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他要顾全大局。
最后,他不负责的说道:如果你有想法解决这个难题,那就等你自己上位了再说,老夫已经行将就木,却是禁不起这种折腾了。
一句话,直接把刘同寿给说无语了。
眼下,刘同寿也只能看着这具体而微的大明朝堂众生相愣神了,张孚敬改变不了,他就能吗?小道士没啥信心,比起忽悠皇帝,这活儿的技术含量可高多了。
诸人就位,准备就绪,景阳钟悠然响起,养心殿方向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黄罗伞盖也是依稀可见,嘉靖来了。
刘同寿不敢怠慢,与张孚敬对了个眼色,连忙转过身来,最后梳理了一遍思路,然后在轰然一片的山呼万岁声中,他躬身施礼。
“众卿免礼。”嘉靖表现得还算镇定,但他的下一个动作却暴露了他急切的心情。只见他一个箭步就到了刘同寿面前。“同寿,朕斋戒沐浴已毕,时辰也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刘同寿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禀陛下,正如陛下所说,已经可以开始了,不过……”
“不过什么?”嘉靖的怒气值又开始上升。饶是近侍们明知刘同寿前些天做过什么,也深信他能从容化解,可还是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逗皇上玩?这是刀尖上跳舞啊!稍一疏忽。就会被万刃穿身!
刘同寿抬眼看看,然后摇了摇头:“皇上,您这着装。有些不大对头。”
连张孚敬和汪鋐的冷汗都下来了。
汪鋐当年也是亲自上过战船,冒着弗朗机人的炮火,指挥海战的,相当豪气的一个人。可即便是那样的危险,也未能让他动容,这会儿他却感到双股在战栗!
皇上明明都说了,他已经斋戒沐浴了,衣服也是那种不合宫廷规矩,更像是道袍的玩意……而且,他已经很急了。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犯得上吗?
“不对头?”嘉靖果然怒了,他指着刘同寿的鼻子,高声怒吼道:“怎么不对头!刘同寿,你要是不给朕说出个道理来,别以为……”
刘同寿赔笑道:“陛下息怒。小道已经想到了此节,所以特意为皇上准备下了法袍,若是皇上不嫌弃……”
“法袍?象你这样的?”嘉靖斜楞了刘同寿一眼,余怒未消的样子。
“哪能呢?”
刘同寿玉如意一摆,煞有其事的说道:“小道穿的这个,不过是图个鲜亮好看。骗骗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皇上哪能穿这个啊?小道给皇上备下的法袍,乃是……诶,小道口舌笨拙,说不清楚,还是皇上自己去看看吧。不但美观大方,还有利于沟通天地,窥视本心。若是不满意,认打认罚,小道绝无二话。”
但凡对刘同寿有了解的人,听了他这番话,都在翻白眼,你若口舌笨拙,这天下间还有油腔滑调的人么。
“你有异议也没用,若是不好,看朕怎么收拾你。”嘉靖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口气恶狠狠的。但脚下的动作却出卖了他,只见他随着刘同寿的指引,毫不迟疑的往乾清宫去了,显然,他对那套法袍很有兴趣。
皇帝换衣服去了,现场一片寂静。
陪着皇帝来的邵、陶俩老道,以及黄锦等人还好,他们已经见识过几次了,对刘同寿摆布皇帝,后者还乖乖听话,多少适应了些,见怪不怪了。其他人却顶多是耳闻,第一次亲眼见到,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都只有被皇帝摆布的份儿,努力迎合还迎合不来的,反过来摆布皇帝?这种事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结果刘同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做到的!
夏言的脸本来就挺黑,这会儿更是黑得跟锅底似的,若是额头上贴个月亮型的贴纸,活脱脱就是一包龙图。
张孚敬则是反之,老头笑得这叫一个欣慰,甚至还不顾旁人的眼光,跟汪鋐低语了几句。
“如何?宣之,老夫这学生还成吧?”
汪鋐对老上司很了解,知道对方不是那种心里放不下事儿的人,他会这样表现,只能说明他高兴得狠了。当然,他确实有高兴的理由,刘同寿有这样的手段,如果张孚敬的计划得以实现,那前途自然一片光明,倒也不辜负张孚敬这片苦心。
“阁老明见万里,小弟佩服之至。”他由衷的附和道,随即又是话锋一转:“不过,到底能否成事,还得看……”
“放心,放心,老夫这弟子,是个有章法的,没什么可担心。”张孚敬笑着摆了摆手,汪鋐还待再说,乾清宫那里却已经有了动静,他只能压下疑虑,肃立如初。
不过,当他看到打头从乾清宫出来的嘉靖时,好悬没一跟头栽倒在地,这,这还不如刘同寿身上那套呢!这简直就是……
他惊讶,那边邵元节则是脸色大变,一下子由红转白,又白转绿,像是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让人怀疑,他会不会下一刻就蹬瞪腿,挂了。
不单是他,陶仲文的表情也像见了鬼似的,或者说是看到末日降临的一般。
见微知著,他们确定无疑了,小道士的王牌是针对而来,而且完全压倒了他们手里的那张,因为皇上身上穿着的,是八卦道袍。
说得清楚一点,就是道藏中,太清道德天尊,也就是俗称的:太上老君常穿的那件道袍!
其他人没这二位那么熟悉道家典故,但只要看看嘉靖眉眼间的喜色,就足以让他们判断形势了。毫无疑问,皇帝很高兴,这件法袍不是普通的道袍,而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的那种!
刘同寿象是完全没看到嘉靖的表情和衣服,也忘记了刚刚的话题似的,他一脸肃穆的走到交泰殿前,左手化掌竖在胸前,右手持着玉如意虚引,肃声道:“陛下,吉时已到,就请入内,指问本心,沟通天地罢。”
“嗯。”嘉靖扫了刘同寿一眼,流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眼神。他整了整衣冠,然后点头举步,脸上略带紧张,和那些步入会试考场士子倒有几分相似。
嘉靖从刘同寿身边擦身而过,陶、邵二人紧随其后,可他俩却没能跟上,因为小道士玉如意一摆,把他俩给拦住了。
“刘道长,你为何阻拦我等?”邵元节怒目相向。
刘同寿冷眼相对:“贫道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自问本心,才能沟通天地,在这期间,需要绝对的肃静才好,岂能有外人在侧?干扰了陛下冥思,产生了谬误,你能吃罪得起吗?”
“圣驾单独进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哈,邵真人,你认为贫道会在里面设下机关陷阱,对皇上不利吗?笑话!且不提贫道的忠贞之心,你且说说看,那样做,对贫道有什么好处?贫道虽然仗着先师的余萌,懂点道法,但终究不过是凡人,谋逆这种大罪,你以为贫道能吃罪得起吗?”
败局已定,若能跟在身边做些干扰,也许还有转机,邵元节当然不肯放弃,他愤然争辩道:“谁知道你是不是……”
“好啦!”双方争执一起,嘉靖就停下了脚步,他阴沉着脸听了几句,很快就有了判断:“这里是朕的紫禁城,同寿也是赤诚之子,能有什么干碍?邵、陶二位道长且在外间等候,待朕冥想之后,再做商议。”
“贫道遵旨。”皇帝的语声不高,语气却斩钉截铁,邵元节不敢再争,只能狠狠瞪了刘同寿一眼,讪讪退下。
嘉靖深深看了刘同寿一眼,然后大踏步的步入殿中,两扇厚重的大门随之关闭,发出了‘砰’的一声大响,在万籁俱静的殿前广场上空,回荡不休,在场众人的心神都是为之一震。
随后,广场再次恢复了平静。
因为心情不同,每个人对时间的感觉也不一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广场的平静再次被打破了。
一阵放纵至极的大笑声,带着一股疯狂似的意味,穿透了厚厚的砖墙,穿透了厚重的殿门,就那么突兀无比的传了出来。
声音熟悉而陌生。
说是熟悉,因为那是皇帝的声音没错;说是陌生,是在场众人,没有任何一人听过皇帝这样笑过!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震得众人七晕八素,震得众人思考不能!
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殿门前的刘同寿身上,后者脸上云淡风轻,全无所动,对他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可对众人来说,这一切都是那样的匪夷所思!
第160章 嘉靖悟道,大功告成
笑声依然持续着,偶有间歇,也不是因为嘉靖累了,所以停下,而是他在呐喊着些什么。众人震骇之余,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
最先动作的,是司礼监秉笔张佐,他担心嘉靖的安危和身体,想着至少要从门缝张望一眼,看到嘉靖没事才安心。
“万……”脚刚踏出,还没落地,他就被人给拉住了,回头一看,黄锦正冲着他微微摇头。
“张老哥,你若信我,就不要去,如果去了,你别怪兄弟没提醒过你。”黄锦的声音尖细,几至微不可闻,但张佐却清清楚楚的听在了耳中。
“可是……”黄锦说的话,当然很有权威性,可嘉靖的状态实在太吓人了,张佐转头看看,疑虑难消。
“看在这几年的交情的份上,兄弟再提醒老哥一句……”黄锦手上用力,把张佐扯到了身边,附在耳边一字一句道:“正德十六年,在钟祥时,万岁爷都没笑得这么开心……言尽于此,老哥请自便吧。”
张佐一个激灵,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把身上的内衣给都彻底打湿了,只觉从头到脚都是冷冰冰的。这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太可怕了,正德十六年的钟祥?那是皇上月跃龙门的一刻,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藩王世子荣登九五之尊的一刻!
比那时还兴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莫非真的要得道飞升了不成?
他不认为黄锦会骗他,和秦福差不多。他也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了,经历过五位皇帝,早就看破了世事。
他能占据司礼监秉笔这个位置,靠的是资历和小心,前朝煊赫一时的八虎的下场,他时刻都记在心里。他对黄锦极为尊敬,不但没用身份压制过对方。还处处给对方提供便利,因为他知道,他们这些老人迟早要被淘汰。能提前卖点人情出去,又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黄锦也骗不了他。
在他服侍过的五位皇帝当中。就以当今天子的性子最为阴沉,城府最深。因为脾气暴躁,所以不能说嘉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那种人,但他很少表露出阴沉以外的情绪。
会心的微笑,示好或者表示赞赏的淡笑,开心的大笑,这些都是极为罕见的,或者应该说从来都没有过,至少以他张佐所知,是没有的。
现在。皇上笑得是那么的酣畅淋漓,是那么的肆无忌惮,可见他的喜悦之情到底有多浓,已经让他无法自控了!
要是有谁真的不开眼,就那么闯进去……他又是一阵颤抖。皇上八成不会笑着跟那人分享喜悦,把那个打断了他兴致的蠢材碎尸万段,凌迟处死,这才是皇上的作风!
“黄老弟,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但请吩咐即是。”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张佐真心诚意的向黄锦躬身一礼。
黄锦满面春风:“老哥言重了,咱们都是为万岁爷效力的,能让万岁爷开开心心的,就是咱们最大的幸福,又何分彼此呢?你说是不是?”
张佐唯唯称是:“是,是,黄老弟果然深明大义,堪为我辈楷模。”
冯保就站在黄锦身后,听了这话,也是直翻白眼:咱还以为只有自己这样的,才会虚心学习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干爹这一把年纪的老家伙,也会剽窃啊!同寿兄弟果然学究天人,在逢迎拍马一道上,也是大有研究,孤阳不长,吾道不孤啊。
本来还有其他人有跟张佐类似的想法,可当他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之后,一个个却是都缩了回去。开玩笑,本来大家心里就不怎么托底,张佐黄锦又是这般作为,谁也不傻,干嘛要自寻不痛快啊?
在疑虑纷纷,以及心惊肉跳之中,笑声终于渐渐停下了,众人也听清楚了嘉靖喊的是什么。嗯,皇上似乎还没到飞升的当口,但是他肯定领悟了什么,因为他重复最多的三个字就是:朕悟了……
又过了一会儿,殿门轻轻响了一下,侯在大门两旁的健壮宦官知道皇上要出来了,连忙将大门拉开。
吱呀声中,大门缓缓开启,嘉靖那张让人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一点点的重现在众人面前。
皇帝的脸色不是太好,脖颈以下都显得相当苍白,冠发服饰也显得有些凌乱,显然是笑得太久,累的。不过,从两颊开始,他脸上却满是红晕,尤其是那双通红的眼睛,让人触目惊心。
“同寿,你做得好,很好,非常好!修道,修的果然就是本心,念头通达了,才能超凡脱俗,否则,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南辕北辙。”嘉靖却没什么自觉,他第一眼就找上了刘同寿,对小道士赞不绝口。
囧,念头通达?皇上你果然悟了,无师自通哇!刘同寿心中惊异,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毫不居功的谦逊道:“能不能悟道,全靠各人的宿慧,皇上您能有所领悟,那都是您的缘法,小道只不过稍稍起了个提示的作用罢了。”
见刘同寿不居功自傲,嘉靖更满意了,他就喜欢这样的。
先前他还没这领悟,现在他却很笃定,自己和上天之间的沟通,不需要要中间人,可以直接进行,这才是真正的仙缘!
“契机也是很重要的,上天假手于你,赐福与朕,那是因为你也有宿慧,和朕一样!”嘉靖又把赞誉的等级抬高了一级,嗯,应该说越级提升,他都把刘同寿跟他并列了。
“不敢当皇上的称赞。”刘同寿当然不会大咧咧的应下来,这话里有个大坑,傻子才会往里面跳:“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道靠的是先师的福泽。而皇上却是自行领悟,效果似乎差不多,但寻根溯本,却有如天差地别。”
“哦,此话怎讲?”嘉靖兴致极高,旁若无人的和刘同寿探讨起来。
“先师点化,虽然也是难得的机缘。可终归是靠外力所致,自身的潜力没有激发出来,将来纵使当真有幸追随先师。成就也是有限,因为潜力不足。但陛下却是不同,契机不是外力。只是提供了一个引子,陛下全凭自身领悟,潜力尽数激发,将来的成就自然不可限量。”
见嘉靖神色中的喜意越来越浓,几至难以掩饰,刘同寿又加了点码。
“简而言之,小道就如同官宦世家子弟,锦衣玉食,条件优渥,比起寻常寒家子来说。成功的比率更高,但成就的高度却有限;而陛下则是寒家子弟,凭自己的努力,十年寒窗,厚积薄发。最终一朝成名,成就当然远在小道之上!”
刘同寿这个比喻其实不算很恰当,寒家子的成就未必就比世家子高,只不过久贫乍贵,跟让人喜闻乐见罢了。
不过,合理性神马的本来就不是嘉靖关注的重点。只要这番话逻辑上说得通,比喻够形象,说到了他心坎上,这就足够了。
寒家子取得成绩,本就比世家子为难,刘同寿这是在自承自己不如嘉靖,但他的说法很巧妙,既没有恭维造作的痕迹,也和事实丝丝入扣。那厚积薄发四字,更是如纶音仙乐一般,使得嘉靖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
想到自己修道多年,一朝开悟,成就还在刘同寿这个神仙弟子之上,嘉靖心里这份舒畅已是无以言表,用龙颜大悦根本没法形容他此时的激动。
“好,好,好……”像是失去语言能力了似的说了一连串的好,嘉靖突然一抬头,他要和其他人分享喜悦了,“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如何?尼玛,你俩说的到底是啥,有谁听懂了吗?众人骂娘的心都有了。也不解释一下,也不让咱们进去瞅瞅,你俩说的倒是挺欢乐,可是这没头没脑的,算是怎么个事儿啊?
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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