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如今却是要去哪里?是去西湖考察会场,还是去驿馆安歇?”这孙升倒象是个自来熟,言笑晏晏的寒暄了几句,当即问起刘同寿一行的去向来。
“驿馆已经住满了,我们正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呢。”梁萧抢着回答道。他当然不会说己方一行是被衙门拒之门外了,那太没面子了,于是随口编了个理由。
“如此……”孙升眼睛一亮,微一沉吟,突然道:“韩兄,你我份属同乡,我与梁兄又有同年之谊,对小仙师更是久仰了,详情不如偶遇,左右各位也要寻地方落脚,不若就和在下一同如何?”
“志高,你在杭州置办宅邸了?”梁萧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
置办宅邸不算太难,但杭州的地价,不比南北两京差。孙家虽然也是官宦世家,不过孙燧当年做的是江西巡抚,在任期间,一心只顾着防火防盗防宁王,其后更是死于那场变乱之中,并没有积累下多少家业。
孙家的家境,用贫寒来形容可能有些过,但一年到头,也是没多少余裕的。
孙升笑着解释道:“那倒不是,杭州这等金粉之地,岂是小弟这等家世能盘桓的?只是家兄如今在京任指挥同知,欲取家眷同往,小弟随附其后,却是恰逢岂会,赶上了这场盛事。”
“原来如此,同寿贤弟,你意下如何?”梁萧转头请示道。
“嗯……”刘同寿本有心拒绝,可仔细想想,就算不考虑结善缘的问题,这孙升也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至于可能存在的风险,咳咳,不是还有梁叔他们挡着呢?
“那就叨扰孙先生了。”
孙升住的客栈位于城西,由于离西湖更近,所以这里已经成了杭州城最为抢手的地方。孙家能占住这个好位置,也只是因为他们行程定的早,所以赶了个巧。
一路西行,刘同寿向孙升打听起了会场的情况。
“孙先生,大会这么受关注,届时到场的人必然很多,怎么不选个空旷的场所呢?”
孙升笑答:“小仙师有所不知,为了容纳更多的人观看,衙门的僚属们也是费尽了心思,争论了无数次,最后选定了西湖,这才皆大欢喜……”
“这么说,演法的场所是在湖上?”
“正是。”孙升微笑颔首。
“联舟为台,共七十二处,正合天星地煞之数,散布于碧波之上,徐徐而动,轮转不停,无论观者身处何处,都有机会欣赏到任意一派的演法。届时,西湖上不许私人放舟,衙门设有画舫数十,可抵近观赏,众人可各凭手段登舟……”
“登舟的手段,莫非衙门还要考校水性不成?”孙升口才本就不错,这次的场面确实也搞得很大,所以他自己固是一脸憧憬,众人也都听得入神,只有梁萧抓耳挠腮,一刻不得消停。
“那却不是。”孙升悠然答道:“手段大抵限于三种,功名爵位是其一;若自忖有些才学,也可诗赋一首,以彰当日盛况,由各位大人品评之后,通过者即有资格;若是两者皆无,却身家丰厚,这阿堵之物,也是使得的。”
“王大人当真是大手笔啊”
“错非是这杭州,就算是京城,想这样半场法事,恐怕也是不成的。”
众人纷纷赞叹起来,只有刘同寿皱起了眉头,低头沉思。
“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敢坐船么?”
“不是,只不过,我好像知道谢家玩的是什么猫腻了。”
第68章 大场面
第68章 大场面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一大清早,杭州的大街小巷中就挤满了人,越靠近驿站的方向,人就越多,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
虽说会场别出心裁的设在了西湖之上,但表演者毕竟是住在城里的。其实,表演者盛装出城的过程,也是表演的一部分,算是大餐之前的开胃菜了。
除了被排斥在外的刘同寿之外,其他的与会者也分成了两处。道士们比较随意,多数都住在了驿馆,住不下的就在周边找个客栈,或者由衙门协调些大户人家做安排;和尚就比较讲究了,他们宁可去城里的几座庙里面挤着,也要端出方外之人的架势。
不管住在那里,在卯时三刻,天光大亮的这一刻,各家道派已是齐聚一堂,在驿馆前,排成了浩浩荡荡的一支长蛇阵。
“人都到齐了吗?”出面主持的是右参政熊荣,他是被王建兴抓壮丁逼着来的,所以这会儿他一张脸也是拉得老长。
主持这种盛事其实是好事,不过现在朝中各方势力斗得正紧,跟宗教沾上边,就有可能被视为谄上邀宠。他倒不怕被被人视为臣体有亏,反正满朝上下,也没谁敢揪着皇上斋醮的事不放了,当年权倾朝野的杨一清怎么倒的?还不是为了这点破事儿?
但是,邀宠这种行为就比较碍眼,现在有心向上的人都看得分明,想往上爬,最好的路子就是投皇帝所好。张孚敬的际遇已经人尽皆知,无须反复提及,礼部尚书夏言也是个好例子。
这位以正直敢言而闻名的尚书大人,在嘉靖九年之前,还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给事中。就因为上疏天子,备言礼制斋醮诸事,甚得圣心,因此一年之内,他连升五级,直接从六科跳到了六部之首,如今已经是内阁张首辅的劲敌,兼下任首辅的热门人选了。
在夏言之后,内阁和通政司对奏疏的审查比从前严格了好几倍,张首辅不怕弹劾,他只是怕再有人跟夏言一样突然冒起,想杜绝这种邀宠行为罢了。
姑且不论发达后,就搞垄断这种行为中的道德缺失问题,熊荣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以身试法的。万一搞出误会来,就算张孚敬肯念旧情不予追究,夏言以及那些欲邀宠而不得者肯定也会把他视为眼中钉,处之而后快。
这场水陆大会也是阴差阳错之下,才搞得这么大的,即便有责任,也落不到他头上。不过,主持大会的时候,却不能忘形,出不出彩无所谓,只要能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就是成功。
“刚刚点过卯,除了最后才到的那个紫阳观之外,其余的七十一家都到了,大人,您看要不要再等等?”
“紫阳观么,不用等了,反正他们就住在城西,路过的时候,让他们跟上就是了。”熊荣微一沉吟,断然挥手道:“传令下去,出发。”
“是,大人。”
随着熊荣一声令下,庞大的队伍滚滚而前,银瓶乍破水浆迸一般,各种声音轰然而起。
钟鼓齐鸣,锣鼓喧天,慈悲圣号,梵音清扬,二序仪仗,庄严肃穆。
走在最前面的,是以四大名寺为首的佛门弟子。
金山寺的普正、普禅法师、宝光寺的妙慧法师、文殊院的慧果法师、高旻寺理方法师,身着金斓袈裟,手拿九锡禅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在他们身后,是庞大的仪仗队伍。
队伍中有手持提炉、灯笼、水陆灯、宝盖、开道锣、开道旗的僧众,有持幡、灯、香、果、花的斋主、功德主和信众,高声齐唱“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依次前行。
入目的是一片金光闪烁,耳中听闻的是梵音阵阵,一时间,江南水乡仿佛化成了西方极乐。佛家信众固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其他围观者也是瞩目赞叹。
其实,这四大名寺都是佛门禅宗,并不擅长戏法,而是更擅长用言辞鼓动人心,招揽信众。但既然有了这么个好机会,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的,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拼一把了。
所以,他们在服装道具上下足了功夫,恨不得在身上挂满了各种金黄闪亮的金属,要的就是个先声夺人的效果。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几个大和尚对视一眼,都是暗自欣慰。
不过,若是他们注意到熊荣的脸色,心情就不会这么好了。
熊大人的脸色拉得老长,看到和尚们引起的轰动之后,脸色更是由白转青,从长白山变成了大青山,若是有人上去挤一挤,说不定都能挤出水来。
他再次确定了,这群和尚,是此次大会的重大隐患。
原则上,这次大会是不会排名次,定输赢的。不过,谁出的风头更大,自然会成为话题的中心,成为实际的赢家。
包括紫阳观在内,不管哪家道派赢了,对熊荣来说都无所谓,反正张阁老也没交代要自己这边照拂小道士,同时,他跟谢家也不是一路人。
但最终的赢家若是和尚,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皇上虽然喜欢神神鬼鬼那套东西,但他却不是博爱型的,他只喜欢道士,对和尚一向不待见。嘉靖八年的时候,京城曾经展开过一次声势浩大的灭佛行动,将京中的寺院一扫而空,仅佛骨、佛牙及法器就收缴并焚毁了一万三千斤
姑且不论这项决策是皇上自行决断的,还是邵真人在他耳边吹风,反正熊荣一个也得罪不起,压根就没有给和尚们平反翻案的心思。
若是和尚真的赢了,那乐子可就大了,王建兴这个始作俑者固然要倒霉,他和李崧祥这两个跟风的一样逃不掉。
他真是很想不通,李恭川这样的精明人,怎么会看不出里面的问题呢?想到这些,他的心情愈发的烦闷了。
“来人”
“大人?”
“你是何人?”熊荣今年刚刚履任,衙门里的属吏还认不全,至少眼前这人他就没见过。
“回大人,下官是布政司经历萧统。”
“嗯,就是你了,本官有要事待办,你代本官在此主持,一切事故,须慎重判断,如有差池,本官唯你是问”说罢,他一甩袖子,走了。只留下那萧经历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七宝芳骞林,九色莲花座。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玉清灵宝尊,应化玄元始。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
千篇一律的金、黄二色终于消失了,代之的红紫青蓝的斑斓之色。鹤氅庄严,冠带飘飘,如众仙下凡一般,说不尽的潇洒风流。
熊荣引起的变故没有影响到游街队伍的行进,佛门弟子过后,以紫阳派为首的道家弟子出场了。人未见,先闻声,比起和尚们没完没了的阿弥陀佛,和绕口令一样的佛经,道家的经诀要琅琅上口得多。
毕竟是本土的教派,道藏经典中的行文方式,都是按华夏传统的套路来的,若不是传教的方式有点问题,以及各路蛮族的多次入寇,道教本来应该远在佛教之上的。
“一愿风调雨顺;二愿五谷丰登;三愿国家兴盛;四愿国土清平,五愿……”和身上的服饰一样,道士们嘴里念诵的道诀变幻不停,从开始的至心皈命礼,很快就变成了更加直白的道家回向偈,引起了百姓们的阵阵欢呼叫好,声势更盛先前。
几个大和尚一直留意着后面的动静,听得如此,好心情也是破坏殆尽,为首的普正神色虽没变,但心中已是悲意上涌。
“本朝以来,我沙门屡受摧残,国朝初期,朝廷借清剿白莲教之名,屡次进行打压,到了现如今,更有大肆屠戮之举,老僧每每想起前朝佛门之兴盛,都是五内俱焚啊想我沙门弟子,都以慈悲为怀,扫地不伤蝼蚁命,怜惜飞蛾纱罩灯,怎就落得……”
普禅见状,连忙劝道:“师兄勿忧,那些道人只是一时占得上风罢了,最终的结果,还是得看演法。道家素来不重民心民意,不懂得体会民间疾苦,只以卖弄花巧为先,各宗门又不甚团聚,喜欢互相拆台,构不成多大威胁的。”
“希望如此吧。”普正点点头,又摇摇头,“师弟所说也不尽然,包括龙虎山在内,其他道派固然都如你所说,可那个喧嚣尘上的紫阳观似乎……与众不同。”
“师兄是说……”
“那共济社”普正眼中精光一闪。
他低声道:“师弟,等下你去知会各位方丈一声,道门势大,今日沙门想扭转局势,怕是很难,不过,就算失败,我等也不能让紫阳观得意。其他道派纵使得势,也不过是第二个龙虎山罢了,动不了我佛门的根本,但若是那刘同寿入京伴圣,恐怕……”
“谨遵师兄法旨。”
“好在布政司本就早有布置,各道派也各有怨怼于心,我等只需因势导利即可,只要布置得当,却也不难。”
“普禅明白。”普禅躬身应了,就要去传话,正这时,队伍末端突然欢呼声大作,声势之盛远胜从前,众僧皆骇然回顾。
下一刻,他们明白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告诉了他们答案。
“小仙师,上虞小仙师”
第69章 地魁星
第69章 地魁星
其实,刘同寿这次没摆什么架子,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迟到是因为没人通知,再者,他看破了谢家捣的鬼之后,也没心情去衙门敷衍。而游街这种事,一般来说排场越大,越能引人瞩目,刘同寿的紫阳观一共就两个道士,其他随行人等都和道教无关。
两个小道士,到了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之中,恐怕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他才没兴趣上赶子找不痛快呢。
不过,当他带着楚楚,悄然无息的出现在队伍末尾时,却很快就被人发现了,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人靠衣装,小道士头戴纯阳巾,身披大红色鹤氅,手中光华闪烁,却是一柄绿玉如意,这扮相已是不俗,再加上他那张眉清目秀的俊脸,不知爱煞了多少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引起了多少声尖叫。
不过,刘同寿还不是最显眼的,和去余姚的时候一样,楚楚比他更加引人注目一些。女孩头戴玄纱芙蓉冠,身着五色云霞帔,手中还有一把拂尘随风飘动,活脱脱就是一少女版的李莫愁。
所谓物以稀为贵,女冠出现的少,引起的轰动自然也更大一些,再加上美女效应的通用性,两人引起的轰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几乎就在欢呼声响起的同时,长长的仪仗队伍中,也回荡起了各式各样的低骂声,再怎么是方外之人,终究也是人,对被人抢了风头的事实,不可能完全的无动于衷。
“且让你得意一时,待到……哼哼,有你这小贼傻眼的时候。”围观者中,也有人在咬牙切齿。
柴德美也随着谢家一同来了,此时看得分明。虽然那俩小道士相貌与前不同,可那装束却和当日在余姚时一模一样,这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啊
他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明明抓到了对头的把柄,却丝毫奈何不了人家的无力感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这会儿他至少可以把刘同寿杀掉一百遍以上了。
“哼,我们走。”谢敏行原本还打算观察观察敌人,但经柴德美一说,他也是火大,当即失去了耐性。
这一次的布置,他也是信心十足,认为刘同寿没什么翻盘的可能了。
“同寿,你说的陷阱,到底是什么啊?”从昨天开始,梁萧已经将这个问题重复了百多遍了。尽管每一次都被刘同寿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可他还是不肯放弃,因为心里悬着事儿,导致他晚上睡得都不安稳,此刻正顶着俩黑眼圈,象是瘾君子一般。
刘同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回答道:“梁叔,你就不要问了,到了地方就知道了,解释起来很麻烦,你还是等会儿自己看吧。其实,你看我做的那些准备工作,应该就能发现问题了才对啊。”
“准备工作?”梁萧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是说那个大风筝?那玩意是为了破除陷阱用的?”
“嗯,除了这个,还有呢。”
“还有……”梁萧拍拍脑袋,想起来了,“难道你昨天晚上做的那个喇叭也是?我还以为那喇叭是现在用的呢。”
“切,我可是要做大事的小仙师,这耍猴卖呆的活儿也要重视的话,那还混个头啦。”刘同寿撇撇嘴,晒然道:“看着吧,今天大家都会满意而归的。”
说话间,大队人马已经出了城,远远的已经望见了那一片青山绿水,是西湖了。
杭州之美,半在西湖,这里是天下游客向往的圣地,古往今来,无数文人骚客为之倾倒,极尽词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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