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身量不高,比那老成狱卒矮了大半个头,但手上的力气却大,一只手揪着对方的领子,就将人给提溜起来了,勒的那狱卒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呃……”
“宗满,你搞什么快把人放下来,你这样让他怎么说话?”
“老子就是不忿,这半夜三更,天寒地冻的,不让人睡觉,这叫个人事儿吗?”那矮壮汉子大声嚷道:“这小子更是可恶,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在这里嚎丧,搞得兴师动众的,点子就是来了,怕是也被吓跑了。”
后说话那人声音不高,但却颇具威望,那矮壮汉子虽然怒气不减,但手上终归是松了,那狱卒顺着墙滑到了地上,捂着脖子一阵猛咳。
“这不是还没搜遍么?听说点子手下颇有几个好手,说不定躲进民居了也未可知……”话是这么说,后说话那人的视线却一直在两个狱卒身上打着转,显然不觉得有人能避过水银泻地似的搜捕。
狱卒总算把气喘匀了,他挣扎着辩解道:“我……看见,有个黑影从墙上翻过来,二狗看见了两次,然后他就被吓得晕过去了,可能……可能不是人……”
“不是人?还能有鬼不成?”矮壮汉子不屑的冷哼一声。
“没准儿,还真是……”这时搜捕已经接近尾声,其他人也都围拢过来了,说话的巡城兵丁的头儿。这位千户脸色苍白,语声幽幽,配合上他的语意,显得鬼氛十足。
“俗话说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现在……正是三更天啊,点……那位的手段又高,也许……他使的是五鬼搬运之法也未可知啊。”刘同寿的传闻在余姚早有流传,很有些深入人心的意思,有人开了头,马上就有人接茬发挥。
“咝”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聚在一起的人虽多,但每个人都觉得身上泛寒,尤其是脖子后面,就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那里拂动似的。
火把周围变得愈发的拥挤,兵丁和家丁们纷纷挤了过去,他们觉得有光亮的地方才更加安全。那些江湖客的胆子大些,听的传闻也少,但受到盟军情绪的感染,一个个也都是惊疑不定起来。
矮壮汉子高声怒喝:“胡扯都是胡扯他要真能用五鬼搬运,怎么又不见他把人救走?看见咱们现身,他为何又跑了?”
他这一嗓子没起到振作士气的作用,而是提醒了众人,那千户脸色骤变,急急吩咐道:“孟三,你赶紧去牢里看看,看人还在不在?”
“千户大人,我,我……”孟三就是那狱卒,望着黑黝黝的牢门口,他面如土色,身如筛糠,显然是不敢进去。
“再去几个人,多打火把,不用怕,人多了阳气就壮,鬼魂都是阴邪之物,只要不落单,就不要紧。”那千户又点了几个人,又宽慰了几句。他的鼓舞比较对症,那几个兵丁虽然脸色不佳,但终究是鼓起了勇气,几个人挤成一团,战战兢兢的进去了。
外间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包括脾气最暴躁的矮壮汉子在内,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他们一直盼着点子早点出现,也好是个了局,但当目标真的出现,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时,他们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要是人真的被救走了怎么办?每个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大石。
“千户大人,人还在还在”
只是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可对各路伏兵来说,却像是一万年那么漫长,当欢呼声响起的时候,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不管目标到底有没有法术,至少,这法术是有限制的。
“邪不胜正,鬼终究是怕人的。依我看,县衙内的防守应该加强,多设火把,在转角、屋檐下,都要安排些人手。依照邵小真人的说法,发现可疑的迹象,只消鼓起勇气冲上去,挥刀劈斩就行……郑千户,您看这样安排可好?”
说话的是先前喝止矮汉那人,虽然他的布置算不得多高明,但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说出这一番条理分明的话来,而且还能面面俱到,最后仍不忘向地位最高的郑千户请示,足见此人处变不惊的本事了。
更加难得的,这人的年纪也不大,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嗯……”郑千户点点头。
其实,他对这些来路不明的家伙很是看不上眼,即便没有一一核对,他也知道,里面至少有十个以上在衙门里挂了号,身上有花红的悍匪。不过,既然是谢家请来的打手,他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目标手下很有几个好手,真的冲突起来,他手下这些胆小鬼可不中用,有人打头阵,他又何乐而不为呢?他沉吟片刻,迟疑道:“不过,埋伏的人须得独身躲在阴暗处,这人选……”
话音未落,只听呼啦啦一声响,他身边已是空了一大片,众兵丁只恨找不到条地缝让自己钻进去。郑千户视线所至,众人更是纷纷躲避,仿佛那目光有致命的杀伤力一般。
“王先生,你看……”郑千户苦笑着摊摊手。
“无妨,我手下的弟兄都是从乡下地方来的,人傻胆大,皮肉也糙实,就不劳动各位军爷了,这差事就由王某和几位当家揽下了。”王先生操的也是徽州口音,年纪虽轻,但听这意思,却是这群徽州人的老大。
郑千户也是暗自称奇,不过更多的却是欢喜,他笑着一拱手,道:“那就有劳王先生了。”说罢,他转头挥手,喝道:“众人还不归位?”
“遵命”令行禁止,众军凛然奉命,一个个跑得飞快,转瞬间就从县衙消失了。来的突然,走的利落,就像是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那矮汉嘀嘀咕咕的抱怨道:“王老大,你倒是好说话,让人家军老爷去享受,让自家弟兄们在野地里喝风,就为了柴家那几两银子,犯得上吗?”
“宗满,你真当我贪那点蝇头小利?”王老大反问道。
“我知道,你要柴家引见许老大,还想跟柴家买船,以后的货物往来也要走柴家这条线……可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干嘛不直接去投奔许老大?咱们可是同乡,有必要巴结这些外人吗?”
“那能一样吗?投奔他的话,以后顶多就在他手下做个掌柜,我王直岂是甘居人下之人?当然是自己拉队伍才好通过柴家,咱们的货源和销路就有了保障,虽然名义上在许家兄弟的旗下,但实际上只享受便利,却不须受制于人,将来,咱们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
他轻蔑的看了眼郑千户的背影,冷笑道:“点子应该是已经来了,不知道用了什么障眼法,装神弄鬼呢凭这些废物,你还想着抓他的现行?哼不把咱们这些自己人折腾死就算好的了”
“我研究过点子的行事作风,他既然出了手,没个结果肯定不算完,所以,他一定会再次出手的,而且时间间隔也不会很长……宗满,叫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今晚就见个分晓”
“好”
县衙恢复了平静,但余姚城却骚动起来,没人赶在这种时分出门,但惊疑不定的百姓们却推开了门缝,支起了窗,向光亮所在的方向眺望着,并猜测着。
大多数人都猜到了真相,消息很快流传开来,知道是县衙设伏,小仙师出手救人,人们的睡意尽消,纷纷披起衣裳,离开了温暖的被窝,抖擞精神,准备欣赏这场明争暗斗。
这应该是大明的首个午夜场了。
叶宗满蹲在了墙根底下,这里是他的位置。
他将刀从左手交到右手,然后长长的呼了口气,气息很快变成了白雾,初冬的夜晚,还是相当冷的,但他的心中却是火热无比。想到传说中,海上的金山银山,土皇帝一般的威风,他就压抑不住的激动。
千里迢迢的从徽州赶到余姚,越来越接近那个梦想了,也许就在今夜想到这里,他恨不得狂啸一声,借此来发泄心中的激动。
就在这时,他眼前突然亮了一下,下一刻,他才发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墙头飘然而下,悄然无息的落在了地面上,离他不过丈许之距
他大吃一惊,急忙定睛看时,却见那身影虽然模糊不定,但却能分辨得出,其有头有脚,身上甚至还披了件纯白的披风,很明显是个人影,抑或是人变成的鬼影
他揉了揉眼睛,只听得远近之间,惊呼声已是接连响起,显然这不是他的幻觉,而是很多人都看见了。换个胆小的,如那两个狱卒一般,只怕这时已经吓得晕了,或者尿了,但这叶宗满的胆气却是极豪,只是一怔之后,他便拔刀出鞘,虎吼着扑了上去。
“去死”这是他用尽全力的一刀,哪怕劈在墙上或者石头上,都能劈出条裂缝来。在叶宗满想来,就算对方真的是鬼,多少也要受点伤害才对。
但是,他这一刀如同石沉大海,或者说比那还糟糕,他根本就是劈空了,刀锋呼啸着在白影中穿过,丝毫没有受到任何阻力。他自己却用力过猛,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直接撞了过去,然后……
白影突然朝两边分开,像是被他这一刀劈成了两半,又像是分成了两半以躲避他这一刀。
“噗通”叶宗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那两个白影则各自纷飞,再次飞上了墙头,然后一闪而逝,消失在了黑沉沉的夜幕之中。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诡异一幕,然后只觉身体中突然多了一丝凉气,从天灵盖到脚底板,飞快的走了一遭,然后在五脏六腑间久久的盘旋不去,使得他们浑身冰冷。
第101章 连锁反应
第101章 连锁反应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手段是幻觉,肯定是幻觉”
第二天一大早,县衙内就传来了一阵的咆哮声。对衙门的胥吏们来说,这个声音非常陌生,不过,他们能猜得到此人的身份,因此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是,邵小真人,昨夜看到那鬼影的人却很多……”王知县刚一开口,邵时雍凶狠的目光就注视过来了,那双眼睛中满是血丝,让这少年看起来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王知县打了个寒颤,然后话锋一转,来了个祸水东引:“郑千户,你当真的看清楚了?”
“……”郑千户心中大骂,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边窥看着小邵的脸色,一边斟酌着语句回答道:“卑职离的远,只看见白影闪动,并不知道确切的模样,守在县衙里的,都是谢大人的那些家丁,他们言之凿凿,卑职也只好以此回报。”
他又把皮球给踢出去了,邵时雍的视线随之转动,又盯在了谢老四的身上。
谢亘暗暗叫苦,小邵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被柴德美稍一撩拨,就违背了老邵的一贯原则,跟来了余姚,参与到了这场争斗当中。多了个强力杀手锏,谢亘当然很高兴,不过这把利刃却是双面开锋的,对敌人有威胁的同时,对自己人也很有杀伤力。
一个不好,惹翻了他,或许会弄巧成拙也说不定呢。
“邵真人莫急,老夫家里那些,不过是些粗使下人罢了,没什么见识,很容易大惊小怪,可能看疏漏了也未可知。另外,刘小贼狡诈,使了金蝉脱壳的诡计,打了这边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没有得力的人主持大局,却是让他钻了个空子”
说着,他狠狠瞪了郑千户一眼,显然对他祸水东引的行为颇为恼恨,这些粗鄙军户就是废物,不中用不说,还不肯老老实实的承担责任,当真该死。
“依老夫之见,降妖除魔,普通的凡夫俗子怕是不成的,最后还得靠仙家手段……昨夜虽然搅得全城鸡犬不宁,但刘小贼毕竟还没得手,以他的恶劣性情,想必不会就此收手,不若……”
“你想让本真人出手?”邵时雍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目光中狠厉之色稍敛,疑惧之色却是大增,很显然,他叫得虽然响亮,但心里也是没什么底气的。
“不敢,不敢。”见小邵似有不满之意,谢亘连忙辩解,“那妖贼处心积虑,乃是有备而来,小真人准备不足,又岂能仓促应战?妖贼虽断然不是龙虎山嫡传的对手,但其人狡诈阴狠,万一被他稍占上风,岂不是折了邵真人的一世英名?”
“这话倒也不错。”邵时雍缓缓点头。
“老夫的意思,就是想借助小真人的眼光,分辨真伪,若能寻丝问茧,抓到他的马脚就更好了。如若不然,被他一直这么搅扰下去,事情凭空又生变数,岂不是麻烦?让这样奸狡之人入宫伴驾,于朝堂,于天下,都是祸非福啊”
尽管不想承认,但谢亘心知,他这次又被对方给算计了。
东山的那个郎中,恐怕是对方故意留下的破绽,小道士借着那人,使了个李代桃僵的法子。想想也是,刘同寿本也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道学先生,对这么个心存怨恨的人,怎么可能不加以防备呢?
这样看来,炼金丹什么的,也有可能是虚晃一枪,让自己这边麻痹大意,然后借机混进城来搅风搅雨。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他宁愿激起民怨,也得在四门设卡盘查啊
谢老头心中懊丧,满嘴苦涩。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全城大索是行不通的,无论是谢兰还是他,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而且就算这么做了,也有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平白给人口实攻讦,让小道士在一边窃笑。
最好的办法还是抓现行,只要小邵能稍微看出点门道,就有希望。所以,他一面恭维,一面暗示,说什么也要挤兑着对方参与。
“也好。”苦思半响,邵时雍终于是点了头,刘同寿的威胁太大了,提前试试水也是好的,反正他又不必亲自出手,失败了也不会传出去。
“本真人且去沐浴斋戒,入夜后,自会到场。不过,指挥大局的差事就免了吧,本真人素喜清静,没空被那些俗人滋扰。”
“小真人放心。”
送走了邵时雍,王知县问道:“谢大人,邵真人入住县衙,谢御史那边……”
“老夫自会邀兰芳兄过府,王大人无须担忧。”谢亘揉着眉心,无力的摆了摆手。
尽管双方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并保持了一致对敌的默契,但是,谢兰这个御史和邵时雍却是不能相见,甚至住在一起的,至少对谢兰来说是这样。
官场上,很多事本就是做得说不得的,匡君王、斥妖道这块金字招牌关系着谢兰的名声,和今后的仕途,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坏了的。
现在朝野上下没人敢反对邵元节,不少人还纷纷往他脸上贴金,说邵真人低调正直什么的。但那只是表象,实际上,鄙视邵某的人多得是,只是明着提出来的人都被皇帝给收拾了,大家都怕了,所以才捏着鼻子忍了而已。
现在跟邵元节来往,且不说会引起皇上的猜疑,而且等邵元节退了之后,士林的舆论也是相当要命的。
所以,谢兰可以跟邵时雍联手,但他却绝对不会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正如:做贪官不要紧,只要不被人抓到把柄,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以贪腐之罪来收拾别人,这两件事是同样的道理。
“那,问口供之事呢?还要继续吗?”王知县又问。
“当然,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那几个刁民的嘴本来就硬,昨夜又不知怎地,得了外面的消息……”
“外面闹腾的那么凶,他们听到几句有何奇怪?”谢亘老大不客气的呵斥道:“王知县,你也是读圣贤书的,做的更是朝廷命官,怎么也会去信那些鬼神之说?”
“下官惭愧……”王知县满脸惭色,唯唯而退,转过头,看到堂下候着的几个没精打采的衙役,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一群废物,没听见谢大人的话吗?快去问口供,再不快点问出来,看本官不剥了你们的皮”
“是,大人……”几个衙役悻悻的去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对他们来说,就是场彻头彻尾的无妄之灾。半夜不能好好睡觉,白天还要当人的出气筒,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几人一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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