幽光,那正是我遣去传召两江总督的信物!心慢慢沉了下去,这玉牌既然在他手里,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范承勋没见到,要么范承勋见到了装作见不到,无论结果怎样,他都可置身事外!
“果然是个老狐狸!”我十指紧握,心中暗生愤恨。
“谁说他不会来!”
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这里闻声禁不住笑出声来,“张公,真是及时雨啊!”
硕哈托诧异的回转身,眼前范承勋气定神闲的跟在张鹏翮身后走了过来,气势立刻没了七八成!“范大人!”
“硕哈托,这里可不是江西,还轮不到你撒野!”范承勋几步上前,劈手就是一个耳刮子,“带兵入城,你眼中可还有本官?!”
“大人!”硕哈托没提防,踉跄几步跪倒在地。
“硕哈托你还真是聪明,一面让自己内侄来探我虚实,一面又让惜月怂恿误导清尘,让她以为只有除了我才能护李煦周全,而一面又在李煦面前装的小心谨慎,不愿牵扯过多!”我走到硕哈托身前,将那玉牌取回,“只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范大人,他是你的治下,你看着办就是!”我起身看向范承勋,“救命之恩,胤禟记下了!”
“下官不敢!”范承勋赶忙上前行礼,“不知九爷到了金陵,多有怠慢还望九爷恕罪。”
“这里哪有九爷?”我笑着看他,“在下不过是个生意人罢了!”
“是了,这里只有唐公子。”范承勋会意,赶忙改了称呼,“下官自会好好严惩这厮,多谢唐公子!”
“范大人且回吧,这一夜波折颇多,在下还真是有些累了!”我不愿过多应酬,惟愿此刻清净些才好。
“下官告退。”范承勋赶忙行礼告退。
不多时,一干兵丁撤了个干干净净,我拱手上前,“多谢张公及时相救,胤禟感激不尽。”
张鹏翮笑着托住胤禟,“唐公子,今日可算不得张某及时,是有人急不可待拉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来救火的!”
说罢,张鹏翮便扭身向园外看去,我顺着望过去心中满是疑惑,却见一人长身玉立踏着月色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出来,草青又断章了!
34重 逢()
望着眼前逾行愈近的人;我有了几分恍惚,这人怎么突然来了?脑海中浮现出那一串紫檀手珠来;手却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香囊,心道还好带着不然一会儿又不知道怎样个脸色?
看着胤禟的手轻抚香囊;四爷心里不免有了几分欣慰,这人凭空消失在府邸走得可谓匆匆;竟然还记得带着这个香囊,也不枉自己这一日千里的奔来救他!
想到四爷那一张出名的冷脸,笑意慢慢浮现,回神之际,四爷已经到了跟前,我这里倒有些不适应,禁不住退后一步,“什么风把四哥给刮来了?”
好笑的看着略带尴尬的胤禟,四爷心中原本的怒火倒去了一半,绕过他进了凉亭坐定,取了酒盏品起来,“自然是九弟刮的咸风啊!”
嘿嘿干笑两声,心知这人必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自己这样问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赶忙转身请了张鹏翮和曹寅一同进了凉亭坐定。
唤过宇成将索哈解了捆绑带到跟前,我转头冲曹寅说道,“这货色原本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以前仗着自家姑父的势力,胡天胡地的厮混,如今硕哈托获罪也让他知了轻重。胤禟有个不情之请,烦请曹公将这厮留在庄子上,一来可以留他一条贱命,二来也叫他尝尝辛苦。”
“这……”曹寅语带踌躇,“原本九爷的吩咐,下官自当尽力,可是这索哈……在旗……”
“那又何妨?”张鹏翮笑着接过话茬,“下官自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回奏皇上,除去此人的旗籍便是。曹公不必为难,今日里还有四爷在场,处置一个奴才不在话下。”
曹寅抬眼看向四爷,却见他只顾品酒仿佛未听见几人之言一般,眼光复又转到胤禟一处,他倒是带了几分探究看着自己,心中一番计较只觉胤禟这提议颇为唐突,让自己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这一头曹寅垂首沉思不言不语,那一头四爷悠闲品酒不理不睬,我和张鹏翮相视一眼,那家伙却满面笑容欲言又止,我这里只觉得自己尴尬万分,轻咳一声,缓声说道,“四哥~?”
这一声哪里还有刚刚与曹寅等人对峙时的气势,反倒带了几分稚气、几分讨饶之意,饶是曹寅也禁不住侧目,我顾不得理会身边二人的注目,只道此刻解了这冷场尴尬才好。
将酒杯置于唇边,一股清冷酒意飘进鼻翼,心中暗叹即便满园梨花也遮不住胤禟身上淡淡的香气,那紫檀倒是久了些难怪散了味道。转了眼光却见胤禟殷切的看着自己,微微摇头,你这样的心性也不知是怎样将曹寅等人拿捏在手中的?!唉,既然你无意取索哈性命,我又何苦枉做恶人?!只不过……
“九弟,这样的奴才也该给些教训才是,不然今后曹公如何治下?”四爷缓缓开口,终是解了一众尴尬,“高无庸!”
“奴才在。”自暗影中闪出一人来,正是四爷身边的随侍高无庸。
“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奴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索哈,四爷冷冷的吩咐在这夜色之下竟有了凛冽之意。
“是!”高无庸也不废话,将手搭在腰间,一柄软剑瞬间便幻化在手中,寒光一闪索哈一条臂膀已然落地。
一声闷响之后,索哈好似梦中诈醒般嘶嚎起来,喷溅出来的鲜血弄的满地。我和曹寅看得目瞪口呆,倒是张鹏翮一直神色如常,那挂在嘴边的淡淡笑意,如今看来竟也有几分狠意!
“曹公,如今惩戒了这奴才,今后想来也不敢嚣张跋扈。”四爷斟了酒递给曹寅,“曹公只管留下他便是,京里自有我去应对。”
“下官就依四爷所言便是!”曹寅哪里敢喝那杯中酒,赶忙起身回礼,“天色不早,下官就不叨扰四爷与九爷相聚,先行告退。”
“你且去吧,有事我自会知会曹公。”我拱手相送,“这两箱东西不成敬意,还望曹公笑纳。”
“惭愧啊,惭愧!”曹寅看了看那两个箱子,神色颇为无奈,“曹寅多谢九爷!”
笑着起身与曹寅一同出了凉亭,挥手间早有侍从将箱子抬了随着曹寅离去,那索哈也被人拖着出了院子,神智恍惚间竟然冲着我说道,“多谢九爷不杀之恩……”
我这里愣愣看着一干人出了视线,顿觉身上泄了千般力道,“宇成,吩咐人将这里清理干净!”余光瞥到清尘,那抹身影让我心中一痛,赶忙回身进了凉亭。
“张公,胤禟这里敬您一杯,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举了酒杯拱手相让,“先干为敬。”
张鹏翮也不推让,随了胤禟一道满饮了杯中酒,“下官不过是顺水人情,九爷当谢四爷才是。”
“哥哥,我敬你!”再取一杯看向四爷。
四爷抬手将我的酒杯接过一饮而下,“刚刚好些,便又逞强不是?!”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我竟不知如何接他的话茬,怎么自己这个谋算两淮盐务的脑袋,遇到这人便瞬间蠢笨起来?!
张鹏翮眼见这兄弟二人气氛有些冷淡,只道自己这个外人在场多有不便,赶忙借了由头起身告退,随着宇成进客房休息去了。一时间这内院凉亭就只剩我二人,一个品酒,一个神游。
须臾,四爷重重放下手中酒杯,带了愠怒看向我,“回你房间让我看看你的伤!”
我正寻思四爷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又是如何知道我有危险,张鹏翮与他之间……会不会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牵连?!宇成是李德全的干儿子,崔嬷嬷是五哥的人,清尘是李煦的人,索哈又牵着硕哈托,这张鹏翮难不成会是四哥的门下?可依着张鹏翮的气度和经历,又好像不太可能!我的天,这身边到底还有多少京里的眼线?!
不期然耳边响起四爷沉喝,我一惊赶忙起身将他领到了自己的房间,直到进了内里我才反应过来,这伤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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