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悖论在。朝中也有几个不怕死的官员劝谏过,但无一不是被皇上一句话就给顶了回去:既然不相信有鬼神的存在,又何必停止炼丹?如果相信,为什么又区别对待,不相信王仙师的手段?
这是个哲学问题,和鸡生蛋、蛋生鸡那个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几个冒死进谏的官员一时三刻哪里想得清楚?自然只有讪讪而退一个下场。
不信邪也没关系,嘉靖帝一向有动手不动口的习惯,而且他还奉行斩草除根的原则,敢于在嘉靖朝骗廷杖的,最好先准备好棺材再来。
朝臣们无奈,只能转而从民间舆论着手。
最近,皇上很热衷于笼络民心,在民间的名声也不错,朝臣们试图由此着手,化解这场莫名其妙的危机。天劫是否存在,京城到底会不会生灵涂炭,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例一开,朝纲必然大乱,今后还有谁能制得住那位刘大人?
可他们没想到,刘同寿事先早就有了布置。
一方面,他忽悠嘉靖,说交泰殿实际上也是一件宝物,初建成时,品相普通,故而没有招来天劫,但在嘉靖的道心感染下,已经渐渐有了灵性,所以,即便没有金丹的存在,天劫迟早也会来。
另外,他又散布谣言,说近年来,天灾不断,其实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人的身上!这种言论符合民间一向的认知,所以很快就得到了认可。
那问题就来了,获罪于天的到底是谁?
皇帝虔诚奉天,心怀苍生,无疑是个圣君;大明的百姓勤劳朴实,善良淳厚,当然也都是好人;显然,坏人就是那些贪官污吏!
道家协会的各道派已经陆续入京,成为了刘同寿的帮凶,一帮仙风道骨的老道,说出的话,可信度自然很高。何况,这些也是常识,但凡是个要脸的,谁敢说贪官污吏是好人?上天惩恶扬善,不惩罚他们又要惩罚谁?
与其任凭这些人为恶,致使天灾连绵,还不如借着仙丹、洞天,一起宣泄出来呢,反正,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小仙师和老神仙扛着呢!怕啥?
所以,尽管人心惶惶,民间却没多大怨气,华夏的百姓就是这脾气,但凡有一线生机,他们就会把事情往好处想,这就是所谓的正能量了。
于是,到了四月十五,即丹成的这一天,整个京城才陷入了死寂。
家家闭户,人人自危,百姓们躲在家中祷告,而皇帝则在刘同寿的安排下,携着百官,远远的避到了城外的运河上。在那里,刘同寿准备下了一艘大船,偌大的甲板上,足可安排数十人同时安坐。
这,就是见证天劫的舞台。(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217章 天倾地覆,日月无光
运河两畔,杨柳青青,天朗日清,和风送闲,正是一派好风光。
明媚的春光洒在河面上,漾起了阵阵金色的涟漪,水波轻轻摇动着船只,拍打着河岸,仿佛正在鸣奏一曲江南小调,尽显悠闲之意。
一艘画舫,正静静的停泊在水中央。
画舫这东西,在江南水乡可谓司空见惯,不过在北方却不多见,只有太液池里有那么几艘,是供皇帝和后妃们赏玩的。
而运河,则是京城附近,最为繁忙的水上枢纽,纵有达官贵人想沿河赏玩风景,也不可能搞来这么一艘大画舫,而且还大咧咧的停在河中间。
换在往常,这艘不合时宜的画舫一定会招来众多路人的强力围观,声讨斥骂者肯定也少不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此刻河岸上虽然也有人,不过却没谁敢向画舫方向张望,这些衣甲鲜明的军士,都是背朝画舫,警惕的望向四周。纵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也只能是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回头张望两眼而已。
一直盯着画舫看?不要命了?要知道,眼下,天下最尊贵的一群人,可都在上面呢!其中包括了皇上,两位阁老,六部九卿,侍郎御史,还有一群佛道高人,用个大逆不道的说法,要是有人把这艘船给弄沉了,大明朝局立刻就会崩溃,整个天下都要陷入乱战当中。
这种可怕的事情当然不会发生,京畿周边如今都已经戒严。宣大、蓟镇等边防重镇也接到了圣旨,军将们凛然奉令,严防死守,不给鞑虏任何可趁之机。
凡间的敌人,是不可能威胁到这里的,最大的威胁,是天劫!
这些尊贵的人物。正是为了以防万一,故而才到了这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在船上落脚,同样是为了以策万全。
此次天劫由金丹引起。依照五行生克的规律,来的很可能是雷火之劫。同样依此规律,水上是最安全的地方。火克金。水克火,就是这么个道理。
军士们也很认可这个道理,所以,护卫的队列离河岸相当之近,为了争个最靠里的位置,众兵争得头破血流,甚至还发生了多起斗殴事件。
离得越近,就越方便跳水,雷火来临的时候,就越安全啊!
不光是他们知道这个道理。呆在城里没走的百姓也知道。最近,城里的陶瓷匠和木匠都很忙,水缸、水桶、水盆,甚至连马桶都已经卖得脱销了,就是因为水克火这个说法。
人们都琢磨着。万一老神仙顶不住,大伙儿只能自力更生,到时候大人钻进水缸,小孩钻水桶,也不失为一条生路。至于水盆什么的……人的确钻不进去,但好歹也能装点水不是?到时候往身上一泼。没准儿也能多挣几分生机啊。
相较于小民小兵们的愚昧和盲从,船上的大人物们就精明多了。
除了嘉靖帝之外,这船上就没几个相信有天劫的。练个丹就能遭来天劫?邵元节在京城呆了十多年,练了无数丹药了,京城不还是好好的?纵说邵某法力不济,道行浅薄,可积少成多,怎么也得见点端详才对吧?
可是,这些年大明虽然天灾不断,但京城却一直风调雨顺,安泰得很,天劫之说,实属荒谬。
可还是那句话,不管事情有多扯淡,只要皇上认可,大伙儿就得认真对待。
想反对?可以!不过不能拿圣贤大义当凭据,只能从神道方面想办法;想支持则比较容易,推波助澜就可以了。
比如张首辅做的就很好,民间流言乍起,还没有定论的时候,他就把家人大张旗鼓的送出了京城。朝中大臣都明白,老张这是为致仕做准备了,可普通民众不知道啊!他们只当首辅大人带头开溜,要从天劫下逃出生天呢。
首辅都带头跑了,谁还有心思再争论不休?自家早做打算方是正理。
彻底丢了舆论战场,清流们也不气馁,眼下问题的核心不是舆论,而是所谓的天劫,实际上的障眼法。只要能窥破其中玄虚,再找个不怕死的把事情捅破,就算皇上嘴硬不认账,心里也会生出芥蒂来。
没了圣眷,一个神棍还有啥可怕?
怀着这样的心思,朝臣们的注意力都很集中。
小道士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的目光;一言一行,则是被众人熟记于胸,并反复琢磨推敲,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他也算是享受了一把圣人的待遇。
“陛下,时辰将至,您还有没有什么吩咐?”刘同寿穿了一件八卦道袍,身后楚楚还是当初去余姚骗人的那身打扮,唯一的不同,就是女孩手里捧了把桃木剑。这还是刘同寿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看得嘉靖也是一阵眼皮子乱跳。
“嗯。”嘉靖看起来也有些紧张,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突然指着船舷问道:“那里是在做什么?”
刘同寿叹了口气,一脸的悲悯之色:“虽然师父他老人家以慈悲为念,不惜己身,来拯救苍生,但雷火天袭,乃是天威,他一介散仙,纵有些法力,又怎么抵挡得住?若有个万一……我师徒不过山野闲人,纵死亦无大碍,万一若是惊了圣驾,却怎生是好?所以……”
“所以你就挂个帘子给挡住了?”嘉靖显得有些不满意,他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一道布帘就能挡得住雷火?”
嘉靖虽然脾气执拗,但他的耳根子其实也很软,造谣对他是有影响的。近段时间,邵元节等佛道中人在宫中吹风,朝中又有清流们鼓噪,搞得他很烦。现在,刘同寿又要挂布帘,怎么看。怎么像在玩花样,他自然很是不爽。
“陛下差矣。”刘同寿全然不为所动,“天雷地火,无坚不摧,别说一道布帘,就算是数丈厚的城墙,一样跟纸糊的似的。完全起不到保护的作用。微臣之所以请陛下移驾于此,就是为了避过雷火的锋芒,这里是安全的。”
“至于这布帘……”刘同寿神秘兮兮的一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雷火的杀伤,其实不仅是直接击中才会产生,而是分为几种……其一。被雷火直接命中者,自然化为齑粉,形神俱灭;其二,雷火落地,会化为飓风,席卷四方,挡者披靡;其三,则是雷火发出的强光……”
“最后,雷火本身乃是至刚至阳之物,然则物极必反。阳极返阴,其中还蕴藏有阴火!阴火此物,明面上的威力远不及阳火,实则不然,此物至为歹毒。一旦沾染人身,便如跗骨之蛆,蚀人精元,侵人魂魄,消弭功德……”
刘同寿口若悬河,说的煞有其事。哪怕是最坚定的反对派听了,身上都是一阵凉飕飕的,本来就好这口的嘉靖自不用说,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凝重了。
也就是这里没有第二个穿越者,否则一听就明白了。刘同寿说的这哪是什么雷火啊?爆炸,冲击波,强光,最后还有核辐射……分明就是原子弹么。
“微臣这布帘非是凡物,乃是先师授下的护魂幡,上面有九九八十一道符箓,乃是微臣手书,各道派的长老共同持咒,历经三七二十一日,方才功成,是件法器。此幡能挡强光,亦能抵挡阴火,故而臣方斗胆,以之护驾。”
那布帘黑黑厚厚的,挡光肯定是没问题,至于阴火……咳咳,谁不信可以申请下船么,反正皇帝是信了的。
刘同寿信口胡诌,嘉靖却深以为然,其他人互相看看,倒也没人跳出来找不痛快。
捉贼捉赃,不让神棍表演充分了,还怎么抓他的马脚?何况……
“轰隆隆……”
就在这时,一阵惊雷猛然炸响,在天边滚滚而过,如同远古的战歌一般,充斥于天地之间。透过黑布,依稀可见阵阵闪光。
众人一惊之下,抬头急看时,惊觉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西边的天空中,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云滚滚而来,瞬间就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风云突变!
真是天劫!?
船上一阵骚动,岸上更是惊呼连连。
不少军士甚至不顾军纪,脱下盔甲,扔掉武器,直接跳到水里去了。他们可没有宝幡护体,不自救怎么成?
军官也顾不上劝阻,他们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呢,虽然还没往水里跳,但脚步却已经往那个方向挪了。反正运河的水不是很深,就算穿着盔甲跳进去,也不会被淹死……
京城方向,惊叫声更是惊天动地的,身在数十里外,依然清晰可闻。不过,京城百姓受惊的快,消停的也快,第二声雷响时,就没人再出声了。封神演义里说得清楚,逢天劫时,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容易被雷公盯上,喊那么大声,不是找死吗?
当然,也有人保持着镇定,比如夏言就是。老夏不但没有惊呼出声,或是张皇四顾,而且还与邵元节对了个眼色,两人都是冷笑连连。
小贼确实有些手段,居然算准了这场雷雨,连时辰都估算得这么刚刚好。只可惜,他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邵真人在此道上的造诣,也是天下数得着的!
哼哼,皇上,早就知道会有这场雨了!想靠这点小把戏就蒙混过关?门都没有!
“劫云已至,诸位道友,且各站方位,助贫道施法,共渡此劫!”刘同寿一声断喝,招呼飞云等老道一声,然后从楚楚手中接过桃木剑,脚踏七星,一套太极剑已经使将开来……
没错,就是太极剑,这年头这套剑法还没被创出来,也不虞被人窥破玄虚。这套剑法慢中有快,看起来倒也似模似样,算是跳大神的新思路。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口中歌诀不断,手中剑诀不停,雷鸣电闪中,一式三环套月已经使出。
“大厦将崩兮,人难扶……”黑云压城,烈烈风起,刘同寿舞剑的身影,却让人感受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道家诵经,比之和尚念经,更有美感,也更富韵律,而道家第一经典的道德经,更是蕴含着天地至理。
天倾地覆,日月无光,苍茫天地间,唯有这画舫之上,仍保持着平静与祥和,那里有经声琅琅,剑舞飘飘。rs
第218章 揭开黑幕,疾风骤雨
裹着豆大的雨点,强风席卷而至,惊得众人各自避雨的同时,也将他们从仪式带来的奇异感觉中,解放了出来。
“邵真人……”趁着混乱,夏言凑到了邵元节身旁,轻声问道。
“故弄玄虚!”邵元节面带冷笑,咬着牙吐出了四个字。
“那现在应该……”夏言又问。
邵元节很肯定的说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设法把那块黑幕揭开。只要让皇上看到,京城好好的就在那里,雷火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就大功告成了。不过,揭幕的人恐怕……”
揭破天劫的猫腻,固然能削弱刘同寿的圣眷,但揭破的人,恐怕也会引起皇帝的不满。最严重的情况,这种不满很可能会演变成罢官去职,以至更甚。
能跟过来观礼的,身份地位都不低,三品以下的,就只有翰林和言官,想让这些人当炮灰可不容易。
“无妨,本官心中有数。”夏言一摆手,然后目光在人群中稍微搜索了一下,冷笑有声:“偌大朝堂,正人君子总是有的……”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不是想象中的某位御史,而是身着紫色官袍的侍郎,邵元节微微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夏部堂虑事果然周全,那此事就拜托阁下了。”
“为国锄奸,理所应当。”轻声答了一句,夏言更不迟疑,直接走向了选定的目标,“以中,锄奸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做好准备了吗?”
谢丕精神一振,沉声问道:“计从何出?”
“其实是……”夏言把邵元节的分析简略说明了一下,各中利弊也是合盘托出,最后加重语气道:“你可想清楚了?”
他问的没头没脑。但谢丕却心领神会,对他们这些老官僚来说,很多话原本就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朝中事,就拜托夏部堂了。”
“以中放心。”夏言意味深长的说道:“去了一个探花,自会还回来一个,老夫久闻令孙敏行素有才名,金榜题名之日,应不远亦。”
听懂了夏言的一语三关,谢丕脸上一阵红晕闪过,他供拱手。慨然道:“义之所在,固不敢辞!”
写来话长,但若看在旁观者的眼中,其实就是夏言在人群中游走,偶尔停下片刻,完全看不出异样。除非是那些经验眼光都不在夏言之下的有心人,才能从中看出些门道来,张孚敬就是其中之一。
见谢丕已经开始朝船舷方向移动。张首辅招招手,唤过了孙升,在后者耳边低声嘱咐了一番。孙升神情不见变化。但目光却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待张孚敬说完,他匆匆向刘同寿走了过去。
虽然下起了雨,但画舫上本就有防雨设施,雨势虽大,船上的人倒也不至于直接被淋到,只是避不开被风吹进来的雨点就是了。即便没有这个,为了增强真实感,刘同寿同样要表现得敬业一点,他现在可不是在跳舞。而是在做法事,自然要风雨无阻才对。
“有异动!”
孙升不敢上前说话,只是匆匆在不远处走过,然后打了个事先商量好的暗号。
刘同寿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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