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
所以,他想长生不老,永远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将这份荣光千秋万世的保持下去。
但这是个相当长远的计划。至少是几十年后,才需要认真考虑,眼下最紧迫的,是得到认同。所以,嘉靖一直在折腾礼仪之事,要给老爹老娘弄个名分。实际上,就是他心底的恐惧和隐忧在作祟。
现在,刘同寿让他知道,他是与众不同,上天眷顾的幸运儿!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上苍的预期;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上苍的奖励;只要他持之以恒,后面还会有更辉煌的一刻等着他,他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忽悠的关键,在于有没有说到正地方,而不在于合理性和逻辑性,只要说中了听者的心思,令其愿意相信,那就万事大吉。
刘同寿虽然不是算命的,但魔术师一样是骗子,而且是从视觉到听觉,全方面进行欺骗,魔术师对心理的把握,并不在算命先生之下。
“众位爱卿以为如何?”嘉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他走到了大殿中央,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之下,随之,一道道亮丽的身影在镜子中浮现出来,恍若幻境。
在场的没一个蠢人,先前惊疑不定,主要是因为他们没往这个方面想,现在看到这一幕,哪还有人会不明白?
“陛下人中龙凤,悟道得法,乃是天下幸事,臣等为陛下贺……”尽管还有很多细节问题没搞懂,但并不妨碍众人做出正确的应对。
“哈哈哈哈……”富贵不示人,便如锦衣夜行,嘉靖夙愿得偿,如痛饮佳酿,正是畅快之时,诸人的恭贺如同一杯温水,恰到好处的巩固了一下,于是,久违的皇帝的笑声,再次响彻了交泰殿,回荡在紫禁城。
嘉靖已经喜翻了心,但刘同寿犹闲不足,趁着嘉靖大笑的空隙,他乘胜追击的进言道:“皇上,新交泰殿落成,其实还可以请娘娘们过来,一同庆贺。”
“她们……”嘉靖皱了皱眉,他不是因为刘同寿进言的行为而恼火,而是因为进言的内容。
嘉靖的斋醮活动中,很少有嫔妃们参与的记录,其实倒不是他不喜欢有女人在场,或者又相关的规矩,纯粹就是因为嫔妃们对斋醮的热情太低,参与进来,只会影响他的情绪。
他是皇帝,是宫廷的主宰,无论是何身份,后宫的女人们也不敢违逆于他。不过,女人们天生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就很畏惧,再加上繁琐枯燥,没有丝毫美感,纯粹是折腾人的仪式,哪怕是迫于皇帝的命令,强颜欢笑,她们心底里也是抗拒的。
也不是所有女人都看不出其中的好处,可是,在嘉靖看来,能陪着他参加斋醮,是一种恩赐,不是很得宠的女人,根本就没有资格。然而,以他的审美观,最得宠的嫔妃,通常年纪都比较小。
年纪小,城府就不会太深。
因此,让女人参加斋醮,留给嘉靖的,都是些不愉快的回忆。嘉靖十三年被废的张皇后,很大程度上就是在这方面的表现不好,惹恼了皇帝,这才被打入冷宫的。
所以,刘同寿这个提议很糟糕,若非提议的是他。嘉靖心情也好,说不定当场就发火了。
“皇上,今时不同往日。”刘同寿既然敢提,自是早有成算“从前皇上虽有向道之心,但却不得其法而入,始终在门外徘徊。窥不得本心,又何谈传道于他人,使之欢欣鼓舞?而今。皇上已然……”
刘同寿话没说尽,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已经令得嘉靖精神大振了。没错,这就是验证成果的最好机会!
天赋不等于实力!
尽管在逢场作戏方面,女人们先天有利,但是,和面前这些老家伙相比,他那些女人的素质就差多了。朝堂是一等一锻炼人的地方,这些老家伙历练的时间又长,别看他们一个个喜于颜表,实际上,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就算自己这个皇帝也是拿捏不定。
跟这些人分享喜悦,果然不够痛快,还是同寿这个仙家子弟看得准啊。
“黄伴,张佐,传朕的旨意。让皇后、端妃、宁嫔……过来,记得,不要露了。风,还有……”嘉靖随口点了一大串名字,然后微一迟疑,目视刘同寿。意存征询。
刘同寿会意,赶忙启奏道:“敢教皇上知晓,贫道在殿后已经设下了更衣处所,衣装都已备下,只管让娘娘们来便是。”
“好,很好,你做得非常好!”嘉靖大喜。
他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也不喜欢按照别人的套路走,但是,如果对方本着的是服务于己的心态,准备得越周全,越符合他的心意,他同样也会很高兴的。
黄锦、张佐领命去叫人了,皇上这么高兴,事情可千万耽误不得。几位重臣则是面面相觑,不过,既然娘娘们要来,他们自然也不好在这里碍眼,闪人,是唯一的出路。
“陛下,容臣等告退。”
嘉靖点点头“嗯,各位爱卿且去,来日有暇,朕再与各位谈道说法。两位道长也辛苦了,有了这个好所在,来日在此论道,想必也更有意境,是不是?”
自从进殿以来,邵、陶二人就如同乌云遮顶一般,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听到嘉靖这话,就仿佛从深水浮上了水面,长长的透出口气来。
不管怎么说,皇帝还没有彻底抛弃他们,小道士蹿得再高,哪怕已经到了他们的头顶上,他们依然保留了翻盘的机会!
邵元节躬身道:“正如陛下所言,此间虽是以人力布置的所在,但经陛下悟道,引天地灵气灌注之后,此间已与洞天福地无异,龙虎山虽是天生福地,犹多有不及,贫道衷心为陛下贺。”
论起忽悠的本事,邵元节其实不比刘同寿差多少,两人最大的区别,是信息量的差距。嘉靖的自恋倾向,在他年轻时,表现得并不很明显,偏执也主要是体现在朝政处理上,真正达到大成,是在他的晚年。
相关的典故,刘同寿记得很清楚。
某个夏夜,朱厚熜同学闲坐庭中纳凉,回头忽见桌上多了一个桃子,询问左右,众人齐称上天所降,他高兴了,下旨修迎恩典五日。明日再降一桃,他更高兴了,居然谕礼部告祝太庙!于是,等过了立秋,上天又在褥子上降下了药丸……
邵元节已经放弃了,他不打算继续和刘同寿正面对抗。
小道士蓄势而来,奇招迭出,他根本就招架不住,勉强反击的话,局面只会越来越糟而已。圣旨已出,嫔妃们转眼即至,他连说话的余裕都没有,又哪里有反驳之力?顺着嘉靖的话头恭维几句,就成了他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其他……打碎了门牙往肚子里咽,也只能留待将来再说了。
“洞天福地么?正该如此。”嘉靖频频点头,这也是他深以为憾的一件事。
道藏中的洞天福地都在名山大川之间,京城,乃至京城周边,竟是一个都没有,对于热衷于修道的嘉靖来说,这是一件大憾事。即便他是皇帝,也是无能为力,如今,情况终于得到了改善,这交泰殿,就是他朱厚熜专用的洞天福地了!
眼见俩老道也跟着离开了,嘉靖突然扬声道:“张爱卿且留步,你在宫中稍候,等下朕有话要与你说。”
“老臣遵旨。”张孚敬毫不意外的躬身应道。
第163章 道门三清阁
其他人都出去了,刘同寿也不例外,以他的年纪,本就是最应该避讳的。
反正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刘同寿算是插不上手了,能不能让嘉靖更高兴一点,就得看嘉靖和嫔妃们的互动了。不过,不管怎样,结果只会更好,不会变差,这就足够了。
“同寿,你留下。”
刚走到门口,正在阳光下陶醉着的嘉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皇上……”刘同寿愕然转身。
嘉靖的心理有问题,但智商却没问题,自己的安排是什么意思,他不会一点都没察觉到,这就是他的庆功大会啊!宾主尽欢,尽兴,才是大会的主题,跟自己应该没啥关系才对,现在皇帝突然叫住自己,莫非他是要……
“你做得很好!”阳光下,嘉靖的双眼闪亮,炯炯生辉,看得刘同寿心里直发毛。
嘉靖自私残忍,好色寡义,这些特征已经一一应验了,可是,他应该没有龙阳之好吧?难道是史书记漏了?还是说自己造成了蝴蝶效应?
“贫道只是……”心存顾忌,刘同寿的机灵劲立刻下降了一个档次。
“你实现了朕的夙愿,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嘉靖并没有等刘同寿把话说完,这种自谦的话他听得太多了,绝大部分都是言不由衷之词,没什么可听的,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回禀皇上,贫道……”刘同寿微微一滞。说实话,这事儿他还真没想好。
把握了嘉靖的喜好,并不代表他可以控制对方,只能说,他在取悦嘉靖这方面占了先机,争宠争赢了,如此而已。之后的变化就难说了。刘同寿的对应之策是以退为进,不争功,不贪功。一切都交由嘉靖自行决断。
这事儿本来也很顺利,嘉靖初进交泰殿的时候,由于心情激荡。张口就要册封刘同寿,可谁想到张孚敬突然横插了一杠子,把事情给耽误了。
现在,嘉靖旧事重提,问题就有点棘手了。
刘同寿不会忘记,嘉靖把张孚敬也给留下了,显然有分别问口供,然后汇总核实的意思。别看嘉靖这会儿这么高兴,但弟子进了门,师傅丢过墙这种事也是有的。对面摆造型这位可不是模特,而是刻薄寡恩的皇帝!
说不定他认为自己已经没用了,为了减少一个升天的竞争者,要直接找个机会干掉自己也未可知呢,精神病人和偏执狂都是不可理喻的。这话其实很有道理。
“但管直说,不碍事的。”嘉靖的声音相当柔和,可刘同寿又哪里敢掉以轻心?
谈笑杀人,对嘉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若是他事后核实,发现张孚敬和自己异口同辞。会产生什么结果,真的很难说。
要知道,先前自己可以用了不少手段,吊这位皇帝的胃口,先前有期待感在,嘉靖虽然焦躁,情绪却还算稳定。可现在自己的招数用得差不多了,嘉靖貌似也恢复了平时的状态,这就有点麻烦了……
心念电转,只在一瞬间,刘同寿的反应也是相当之快,他抬手一礼,沉声道:“贫道斗胆,想请皇上答应贫道一个请求。”
“哦?说说看。”身处殿内最亮堂的地方,嘉靖脸上的表情也是分毫毕现,他的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
一边留意着嘉靖的神情,刘同寿缓缓说道:“皇上明鉴,贫道在杭州的时候,做事胡闹荒唐,曾假借为皇上效力的名义,组建过一个道家协会……”
“朕知道。”嘉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却多了些自得之色。神仙弟子又怎样?在皇权的威严下,世间万事都无所遁形。
“小道做事荒唐,不过皇上洪福齐天,阴差阳错的,这协会倒是为皇上悟道出了不小的力。”
“哦?此话怎讲?”这个答案出乎了嘉靖的预料。
他发现,自从跟刘同寿见面以后,意外这种情绪就接连不断,偏偏这种感觉还不会跟平时一样,令他讨厌甚至恼怒,反而总是能勾出他的兴致来。
“我道家传承可以上溯到先秦百家,乃至东西周,乃是世间一等一教派,其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之处,远非其他宗派可比……”此言一出,嘉靖听得微微颔首,意表赞同。
刘同寿见状,心下大定,当下抖擞精神,更加卖力的忽悠道:“三千大道,多已失传,但小道技法,却衍生了无数。比如贫道改造这交泰殿,用的材料,就是来源于此。”
“你是说,这些银镜?”嘉靖环顾左右,缓缓问道。
刘同寿从容答道:“皇上英明,这些银镜的制法,乃是先制出平板状的琉璃,然后在背面附上一层汞……琉璃乃是透明之物,而汞则是闪亮之物,故而能以镜面映影,直指本心。”
“这许多的琉璃?那耗费……”嘉靖倒抽了。冷气,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也就是登基之初,他懵懂了一阵子,被士大夫们给坑了,现在他已经很清楚银子的重要性了。琉璃那东西工艺复杂,价值几乎和宝石相当,这么大的数量,那耗费的是何等惊人?
惊讶只是一时,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咦,不对,黄伴动用的银钱分明没这么多,而且那些材料……”
“皇上明鉴”刘同寿油然一笑:“那些材料其实和烧制陶瓷的大同小异,实际上,连烧窑和工序都没有多大区别,只要捅破了这中间的那层纸,普通的东西,就可以变成宝!达成这个效果的,就是道家的秘术!”
“喔!”嘉靖来精神了。
他很看重银钱,但他到底是皇帝。受世风的影响也不小,对工匠技艺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不过,现在刘同寿把玻璃、镜子什么的,跟道家秘法扯上了关系,他就兴致盎然了。
刘同寿肃容道:“三千大道,乃是根本,犹如帝王;八万四千法门。则是辅助,如同臣佐,将种种法门结合起来。可以产生惊人的效果,一如皇上今日悟道一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嘉靖点头不迭。连连赞叹有声。
“皇上生有宿慧,只管安心修炼,体悟天道便可,不过,这些旁枝末节的小道,也须得有人研究,以作辅佐。是以,贫道敢请陛下,请陛下下旨,给道家协会正名。并且以此为依托,广招天下道门的能人异士入京,互通有无,完善道法!”
“准!”嘉靖的回答干净利落,掷地有声。
刘同寿又道:“如此大的机构。非皇上不能主持,所以……”
“可是,同寿,你也说了,朕应该专心修炼,这些琐事……”嘉靖皱皱眉。很是为难。他连朝政都是强打精神在打理,又哪有空理会这些工匠……哦,不,是道门小术呢?
“还是同寿你代朕打理吧,你先前做的不就很好吗?”
刘同寿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可,皇上,万万不可啊,小道年幼识浅,又岂能服众?再说,当日,小道曾当众说过,不会充任会长,现在出尔反尔,失信于人,这……其实,以天下之大,除了皇上,原也没人能当得起这会长之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同寿的恭维恰到好处,嘉靖一时也是微微醺然,对识情识趣的小道士,更是越看越爱,看着看着,他就联想到了曾经的最爱——张大学士了。
先前,他确实在怀疑张孚敬,怀疑他勾结刘同寿,别有用心什么的。不过现在被刘同寿这么一打岔,他的疑心去了大半,没跟张孚敬谈过之前,他不可能完全释疑,这已经是刘同寿能取得的最佳战果了。
这个联想勾起了他的回忆,想起张孚敬当年的种种好处,嘉靖念头一转,有了主意:“这样好了,道家协会,身负天下道门之望,确实不是寻常人担当得起的。同寿你本是合适的人选,但你说的也有道理,你这年龄终究是个问题。这样好了,这会长之名,朕就担下了,不过,朕乃是天子,日理万机,很忙的。会中的小事,就设立个……三清阁,选出最负名望,最有能力的三个人管理,嗯,同寿你就是三清阁首席真人,就这样。”
皇帝果然没担当,偷懒都偷得这么明显……
“皇上英明。”刘同寿暗自腹诽了两句,面上却是微露喜色。
他挤兑嘉靖入伙,为的就是规避风险,同时再拉一杆大旗,以求名正言顺的把班底拉起来,嘉靖这个提议正中他的下怀。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朕先警告你,不许扯着朕的虎皮胡作非为,不然……哼哼!”嘉靖只是懒,却不笨,刘同寿的喜色虽是一闪而过,却依然没逃过他的眼睛。
“瞧您这话说的,哪儿能呢?小道我就不是那种人。”刘同寿委屈道。
“不是才怪。”嘉靖哼哼一声,却也没纠缠这个话题。
有所求,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