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已经光秃秃的树枝和花枝,一定是别有一番风味的景致。
“回禀陛下,夫人每日除了教习太子殿下读书,便是经常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景发呆。”韩征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玄启很久都没有舒展开的眉宇继续道:“只是听香染说,最近夫人夜里总是睡不好,有时候还常常在梦里叫陛下的名字。”
第十章 宫廷深深深几许10
玄启闻言,挺拔的身躯僵了僵,眉心居然缓缓抚平开来,露出连日来难得轻松的表情。
原来她是想他的,跟他也想她的心情一样浓烈,也许他不该太强硬,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后宫是寒雪心里难以拔掉的刺,她从来不提,却不代表她一点都不在意。即使他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可是只要他的后宫存在一天,这个矛盾就不会得到彻底的解决。
在外人看来,他后宫佳丽三千本就是天经地义,可是在寒雪心里,这却是一条不能碰触的伤口,一件小事,就能在那条伤口上割出一道血淋淋的沟壑,在他们之间筑起无法逾越的隔阂。
他想不大明白,是他的爱表达的不够清楚,还是他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他心里只有她,再多的女人都只是摆设罢了。她若一直不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再怎么解释,也是治标不治本。或许他该先去找她,两个人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总好过这样失魂落魄地过日子。
“韩征,你去御膳房说一声,说朕今日回玉泉殿用晚膳。还有一会儿,你去玉泉殿看看,嘱咐夫人没事儿就不要出门了,宫人清理积雪的时候,雪沫子到处飞扬,沾上了怪凉的。”
韩征听见玄启这么说,知道两个人之间僵持了这么些天的关系总算有了回还的机会。“诺,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玉泉殿见夫人。”
玄启瞧着韩征欣喜离去的身影,面上冷硬的线条渐渐缓和下来,唇角也不由得挂上一丝浅浅的笑意。原来韩征比他还要着急,韩征的忠心,自小到大,他一直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的习惯没有谁比韩征更清楚,他的心思没有谁比韩征看的更通透,有时候玄启觉得,韩征比他自己都要了解他。
然而,韩征万万没想到,等他怀着无比雀跃的心情来到玉泉殿的时候,看见的竟然是一片混乱不堪的景象。
玄启还站在窗前凝着外面树杈上的积雪,想象着晚上寒雪看见他是会是怎样的表现,是两眼泪汪汪地惊愣在原地,还是扑进他怀里一阵拳打。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比期待。可是当他看见韩征兴冲冲地去,不久又急匆匆地回,脸色蓦地一沉,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陛下,不好了!”韩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未等气息稳定,便慌慌张张地道:“陛下,夫人出事儿了。”
玄启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变得青白,韩征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玄启已经跃出窗口,提了轻功飞一般往玉泉殿奔过去。
玄启飞奔到玉泉殿门口,满地的狼藉令玄启大吃一惊,只见用来扫雪的几架长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扫帚也是凌乱地扔在地上,几个负责清理积雪的太监浑身颤抖着跪趴在地上,还有几个宫女也是跪趴在地上直嘤嘤哭泣,屋里还有羿儿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床上的状况被帐幔严丝合缝遮掩得密密实实,李院正坐在帐幔外面为里面的人悬丝请脉,玄启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幔走进去,等他看见床上额头缠裹着厚厚纱布昏迷不醒的人儿时,只觉得浑身血液迅速逆流而上,手脚变得冰凉,躯干变得僵直,思考停止呼吸困难,心跳也几乎因为床上脸色惨白的人儿停顿下来。
玄启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他缓缓在床畔坐下,难以置信地盯着寒雪紧闭的双眸,十几天前,她还用这双眼睛哀怨地看着他,可现在他多想她立刻就睁开眼睛看看他,哪怕里面还有怨气也好,总好过现在她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安静的令他害怕。
“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朕要你们好好照顾夫人,你们这些狗奴才,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玄启压低声音怒斥,可就是他刻意的压抑,令原本就阴沉愤怒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人人都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帝王是真的动了杀气。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香染见众人都玄启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出声,她身为玉泉殿的掌事宫女,心里再怕,也得在这个时候壮着胆子出来讲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原来,宫人搬了长梯上屋顶扫雪的时候,羿儿就站在屋檐底下,好奇地盯着他们瞧,觉得一捧捧洁白无瑕的雪被人从屋顶上抛下来的情景,实在好看极了,寒雪见羿儿兴致正高,也只得顺了羿儿的意,陪他一同站在外面看宫人扫雪。
突然,一个宫人脚下的长梯歪倒下来砸到了另一边的长梯上,紧接着便带累了一连串的长梯统统都倾倒了下来。羿儿被突发的状况弄的呆愣在原地,眼看那长梯就要直直砸在羿儿身上。
夜莺正巧在这时候从屋里出来,惊见当时的状况,连忙想要扑上去将羿儿护在身下,可是比她距离羿儿更近的寒雪眼疾手快地将羿儿一把护在怀中,夜莺只来得及扑在寒雪身上,将长梯砸下来的大部分力道都承担了去,可不巧的是,寒雪还是受伤了,伤的还是头部。
屋里的气氛很沉重,玄启听完香染的话,并没有暴怒地令人将那些扫雪的宫人拉出去斩了。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床上的人儿,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白瓷一样滑腻透明的肌肤,可是,众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平静而放下心来,相反这样的玄启,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更令他们觉得比黄泉里的阎罗还要恐怖。
“李院正,夫人的伤有没有大碍?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有没有伤到其他的地方?”玄启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李院正有些头晕。
李院正收回手里的金丝,缓缓道:“陛下放心,夫人头上的伤并没有大碍,不过却是受了些轻微的震荡。夫人一直昏迷,是因为收了些惊吓的缘故,睡睡就会醒了。不过夫人醒过来后,可能会有头晕恶心的症状,这几天要多休息,多吃些清淡的食物最好。”李院正说着,又跪下神情欣喜道:“微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玄启本来听完李院正前面的话,悬着的心才能放下来,可待他听到李院正后面的话,立刻怒气横生,恨不得将李院正拖出去碎尸万段了:“李康!你这个混账东西!夫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居然说什么恭喜朕,朕看你这个太医院院正是活腻了!来人!将李康给朕拖出去斩了!”
李康被玄启骂的有些糊涂,等他听见玄启最后要将他处死的话时,立刻反应过来玄启是误会了,这才冷汗涔涔地上前澄清道:“陛下请听微臣把话说完。夫人她已经有身孕了,胎儿刚刚足月,脉相很浅,但确实是有喜了。所以微臣才说,恭喜陛下。”
玄启听完李院正的话,愣了半响都没出声。李院正正疑惑地抬头,却见玄启从帐幔里冲出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瞪圆着眼问道:“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李院正摸不准玄启现在的摸样是喜还是怒,只得战战兢兢地又重复了一遍:“回禀陛下,微臣是说,夫人有喜了,胎儿刚一个月。”
玄启死死捏住李院正的胳膊不放,李院正说寒雪有喜了,她有了他们的孩子了!玄启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然后又勾了勾,最后掩不住的笑意从唇角染上眼底,那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近乎疯狂的喜悦。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众人也跪伏下身子说着恭喜的话,香染更是为寒雪高兴,差点儿眼泪就掉下来。
“雪儿,你听见了?李院正说你有喜了,你有了咱们的孩子了!哈哈!”玄启兴奋地冲进帐幔里握住寒雪的手,对着昏迷不醒的她欣喜地说道,希望她听到这个消息就能醒过来。
说完他又冲出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不停地踱着脚步,心中难掩的激动将他淹没,这是他第一次有当父亲的感觉,这是他心爱的女人为他孕育的孩子,他恨不得他们的孩子现在就生出来,然后眨着大眼睛甜甜软软地叫他一声父皇。
“韩征,你传令下去,命宫人立刻将紫宸殿边的鸾鸣殿收拾出来,要弄得舒舒服服的,晚上就让夫人搬进去住,那里离朕最近,朕要看着皇儿平安成长才放心。还有赶紧去找稳婆准备生产需要的一切事宜不得有误。”玄启来回踱了一圈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差人快马加鞭给夫人的家里送一封家书,还有赶紧找人准备奶娘,找宫里最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夫人,朕都要最好的。还有,给朕准备笔纸,朕要好好想想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李院正将孕妇有什么禁忌统统都记录下来给朕,不能吃的不能用的不能碰的,一定要记录的全面不准有遗漏。还有!还有……还有……”玄启兴奋地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根本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只是想将最好的都给寒雪。
“陛下,您走来走去,都把奴才的头晃晕了。再说,夫人还要过九个月才能生呢,陛下放心,奴才一定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韩征心里更是高兴,居然一时失态调侃起了当今天子。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玄启有多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
“哼!没大没小的,朕今天高兴,便不跟你计较了。你若是不办好,当心朕罚你去刷马桶!”玄启笑着说。
“诺。奴才遵旨。”
羿儿见着众人都欢天喜地,又听说寒雪将要有一个小宝宝了,满是泪痕的小脸变得更加凄楚起来。“父皇,儿臣知道今天云母妃是为了儿臣才受伤的,儿臣以后再也不淘气了,儿臣好好念书,以后云母妃有了小宝宝,父皇不要不理儿臣好不好?”
玄启轻叹一声将羿儿抱起来放在膝头,“羿儿永远都是父皇的羿儿,父皇不会不理羿儿,不过羿儿是太子,将来要承父皇的位,以后可不能再贪玩儿了。不然,父皇真要生气了。”
羿儿抹抹眼泪点头如捣蒜,“那云母妃有了小宝宝,会不会只疼自己的小宝宝不疼羿儿了?”
众人见羿儿可怜兮兮的摸样,都忍不住在心里好笑一番。玄启无奈地揉揉儿子的小脑袋,出言哄慰道:“不会,父皇保证云母妃一定会跟现在一样疼羿儿的好不好?”
羿儿欢呼着从玄启膝头跳下来,小心翼翼地来到寒雪的床前,奶声奶气一本正经地说道:“云母妃给羿儿生个***好不好?以后羿儿就可以跟他一起念书一起习武了。”
玉泉殿里一片欢天喜地,夜莺包扎好受伤的手臂进来时,听说了寒雪有喜的消息,更是开心不已,殿外跪着的一众宫人也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将寒雪腹中的孩儿当成了福星。若不是他的突然到来,他们也许现在就没命了。虽然心知玄启不会饶恕他们,可是贬去暴室也好,浣衣居也好,去做苦役也好,总好过没了性命。而玄启为了这个孩子,也不会妄动杀念。
果然,玄启只是将这些宫人贬去了暴室,却没说要去他们的性命。要知道,他们的一个不留神,险些害死了寒雪腹中的孩子。若不是夜莺替寒雪挡了那些梯子,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没到晚膳的时候,寒雪有喜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开心的人除了玄启,就只有太后最为开心了,而其他人却是个个忧心忡忡。
寒雪一直都在昏迷,她不知道自己在昏迷期间已经成了宫里又一轮新的话题人物。她仿佛听见有好多人在她耳边开心地说话,还有玄启也在。她不知道玄启将她抱上龙撵,一路从玉泉殿到了鸾鸣殿,然后他又将她抱下龙撵送到鸾鸣殿的碧玉床上,一切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似乎抱着的是稀世珍宝一般,温柔得能够拧出水来。
待寒雪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的时候,印入眼帘的却是陌生的纹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明黄色的帐幔。
第十一章 宫廷深深深几许11
寒雪盯着华丽的幔帐好一会儿,总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让人换了床上的锦帐。而且明黄色的锦帐,不是帝王才能用的吗?寒雪缓缓眨眨眼,有些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不小心牵动了头上的伤,顿时头痛欲裂,眩晕着又倒回床上。
脑子里擂鼓般的痛,寒雪伸手摸到头上缠裹的厚厚的纱布,想起来自己似乎是去救羿儿的时候,被倒下来的梯子碰到了头,当时就晕过去了。朦胧之中,她还似乎听见了玄启的怒喝声,还有谁的欢笑声,好多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她完全想不起来昏迷中究竟听见了什么。
玄启不放心寒雪,所以干脆将所有的奏折都搬过来,一边注意寒雪的动静,一边批阅奏折。好不容易听见床上的人儿似乎动了动,紧接着一声微弱的轻吟令玄启眸色一凛,慌忙扔下手里的奏折,拨开重重的帐幔来到床前,紧张兮兮地握住寒雪的手。
“雪儿,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头还有没有痛?李院正说你会有头晕恶心的症状,有没有特别难受?”
寒雪的睫毛轻颤了颤,张开眼对上玄启欣喜中又带着几分紧张的墨眸,“羿儿……”寒雪艰难地张了张口,发现嗓子干涩难耐,声音也是暗哑的,“羿儿有没有事?还有夜莺,我记得好像是夜莺扑过来保护我的。”她被夜莺护着都受了伤,那夜莺的伤是不是更严重?
“羿儿很好,夜莺的伤我已经让李院正细心处理过了,需要好好休养。”玄启确信是寒雪在开口跟他说话,紧绷了大半日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他拉起寒雪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如释重负的样子令寒雪心中一柔,翻过手心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没力气。玄启,这半个月我好想你,你好狠心,是不是我没出事,你就真的不准备见我了。”压抑了多日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寒雪想一想那天玄启摔门而去的背影,心里就一阵一阵地难过,牵动着脑子里也是一阵一阵锐痛。
玄启见寒雪表情痛苦,连忙俯低身子贴近她轻声问,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震得她头更痛。“雪儿,难受吗?李院正就在殿外候着,我叫他进来瞧瞧。”
厚重的锦帐被挂起来,李院正给寒雪仔细做了检查,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陛下,夫人的伤没有大碍,多加休息就好了。另外,因为夫人现在有孕在身,所以安胎药以外的汤药尽量不要吃,微臣已经拟好了食疗的方子,这段时间命宫人照做就是。”
寒雪抓住李院正话来的重点,猛地瞪大了眼睛。“身孕……我?”
寒雪看见玄启开心地朝她点点头,仍是不敢相信地问李院正道:“李院正,本宫真的有孩子了?”
“微臣恭喜夫人,夫人腹中的胎儿已经一个月了。头三个月的胎儿还不太稳定,夫人以后要多加注意才是。”
寒雪愣愣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半个月前,玄启还跟她说想快点儿要一个他们的孩子,也是那天晚上他们之间产生了矛盾,没想到这个孩子早就在他们还不知道的情况下降临了。初为人母的喜悦一下子笼罩了她,她伸手摸了摸还很平坦的腹部,高兴得眼里沁出水光来。
她有他的孩子了,只属于他们的孩子。刚一个月,好小,可是她却真实地感觉到,他就孕育在她腹中。
“雪儿,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别跟我怄气了好吗?”玄启轻叹着将寒雪抱起来哄慰,“我认错,我发誓,那天晚上那样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问了,再也不会对你凶。”
李院正听见堂堂天子惊人如此温言软语地哄一个妃嫔,心中有些惊讶,看样子这位云舒夫人果然是深得陛下的喜爱。他抬眸偷偷瞅了一眼,却见玄启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李院正不敢多留,只行礼匆匆退了出去,不敢打扰这对恩爱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