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是用来教人,而不是藏在房里。再好的书,失去了它教人的意义,也只是废纸罢了。”
余少白拱手说道:“晚生受教了。既然如此,我便说了。如果我向皇上上谏,秦始皇的方法可以借鉴,对于朝廷认命的官员都要由皇上亲自认命,不能经由其他官员之手,唐宋殿试也不能舍弃,可以将举荐的后生宣进京城,由皇上亲自面试,有没有真才实学,一试便知。”
“皇上日理万机,若是抽不出时间殿试,又该如何?”
“皇上抽不出时间,可以让京城名儒们做考官,只是皇上似乎并不怎么喜欢文人。”
余少白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宋濂脸色微变。抬眼看向那少年郎,笑道:“你能说出这句话,看来你对朝堂之事了得的真是不少。没错,皇上完全可以把事情交给名儒们,却只信淮西武将,对于文臣唉~”
看着宋濂叹气,余少白知道他心里苦,身为开国文官之首,最后只做了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官阶大小不是重点,只是从中可以看出皇上对文人的轻视。若说比他更苦的人,也有~那就是刘基。功劳不比李善长小,最后却只封了诚意伯,这憋屈只能自己尝。
“皇上若是真的重视文人,也就不需要科举,招贤榜一贴,从者如云,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听到这话,余少白微微点了点头。朱老爷子本身是泥腿子,他从心里讨厌文人,说白了还是因为自卑,总感觉文人看不起他这个放牛娃出身的土皇帝。
而大明各地的名儒们确实不太买朱老爷子帐,刚建国的时候,招贤诏书发了,京城倒是会聚了不少儒士,但大儒们都没来,不是退隐山林,就是在家修书,没有一个打算辅佐他的,最后朱老爷子只有派人去请,即便三顾茅庐有的名儒还是不愿意去,这才使得大明建国后官僚队伍人员缺少,开了科举,连续考了三年,不看质量,只要数量。
“晚生觉得每个朝代刚建立的时候,掌权者都是会重视武官。文官治世,武官安国。现在大明仍处草创之期,北有残元,南有梁王,边境未安,国基未稳,武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是文官无法比拟的,不过武官比文官要惨一些。”
宋濂笑道:“这点确实如此,等到大明敌人消灭殆尽,便是文官治世。武将们的价值也就难以再体现出来,可惜老夫应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大人何出此言?”
“老夫已经厌倦了朝廷纷争,头上顶着开国文臣之首的名号让我如履薄冰。老夫曾向皇上请求告老还乡,却是不允,只能继续呆在京城那个是非之地。”
听到这话,余少白心里叹了口气。宋濂如此淡泊名利的儒士,最后还是死在朱老爷子手里,要怪谁要怪就怪宋濂那个不争气的孙子。
“有些人想法设法离开朝堂,有些人挤破脑袋想要在朝堂任职。和大人一比,少白自愧不如。”
“哦?你也想去当官?”
余少白笑道:“这天底下的年轻后生刻苦读书,目的都是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真正为民的十不存一,晚生原来只想娶个媳妇,传宗接代,奉养娘亲,平淡过完一生。只是我那未来岳父大人,非要我当官才肯将他女儿许配给我,我这才想着当官。”
“你倒是够坦诚,是想让老夫为你写一封举荐信吗?”
余少白拱了拱手:“晚生可不敢,当官对于晚生才说其实并不难,只是做一个清官很难。”
“那你觉得清官该是什么样的?”宋濂饶有兴趣的问道。
余少白沉思了一番,缓缓说道:“要比贪官还贪,比恶吏还恶。”
“哦?”宋濂没想到他是这个说辞,“比贪官还贪,那不就是大贪官吗?何来的清字?”
“民间有这么一句话说的在理,好人命皆短,坏人存千年。清官为什么这么少,因为选择做清官,就要面对一群贪官,如果你没有他们坏,你怎么赢他们。他们贪是取之于民,用之于己。真正聪明的清官是掏出贪官的钱袋,用之于民。”
宋濂闻言不禁笑出声来,“不错,你果然与众不同。现在天气正好,你与老夫一同去那青萝山,如何?”
余少白忙站起身来,“那就多谢大人赠书了。”
二人一同出了宋家院子,坐上马车赶往青萝山,一路上余少白注意到路边村落里不时传来哭声,宋濂眼花耳朵也不好使,自然没有注意到,余少白却是看的清清楚楚,一路上的村落似乎像是发生地震似的,茅草屋都塌了。
莫非是因为那场冰雹?余少白这才意识到昨天晚上下的冰雹或许是场天灾,而他不知道的是,浦江并不是这场天灾祸害的最严重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青萝山脚下,看到周围断落的树枝,余少白脸色微变,一旁宋濂总算是意识到昨天冰雹危害有点大,伸手指着远处,急道:“赶紧走,老夫那藏书楼可千万要挺住啊~”
看他颤颤巍巍的走在泥路上,身后仆人不靠谱,连摔了几个跟头,余少白生怕他也摔倒,忙来到他身前。
“大人,我跑的快,让我背您吧,这样速度快点。”
宋濂抹掉脸上的汗水,心里担心的紧,便让余少白背着他。
余少白本可以使用轻功,不过怕吓着大人,毕竟文人不太喜欢武人,余少白只是在山路不停的纵跃,一跃两丈。
即便如此,宋濂还是有些吃惊,余少白只说是自己跳的比平常人远些罢了。很快余少白便停在了一处阁楼前。
宋濂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看自己的藏书楼,总算是松了口气,幸亏藏书楼旁有几棵大槐树将冰雹挡住,要不然这年久失修的藏书楼恐怕就要被砸塌了。
“大人您这藏书楼都不锁门吗?”
听到余少白这话,宋濂看向木门,不禁一愣。“这门怎么自己开了?”
“不会是进小偷了吧?”
被余少白这么一提醒,宋濂慌了神,左右看了看,拿起一根木头便冲了进去,把凶狠的模样把一旁余少白吓住了。这还是他心目中的大儒吗?也太吓人了吧?或许这就是书的力量,让人疯狂。
余少白赶忙追上去,刚爬上二楼,便看到宋濂追着一个老者在书架之间喊打,他有些疑惑,因为从他们的对话,似乎相识。
“你给老夫站住!谁让你进来的!”
“宋濂!老夫看你的书,是你的荣幸,你还矫情起来了。”
“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位后生,你来评评理,这姓宋的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那老者站在余少白后面,喘着粗气说着。
“余公子,你让开,让我打死这老家伙!”
余少白夹在二人中间,实在无奈。最后只能高声说道:“两位!都消消气!咱们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身后那老者听到这话,笑着说道:“我给这后生一个面子,宋濂你都一把年纪了,别那么小家子气。”说话间他已经坐在案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完全无视了宋濂的怒火。
余少白忙拦住宋大人,劝说道:“大人,他不请自来,理都在您这边,你急什么?要急也是他急,要是传出去,他可就晚节不保了。你说呢”
听到这话,宋濂微微点了点头,将木棍交给余少白,整了整衣服,一脸不屑的坐在那老者对面。
那老者却是伸手指着余少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这后生,你怎么帮他?他就是一个老犟驴,脾气倔的要死,你以后绝对没什么出息?”
余少白被这老者说的有点尴尬,只能拱了拱手,“晚辈只是实话实说,此地是宋大人的藏书楼,您不请自来,便是私闯民房,不问自拿,便是偷。”
“这是书,不”
老者还没说完,余少白就说道:“即便这是书,也是宋大人的私人物品,你可以当面借,背地里拿便是偷,说破天还是偷。”
“你你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宋濂,你从哪里找来的后生,怎么也不知道礼数?他怎么可以这么说老夫!”老者那颗玻璃心似乎被偷这个字眼刺激到了,拽着宋濂衣袖,情绪有些激动。
宋濂抹了抹脸上的口气,一把推开他。“你还好意思说礼数,你好歹也是名声在外的文人,却是为老不尊,能怪得了别人?”
名声在外?余少白听到这四个字,这才想起来自己面前的可是宋濂,能和他熟识的同龄人,定然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想不出来,明初有哪位文人是这个样子的?也太毁形象了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文武双全()
“宋大人,这位是?”
听到余少白的问话,宋濂才知道自己刚刚说漏了话,笑道:“他就是一个村野老夫罢了,没什么稀奇。”
对面老者一听不乐意了:“你敢说我村野老夫!”
宋濂瞪了他一眼,那老者一脸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老夫可不敢在你面前称一代文豪,后生,老夫九灵山人戴良。”
额
余少白摸着额头,心里正犯着迷糊,戴良?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那个我该称呼您什么?”余少白拱了拱手。
“你喊九灵山人就行,不过你怎么不吃惊呢?我的名字应该很响啊?”
对面宋濂笑道:“余小友对老夫名号可是如雷贯耳,说不定压根就没听过你的名号。”
“怎么可能?浙江一带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我?余少白,你说我的名声响,还是宋濂的名声响。”
听到这话,余少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犯难了,自己压根就没听过戴良这个人啊。
“你不用怕,这老家伙打不过你,你大胆的说,老夫听着要是高兴,就给你画一幅画像,再提诗一首!”
哦?余少白顿时来了精神,“老先生,你没有诓在下?”想到此人是宋濂的挚友,想必也是位有名的文人,自己恐怕是孤陋寡闻,人家随便一幅画都可以当做传家宝,他哪里会不动心。
宋濂一听这话,见余少白表情变了,叹气说道:“你这么做有意思吗?要真比,就公平公正的比,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真是丢浙东文人的脸面。余少白,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字画,不过这藏书楼的书你可以随便再挑一本,仅此而已。”
咳咳~
戴良一口酒喷了出来,伸手颤巍巍的指着宋濂,“你你可真无耻。”
“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彼此彼此。”
看着二人又开始斗嘴,余少白有些崩溃,这历史确实改变了,自己再不拦着,他们两个大人物恐怕就要落下神坛。
“两位!请听我一言。古往今来,名儒文豪众多,谁敢说自己是第一,我觉得还是谦虚点好。像您二位,已经站在了大明文人巅峰处,高处不胜寒,多一个伴也是好的,可能独领风骚会大快人心,但没有对手也是孤单得很。二位就别争了。”
戴良和宋濂忽然笑了出来,对余少白露出赞赏之意,“宋濂,你这找来的小友倒是有趣的很,比你孙子强多了。”
“你别提那小子,都而立之年,还是一事无成。”
余少白听到这话,才知道刚才这两人是在开玩笑,或者是在考自己的反应能力,貌似自己表现的还不错。
“咳咳,二位大人刚刚说的话还作数吗?”
宋濂笑道:“我不像他小家子气,你去藏书楼随便挑一本,不过二楼的就算了,你去一楼找吧。”
“你还说自己小家子气,二楼是孤本,一楼是你自己的字画,好意思让人去挑?”
听到这话,宋濂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余少白也知道这些书在宋濂心里比命还重要,出言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大人能送书,我已经感激不尽,我现在就去一楼挑。”
“慢着你光问他要,怎么不问老夫要字画?”
余少白疑道:“您现在有字画吗?”
“你站着别动,我给你画幅像,保证你这辈子吃喝不愁。”
哦?余少白这才明白之前他说画像,是要画自己,他忙站到对面,问道:“我是站着,还是坐着?”
“随你。”
余少白从身后拔出飞霖剑,一手捧着论语,一手拿着飞霖剑,摆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潇洒的动作。
看到他手里的剑和书,杨维桢脸上露出沉思状,抬眼看向宋濂。“这后生志向不小啊”
“文可治国,武能安邦。他要文武双全,不是燕雀之志。”宋濂点了点头,有些赞赏的意味。
“老先生,好了没?我有点撑不住了。”
“坚持等我画完这条腿。”
“老先生我腿好像抽筋了。”
“坚持我马上就画完你这剑了,不过说起来你这剑还真是漂亮。”
“老先生好了没?该吃中午饭了吧,我都饿了。”
“其实早就画好了,我只是在等它干罢了,你过来看看。”
啥?余少白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胳膊和腿,这画像也折磨人,足足画了一个时辰,差点抽筋疼死。
而就在这煎熬中,余少白总算是想起这戴良是何人,在明史里提到过此人,戴良学经史古文于柳贯、黄溍、吴莱,学诗于余阙,和宋濂算是同门,博通经史,旁及诸子百家,诗文并负盛名,其诗尤胜,确实是明初有名的文人。
余少白来到案前,拿起那字画,不禁惊叹道:“老先生!您这画工也太厉害了吧,里面的人如同活了一般,就是这人不太像我。”
“什么!”宋濂都有些疑惑,画的挺像啊,那戴良更是受了刺激:“怎么可能不像?你仔细瞧瞧。”
“这哪里是我,太娘了。你能不能再加几笔,把我画的雄伟一些。”
娘?戴良不懂啥意思,但知道雄伟。“好了,这样总行了吧。”他在画像上写了八字。
“文可治世,武能安邦?”看到这八字,余少白有些发愣,何止是雄伟,简直是霸气侧漏啊。有了这八个字还有戴良的亲笔签名和盖章,就是他的金字招牌啊,谁敢不服,他亮出字画,戴良认证,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他在那里傻乐什么?”宋濂小声道。
“自然是因为我这字画呗,正常反应。”
听到二人对话,余少白回过神来,将字画收好,朝戴良拱了拱手:“多谢老先生赐画。我现在便去一楼。”
看他迫不及待的离去,戴良摇了摇头:“小家伙好没眼力,宋濂的字画哪有老夫的字画值钱,至于这么急切吗?”??
他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说给宋濂听的,果不其然,宋濂听到这话很不服气:“你别以为老夫不敢跟你争,若是论字画,你我不相伯仲罢了。”
“嘿~你可真不要脸,有能耐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好!我杀得你心服口服。”
说完两个加起来一百三十多岁的老者坐在了棋盘上,开始了又一轮的博弈。
余少白抱着画像来到一楼,看着书架上的一本本书,墙壁上还有一幅幅字画,他有些目不暇接,不知道该选哪一幅。
忽然他脑子里想到宋濂在六年后写的送东阳马生序,这随便一首便传诵六百年,连配角马君则都跟着沾光。如果这东阳马生变成兰溪余生,或许将来后世的祖国花朵们都会知道自己曾经存在过,而且还是相当璀璨的烟花。
想到这,他屁颠屁颠的跑到二楼,刚要开口,却见二人正在博弈,忙收声坐到一旁,安静的等待着。
一个时辰
余少白摸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