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第11期 … ’95科幻文艺奖征文
杨鹏
“笃、笃、笃……”
令人毛骨悚然的敲门声。
我无比恐惧地躲进了里屋房间,给我的丈夫安打了个电话,我惶惶不安地对安说:
“安,快来救我,门外有一头怪兽在敲门。它就要闯进屋里了,你快来救我啊……”
安好像很忙,沉吟了一会,用安慰小孩子的口气对我说:
“晶,你等等……我的探测器又发现了一处金矿,可能是伽玛星球上最大的黄金矿。我得先证实一下,然后把它开采出来……你先忍一忍好吗?你知道,我现在不开采的话,就会被其他人抢先了,那帮家伙滑得很……”
我的恐惧达到了极点,在空气中弥漫,我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求求你快点来,它就要把门打开了,亲爱的……”
安对我的话感到很生气: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就要发财了,我的脚下可能有成千上万吨的金子。成千上万吨啊!亲爱的,够我们吃喝玩乐一辈子……”
我却怎么也听不进他的话,我颤抖着跪倒在地:
“……可它会把我吃了!”
“是你重要还是金子重要?”
安真地发怒了,他啪的一下,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其实我早就该知道,安是不会来救我的。对于他,当然是金子重要。金子没了就没了,女人没了,用钱可以再买一个。
我回转过身,无望地看着梳妆台上镜中的自己。我是个美人,要不安怎么会看上我?要不周围的女孩子们怎么那么忌妒我?要不我走在大街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男人回头看我?要不在我嫁给安之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男人女人(同性恋者)写情书给我?……
晶莹的泪珠从我美丽的脸上滚落下来,我难道真的要香消玉殒,成为怪兽的腹中之物吗?
我开始后悔,后悔光瞅着钱,嫁给了安。后悔嫁给安了,又傻呵呵地冒着千难万险,乘着光子火箭,陪他到这个离地球有几万光年的伽玛星来淘金。我算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玩物,是他在淘金淘累了发泄肉欲的工具。
我体内仅有的一点人的自卫意识使我摘下了安挂在墙上的刀子。
“笃、笃、笃……”
门敲得更响了,一只蓝色的魔爪将一块窗户打破,户外冷嗖嗖的星际风凶猛地灌进来,屋里的纸片、抹布、画册被吹得疯狂地乱飞。我的心像海星一般,一张,一缩。
怪兽的爪子从打破的窗户上缩回去了。它停止了敲门。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它走了?我小心翼翼地踅到窗户边往外看。果然,屋子外边什么也没有,远方暮色氤氲,天上的九个太阳一个接一个地往下降。夜晚降临了,白色的天空闪烁着黑色的星星。
我依然胆战心惊地朝外边张望,怪兽不可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我看见门外的台阶前有一个洞,是怪兽挖的?难道……
我的心再一次紧缩,忽然,我脚下的土猛地一松,我惊恐地看到我身后的地板像一个小山包一般隆了起来。
那只蓝色的,有八个指头的,带鳞片的爪子像春天的树苗一般破土而出了。
我失声惊叫:“啊——”
接着从地上冒出的是怪兽蓝色的脑袋,它只有一只眼睛,幽蓝幽蓝的,但不怎么吓人,似乎挺善良。然而它那只犀牛角却很凶恶,磨得光光的,它大概是靠它刨土吧?
它的全身终于摆脱了大地的束缚,像有谁用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了一下它的脖子,腾地一下直立起来。
它竟有六条粗壮的腿。
它还有一条硕大有力的尾巴。
它浑身都披着蓝色的鳞甲。
它的身体是如此的肥大,以至无法在小屋里转身。
我被逼到了墙角,我准备在它扑过来时将刀插进它看上去挺柔软的腹部。
你那样做是徒劳。
我的脑中竟然传来一个男孩子一般挺嫩的说话声音。
谁在说话?
我的意识马上问道。
是我。
那声音又在我脑中响起,腻腻的,像个纯情少年。
你是谁?你快来救我吧,帮我杀死眼前的这头怪家伙。
我脑中马上映出许多电影里英雄救美人的场面。现在,一定有哪个科幻英雄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对,用脑电波同我说话。只要我对他一发令,他就会奋不顾身地从我看不到的地方冲出来,和这个怪物进行一场殊死决斗。
我就在你面前,我不是怪家伙。我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生物,在这个星球上呆了几万年,好寂寞。你一出现在我们星球上,我的大脑就感应到了,我发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你。
脑中的那个声音对我说。
天哪,哪有什么相貌英俊、武艺超群的科幻英雄,同我说话的竟是这头怪兽。我重新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头怪兽,它的眼睛一闪一闪,发出富有感情的光芒。它其实长得并不凶恶,只是很笨拙,从另一个角度说,蛮憨厚的。我又寻找它的嘴巴,天哪,它竟然没有嘴巴,难怪它用大脑说话。
它爱我?这个相貌丑陋的家伙居然爱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笑,太可笑了。不管怎么说,它是不会伤害我的。
那当然罗。
怪兽说。它的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大概是因为我终于理解它了吧。
我是来向你求婚的,你留下吧,我们恩恩爱爱过一辈子。怪兽好像是费了好大的勇气,才在我脑中吐出了一句话。
求婚,你给我什么好处?
我脸上笑眯眯的。
我给你爱情。
怪兽眼中似乎在喷火。
爱情顶屁用,能吃吗?能穿吗?
不能。
怪兽显然很沮丧。
你还可以给我什么?
我脑中马上映出了满地的黄金。安不是说这个星球的内部都是黄金吗?也许我可以利用一下这个纯情的家伙。
这个星球上没有黄金,只有石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
怪兽的话使我大吃一惊。看来我想什么,它都知道,它控制了我的思想。我再也不能有什么、矫饰了,我骗不了它。我的思想在它面前是完全裸露的,这真可怕。
它又说它什么都给不了我,这真让人懊丧与厌恶。
我于是朝它投去了轻蔑和鄙视的一瞥。
在我回眸一瞥间,情况发生了转机。
怪兽居然痉挛了一下,然后,浑身渗出了蓝色的汗珠,滴到了地上。地上于是流淌着蓝色的、发着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的水,好像有谁把一大瓶蓝墨水打翻在地上。
它整个身形都缩小了。
怎么回事?
我在心里惊讶地问。
都是因为你从心里厌恶和鄙视我。
天哪,我的心灵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巨大力量,真是妙不可言。或许,这不是我的力量,而是笼罩在它内心的、愚蠢的爱情的力量吧。它绝望了,于是变小了。不管怎么说,它已落入我的股掌之中了。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掌握了别人的命运然后以此来折磨它更痛快的事情了。
哈哈,我再尝试一次吧,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于是,我在心里大声疾呼:
我可不相信什么爱情,我只信金钱。钱,你懂吗?你这头野兽,丑陋不堪的野兽!
怪兽无比哀怜地望着我,它浑身抽搐得更厉害了,像一个中了风的人,开始满地打滚,把家具撞得一塌糊涂,东倒西歪。
它变得更小了,满屋子是蓝晶晶的水,馨香扑鼻。
我要用刀把你的鳞甲一片一片地刮下来;我要把你的肚皮剖开,将里边的器官一件一件地掏出来,肝炒着吃,肺煎着吃;我要割断你的静脉,让血全流出来;我要将你凌迟处死,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我还要挖出你的眼睛,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各种最残忍的想法像放电影一般掠过我的脑际。怪兽满地打滚,全身流着蓝色的水,越来越小,我脑中传来它无比痛苦的嗷嗷怪叫。空气真香。
饶了我吧,请你不要再想了,连想也不要再想了。我没什么过错,我只不过是说了我爱你……
怪兽的眼中泪光闪烁。别人看了一定会同情它,怜悯它,但是我不,我竭力想着更加残忍的招数来折磨它。这种游戏使我非常快乐,真的。希特勒他们看着成千上万的人被战争杀死会产生快感,我看着一头怪兽被我折磨得痛苦不堪,也会产生同样的快感。
我要用刀剁碎你,用机器压扁你,用毒气毒死你……
怪兽还在打滚。
我高兴得一蹦一蹦。
我沉浸在无尽的香味之中,这一定是爱情的香味。
怪兽消失了,化成了一汪蓝色的液汁,我永远不会忘记它临死时那双眼睛是如何哀愁地望着我。我不会同情它的,我对人世间的一切情感都表示蔑视。
芬芳无比的蓝色液汁漫过了我的脚踝。
我不得不打开门,让水顺着台阶叮咚叮咚流走。
这时,我看见一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向我走来,是安。
“没采到黄金,是吗?”我带着先知先觉的口吻问安。
“你怎么知道?”安奇怪地问。
“是那只怪兽告诉我的。”
我接着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
“它是什么样的?”安急切地问。
“它长着蓝色的独眼,一只尖锐的犀牛角,浑身都是蓝色的鳞甲,还有一只大尾巴……”
我还没说完,安便举起阔大的手掌,“啪”地给了我一个嘴巴,然后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这个大傻瓜,你错过了一个大好的发财机会啊!那是一头宇宙罕见、非常名贵的星兽,抵得上成千上万吨的黄金,你却把它杀死了……”
杨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