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跟在白衣女子身后,没有看寒雪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等一下!”寒雪向前挪动了几下,便停住追着老嬷嬷的脚步。
宁心小筑,又称“荷宫”。这个称呼的来源是源于这里随处可见的荷花装饰,还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女子爱极了荷花的呢?方才那个疯疯癫癫的白衣女子是谁?她是否这荷宫最初的主人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
背后一声冷然的厉喝声,寒雪惊吓着转身,手上一松,宫灯掉在地上,里面的烛火瞬间将丝绸制的灯面烧破,火光大盛,照亮了玄磊的脸。
玄磊连忙脱掉外面的罩衫冲上前来三两下边将燃烧的烛火扑灭。虽然这里四面环水,但毕竟是竹木制的房屋,一个不小心也是会付之一炬的。
“我……我只是……”玄磊脸上冷若寒霜的表情让寒雪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来此的动机。
“没事儿就回去。”方才在对面没看见平常渡湖用得小船,他以为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提着轻功飞过湖面而来,不想在这里见到的竟然是寒雪。
“你,认得那两个人?”
寒雪的疑问令玄磊僵了僵,“住在这儿的是我生母。”
玄磊并没有想要瞒着寒雪,而且他也没必要瞒着,寒雪出去一问自然会知道这荷宫的主人是他的生母沁太妃。这荷宫,就是他的父皇为了他母妃所建,只因沁太妃平生最爱的就是荷花。
寒雪闻言,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她猜到这个白衣女人许是先帝的妃嫔,只是没想到,她会是玄磊的生母沁太妃,那个曾一度在先帝在位时,宠冠六宫的女子。
寒雪沉默着跟在玄磊身后,玄磊出乎意料地没有将她赶出去,由着她跟着自己进入这个被认为是不详之地的地方。
老嬷嬷点亮外殿的灯,寒雪坐在一边看着玄磊嘴角抽搐着接过沁太妃硬塞给他叫他哄的枕头,心中不觉有些失笑。看来这位冷面王爷面对自己的生母时,真是一点儿也招架不住。
玄磊好不容易将沁太妃哄到寝室的床上躺下,这才走出来坐下,冷冷地盯着寒雪,那目光似乎在问寒雪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寒雪忽略掉他眼里的询问,“能不能告诉我,沁太妃怀里的那个枕头,是哪位公主?我并没有听说过陛下还有姐妹。”
玄磊闻言,脸色立刻又冷峭几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民间的谚语,叫‘好奇害死猫’?”明明是略带揶揄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让寒雪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玄磊倒了一杯凉透的冷茶喝下,冰冷的眸底染上一种寒雪不了解的沉痛,“那枕头,本该我是嫡亲的妹妹,她还来不及出生,就没了。”
谁都不曾知晓,玄磊曾经有多期盼这个小妹妹的到来。八个月的小公主,来不及来到这个世间,来不及睁开眼睛,来不及拥有自己的名字,就在母亲的肚子里失去了生命。这样惨痛的经历有哪个母亲能够忍受呢?也难怪沁太妃在撕心裂肺的刺激下变成这副疯疯癫癫的摸样。
“老奴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云主子驾临,请主子见谅。”老嬷嬷上前换上一壶热茶,随即跪下去偷眼看着玄磊和寒雪紧拧着眉心,欲言又止。
玄磊身为王爷,擅自在后宫出没本就不对,即使来看的是自己的生母,也是违反了宫规的,这把柄若落在别人手里,叫玄磊如何自处呢?
寒雪自然知晓老嬷嬷心中的担忧,于是浅笑着将她扶起道:“嬷嬷不必担心。王爷今夜来此之事,本主定当守口如瓶,成全王爷的一片孝心。”
玄磊不以为然地冷笑着嗤道:“本王听闻云嫔这次是自愿进冷宫的,没有陛下圣旨,不得随意出冷宫。”她若说出去,不是在告诉别人她抗旨了吗?
寒雪心中尴尬,张口想要反驳,却突然听见寝室里传来东西坠地的乱响。
“女儿!我的女儿不见了!”
三人听见沁太妃疯狂的叫喊声连忙跑过去,就见沁太妃细瘦的身子在屋里胡乱地翻找着,床上的帐幔被扯落下来,桌椅也被推翻在地,本就寒酸的殿内一下变得狼籍一片。
老嬷嬷和玄磊上前将正准备攀爬窗台的沁太妃拉下来,寒雪将床上的枕头塞到沁太妃的怀中安抚道:“太妃娘娘,您看,公主在呢。”
沁太妃抱着枕头立刻安静下来,她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寒雪的眼睛,目光似是停滞在瞬间般带着无神的空洞,令人看着一阵心酸。寒雪没当过母亲,可她体会的到沁太妃那种失去骨肉的切肤之痛有多么深刻,深刻到令她痴傻癫狂。
哪知寒雪还来不及收回正在泛滥的同情心,沁太妃猛地将枕头仍在地上,冲上前来抓住寒雪疯狂地大吼:“这不是我的孩子!莫云锦,你这个贱婢!你还我的孩子!”
玄磊抱住沁太妃将她从寒雪身边拖开,眸中的沉痛之色再也掩饰不住地倾泻而出,难过中带着浓烈的恨意,悲伤中渗着煎熬的痛惜。迟早有一天,害了母亲和妹妹的人,他要让她们一个个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寒雪站在外殿,听见沁太妃不停地在寝室里哭喊着:“你们这些贱人!还我的女儿!莫云锦你这个贱婢,你跟那个贱人一样心狠手辣!你还我的孩子!莫云锦!”
莫云锦!
听见这个名字,寒雪陡然一震,想起在护国神寺长生宝殿里,太后和黎幽姑姑口中的那个名叫云锦的女子。
云锦,莫云锦。她们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这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一段深宫秘辛呢?太后和黎幽姑姑为莫云锦立长生牌,沁太妃口口声声说莫云锦害死她未出世的女儿。那么,她们这些人之间,又有怎样的纠葛。
寒雪沉寂在自己的思考中,直到玄磊将她拉出荷宫推上渡船,又把一盏宫灯塞到她的手里警告她“以后别再出现在宁心小筑”,她才回过神来望着玄磊折回宁心小筑的身影皱起眉心。
她其实还有好多的问题想问玄磊,比如他和德妃有怎样的仇恨,比如他知不知道莫云锦是谁,可是寒雪心中很明白,这些问题她都不能问,想要得知真相就只能靠自己去求证,然而知道的越多也越危险。所以这所有的秘密,她都该当看不见,将它们全部遗忘在脑海的深处。
寒雪提着宫灯回到寒星殿,远远便瞧见韩征的身影在月夜下焦急地踱来踱去。见着寒雪回来,韩征喜出望外地迎上来,“云主子,您可回来了,陛下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陛下?”他怎么来了?这一晚上的惊讶还真是多啊。
寒雪走进屋里吹灭宫灯里的烛火,看见难得如此灯火通明的寒星殿里,玄启一脸不悦地坐在桌边,眸光幽暗地盯着她,手中捏着一只茶盏,用力得指节都在泛白,仿佛手里捏着的是她的骨头,恨不得将那茶盏捏成粉末。
“舍得回来了?”玄启冷冷地盯着寒雪沉声道:“朕不是说过,没有朕的圣旨,不准你随便出冷宫吗?你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
寒雪上前跪在玄启面前,行动间脑子已是飞快地转动,想着如何搪塞的借口,总之她不能让玄启知道玄磊正在宁心小筑看望沁太妃,不仅是因为她答应过不会说出去,也因为沁太妃是个可怜的女人,她需要亲情来温暖她已经冷透的心,这样她的日子才会好过一点。
“启禀陛下,嫔妾一时心血来潮,本是想四处走走的看看这冷宫里的夜景,只是嫔妾一向不认得路,所以迷了方向。嫔妾若知道陛下今夜会来,一定老老实实在屋里等着,请陛下赎罪。”
“哼!云嫔好兴致,大半夜出去逛冷宫,还是说云嫔不小心逛到冷宫外面去了?”玄启嗤笑一声,直接挑破了这个听起来合情合理实际很蹩脚的理由。
寒雪脸色登时一白,难道他知道她去了宁心小筑吗?他知道也不是不可能的,这宫里明里暗里都是他的人,他若有心,什么能瞒住他的眼睛呢?可是寒雪并不担心玄启会对她发火,她担心的是万一玄磊被发现了,以后就不能常去看望沁太妃了。
“宫里有些事,朕不管,不代表朕不知道。朕不问你刚才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又见了什么人,但是,别再有下次。”
玄启努力压制心中腾腾的怒火,这个笨女人到底明不明白,他做的这些都是在保护她。护国寺失火时将她敲晕的真相还没有头绪,这次的流言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针对她的,他不让她随便乱走,就是怕她一不小心又走出他的视线之外,让他来不及在危难的时候保护她。
寒雪稳稳心神,淡淡地迎上玄启隐藏着纠结的眸子问道:“陛下深夜驾临寒星殿,是否是前几日的事有了眉目,陛下要给嫔妾一个说法呢?”
“哼,你倒是聪明。”玄启起身将寒雪拉起,“收拾收拾,跟朕回明华宫去。你不是要公道吗?明天傍晚之前,朕给你这个公道。但是,纳兰寒雪,你想好了吗,这个公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讨回来?即使没有这个公道,朕也一样可以消灭那些流言,还你的清白。”
寒雪平静地望着玄启认真严肃的眼神,她想,她知道玄启话外之音的意思。他在说,他查到了真相,但是他只能还给她一个表面上的真相,因为她和他都猜中了,那个背后的人是他暂时不能动也不愿意动的。他和她一样,都不愿意看着本该无辜的人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那个代价,也许是生命。
寒雪心中凄凉一片。萧湘啊萧湘,她纳兰寒雪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恨之入骨,恨不得毁了她。
一下子,寒雪竟然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向玄启讨要这个公道。也许表面的真相下,正有一个替罪羔羊在等待命运的审判。玄启给她两个选择,要或者不要,可是她却希望他可以给她第三个选择,她要公道,但要真正的祸首给她公道。
“嫔妾来时孑然一身,不必收拾了。嫔妾这就跟陛下回明华宫去。”寒雪垂下眼帘避开玄启的问题,她犹豫了,她要好好想想,要还是不要。或许,她的心里根本就已经选择了退让。
玄启看着寒雪的目光柔和下来,他就知道,她是个心地纯善的女子,倘若她不要,也许他也可以采取另一种方法来处理,避免已经满是血腥的皇宫里再添一条冤魂。可是命定要发生的事,他即使身为天子,也无法阻止。
“韩征,摆驾明华宫。”玄启将寒雪搂在怀中,心里有一丝微弱的喜悦在一点一滴地绽开。
快要走出冷宫的宫门时,寒雪回头望了一眼寒星殿的檐角,对这几日在这里的生活颇有感触。想到德妃时,寒雪恰好就发现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露出德妃一角朴素的衣衫。
寒雪想起这几日来德妃对她诉说的许多委屈和不甘,虽然德妃对玄磊的事闭口不谈,可她还是感觉到她的委屈无奈的让人心疼。
“陛下,德妃娘娘她……”寒雪想替德妃求情,即使玄启不能放德妃出去,也许,可以让他听听德妃的委屈。
玄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寒雪的话,“德妃的事你别管。朕心中自有主张。”
见玄启的强硬,寒雪也只得闭口不言,她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德妃不会像沁太妃那样,最终落得那样悲惨的境地。
玄启只用御辇将寒雪送到了明华宫门口,便让韩征将寒雪送进去,自己则去了宣政殿偏殿,说不如趁着睡不着的时候多看几本折子。
韩征将寒雪送到玉泉殿正要离去,寒雪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唤住韩征,韩征是宫里的老人,经历过两代帝君,有些人有些事,也许他知道的更多。
“韩总管,宫里曾经有一个名叫莫云锦的宫女?”寒雪状似随意的一问,两眼却是将韩征的表情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
寒雪发现,韩征听见莫云锦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一白,神情立刻僵冷下来,整个人也都变得僵硬起来,眼里的神采更是参杂了很多种的情绪在里面。虽然韩征的变化很微小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寒雪还是细心地捕捉到了。
寒雪心下了然,又试着探问一句,“也许,莫云锦不是宫女,她也有可能是太医院的御医女。韩总管听说过她吗?”
“没错,十九年前,宫里是有个名叫莫云锦的御医女,不过她犯了不该犯的错,被先帝赐死了。云主子,奴才不知道云主子是从哪里听说过莫云锦的名字,但是奴才奉劝主子,忘掉莫云锦,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她。不该知道的事,主子还是不要去探究了。”
韩征的寥寥数语仍是给了寒雪重要的信息。莫云锦是存在的,而且她的分量应该不小,不然怎么会连韩征都知道她呢?难道,真是莫云锦害死了沁太妃腹中的孩子吗?
整个晚上,寒雪都在考虑莫云锦的事,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自然又起的晚了些。用过早膳,本想再睡个回笼觉,可玉泉殿却来了一位稀客中的稀客。
一年前选秀时,一十六名秀女中,婉州青云镇中选了两位佳丽,一位是寒雪,被封为云嫔,一位便是婉州知州的幺女冷玉心,被封为玉美人。
婉州州衙所在,正是青云镇,寒雪与这位知州千金虽然有过几面之缘,但也不甚亲厚,可大小也算是个同乡,在这寂寥深宫里,有这样一个同乡在,仍是觉得多了些亲切的感觉。
冷心玉性子温润怯懦,在宫外时就很内向腼腆。入宫后,偶尔见了她,更加不大敢同她说话,寒雪也只好随了她的性子,点个头笑一下算是打招呼,生怕自己太过热情,会将这水一样的人儿给吓坏了。今天她主动来找自己,却是个大大的意外。
两人坐了许久,都是寒雪静静的听玉美人回忆一些家乡的事,寒雪头一次知道,原来冷玉心并不是像她印象中那样不善言辞,反而有着大家闺秀的优雅和才学,两人说起共同熟悉的东西,顿感亲近起来。
“雪儿,我真羡慕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宠辱不惊,活得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冷玉心看着寒雪的眼神带着钦佩和羡慕。
寒雪尴尬一笑,觉得冷玉心对于她的羡慕实在来得没有理由,怎么看她都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吧,她不去羡慕绯昭仪反来羡慕她,这玉美人的思维也真是跟常人不大相同。
只是,玉美人的话越说,却让寒雪越觉得不对劲起来,好像她马上要去赴死,正在交待后事似得,令人心中不安。
“雪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你能不能求陛下开恩,让我的家人把我的骨灰带回家乡去?”冷玉心悠然地说出一句,语调里略略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凄凉惨淡的味道。
“好好的,胡说什么呢?”寒雪因为冷玉心的话心惊肉跳了一下,“别胡思乱想了,如果想家了,可以让家人来京城看你啊!”
冷玉心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雪儿,那些……那些宫里的流言蜚语,你不要去在意……”冷玉心忽地打住话头,张张口欲言又止。
“总之,陛下是真的很在乎你呢。听说陛下正在彻查此事,要还淑妃和你一个清白呢,那些擅自传播流言的宫人,已经被陛下关起来,所以,你别担心了。”说完,冷玉心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来递到寒雪手上温柔地笑道:“这是我自己缝制的香囊,送给你。”
寒雪接过香囊道声谢,细瞧时,浅粉色缎面的香囊上栩栩如生地绣着一只缀着赤色流苏的紫玉长萧,与她的那只紫玉箫极为相像。寒雪莞尔,她喜好**已是宫中众人皆知了,看来冷玉心为此实是费了些心思的,虽然图案少了些小女子的柔情蜜意,可是大气简单下也有一种纯朴的韵味。
“不过这里面的香料异常难得,你要小心些别掉了,睡不着时可以拿来闻,有安神定心的效果。”
冷玉心的郑重其事令寒雪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总觉得冷玉心的样子有点奇怪,好像要有什么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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